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守在济州,渝州暂且不用去了,我回去会和皇上请旨,让你在此地驻守三年。”
“三年?”
“不错,济州是兵防重地,若有半点差池,拿你是问。”
“是。”
庄父挥了挥手,其他副将退了出去,只剩下父子俩的时候,又淡淡道:“这三年,顺便给你寻一门亲事。”
庄继北刚坐下来,刚喝了一口茶,一口喷了出来:“亲事!?”
“你有异议?”
“我……”庄继北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不急吧?”
“怎么不急?你的那些同窗,孩子都三两个了!”
“煜宁不还没孩子呢么?”
“你怎么不学学好的?你怎么不看看别人?”
庄继北浑身难受,如坐针毡,他哀声道:“我不要,我不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成婚,绝对不要,你把我绑着成婚都没用,况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哦?哪家的?”
庄继北扯了扯笑。
庄父不解,以为他吞吞吐吐是有所顾忌,便道:“女方家世不好?那无所谓,只要姑娘人品好,不必在乎门第高低。”
“不是……”
“对方对你不中意?家里人看不上你?”
“也不是……”
“你且说是谁,哪家大人的千金,我自会替你走一趟上门求亲。”
庄继北忍了又忍,那句:“万一我喜欢的不是女的呢?”还是没说出口,他爹年纪这么大了,再给气得一命呜呼了也不太好。
过了好久,才道:“我想自己先立一番事业,然后再娶亲。”
“等你立完恐怕都四十不惑了吧?”
“哪有四十岁啊!”庄继北叫唤道,“你当初升官的时候,连而立之年不都没到吗!”
庄父气笑了:“你能和我比?我是赶上了那个运势,正值圣上登基艰难,建功立业,杀出的一条血路,你呢?”
“那说不定我也能碰到新帝登基艰难呢……”
“放肆!”庄父一个杯盏砸了过来,“口无遮拦!”
“是你先说的,我跟着你说的好不好……”庄继北知道这事儿不好糊弄,忙靠了过去,软绵绵的赔笑道:“你宽限我三年,三年后我肯定给你说我喜欢的是谁。”
他无心断老庄家的香火,自己不好女色,难以延续子嗣,那不如赶紧趁这三年找一找老庄家其他支系子弟有没有孩子,过继来,那时他再给他爹说自己的取好,可能他爹还能有个接受的退路。
“你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庄父一眼看出了庄继北肯定又是一肚子花花肠子,指不定想什么呢,庄继北哈哈笑道:“没!没!”
这晚,庄继北也顾不得冷战了,软磨硬泡才求得了一年的时间。同时也是这一晚,冷战结束,他和他爹睡在席上,推心置腹,他不带一点玩笑地对他爹说:“爹,咱以后不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好不好?”
庄父先是沉默,品味着从自己儿子口中说出的伤天害理四个字。
若是蕴容在世,想来也不愿他将儿子培养成一个心机深重之人。若是蕴容在世,或许也会和儿子一样这么劝他。
庄父眸色柔和下来,摸了摸庄继北的头,似感似慨:“好。”
庄父明日就要离开济州了,先移棺回襄州,而后再回京中上奏济州叛乱,临走时,问了温从一句:“温公子要一起回京吗?”
庄继北瞪大眼,咋呼道:“不!他不回去!”
温从冷冷瞥了眼他,警告他不要多事,随后微微一笑:“是要回去的,不过还有私事儿未处理完,恐还要几天时间。”
庄父点了点头,又看向庄继北,怕自己这个傻儿子得罪了这位心狠手辣的主儿,不免谦让三分:“继北他从小被惯坏了,若是有得罪温公子的地方,烦请多担待。”
温从笑笑:“大人客气了。”
待庄父离开后,庄继北忍不住了,“你要走?你真的要走?你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啊!?”
“不然呢,陪你在这边瞎胡闹?”
“怎么能是瞎胡闹啊,就当体验风土人情了,你别走啊。”
温从朝前走,庄继北追在后面,上蹦下跳,嘴里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各种话,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反而吵得脑壳疼。
回京,在他心中好似成了负担。
太子殿下的人马来请了四五次了,他一一婉拒,再推辞下去,他担心太子亲自来济州。
另外,很多事情不是装聋作哑就能避过去的,就算他真的不想做太子门客了,也应当光明磊落地直接说出口,而非这样遮掩推脱。
温从回京的队伍是在三日后整装的,庄继北哭丧着脸,紧紧握着他的手,“非要回去?”
“嗯。”
“不回去会怎样?”
“……”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济州啊?”
“看情况。”
“看情况是多久啊?”
“……”
“那你别忘了我啊。”
“婆婆妈妈,你好啰唆哦。”温从抽回手,“行了,走了。”
温从坐上了马车,车轮滚动,在土地上碾出几道显目痕迹,庄继北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骑马飞奔而去,喊道:“等等!”
马车停下,温从掀开车帘,纳闷地看向外面,“你又怎么了?”
