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鹰没有说什么，只是朝自己的上司走了过去。
在经过夏梨的时候，她在夏梨旁边短暂地停了一下步伐，像是想要说什么。
但是陈鹰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在那片刻的停留之后，便再度迈步朝自己的上司走了过去。
调查总局那边派了两个临时被叫来的调查员看着齐先乘，陈鹰则是和那些高层一起被叫到了会议室。
夏梨走进了审讯室中，浅浅呼了一口气，然后坐在了齐先乘的对面。
那两旁看守着齐先乘的调查员也并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站在两侧，听着他们的对话。
他们之间的寂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后还是夏梨先打破了着无声的僵持。
他看着齐先乘，却是没有先聊刚才发生的事情，而是先提起了一件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
“齐老师，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吃研究所门口那家餐馆的时候吗？”
齐先乘的表情没有动，但是眼神却是微微动了一下。
夏梨像是在怀念一般，微微笑了一下：“你点了两份炒饭，两碟小菜，还有一份麻辣千层肚。那应该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齐先乘开口道：“只是一顿便饭。”
夏梨轻轻摇了摇头：“那顿饭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时候长年累月靠营养液维生的他，靠着从这一顿饭里汲取到的幸福又支撑了许久。
“齐老师，在我们几个月前见面的时候，您点的也是一样的菜。”
齐先乘的嘴唇因为抿得过紧，开始有些发白了。
夏梨轻声道：“我还想和您再去那家饭馆吃一次。”
齐先乘遽然扭头。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眼睛却是染上了些潮气。
“虽然您希望我长成一个正直的好人，但是我似乎违背了您的愿望。细想下来的话，我还是挺糟糕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没怎么遵守过这些条条框框。这一次，恐怕我也要再试着违逆一下规则了。”
看着齐先乘那带着些惊诧的表情，夏梨笑道：
“没关系，您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我也不是。”
从这样阴暗的角落里生长起来的夏梨，又怎么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就算齐先乘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夏梨也并没有多少在乎。
不论是什么样的缘由，都是齐先乘将他从这个黑暗的泥沼中拉了出来。也只有齐先乘，是唯一一个用自己满腔真心对待他的人。
齐先乘或许真的是满身鲜血，但拉着夏梨的那只手，一定是干净的。
所以哪怕世间所有人都唾弃他，也唯有夏梨绝对不会指责他。
看着齐先乘愣在原地的表情，夏梨忍不住扬起了一个轻快的笑。
“如果您之后愿意的话，再仔细和我讲一讲您这些年的事情吧。”
“不过不管您到底愿不愿意，我都一定会带您出去的，我还等着之后有机会，带您见见我的对象呢。”
说到了这里，夏梨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缪正在门外等着他们，现在应该也能听得到他们的对话声。
就算是到了现在，夏梨说出“我对象”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他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然后看向了齐先乘，等待着齐先乘的回复。
齐先乘看着他，目光凝了一瞬：“你用什么去谈的？”
夏梨想装傻：“什么叫用什么去谈的？”
“夏梨，你别当我瞎，刚才外面来了那么多人，是你带过来的吧？你无权无势的，怎么找来的人？”
夏梨稍稍耸肩：“也没什么，就是……”
齐先乘的目光紧盯着夏梨，连气都快不敢喘了。
夏梨笑道：“就是签了个卖身契吧。”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
夏梨和缪坐在客厅中，缪手中拿着光脑，简单地分析着情况。
“你如果想要通过法律途径保下齐先乘，基本是不可能的，目前的案件情况中，这样的重案几乎没有全身而退的。”
夏梨的反应极快：“所以说，必须通过非法律途径？”
缪点了下头：“再生计划的情况，一般会是对齐先乘发起公诉，然后审判入狱。但现在流程还在前期，如果能够像上次把你带出来一样，拿出足够的交易筹码，这件事就还有的谈。”
