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逊死了？怎么死的。”
夏梨低声复述了一遍。
“人为原因。”陈鹰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夏梨没有说话，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陈鹰也并没有打断他，而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许久，夏梨轻呼了一口气，用与往日别无二致的语气笑着对陈鹰说道：“陈警官，进来聊吧。”
陈鹰微微颔首，再度踏入了这间屋子。
相比上一次，这一次的对话氛围明显要严肃不少。
陈鹰先拿出了自己的光脑，摆在了桌面上：“这一次的对话需要录像，约等于是一次非正式的笔录，我在这里先告知你。”
夏梨点了点头，十指交叠放在腿上：“没问题。”
“那我也不废话了，夏梨，你和威尔逊的交集，你先自己说吧。”
夏梨极为平静：“陈警官，我和威尔逊只是客户和供应商的关系。你让我说，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比较合适。”
在夏梨目前看来，陈鹰大概率是因为威尔逊的死亡来进行的例行排查。
那就意味着，只要能在这个方向将陈鹰糊弄过去，很可能陈鹰就不会再追究他私底下进行人造人研究的疑点了。
在目前，必然是多说多错。
也因此在一上来，夏梨选择避重就轻，只是先说了一个点。
陈鹰坐姿随意，眼神的压迫感却是极强：“夏梨，你别跟我绕弯子。你一个离开研究所两年的人，找威尔逊买什么材料？”
“根据我的了解，威尔逊主要卖的都是管制材料，你需要找他买什么？”
夏梨仍然是不动声色：“离开了研究所，不代表我就不会进行研究了。科学研究不仅是我的事业，更是我的爱好。”
不对，如果陈鹰只是为威尔逊的死亡做基础排查，那又为什么会问的这么深。
夏梨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根据李查理的消息，陈鹰应该是主要负责再生计划的专项调查组成员。
但现在，她却接触了另外一桩专项调查组责任之外的命案，甚至因此找上了门来。
那大概率，可能是因为再生计划和威尔逊的死有什么共同之处。
听到了夏梨这样打太极的的回复，陈鹰眉头紧皱，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但是还没等她开口，就看眼前的青年突然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紧盯着她，骤然发问：
“威尔逊也是在家被捅死的吗？”
那对眼眸极为清亮，就像是要窥破她内心的所有秘密。
她明明还什么都没说，为什么夏梨就已经猜到了这里。
陈鹰的眼皮一跳，刚想说什么把这个话题带过去，就看夏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推测。
“甚至也是被捅了十七刀身亡？”
陈鹰脸色一沉：“调查期间，所有死者信息保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说晚了。
看夏梨近乎狡黠的神色，恐怕是已经猜到了威尔逊的死亡情况。
这个人果然是她遇到过最为棘手的对象之一。
夏梨实在是太过敏锐，太过聪捷，寻常的路数对于他来说根本没用，甚至反而会被他套出话来。
看到陈鹰的表情，夏梨也知道自己猜的应该没错。
他这么猜的原因也很简单——
君裴也是在家中被捅了十七刀，离奇身亡。
这个新闻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没有任何人能理解，君氏财团的继承人为何会在自己家中被害身亡。
更离奇的是，所有的监控安保都在同一时间失效。
君氏财团的安保措施相当依赖光脑计算，人力只是起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辅助作用。
在过去的数十年，君氏财团的安保措施一次问题都没有出过。
但是偏偏在那一天，所有的措施全部出现了重大故障。
只可惜在当时并没有人在意，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次偶发的故障。
但他们没有想到，这是一个精心布置好的陷阱。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君裴正躺在浴缸中，身中十七刀，鲜血染红了整个浴缸。
夏梨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明白了今天这个情况恐怕没那么好解决。
猜错了，陈鹰并不是单纯来问关于威尔逊的事情的。
但他隐瞒着的事情太多了，也不知道陈鹰到底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恐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陈鹰再次夺回了对话的主动权：“夏梨，刚才的问题还没问完呢。你说你和威尔逊是合作关系，那你这些材料买来都是用在自己的兴趣研究上的？”
夏梨故作无辜：“的确是，虽然辞职了，但是我还是挺喜欢人造人研究的。”
陈鹰冷笑了一声：“夏梨，你不理解管制材料是什么意思吗？在管控内的材料，是你能随便购买的吗？”