庄继北下马,站在马车外,背过身子,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自己曾经亲手做的细柳簪,黑水木的颜色依旧幽深,阳光下,像是有蜿蜒溪水静静流淌。
他用一块帕子将东西包住,转过身献宝似地举了上去,温从挑眉,刚要接过来,手下一顿,问道:“该不会是蝎子、蚂蚱、蝗虫这些乱七八糟的吧?”
“……”庄继北噎住,“当然不是!是我……是我亲手做的一个……礼物。”
温从笑出声来。
不怪他这么想,庄继北这小子,小时候也给他送东西,千奇百怪的虫子都能被他淘来,当宝贝似的塞给他,有阴影了。
接上来,正要打开看,庄继北又叫道:“等等!现在……现在别看……”
温从讶异。
“一会儿看……”
“又不逢年过节,干嘛送我?”
“就当提前给你的寿礼了。”
温从勾唇浅笑,“行吧,谢谢中郎将了。”
车帘放下,马车缓缓驶动,良久,庄继北以为再也听不到温从声音了,蓦然间,从前方传出悠长的高音:“中郎将可别忘了将我的红玉髓赎回来。”
“知道了!”
……
五月后。
庄父得到了调查结果,心事重重,他再三确认后,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便择了一日进宫。
小皇子正是淘气的年岁,但凡旁人不理他了,立马伸出手来吱吱哇哇地叫唤。
白白胖胖的景王殿下永远是全场的焦点,他不哭也不闹,爱笑极了,庄苑南时常捏着他脸取笑道:“和你舅舅是一个性子呢。”
庄父抱了抱孩子,道:“比那浑小子可好太多。”
庄苑南一笑:“再等两年多继北才能回京,那个时候他都五岁了。”
庄父道:“小心把景王殿下带坏了。”
“哪有父亲说得那么严重。”庄苑南将孩子递给一旁的奶嬷嬷手里,遣散了宫人们,低声道,“父亲今日进宫,可是有要事?”
庄父道:“没什么重要事儿,皇上恩准,进宫来看看你,你在宫里可好?听说月前皇上新封了个娘娘?”
庄苑南笑容收敛,微微沉眸,“姜美人?”
“你与她不睦?”
“不至于。”庄苑南剥了颗葡萄,轻轻嗤笑,“对方是太子殿下送进宫的,为人嚣张跋扈,不好相处,不过也妨碍不到我,若有口角,女儿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嗯,这点你比继北让我放心。”庄父似有似无地提及,“几月前去给你母亲移棺,回到了襄州,春日大雪,不是什么好景象,不由想起了你母亲当年生继北的日子。”
庄苑南深知他父亲对母亲的深情眷念,身子坐直了些,安慰道:“爹……”
“说起来,那年也是你跟着你母亲一起去济州的,幸好你没事儿。”
庄苑南低了低头:“当初我年纪还小,尚且不记事儿,如今也只有一模糊印象,那些匪徒实在可怕……”
“你可还记得那些匪徒的样貌?”
“忘了……不过女儿却记得那些人像是一眼就能看出我们那辆马车有金银似的,路上那么多车子,就盯着我们杀,阿娘让嬷嬷先带我逃走……”
“然后呢?”
“之后就是雪崩,嬷嬷带我藏了起来,再见到阿娘时阿娘已经没了气息,旁边只有个血娃娃了……”庄苑南轻轻抹去眼泪,“您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庄父身子发颤,他强装镇定,扯笑道:“无妨……无妨。”
外面女官进来传报,时候差不多了,庄父起身,对庄苑南行了礼,“微臣见娘娘一切安好,望娘娘日后也珍重自身,顺心顺意,微臣先行告退了。”
离开宫殿后,庄父面如死灰,各种残缺的消息让他一度在这烈阳天晕厥。
夕阳西下,行走在红墙之下,他再也撑不住了,手扶在墙上,一旁的小太监搀了过来:“大人?”
庄父看向他,咬紧牙关,沉声道:“皇上呢?”
“回禀大人,皇上正在天星观。”庄父闭了闭眼,压住心中的躁动,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宫门,临了,他回头深深望了眼。
另一边,东宫。
暗卫禀告:“殿下,庄大人在京的这数月,先后去了司徒府和丞相府,与其密谋,今日又进宫会面了贤贵妃,恐有异。”
“司徒府,司徒惟?”太子低声喃喃,“果然是个祸害,当初就不该留下他的命。”
司徒惟当初被温从严刑拷打,才得知了些许关于当年另一位皇子的隐情。
另一位皇子。
太子勾唇冷笑。
这些年就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心里。
他恨极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他的好父皇还惦记着所谓的另一位,怎么,是想找回来替代他?
他手上的鲜血已经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早已经收不回了,太医说父皇的身子每况愈下,最多也就是十年的光景了,这十年他不能有半点差池,他要死死地坐稳了自己的位置,不容任何人动摇,哪怕对方是当今兵部尚书,当今镇国将军。
要么功亏一篑,要么破釜沉舟。
太子捏碎了手中的杯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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