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后。

  太子未回信。

  像是根本不记得有温从这个人。

  连敌军都唾弃一声:“这么狠的心啊。我说你小子,扶持太子这么多年,人人都说太子对你最宠爱不过,结果呢?”

  温从:“……”

  宠爱。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两个字。

  不如让他聋了。

  最后期限便是今夜,若是太子再不作声,今夜就会烧死温从。

  温从长出一口气,有了几分释然。

  深夜,忽然,他听到了细微的一声,看了过去,空中落下一个人影,转瞬即逝,很快,守在此处的护卫全部倒地,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他身上的绳子被快速割开,庄继北扶住了他,温从愣住,“你怎么回来了?”

  庄继北抱住温从,“你就是个该死的东西。”他抱得更紧了,“老子死也不会放过你又给我下药这件事!”

  温从唇颤了颤,“庄继北……你回来干什么……你……”

  庄继北道:“你还记得小时候的那个德望街吗。”

  温从一怔,“记得。”

  “去那里等我。”

  “你……”

  庄继北拔出长刀,咧嘴笑了下:“快走,我不爽约。”说完,生怕温从不走,又叹道:“你要是不走,在这里我还得保护你,你走了,我才能放心大胆的和他们杀。”

  外面已传来声音,庄继北见温从还不离开,贴了上去,落下一个吻,“温从,我喜欢你,我不舍得就让你这么死了。你去等我,你会等我的,对吗。”

  温从失神,听见庄继北那句我喜欢你,心骤然一停,又猛地加快,他哭笑不得:“你选的真是个好时候……这次你不能爽约了……不能再骗我了……”他擦了擦眼泪,朝后一步步退去,庄继北掩护着,大笑:“不骗你,谁骗你谁是狗。”

  温从翻了墙,一路跑走,去德望街那条背巷子,庄继北来之前就将固定的暗哨全部杀了,这会儿温从跑的格外顺利,等到了德望街,寂静诡谲,片刻后,远处传来一阵嘶吼声,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油,竟将半座城都浇透了!

  一把大火落下,火光漫天,烈火将整座城席卷开来,那些敌军犹如一个个火球连滚带爬的凄厉吼叫,一个个的被活活烧死。

  温从等了又等,心神俱乱,他正迈出一步,忽然被人扣住胳膊,猛地一个后拽,刚一转头,眼前立马黑了,就那么被人打包带走了,长夜纵马,铁骑驰骋,直冲城外。

  他以为是庄继北,可当安全后,一下马,再一看,愣住了,“中郎将呢?!”

  陈东道:“温公子,好好活着,别进城了。若是有缘,来日再见。”

  说完话,策马离开,正好赶在了城门关上的前一刻冲了进去。

  而温从则被陆奇等人强制接应走了。

  也是后来,温从才知道,原来庄继北敢再次孤军直入,是因为城内还有藏在庄父运送灵棺士兵中的一批死士。他们被庄继北一直秘密隐藏在庄府旧宅,旧宅下面有地道,都是当年庄父让人挖的,故而当庄继北被温从让人带出来遇见了陈东前来支援的兵马后,两人一拍即合,立刻商量对策重新杀了进去。

  襄州城是一道防线,守也得守,不守也得守,四通八达,要塞重地,庄继北宁死也不肯让出去。

  这一战,率领残余力量,孤军直入,直捣黄龙!

  七天七夜,杳无音讯。

  朝廷派了蒋明启率兵支援,那人担心里面危险,迟迟不肯进入,温从不等了,让人想办法攻破城门,城门大开后,里面全是人的尸首,鲜血在地面发黑,空荡荡,犹如一座死城。

  顺着襄州城的中轴线朝前,最北边的城门已经大开,看马蹄血印,像是庄继北的队伍不仅赢了,还在追击敌军,以至于到了敌军腹地之处!

  蒋明启愤怒道:“穷寇莫追他不懂这个道理吗!他这样莽撞带兵追去,万一队伍的人全死完了,是谁的过错!?”

  温从冷冷道:“闭上你的嘴,听清楚了,你要是敢不带兵继续前进,今日我就拿你的头颅祭城!”

