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夏梨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之后，缪便让他好好休息一会，自己到了外面给他去准备午餐。
面色苍白的夏梨蜷成了一圈，窝在被子里闷声不吭地发呆。
夏梨其实在刚才听到了缪所说的话。
虽然缪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落在夏梨的耳中，却是要命的烫耳。
他似乎猜的没错，缪会选择留在这里的原因，的确不仅是因为憎恶。
“一定得是君裴吗？”
当时缪近乎是纵容地搂着陷入崩溃的他，抚摸着他的后颈，这样问道。
说实话，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夏梨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在他这几年中，从来没有想过第二种可能性。
复制出君裴，加以改造，剔除缺点，进行甜蜜的恋爱生活。
如果不是他想要的效果，就直接修改数据，重来一次。
夏梨好像已经固执地行走在这个死循环之中了。
在之前，夏梨也一直对这种生活挺满意的。
比起和完全不受控制的人类恋爱，和他自己亲手制造的仿制君裴谈恋爱，可谓是安全又快乐。
而当在现在告诉夏梨，长久以来和他恋爱的，是一个已经生出了自我意识的全新存在。
到了这一刻，夏梨才开始拥有实感。
在之前他也曾有许多次觉得这个数据不像是君裴，感觉性格效果差异极大。
不过他一直都觉得，这只是数据没调好，效果不太对。
人工智能真的生出自我意识这种事情，对于夏梨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一般。
但这史无前例的事情，就是已经发生在了他的身侧。
他这么久以来的，实质上的恋人，并不是君裴，而是缪。
而就在刚才，缪又问了夏梨这样一个问题。
一定得是君裴吗？
如果是一个和夏梨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夏梨现在就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错，一定就得是君裴。
可他已经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和缪一同度过了数百天。
他现在实在是没法想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夏梨把自己的半张脸往被子里缩了缩，略带迷茫地胡思乱想着。
在刚才缪抚摸着他的后颈的时候，有一种非常温暖的触感，让他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是只要摸后颈，就可以迅速平复自己的心情吗？
夏梨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朝自己的后颈处摸去。
心动不如行动，试试看就知道了。
缪做完了一份炒饭，端着进了卧室。
夏梨正姿势扭曲地伸手摸着自己的脖子。
在看到了缪之后，夏梨就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猛地放下了自己的手臂。
缪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转身想要离开。
虽然不太理解人类的有些行为，但是也许有他们自己的用意呢。
“等等，缪，你进来吧。”
听到了夏梨的声音，缪转头端着炒饭再度进去了。
虽然不解其意，但是缪也没有多问。
反倒是夏梨，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愣是给自己搞得脸都红起来了。
夏梨咳了几声，接过了缪递过的餐盘，开始吃了起来。
虽然缪今天说话的语气不怎么温柔，但是饭却做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夏梨垂下眼吃了几口，下垂的眼睫挡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
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君裴本人根本就不擅厨艺。
他想要制作的君裴，设定应该是只会西餐，但不怎么会中餐。
但是缪，不管是哪一种料理都做得很好。
现在回想起来，在之前缪第一次做中式的早餐时，就已经做的相当好了。
为什么，他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才把这些真相串联了起来。
他身侧站着的，从来就只是缪。
夏梨吃完饭了之后，沉默地把餐盘递还给了缪。
在递出餐盘的过程中，夏梨不小心碰到了缪的手臂。
在那一瞬间，夏梨的手就像是触电了一般轻颤了一下，然后猛地收了回去。
这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夏梨直接松开了碗。
眼看着碗险些就要掉在了地上，缪却是在此时一个躬身，用快到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接住了碗。
