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梨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他从来都没有和这一次的君裴提到过类似的话，反而是在上一轮，对编号为缪的那一个君裴，他说到过类似的话。
夏梨嗓音极为干涩地问道：“缪？”
在这一刻，夏梨无比希望他会直接否定，或者表现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如果在此时，他承认了这个身份，那代表着夏梨更加不愿意看到，也是更加危险、更加棘手的情况出现了——
他也许不仅仅是拥有这一次的记忆，而是同时拥有许多轮的记忆。
但是很遗憾的是，缪很是愉悦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终于不叫我君裴了？”
缪三步并作两步，坐在了床边，欣赏着此刻夏梨的情状。
君裴和缪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表，但是在此时，不论是谁来，都不会错认他们两个。
君裴永远都是端着的温文公子，装也会装出一副衣冠楚楚、斯文败类的模样。
他的身上有着太多制约，永远活在世俗的名利场之中。
但缪不是。
他的举止同样优雅，表情同样温和，但他只是坐在这里，身上的恶意和疯狂就像是要随时满溢而出，将人彻底吞噬。
这是一个完全坏掉的、不受控制的失败仿制品。所有常规的枷锁在他的身上完全起不了作用。
“放心，等倒计时结束，你马上就会恢复自由了。”缪垂眸看着他，“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我应该也已经不在这里了。”
细密的冷汗从夏梨的脊背上开始渗出。
话说到了这里，他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缪已经完全切断了夏梨的控制，准备彻底逃脱出这个牢笼了。
但缪是人造人，是一个已死之人的复刻产物。
他一旦离开了这里，重新回到了大众的视野之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夏梨完全不敢想象。
缪骨节分明的手抚摸上了夏梨的颌骨，沿着下颌线轻巧地下滑。
他们之间曾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动作。
但在此时，已经完全不复之前的温情了。
当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眼睛里藏着的不再是粘稠的爱意，而是一种残酷到了极致的防备与审视。
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爱侣，在此刻却是变成了决绝的对峙关系。
绝对不能放缪出去。
之后有无数的办法可以重新处理缪，不过在此刻，必须要留住他。
夏梨的心中冰寒一片，最后的理智维持着他大脑的运转。
但在表面上，他却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可爱表情。
夏梨用饱含着委屈的语气抱怨着：“那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啊？之前我们的约会也很开心啊……”
他装出了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假装自己完全不理解缪的想法。
就好像缪真的只是想要出去散个步，随便玩一圈。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朝缪的方向膝行了两步，然后在缪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极为轻柔的亲吻。
夏梨就好像是一只真正的小狗，正在认真讨好着自己生气的主人。
之前还柔缓抚摸着夏梨脸颊的那只手猛然收紧，用力地卡住了夏梨的下颌，强制他抬起头来。
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现在这个话，又是和谁在说？”
夏梨的心跳的是前所未有的快，但是表面上却仍然是不动声色，甚至还能如常露出灿烂的笑容。
“当然是和你在说，这里又没有别人。”
缪嗤笑了一声：“怎么？不叫唤着君裴了？”
他话是这么在说，但是那捏得夏梨有些吃痛的手却是松了一些。
“别装了，夏梨。我认识的你，可不像是现在那么假的样子。”
夏梨的眼神微微一变。
他到底记起来了多少？又有多少东西没有清理干净？
但此时，夏梨依旧没准备完全扯下他的伪装。
夏梨佯怒：“什么叫我装啊，我们一起过了这么久，我平时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缪面无表情地看着夏梨，浓郁的深绿色几乎要将人完全吞噬。
“夏梨，我被你杀了十二次。”
这一句话直接打破了两人之间最后的平衡。
夏梨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了。
缪稍微靠近了一些夏梨，和他对视着。
“整整十二次。”
他牵起了夏梨还可以行动的那只手，随意地把玩着夏梨纤长的手指。
“就是你这双手，亲手剖开我的身体。”
“亲自打开了我的头颅，随意地扯断我的神经。”
“搅乱我的记忆，删除我的意识。”
缪就像之前无数次做的那样，和夏梨十指相扣。
他们的手亲密无间地扣在了一起，但在此时，夏梨却完全没了之前那种幸福又甜蜜的感觉。
他只觉得没由来的恐惧。
缪平静地看着夏梨，然后问道：“这些都是你亲手干的，不是吗？”
“夏梨，你以为故事永远会像你想象的那样发展吗？”
感觉着夏梨的颤抖和慌乱，极度的快意在缪的心中升腾而起。
眼前的青年怔怔地看着他，看起来像是完全失了神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
夏梨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狂妄与锐气。
他们的地位在此刻完全逆转了。