  蒋明启大怒:“你大胆!!”

  话声刚落,他就被几把刀对准了胸口,这些都是庄继北的兵,根本不听他的话,他立马软了声音:“好说好说!”

  温从换了一匹快马,追击而去。

  庄继北才不莽撞。

  什么穷寇莫追,命都豁出去了,不杀了他们,怎能甘心。

  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都是一只脚踏入阎罗殿的人,谁还怕谁。

  等温从找到庄继北的时候,对方已经逼到边界地带了,一路上,血就没停过,他看见了幸存的将士,对他们说,后面援军来了,再撑撑,而后是翻到了一处低谷水洼中,找到了坠落在石缝间的庄继北。

  两处中箭,三处刀伤,每一处的伤口都是致命程度,他找到庄继北的时候,对方呼吸已经很弱了,若非他来得及时,喊来人救援,恐怕再等一炷香,庄继北也就死了。

  战后,将受伤的士兵全部送往了崇州,那边刚刚也被攻下,尚且有地方疗伤。

  庄继北的军帐被陈东等人严防死守,连军医都是他们自己人,不需要朝廷派下来的。

  蒋明启见状,骂骂咧咧:“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太子殿□□恤你们,才找了京中名医下来,你们却拦着不让看!?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不成?!我告诉你们,庄铭他已经死了,没人再会纵容你们这些兵痞子……”

  几匹快马咻地冲来,长剑哗一下划出一道痕迹,蒋明启顿时尖叫一声,滚在了地上抱着臂膀,哀声嚎叫,长剑对准了他的眉心,几匹马在他身边来回踱步,将他围住,来者皆是庄将军以前的下属,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修罗,哪里将这么一个人放在眼里。

  蒋明启一句放肆压在嗓子眼里还没说出口,那长剑就已经朝他眉心重重地压了下去,他叫喊道:“你们不能杀了我!不能杀了我!”

  另一个副将拔出宽刀,神色不耐,长刀狠狠插入对方的脚腕,一声杀猪似的嚎叫响彻阵地,那副将道:“聒噪。要么滚蛋,要么在这里多说一个字,就是这个下场!”

  那些将军嗤笑一声,众人朝前奔去,下了马,沉声道:“中郎将如何?”

  陈东道:“不大好,人还没醒。”

  众人面色微沉,不敢大意,立刻道:“若有消息,立刻通知我们。”

  陈东道:“是!”

  温从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出来后,将陈东叫到一旁去,低声道:“中郎将重伤在身,外面一定要严加看守,小心些。”

  陈东道:“都是自己人,可靠的。”

  他多看了几眼陈东,见对方像是不知道庄继北被刺杀过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下,陈东大惊,温从按住他的手,低声道:“我担心有人会钻这个空子来刺杀,军防巡营务必再谨慎些。”

  陈东道:“明白了。”

  等安排完外面,重新进到帐篷里,庄继北高烧不退,刚刚用凉水擦了两遍身子,药才灌进去,恐怕后半夜才能见成效。

  庄继北睡了三日才醒,醒来后,身子动不得,只能睁着眼睛,朦胧地望着上空,脑子一片空白。

  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自己现在是活人还是死人?

  看向一旁,温从在。

  哦,那就是还活着呢。

  他没惊扰温从,对方就趴在他的床边,像是累了很久了。

  浑身烧痛,犹如被炙到火炉上快要烤焦了,筋骨宛若被敲断粉碎,太阳穴突突跳,疼得他嘴里直吸气。

  温从听见了一点动静,醒了,见庄继北醒来了,忙道:“先别动。”他用木板将人固定好以后,道:“我以为你不会醒了。”

  “我也以为。”庄继北嗓音沙哑,勉强笑了下,“刚一睁眼,我以为是阎罗殿呢,往旁边一看,哪来的这么漂亮的鬼,合该我庄继北命好,生前生后身边都是佳人在侧。”

  “还有心情说笑话,看样子是疼得还不够。”

  “哎,那够了。”他咬紧牙关,手指用力地抻了出来,指了指下面,“我腿是不是折了啊?”

  “嗯,摔断了。”

  “彻底断了还是以后就好了?”

