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从轻笑,替庄继北整了整领子,庄继北闹别扭似地扯了扯,好似只要他不出手相助,他就再也不理他了。

  庄继北悄悄打量着温从,拽了拽他的衣袖:“你一天总是给太子出谋划策,也给我出个谋划个策,好不好呀……”

  温从睨了眼他,认命一般呼了口气,他走到前方,看着贴在墙上的那张纸,顺手拿起笔,多加了几个点,而后又从容不迫地放下了笔,道:“行了,走吧。”

  庄继北:?

  什么?

  什么什么?

  你在干什么?

  这就完了?

  你不得隆重地选个地方筹谋算计两天,然后得出一个狠毒的计谋?

  庄继北茫然地站在原地,一脸懵,温从挽住他的胳膊,“行啦,走了走了。”

  “这就……没了?”

  “没了啊。”

  “啊?”

  “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可爱!”

  “我在和你说正事儿!!”

  “我也在说正事啊,你好可爱,软乎乎的。”温从两手捏在庄继北的脸上,笑得前仰后合,“又凶又软,好玩死了。”

  “……”

  他被温从拉着去了一个茶馆,坐在那里,一碗清茶,温热下肚。

  茶馆的生意是比不上酒馆的,人也不多,这会儿也就他们两人坐在这里喝茶,庄继北问:“你带钱了吗?”

  温从:“没啊。”

  庄继北睁大眼:“什么!?”

  温从捧腹大笑,“你这人怎么这么好骗!”笑声过于明朗,连路人都看了过来。

  庄继北:“……”

  冬日寒风,他们从楼下搭了块破帘子的地方移到了二层靠窗位置,滚烫烧着茶水的大锅就在他们窗口下面,热气腾腾。

  二层能点酒菜,他们点了两盘热菜,尝起来味道也不差,颇具地方特色,而后温从又点了一道济州的特色醋鱼,尝了一口,摇摇头:“太酸。”

  庄继北道:“你不吃?那我全吃了。”

  温从点头:“不吃了,你吃吧。”

  庄继北闻声直接将盘子拢了过来,大口啃鱼。

  他是真的饿得慌,在村民家里吃的饭吃不习惯,他从小吃的都是细馍馍细粳米,家中做的菜食也都有荤油在,哪怕是绿菜那也是兑了鸡汤而后爆炒的。

  他嘴挑,吃不惯这边的野菜,太糙了,吃一口下去,卡在嗓子眼,苦涩极了。

  故而庄继北这几日基本没怎么好好吃饭,随手捏个果子勉强饱腹罢了。

  一边吃,一边问:“你到底想了个什么办法啊。”

  温从面不改色,朝后一靠,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一派闲适,“先吃吧。”

  吃饭的时间并不长,狼吞虎咽,几下就解决了,从窗子往外看,街巷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异常吵闹。

  庄继北打个嗝儿,擦把嘴,朝外探了探头,忙道:“哎哎哎!那边好像打起来了!你快看你快看!”

  一群人都去看热闹了,重点这热闹像是有传染力一样,看一个打一个,没一会儿就打成一团了,各种嘶喊辱骂声,听都听不清,急得庄继北抓耳挠腮,“他们在说什么啊,他们在吵什么啊,我好急啊,我好想知道!伙计伙计!那边怎么了?!”

  他顺手扒拉来伙计,伙计也很迷茫,摇摇头:“这位爷您等着,我这会儿就下去给您打探去!”

  庄继北忙点头:“好好好!快点回来啊!”

  等了又等,庄继北脖子都要伸酸了,伙计还不见回来,没多久,一眨眼的工夫,谁知道那边的伙计也和人打起来了,越打越热闹,从他们窗户下面走了好多的五大三粗身材非常魁梧的壮汉过去,凶神恶煞,一看就是专业的打手,这些打手一过去,一整个鸡飞狗跳鲜血喷溅,喊叫声此起彼伏,庄继北哆嗦了下:“这……这什么情况啊?”他拍桌站起,“我去看看!”