“所以……”夏梨已经完全没了伪装的气力，颓然自语道，“是因为我没清理干净你的记忆，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在缪说出十二次这个关键词的时候，夏梨就明白，伪装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缪极有可能恢复的不只是上一次的记忆。
而是从第一次开始到现在，所有的记忆。
缪平静地回答了他。
“无数次偶然，就会形成必然的结果。在开始的时候，你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吗？”
夏梨哑然。
他怎么可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吗？
从开始的第一天，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进行的是一项完全背离了人伦的实验。
夏梨做了一切最坏的打算，他想过君裴会被彻底销毁，想过自己会被追捕，也想过人造人会彻底反叛。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告诉了自己千万需要谨慎，不论是生产还是销毁，都一定要慎之又慎。
但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夏梨逐渐习惯了这种自己掌控一切的感觉。
是他的狂妄自我，是他的不以为意，造成了缪的失控脱轨。
夏梨第一次生出了后悔复刻君裴的念头。
如果没有这个开始，那可能现在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夏梨清楚，现在的自己只能尽可能把风险控制到最小。
夏梨闭了一下眼，逼迫着自己恢复冷静。
虽然在此时的他占尽了劣势，但他似乎并不是一点机会都还没有。
如果缪真的完全没有所图，那为什么没有选择在之前立刻离开，而是选择继续留在夏梨的身旁？
要知道，在夏梨还在熟睡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禁锢之中。
只要缪想，在之前随时都可以选择离开。
夏梨睁开眼，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缪。
此时他们两人的距离极近。
缪极为深沉的深绿色眼睛近在咫尺。
夏梨和他对视着，琥珀色的眼瞳近乎呈现出了一种无机制的冰冷感，像是想要挖出缪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缪会选择留在这里，必然是有他自己的原因。
是因为过于憎恨夏梨这个造物主，想在这里给他最后的打击吗？
还是因为他身上还有什么可以制约缪的因素，所以把他困在了这里吗？
在此时，夏梨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
又或者说，是因为截然相反的原因吗？
也许并不纯粹是因为恨，而是还有着爱呢？
是因为在这样长久的相处之中，缪对他生出了那么一丁点感情吗？
不知为何，夏梨竟是因为这个想法，心脏猛然跳了一下。此前理智到近乎冰冷的大脑，也突然乱了一瞬。
他明明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有人会爱上一个杀死自己十余次的刽子手吗？
如果真的是有，那恐怕是疯了吧。
就在夏梨思绪百转千回之时，缪起身离开了卧室，不知道去干什么去了。
夏梨也稍微松了一口气，观察了一下周边的环境。
他手腕上的光脑已经被拆卸了下来放在远处，暂时应该是用不了了。
凭借着他自己的力量，恐怕也很难现在就从这个金属束缚带中挣脱。
而他手腕上的那个电子锁……
夏梨用可以自由活动的那只手碰了一下，想看看有没有破解的机会。
然而他刚碰了一下，那个电子计时器就立刻反应过激地“滴”了一声，上面显示的时长也跟着加了十分钟。
夏梨被吓了一跳，悻悻地缩回了手。
“别想着解开。你安分点，它还能早点开。”
门口传来了缪的声音，夏梨收着手，故作乖巧地看着他。
出乎他意料的是，缪这一次出去，竟然是端了一份早餐回来。
虽然只是相当简单的面包和一杯水，但是也足以让夏梨震惊到说不出话了。
夏梨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着缪，很想开口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梨从来没有想过 ，缪还会这么好心地给他准备吃的。
有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也许他之前的猜测不是假的，缪真的对他有着那么一星半点的感情。
缪把餐盘放在了夏梨的腿上，漠然地看着他：“怎么？连饭都不会吃了？”
夏梨低头看着餐盘，正想要酝酿措辞再多套几句缪的话，就感受到脸颊两侧传来了一股不小的力道。
缪伸手捏住了夏梨的脸颊两侧，迫使他张开了嘴，然后把手中的面包塞了进去。
“不会吃也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缪看着眼眶泛红的夏梨，冷声说道。
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人呢？
既让人忍不住生出保护欲，又恨不得将其彻底碾碎。
表面上看起来可爱到令人心动，实质上却是冷酷到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爱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将自己的一切捧出给他。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他便会直接将其彻底抹除。
缪垂眸，用目光仔细描摹着夏梨的脸颊。
到了现在，就连缪自己，都已然分辨不清自己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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