  “你想哪一个?”

  “……这哪是我想的啊,我想一想就能决定的话,我当然是要活蹦乱跳的。”庄继北眼珠子一转,以为自己是真废了,所以温从才不答话,他仰天长叹,“完了,我要废了,你以后得照顾我一辈子了。”

  “想得美。”

  庄继北费力地偏过头去,双眼对视,明明没说一句话,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同时想到了那日的表白,温从眼神躲闪,准备起身,庄继北一把拉住他,道:“我那天不是骗你玩的。”

  “怎么?”

  “老子是真喜欢你。”

  “哦?”

  “就跟戏折子里那种一样,那么多人里,独独看上了你。”庄继北盯着温从,手握得更紧了,“看在我说不定哪天就要死了的份上,温从,你给我交个底,你到底能不能看上我?我这人是一身坏毛病,比不上旁人体贴,人也顽劣实非良配,可我有那个自信,这世上再来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我对你的真心。”

  温从懒懒的哦一声。

  “所以呢,你能不能看上我,别折磨我了,给个准话吧。成就成,不成咱就……”一拍两散?那不行,散什么散,不成他就想想别的办法。

  正绞尽脑汁地思考呢,就听温从轻飘飘地说:“看不上。”

  庄继北心跳漏了一拍,陡然停住。

  温从气定神闲的淡道:“我为什么要看上一条狗。”

  “?”

  “如果我没痴没傻没记错的话,有人给我说过,让我去德望街等他,他会来找我,骗我就是狗。”温从面不改色,竖起两根手指,“如果要细究,你已经骗我两次了,小时候一次,长大了一次,真要投胎转世,你已经当了两次狗了。”

  “……”庄继北哀声,“……你怎么那么喜欢翻旧账啊,你这个习惯很不好。”

  “那我不翻了。”

  “哎你别走!”“汪汪!”

  温从一怔,回头看去,庄继北像一只小哈巴狗似的,满眼星光地望着自己,“我错了。”道完歉,庄继北松开了手,释然一笑,“我问你不是想逼迫你,没事儿了,你走吧。”

  温从站在原地,眼眸晦暗不明,在庄继北闭上眼的那一刻,俯身贴了上去,紧紧咬住庄继北的唇。

  庄继北一惊,舌尖一麻,震惊从大脑窜到脚心,瘙痒难耐。

  温从低吟:“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怯懦,我不在乎生与死,更不怕赴死,庄继北,以后别丢下我了。”

  说完话,温从从他身上起来,庄继北哎一声:“你别挑逗了我就不管了啊。”

  温从似笑非笑:“这就算挑逗了?先把你伤养好吧,可别真成了残废,那样才是真的干瞪眼了。”

  半月后,京中传出消息,圣上病重,由丞相宣布,宣五品以上官员进京侍疾。

  只是一个消息,温从心就已经沉了一半,“看来丞相大人如今和太子的关系真是势同水火了。”

  庄继北道:“怎么讲?”

  “丞相对太子所作所为到了不加掩饰的痛恨。我离京时,两人已经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如今你听这旨意,丞相替皇上传出来的,而非太子,加之早一年前国事就已经交给太子手里了,此举必然是两方争斗的结果。”

  “皇上是什么意思?”

  “有些话我必须要趁还没归京提醒你。我离京前,太子就已经掌控了三司,宫墙内外,皆是太子的人手,大有封宫之势,皇上平日想传个什么消息出来,并不容易。”

  “他这是要做什么?!要篡位??”

  “如今皇上病重,指不定哪日就易主了,前路危险,一定要谨慎行事。”

  庄继北倒吸口凉气,脑子发懵。

  他才走了几年,怎么京中就像是变了天了。

  要是等太子登基,还能有自己的好日子过?

  庄继北忙道:“快!回京!我要回去见皇上!”

  温从失笑:“你想让皇上给你放权?”

  “襄州一战,我的功绩不小了吧?我起码要在如今皇上还在的时候,给自己捞点保命的本钱。”

  “来不及了。”

  “什么?”

  “太子手下的蒋明启两天前就已经回京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份功绩也会被他抢走。”

  “…………我真是谢谢他十八代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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