魅魔的毒花样很多,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就会中毒,这也不是第一次中招了,但何霖清楚地知道这次中的是什么毒,这感觉很熟悉,因为他只稍微运转了一□□内灵力,就发现灵脉有些滞涩。
很多弟子都开始站立不住,晃晃悠悠,好在同扶暮雨一同来的还有伍武和其他弟子,伍武指挥未受伤的弟子将中毒的弟子转移到安全地带。
何霖突然想起来曾经封住扶暮雨灵脉的药物,现在推断一下,应该也和这魅魔有关,只是她的毒不至于直接封住灵脉,但那药物必然有她的参与,毕竟能影响灵力使用的毒也就只有她配得出来。
思及此,何霖握剑的手紧了紧,低声对扶暮雨道:“去搜肖初的身,可能有压厄令的碎片。”
夜色中红羽铺地,延伸出一条洁净小道,魅魔娇俏妩媚的身姿逐渐显现在众人身前。
扶暮雨犹豫一瞬,道:“师尊小心。”
双跃即便理智全无也要护着肖初的尸身,潘系眼见扶暮雨去搜身,何霖又有伤在身,只能硬着头皮吸引双跃的注意力,伍武也上前拦下了双跃,他们有意将双跃往魅魔那边引去。
骨鞭差点扫到魅魔身前,她语气带了丝不悦:“不就死了个魔头,你倒是会发疯。”
说话间魅魔一眼看到双跃身后的何霖,眼角眉梢极尽魅惑:“小公子,好久不见,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你三长老才是。”
她语调婉转,漫不经心又十分挑逗。
何霖拇指摩擦了一下剑柄,淡声道:“来的真巧。”
魅魔笑道:“是很巧,不然如何能再次遇到变为少年的三长老。”
何霖也跟着笑了一声:“那我们说的巧合就不是一个意思了。”
“嗯?”
少女悦耳的疑惑声刚响起,何霖已经出现在了魅魔身侧,剑气划过,带起几片红纱飘落。
魅魔闪身到后方,颇有些不满道:“一见面就打打杀杀,真对不起我给你的礼物。”
何霖并未动用灵力,只凭身手,步法诡谲又出现在魅魔身前,一剑刺出的同时抬手扯住了魅魔的手腕,微一用力,魅魔较好的面容就扭曲起来。
他握住了那串流光溢彩的铃铛,掌心被划破也丝毫不惧,但铃铛认主,且有魔气护着,一时摘不下来。
剑柄在手中一转,何霖横握着剑就割向那只手。
魅魔花容失色,脚下红羽根根竖起,却被一个结界尽数拦下。
“你……”她刚想说什么,然后就发现何霖并未动用灵力,那结界是另一个人所设。
而不远处扶暮雨搜出压厄令碎片用符纸封住后,正在与双跃缠斗。
魅魔笑道:“不愧是师徒,默契非常。”
何霖并不与她多话,但是不能动用灵力还是限制了很多,当下便被魅魔挣脱,而她的手臂仅仅多了道口子。
红纱紧紧缠缚住何霖,魅魔一手抚过受伤的地方止血,抬手晃了晃铃铛,语调轻佻:“三长老真是好眼力,上来就想要我的好宝贝。”
她看向何霖鲜血淋漓的手,惋惜叹道:“明知道上面覆满了毒,还这么心急。”
有苍下巅的弟子冲了过来:“三长老!”
魅魔看也不看,抬手就用红纱捆了:“幻境将成,肖初也算死得其所,待我们取了你们的灵根,魔界与人界合并,想来也是另有一番风景。”
“是吗?”
魅魔一惊,红纱散落一地,眼前人如同鬼魅一般,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出现在了身后,长剑抵住她的脖颈,幽幽散发着蓝光。
“疯子。”魅魔咒骂一声,反手抓向何霖肩膀,五指顷刻间伸出血红尖利的指甲。
何霖不闪不避,本就血肉模糊的左肩被利甲直直穿透,发出沉闷可怖的声音。
魅魔显然没有料到他不躲,短暂地茫然了一瞬。
“过奖,没你们疯。”话音落下时,束云划过魅魔的手腕。
魅魔纤细匀长的手臂从伤痕处直直断裂,小巧玲珑的铃铛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甚至还没感觉到疼痛,铃铛就已经被灵力托到了何霖手中,魅魔脸色大变,利爪猛地抽出,带出血肉飞溅。
她不管不顾就要去抢,何霖却已经移至一丈外。
五光十色的铃铛在何霖掌中被冰蓝灵力包裹,何霖笑道:“将要害存放在物品上,同生死共存亡,真要说疯,魅魔首当其一。”
左手腕血如泉涌,魅魔的面容扭曲起来:“你强行冲破灵脉,没有解药不久以后就会灵力失控爆体而亡,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活?”
“你配的毒品类多到自己都记不住了吧,你怎么确定,我是强行冲破的,不是误打误撞以毒攻毒解开的?”
