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时，兴庆殿内的烛火还亮着，束昌远今夜皱眉的次数多的数不胜数，曹公公见状，不忍心道：“圣上，夜深了，该回去就寝了。”
一想起那个襁褓中就失去生命的孩子，他自责不已，当初要不是他亲自出征，肃清前朝余孽，便也不会留刚出生的孩子在这深宫，更不会给他们机会，将前朝太子与他的孩子掉包。
半晌，束昌远才问道：“皇后怎么样了？”
曹公公回道：“圣上，皇后近日身体不适，一直在静养。”
束昌远叹了口气说道：“让长公主进宫，多陪陪她。”
曹公公颔首：“是…”
思绪好像回到了那一夜，他与太子真正深入交谈的那一夜。
那夜，他问，十几年谋划，他要是想造反，复司徒国姓，指日可待，为何不反？
他回，他此生只姓束，是束鸿义，不姓司徒，更不是前朝太子。
就算他背后的人威胁他，他亦不能反，因为他喜欢这样的大燕，更放不下如今百姓的安居乐业。
他又问，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他回，十岁那年，有一个嬷嬷告诉他，是她调换了婴儿时期的他们。
本来她是想等有一日功成名就，拿他的孩子要挟他，但是那个孩子命薄，没能活过三日。
他又问，背后可还有谁？
他回，陶立慎，抓他亦是扼住所有人。
他在离去之际，又问，这么多年，有那么多近身的机会，为什么不杀他替父报仇？
他却笑着回道，他此生只有一个父亲，便是自小教导他怜爱世人，为国为民谋福的好皇帝。
回忆至此，他劝自己放下，可每到夜深人静时，他总能想起他的那个孩子，那个早已死在襁褓中的孩子。
但他是皇帝，是大燕国君，是百姓之主。
文王和宣王，难当重任，也只有他，未来才是真的一位好皇帝。
罢了罢了。总要验证的不是，无论他是谁，所做之事，利民利国就算不是正统又能如何？
这天下，有德者居之，不是吗？
就让他们老一辈的，再为他们续起一份力吧。
“世子可去东宫了？”
曹公公见状回道：“去了，蒋统领亲自带着去的。”
束昌远起身说道：“走吧，去一趟文王府，这个亲儿子，朕总要救他不是。”
曹公公愣了一瞬，随后又扶着束昌远离开了。
而另一边，束轩则是暗中被带去了东宫。
殿外，禁军层层把守，殿内，漆黑一片。
束轩进去时，借着外围的火把，顺着脚底下散落的纸张，一步一步向着那个案后的人走去。
“谁？”
一侧的烛火被点燃，束轩才得以看清，案前那个人的模样。
他好像瘦了，也沧桑了不少。
“轩儿？”那人不可置信的喊着，手里握着的笔俨然落下，激起了涟漪。
“不，如今的东宫轩儿怎么会来？怕是又眼花了。”
听闻此言，束轩再也忍不住上前，跪坐在束鸿义对面，“太子哥哥，是我，我回来了。”
这声音，束鸿义抬眼，不可置信道：“轩儿？是你吗？你回来了？”
束轩不知怎的，眼角的泪早已滑下，身子微微向前，让他借着烛火看清他。
“太子哥哥，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终于，验证了眼前人便是束轩，束鸿义上前，一把将人拥入怀中，身后的双手更是紧紧的拥着，丝毫不敢放手。
两人隔着书案，似中间隔了千山万里般那么遥远。
“轩儿…我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束轩的心揪的很久，倘若他没有迈进朝堂，是不是结局就如上一世一样，至死都没见过太子。
这样想着，他亦是抬手回抱着束鸿义，“不会，太子哥哥，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的抽泣声逐渐淡却，束鸿义放开束轩后，抬手抚去束轩的泪痕。
他低语道：“你都知道了？可恨我？”
怎么会恨？要是恨，他怎么会来，束轩连忙解释道：“太子哥哥为国为民，就算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你这个哥哥我一直都认。”
哥哥？只是哥哥吗？
束鸿义神情有些低落，垂眼问道：“你在西楚所做之事我都知道了。”
代天子签契书，与晋国北蛮交涉。
包括与颜景的过往，也包括他喜欢男子。
这么多年，原来他一直不知。
“轩儿，你真的爱他吗？”
束轩知道是在说颜景，顿时心里泛起了涟漪，嘴角亦是挂着笑，柔声道：“太子哥哥，此生怕是离不开他了。”
离不开？束鸿义不由自主的追问：“那他呢？喜欢你吗？对你好吗？”
束轩明显一愣，沉声道：“他…对我很好很好。”
束鸿义依旧不死心道：“那他囚你三年，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你怎么还能…还能…”
爱上他？
终究是自己晚了一步，何以这样？
束鸿义随即岔开了话题：“无论怎样，只要他对你好，你开心就好。”
束鸿义神色黯然，有些苍白，束轩虽然不解为何会岔开话题，但还是顺着回道：“太子哥哥，你放心，我真的很好。”
见太子不相信，束轩扬起下巴道：“我可是大燕世子，怎会降不住一个将军。”
束鸿义一直注视着束轩，见他说起颜景时有些入神，于是附和道：“是啊，轩儿可是世子，最好的世子。”
当下，束轩叹息道：“还是太子哥哥懂我，不像二哥知道这件事时，不是挖苦我就是给我添堵。”
束轩似抱怨的语气倒让束鸿义失笑，随即抬手抚摸着他的脑袋。
束轩似是享受般的蹭了蹭，随后说道：“对了太子哥哥，圣上所谋之事，我已知晓，明日我便要去明州，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你看你，都瘦了。”
束轩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捏了捏束鸿义的脸，表示他说的是真话，他真的瘦了。
就在他的手刚要离去时，束鸿义一把握在了手里。
束轩有些微愣，但还是似询问的神色盯着束鸿义。
束鸿义的眼皮微垂着，将束轩的手再次贴在脸上，低沉道：“是瘦了，以后不会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束轩笑着上前，抬起另一只手抚上束鸿义的脸，笑道：“太子哥哥可要吃胖一些，这样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我，太子哥哥可有能力替我打回去。”
被束轩揉捏的脸有些微皱，又很可爱，束轩不由的模仿了一下。
直到束鸿义的双手以同样的动作捏着他时，他才呆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