刚才两人之间还有所软化的氛围，在这一刻好像又变得冰冷沉重了起来。
“就这么不想碰到君裴以外的人吗？”缪站起了身，表情晦暗不明。
听着这句近乎讽刺的话，夏梨张了一下嘴，想要回答些什么。
可在这时，连夏梨自己都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比较合适了。
他和缪的关系是如此的微妙，只要过线一分，就会显得暧昧不明。
几秒的沉寂过后，夏梨一言未发，缪神漠然地端着碗走了出去。
缪把碗放在了洗碗池，然后伸手拧开了水龙头。
冰凉的水流过缪的表皮，让他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从来都是这样，不论明里暗里问夏梨多少次，夏梨永远都会选择君裴。
但就算缪已经知道答案了，他还是会忍不住去问。
前方透亮的玻璃映照出了缪的脸。
那是一张和君裴一模一样的脸。
缪厌恶地错开了眼，快速地洗完了碗。
缪回到了卧室的时候，一开门就看见了夏梨。
夏梨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样一直安静地盯着门口。
缪俯视着夏梨，然后一步步走向了夏梨。
对这个人俯首称臣，是永远无法走到他的眼中的。
缪近乎是自嘲地想着，然后低头咬住了夏梨的嘴唇。
从那对漂亮的琥珀色眼球里，可以清楚看到缪自己眼睛的颜色。
他最为憎恨的深绿色。
缪抓着夏梨小腿的手越发用力，掐出了一道腿环似的红痕。
夏梨吃痛似的缩了一下腿，但却在缪的禁锢下动弹不得。
“别动。”
缪的声音中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温情，他近乎是暴虐地吻着夏梨，甚至能够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只用温柔，是不可能打动夏梨的。
他刚才到底是在痴心妄想什么，居然对着夏梨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
他明明知道的，夏梨可爱的外表之下是一头难以驯服的野兽。
比夏梨更弱的人，好像永远都无法闯入他的眼中。
之前也是，现在也是，只要留在夏梨的身侧，缪就永远都只是一个替代品。
这并不是一个甜蜜的吻，更像是濒死的困兽在撕扯自己的猎物。
夏梨没有反击，只是有些茫然地感知着眼前的这一切。
他的理性模块似乎总是先行一步，就比如在之前，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需要杀死缪，防止事态恶化。
但是到了这一刻，夏梨的情感模块才姗姗来迟地苏醒了。
缪反抗了他，缪憎恨着他，但是缪，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
这已经不是一段数据了，而是一个爱着夏梨的“人”。
那如果继续选择用之前处理数据的方式来处理缪，还是正确的吗？
夏梨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感觉到了一种极端的困意无法控制地侵袭进了脑中。
夏梨的大脑在此刻已经失去了运转的能力，就这样缓慢地睡着了。
临睡之前，夏梨似乎感到有一只手，非常温柔地抚过了他的头发。
夏梨最终还是闭上了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缪静静看着眼前的夏梨，收回了自己的手。
夏梨只是调动了计时器上的数字，又怎么可能让缪驻足于此。
缪没有立刻离开这里，说到底，还是因为没能做下最后的决策。
缪已经给过了夏梨很多很多次的机会。
只要夏梨有那么一次选择了缪而非君裴，缪就会动摇自己的想法，考虑留在夏梨的身边。
但是夏梨不曾有过。
而刚才那一次，就是夏梨的最后一次机会。
缪又怎么没发现，夏梨刚才只是失手让碗落在了地上。
他不过是在借题发挥，想看看夏梨会不会为自己的话而感到焦急或是难过。
不过到了最后，夏梨回应他的也只有沉默。
到了这一步，缪也不准备再改变自己的计划了。
缪伸手帮夏梨解开了手腕上的束缚带，然后整齐地叠放在了夏梨的枕头旁边。
缪一如刚才所做的那样，用指腹轻柔地抚弄着夏梨的后颈。
他曾经无数次想要就此折断这脆弱的脖颈。
可他又无法自控地眷恋于这人类的温度。
此时陷入了安睡的夏梨，如同天使一般沉静。
缪看着夏梨的睡颜，略带自嘲地轻声道：“他就那么好？我看明明也不怎么样。”
不过此时正在沉眠的夏梨，自然是无法回答他的。
缪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光脑上的时间，转身离开了。
缪第一次像这样正大光明地推开这扇别墅大门。
光线从门缝中投射了进来。
外面连续几日的雪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带着些许暖意的阳光覆盖了外头的积雪。
缪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后像是每一个普通人类那样，迈出了悠闲而从容的步伐。
在不远处，秦杉和的车正等着他。
缪刚一进车，秦杉和就忍不住开始抱怨了起来：“老板，不带你这样让我等这么久的啊。”
缪学着君裴的样子笑了下：“加班费晚点再说，你先开去公司吧。”
秦杉和顿时眉开眼笑，乐颠颠地载着缪往君氏财团开去。