说这话时何霖向三人一魔缠斗处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手掌微一用力,铃铛在魅魔扑过来之前逐渐化为齑粉。
魅魔惨叫一声,声音尖利刺耳,听的何霖微微皱眉,向后退了几步。
长剑拄地低吸了口气,他才抬手在伤口周围点了几下止血。
“三长老,您还好吗?”
眼前晃过一个浅蓝的身影,身上还带着红纱残片,是刚刚那个弟子。何霖抬眼,那弟子已经抬手扶住了他。
“柳逢?”
柳逢低垂着眼:“是,弟子扶您去疗伤。”
何霖抽回手,示意自己没事:“小伤,无妨,你没有中毒?”
“没有,那些魔物还伤不到我。”青年的语气带着轻微的不屑,听得何霖忍不住笑了声。
“既然没事,就去帮潘掌门他们。”
柳逢呆滞了一下,昏暗的环境中,何霖看到他眼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光彩,还不等他奇怪,柳逢极快地应了一声就飞身加入了乱斗。
弱水鞭带着惨白的弧线在空中乱舞,众人头顶的黑云压的愈低,何霖体中也泛着莫名的寒意,让他不能靠近那边。
大概是死灵对弱水天然的畏惧,若说最初躲在这具躯体下还能掩盖,那么挨了一鞭后带来的就是无可抑制的震颤,仿佛只需要靠近一瞬,苟喘多年早该入冥府的灵魂就能被当场撕碎。
体内还有数不清的毒素乱窜,扰得他心神不宁。而柳逢一离开,就有一群魔物开始向他聚集,磨刀霍霍。
何霖瞥了一眼,手背狠狠擦过唇边,不明意味地低笑了声,提剑就杀了出去。
何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有种不顾死生不问前路的舒爽。在某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不止是在杀魔。
“师尊!”
“三长老……”
可能那些毒物不是完全地相生相克,他有点恍惚,似乎看见不少人跑向他,又听见有人絮絮叨叨在和他说些什么。
听不清。
有重物刮擦着地面的声音透过头骨传进颅内,浑身软绵绵的,又疼得撕心裂肺,他没有叫,只觉得熟悉得可怕。让人想逃离。
过了很久,他朦胧间看到一个青年躺在鲜花簇拥的棺木中,那个面容,熟悉又陌生。周围有很多人,黑服缀着白花,凄惨哀恸。
他在上方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那张脸,有种悲凉的滑稽感。
他年少的妹妹不去擦自己哭花的脸,去擦一边悲苦了大半辈子的妈妈的泪。妈妈大概觉得天都塌了,也是,幼年丧母、嫁个赌鬼、离婚背债、女儿体弱,一人带两娃做零工拉扯大孩子,就这么一个能够倚靠的儿子也在盛年早逝,这天如何不塌。
何霖庆幸了一下,还好某一天觉得自己有一天可能猝死,心血来潮去买了个意外险,这下倒也能派上用场。
旁边面色茫然的大娘,一生孤苦,唯独盼着他能平安的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坐在这里白发人送黑发人。
何霖抱着自己也不清楚的心态,从前排飘荡到后排,居然还有不少人——高中那个总是收留他的老教师、大学并没有太多交集的室友们、邻里街坊、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一张张滑过。
最后,他看到了一张说是迷茫更多又是不可置信的脸,是他那个赌鬼父亲。
他自觉得好像那些悲苦都与这个人有关。没有他,妈妈不会心理扭曲,上一秒恶狠狠将他推到玻璃渣上下一秒又涌出泪问他疼不疼;妹妹也不会惊吓过度体弱多病,他也不必从记事起就忙于生计。
那一生的每天都匆匆忙忙,对他好的人很多,他都记在心里,再想方设法百倍报回去。可那些人周围还有很多吸血鬼,他帮,自己担不住,他不帮,又看到一张张愁苦的脸。
妈妈说:“辛苦你啊,他们都是小时候帮过我们的,也不好推脱。”
老师说:“都是学弟学妹,一个地方学校出来的。”
……
那个常年不在家、回家只会打骂拿钱的极其陌生的人,又在他身无分文站在大学门前时突然出现,塞给他一把皱巴巴的红票子和各个口袋里凑出来的零钱。
他就再没办法不管不顾。
……
这是他那短暂且乱七八糟的一生,谁都想感激,谁都想报答,他好像欠了很多人,好像也有很多人欠了他。
他应该很不幸,但又好像很幸运……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在另一个地方,他被人用心呵护过。是第一个为他庆生的人、是能轻易看穿他并未表露的情绪的人、是想方设法博他一笑的人、是说要替他包揽一切的人、是用心疼宠过他的人。
他也有被人好好养过一次。
他刚在压抑的哭声中闭上眼,就觉得灵魂被一阵拉扯,细细密密的撕裂感摩擦着每一根神经,要生不能要死不行。
“师尊。”
“师尊……”
一男一女的声音响在耳边,何霖脑中一片震荡,少了些什么……扶暮雨,没有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