夏梨咬紧了嘴唇。
在缪说到了这里的时候，他心中已经隐约知道筹码可能会是什么了。
他的金钱和地位都远没有到在这种场合能起到作用的程度，那他剩下可用的筹码就不多了。
一个是他自身的技术。
另外一个就是缪的存在。
夏梨并没有犹豫太久，就对缪伸出了手：“没问题，要麻烦你的光脑借我一下了。”
通讯很快就拨通了，就算是在大年夜，对方也没有怠慢了缪的通讯。
在简单的几句寒暄和自我介绍之后，夏梨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我的老师现在人在调查总局。”
那一边的高层也迅速反应了过来：“这事情不归我们处理，最终情况如何还是得看调查局那边的调查结果……”
这话一听就是公事公办的套话，夏梨也懒得再继续兜圈子了。
他索性单刀直入，迅速地说道：“上一次你来找缪的事情，我们还有谈的余地。当然，前提是我老师的事情也还有谈的余地。”
在一旁的缪看向了他，眸色变得更深了一些。
上一次这位高层来找缪，是为了想让缪在之后代表华国进行形象展示。
但是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缪之后的自由必然就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可虽是知道夏梨可能是在拿他的自由进行交易，缪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那边的高层忍不住大喜：“是缪先生愿意配合我们的宣传工作了吗……”
夏梨打断了他：“不，是我。”
那边的高层愣了一下：“您的意思是说？”
夏梨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制造出他的人是我，如果你们需要，我之后还可以制造出许多个仿生人。”
“当然，如果国家需要，我也可以投身其他的任何行业进行研究。之前我制造缪的时候，对光电相关的内容也略有小成，我可以对内公开我的一切研究内容。”
“不论你们想要推动哪一个行业，我都有这个自信能做到。”
说到了最后，夏梨看着对面的人，略微扬了一下下颌。
此时的夏梨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矜贵天才，傲慢地等待着对方的俯首臣服。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个话，他只会对此嗤之以鼻。
但若是夏梨说这个话，倒是真的让人会忍不住有几分信服。
那位高层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
在之前缪以为是自己去做这个交易的时候，他没怎么着急。
但是在听到夏梨准备拿自己的未来去做这个交易时，缪反倒是有了反应。
缪按住了夏梨的手，对着他摇了摇头。
夏梨转过头看向了缪，反握住他的手，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凑到了他的耳边。
“没关系的，反正总是得上班的，在哪不是上班？”
夏梨原先想要在一切平息之后开一家小小的餐馆，只可惜，现在看来这个梦想应该是无法实现了。
不过如果只是用这么小的代价，就能换来老师和缪的自由，他可谓是心甘情愿。
更何况，他其实并不怎么讨厌做研究。
那边的高层也考虑得差不多了，他抬头看向了夏梨：“夏先生愿意继续为我国的研究事业效力，实在是令我非常感动。”
“至于您老师那边的具体情况，我们现在就派人过去。”
夏梨刚刚松了一口气，就看那边的男人又意味深长道：
“不过……您老师和您上次的情况恐怕不太一样，您最多是从犯，还能被扣个被胁迫的名头。但是您的老师，可是他亲口承认的主犯。”
看着夏梨微微收缩的瞳孔，高层又笑道：
“死罪能逃，可是活罪却是难免的，这还请你理解。”
他剩下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可他和夏梨却都对此心知肚明——
你的老师一生都会在监视之下过活，如果你违背了你的许诺，不再为研究所效力，那你老师的结果，我们就不保证了。
夏梨平静道：“我明白了。”
如果是为了他重视的人们，夏梨甘愿一层又一层地为自己套上枷锁。
夏梨回过了神，对着齐先乘弯起眼睛笑了一下：“换个角度想，我也算是有编制了。”
齐先乘看着夏梨的表情，闭了一下眼睛。
在刚才陈鹰问他，到底为什么突然选择了自首。
这并不是一个立刻生出的想法，而是一个持续了很长时间，才确定下来的念头。
在齐先乘孑然一身的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想着，如果能再见到一次亡故的父母就好了。
但是他的身边多出了夏梨的陪伴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走入了一条怎样的歧路。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在他哪一天死了之后，他会希望夏梨疯魔似的想要复活他吗？