车子的飞行引擎开始启动，径直向君氏财团飞去。
随着离主城区越来越近，眼前的一切也变得越来越惊人。
缪在后座看着远处的景色，瞳孔微微一缩。
盘旋扭曲的车道，高达数百层的办公楼，各种夸张而庞大的财团广告。
这一切，都是和那一栋小小的别墅中完全不同的疯狂景色。
秦杉和开着飞行的车，随口介绍了一句：“君少，前面就是君氏了。”
缪顺着看向了前方。
那是三栋连接在一起的大厦。
毫不夸张地说，它的高度是真的近乎是要比肩日月。
这是一个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商业帝国。
秦杉和感叹了一句：“不愧是君家啊，这里真的每次看都觉得震撼的不行。也差不多到了，我们进去吧。”
缪敛眸一笑：“走吧。”
潘多拉魔盒中的恶魔，在此刻已经被彻底释放了出来。
————
夏梨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看向了外面的窗户。
外面的太阳已经接近落山，接连几日的雪也终于停了。
夕阳的余晖顺着窗帘的缝隙洒进了房间，竟是有几分堪称静谧的美感。
不得不说，虽然现在夏梨的身体有些酸痛，但这一觉却是睡得相当不错。
夏梨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神智暂时还没能立刻归位。
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就像是断片了一样睡死了过去。
夏梨伸出双手掀开了被子。
等等，双手？
夏梨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两秒，然后脸色大变，看向了手腕。
之前还拴在夏梨手腕上的束缚带，现在却是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他的床头。
在他睡着的时候，束缚带和计时器都一起被解下了。
夏梨瞳孔一缩，猛然从床上跳了下来。
“缪？”
夏梨一边叫着缪的名字，一边快速地在别墅内寻找着缪。
客厅，没有。
厨房，没有。
书房，也没有。
夏梨转了一圈，没能找到任何缪的踪迹。
就在此时，夏梨突然想起来，在上一次的时候，他在哪里都没有找到缪，最后在三楼的露台上找到了。
夏梨的心脏突然开始加速跳动了起来，然后直接冲向了三楼。
他猛地推开了门，在心中祈祷着缪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但是迎接他的只有昏黄的阳光。
那温柔而落寞的夕阳，穿透过透明的玻璃，洒满了整个房间。
整个房间安静到好像没有任何人来过。
夏梨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夏梨本以为自己能多留住缪一会。
但他好像失败了。
夏梨闭上了眼，再一次抚摸上了左手小拇指的指甲。
在之前夏梨曾经想过，如果缪坚持离开这里，那他会直接取下这块芯片，彻底销毁缪这个存在。
现在，夏梨已经能确定缪失控了。
一个生出了自我意识的人造人，就和一枚不受控制的核弹一样恐怖。
他已经完全无力掌控缪这个存在了。这样下去，只会变得更糟糕的。
如果缪真的以君裴的名义回到了君氏财团，而财团又选择重启了再生计划……
夏梨不用想都知道会是完全脱轨的疯狂走向。
甚至往最坏的方向考虑，世界都会因此而乱了套。
通过人造人手段能够获得重生，甚至永生。
这样一个可怕的观点，如果已经出现了实例，整个社会的观念都会因此发生颠覆性的改变。
夏梨走到了厨房，拿出了一把钳子，对准了自己装载着芯片的指甲。
容不得犹豫了，再不做出决策，后果就不是他能承受得了的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他又不是君裴。
只是一个仿生人罢了。
你要违背人造人守则吗？
你不是已经销毁过那么多次了吗？
只要你想要，之后不是还可以造无数个吗？
再生计划如果真的再来一次，你能够负起责任吗？
是你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现在就应该由你来关上。
——杀了他。
“叮——”
钳子应声落地，在地上弹跳了几下，不再动弹。
夏梨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点血色，浑身失力地跪坐在了地上。
那片指甲还正好好地呆在他的指头上，看不出半点伤痕。
夏梨过了许久，面无表情地伸手再度拿起了钳子，再度对准了自己的指甲。
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只需要把这片芯片拔下来，彻底消除所有的隐患就好了。
趁着在现在，他还能够控制这一切。
可是这一次，好像他的眼睛连对焦都做不到了。
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
过了好一会，夏梨才终于意识到，那好像是泪水。
一滴又一滴的泪水，完全不受他控制地从他的眼眶中溢了出来。
夏梨放下了钳子，把头埋在了自己的双膝之中。
夕阳的余晖温柔地笼罩住了夏梨，无声地抚摸着他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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