“抱歉，我真的不清楚。”夏梨眨了眨眼，貌似诚恳地说道，“只是看到他说卖，我就买了。如果知道是管控材料，我一定不会买的。”
陈鹰看着他那副表情，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这个夏梨真的跟个泥鳅一样滑不溜手。
但是好在，还没有问到最关键的地方。
“没关系，我就当你不知道。但是夏梨，这些管制的研究材料，你到底是哪里来的钱买的？又要用什么设备进行处理呢？”
陈鹰的视线在房间中巡梭了一圈，再缓缓落回了夏梨的脸上。
“夏梨，人造人是最晚出现的第九科技，也是被管控的最严格的一类科技，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吧？”
夏梨当然明白。
人造人在数百年之前，被称为是禁忌的科技。
人类若是想要取代神灵，自然会遭到重重阻挠。
第一位先驱提出了人造人方向的发展可能时，遭到了一致反对。
所有人都认为，不应该轻易打开这个潘多拉的魔盒。
但是在人口减少，各类工业需求的对人口的需求又急剧增加时，人造人这个议题还是被提上了舞台。
人造人成为了八大科技之后的第九科技，各个国家都开始开设研究所。
但没有任何人敢对它掉以轻心。
人造人这个命题太过危险，也太过敏感。它处于人文与科技的叠加态，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背离人伦的情况。
也因此在最终，它成为了一个被高度管控的科技，所有的的材料和设备都需要进行登记。
夏梨是真的不知道吗？
相关专业出身的他，对此是最清楚不过了。
但是为了君裴，他早已跨过了那条禁忌之线。
此时可能会遭到的质疑和盘问，他也都早就做好了准备了。
面对着陈鹰厉色质问，夏梨也只是垂眸一笑：“我明白。不过我的器材并不是我自己的。”
陈鹰眉心一跳。
夏梨双臂抱胸，闲适地靠在沙发上：“第九研究所有这样一条规矩。如果是高级研究员，会私下领取一套微型研究设备，方便在业余时间进行研究尝试。”
整个第九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不足十个，设备还是足够给他们派发的。
“但是你已经不是九所的员工……”
陈鹰下意识地跟着夏梨的话走，说到一半时，她突然收住了声。
不对，夏梨会自己提出来，那说明他接下来肯定还有后招。
夏梨挠了一下脸，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的确是这样，但是这条规矩还有个备注，如果是获得过杰出成果的高级研究员，离职后也可以保留研究设备。”
夏梨言下之意，他就是那个有过杰出成果的高级研究员。
陈鹰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一时间竟是被堵得说不出话。
夏梨的话术缜密到一时间她竟是找不出任何破绽。
陈鹰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夏梨好像从很久之前就开始防备着这一天，自己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
陈鹰有些头疼，在心中思量着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威尔逊的死亡并不由她所在的调查组进行负责。而且夏梨其实也不是主要怀疑对象，在威尔逊大几百号的客户里，他甚至排不上个名。
陈鹰这一次过来，更多只是借了个名头。
不然的话，她一上来就会选择将夏梨带走了。
然而威尔逊的死亡，的确加重了她对于君裴和夏梨的怀疑。
为何一个仿生人材料的地下贩售商，会和风光的君氏财团继承人一个死法？
而且这还并不是一个常规的死亡方法，这就听起来更加诡异了。
在当时，陈鹰刚刚从夏梨是如何获得管制材料这一点入手，查到了威尔逊身上。
但一转头，她立刻被告知威尔逊已经被杀害身亡，还是和当时的君裴一个死法。
其他的调查员并没有将君裴、威尔逊与再生计划这三点关联起来。
可陈鹰却是对这个方向愈发执着。
君裴和夏梨，这二者必然隐藏着什么。
这个想法在陈鹰前几天搜证看到了一篇君裴八年前的采访时，达到了顶峰。
在那篇采访中，君裴直言不讳地表示，自己认为医疗行业是有壁垒的。
在现在，各种新型疾病层出不穷，人类的医疗发展再怎么快，也是追不上疾病的突变的。
而到了那个壁垒之后，接下来就需要全新的方向了。
那这个全新的发展方向到底会是什么呢？
君裴在采访中，蜻蜓点水般掠过了一下。
他说，在现在的科技中，器官已经可以被人造的替换了。
那是不是到了最后，人类可以选择直接整个替换掉自己的躯壳呢？
只要意识能够一直保留，人类就可以获得近乎永恒的生命。
在那篇采访报道中，这只是一笔带过的一句话。
但是当陈鹰看到的时候，却是全身都窜起了凉意。
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不就与再生计划的宗旨不谋而合了吗？
人类竟也妄图突破生理的限制，用机械手段得以永生。
有着这样恐怖想法的君裴，以及和他关系密切的人造人天才夏梨——
这二者在过去的数年之中，到底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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