他得到的答案似乎是否定的。
如果真的有这一天，齐先乘最希望的，就是夏梨能够放下他的死亡，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而齐先乘最终下定决心选择放弃了再生计划的契机，也是因为夏梨的被捕。
如果再生计划在最终真的成功，并且造成了巨大的负面影响，那夏梨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就算这一次夏梨侥幸逃脱，下一次调查总局恐怕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夏先生，会议室那边叫你也一起去一下。”
夏梨应了一声，站起了身。
在临行前，他转身对着齐先乘眨了一下眼：“齐老师，你不是还帮我报名了先锋奖的颁奖典礼吗？”
齐先乘看着夏梨的身影，竟是有一些恍然。
多年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现在也终于成长为了这意气风发的模样。
“虽然好像这么说的确有点不要脸……但是老师，我还等着让你看到我领奖时的样子呢。”
夏梨扬了一下唇，转身朝外走去。
齐先乘看着夏梨的背影，未发一语。
在错眼之间，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当年的背影，和现在青年的背影重合在了一起。
如果没有在当年的一念之差，他是否会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夏梨的面前呢？
关于如何处置齐先乘的谈判会议，整整持续了十二个小时之长。
不同于夏梨的情况，齐先乘作为再生计划的发起主犯之一，绝不能这样轻拿轻放。
这一次，就连那个总是在打马虎眼的调查总局局长，都没能像之前那样敷衍了事。
如果依照原判，齐先乘的情况重则死缓，轻则无期。
哪怕是齐先乘之前有功，也绝对不可能直接令他无罪释放。
双方持续对峙不下，调查局一方坚持认定，不论如何，齐先乘都必须至少服刑二十年。
最后还是一位夏梨只在光脑中见过的高层站了出来，一锤定音——
齐先乘最终被判终生服刑，但是谅其年纪偏大，又对国内科研发展有着重大的推进作用，不用入狱服刑。
但自此之后，齐先乘的身边每时每刻都会有人贴身监管，身上也会被戴上电子镣｜铐。
同时，他还需要持续完成研究所下达的科研任务，终生不得懈怠。
没有任何人知道，曾经在暗处掀起了惊天风浪的再生计划，在大年夜这一天无声瓦解了。
所有人都只认为，这是一个普通的春节。
结束会议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夏梨走出会议室时，竟是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新年的第一缕晨光已经洒入了调查局中。
从今天开始，一切都是全新的开始了。
齐先乘也走出了审讯室，看向了落地玻璃外的世界。
在晨光落在了齐先乘身上的时候，他的表情竟是有些说不出的解脱。
在黑暗中独行了这数十年之后，他再一次回到了阳光之下。
看着远处的齐先乘，夏梨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找他，而是回过了头，看向了自己身侧的那个人。
夏梨对着缪招了招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缪虽然不清楚夏梨现在是想要干什么，但还是顺从地低了一下头，凑到了夏梨的面前。
夏梨微微弯起了眼睛，靠近了缪。
缪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他的脸颊上一触而过。
“谢谢你，永远都愿意站在我这一边。”
“果然……我今天还是想第一个和你说这句话。老师和查理那边就待会再说吧。”
“缪，新年快乐！”
夏梨微仰着脸看向了他，那对透亮的琥珀色瞳孔此时只反射着一个人的身影。
缪看着夏梨的笑容，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唇角。
在之前，他虽然也陪着夏梨在过新年，但是却还是不理解。
人类到底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年份数字的变化而庆祝？这有什么意义吗？
但是到了这一刻，他突然无师自通，领悟了新年的意义。
全新的一年，希望你依旧能在我的身边，一同前往下一个新年。
缪牵起了夏梨，缓缓扣住了他的手。
“小梨，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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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十点零三结局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