  温从眼也不抬,抿了口茶水,“坐下。”

  庄继北又啪叽屁股黏在了凳子上。

  他心里痒痒,平常就喜欢凑热闹,如今那边有热闹,自己还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情,而且有人打架哎!他要是下场了,那些人是自己的对手?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庄继北又开始叨叨:“那些乡绅派来的打手在欺负百姓,真的不要去看看吗?”

  温从给他又倒了杯酒,“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你让我出手,这会儿要是反悔了,以后再想让我帮忙可就没那个机会了。”

  庄继北瞪大眼,“什么?这就是你想的办法?让百姓和豪绅打起来??”庄继北险些破口而出一句你这不是添乱呢吗!?

  可一看温从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庄继北又抓了抓头,继续坐着。

  那边越闹越乱,乱到什么地步呢,没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原先官府是来镇压的,结果镇压不成,百姓暴怒,三方互殴。

  眼见态势要收不住了,庄继北心中一慌,直接朝楼下走,温从跟在他身后,轻轻道:“死不了人。”嗤笑道,“那些人只是想要钱,可没想着要闹出人命来。”

  庄继北怔了下。

  温从的话像是一剂强心药,让他忽然之间通透了许多,再看那边的乱象时,也有了不同的想法。

  “我明白了,你是故意让他们打起来的。”庄继北微微眯眼,“你改了税收的公告,那管家说,一个点代表一榖粮,原先的收缴量已经引得人人不满,抱怨四起,可也仅仅只是抱怨,没人真的敢反抗,所以你又在上面加了几个点,加到百姓们根本负担不起,弹尽粮绝,到了不反抗就必死的地步。原本不温不火的事情,闹的越来越大,动刀流血,甚至有反叛意向,大到无法收敛,大到再也不能隐藏,这时才会有人真的坐不住了,真的怕了。”

  温从看了眼他,会心一笑:“无法解决矛盾时,那就激化矛盾。”

  庄继北不再紧张了。

  正如温从所说,不会闹出人命,官府和豪绅他们不敢,甚至他们现在已经怕了,刚刚过去的打手,也未必是要对付百姓的,说不定还是劝拦他们自己人的。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在整座镇子,乃至其下的所有村庄里的村民都义愤填膺地赶来造反时,官府发声了:“大家稍安毋躁!切莫伤人!!本县令向大家郑重保证,绝无多缴税银一事!那都是那些恶商们自己的主意!他们欺上瞒下,害得本官好苦啊!害得大家好苦啊!本官已经下令,将他们立刻抓捕,定要严惩问罪!”

  一番话,解了百姓多余的税收,也安抚了百姓的心。

  庄继北嗤笑:“严惩问罪?我不信。”

  “走了。”温从拍了拍他的胳膊。

  “你信吗?”庄继北在后面追问。

  “不信啊。”温从道,“但不信又能怎样。至少可以保证一年内这边的百姓不用再多余给豪绅交钱粮了。”

  温从缓缓止步,知道庄继北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也知道庄继北是想从根上让那些人永永远远再也无法作恶,但那不现实。

  他坚信,哪怕再过几千年,当官的也未必全是好官,经商的也未必都凭良心,人性的劣根所在,亘古不变。

  “看在我今日心情不错的份上,教你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什么非黑即白,有人的地方就会藏污纳垢。”

  庄继北眉头皱起。

  “你若有心再加把火,你可以安排一个村民进京上告,你从中周旋,接过案子,自己处置。可庄继北,这样没用,等哪天你的权利无法再覆盖到此地后,依旧会卷土重来官商勾结欺诈百姓。”

  “我们能做的,仅仅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让时局变得更好些,仅此而已。”想了想,温从再次重复,“仅此而已。”

  庄继北沉默了,“那就没有办法让天下都变得更好吗……就没有办法真的根治了这种不正之风吗……”

  温从戏谑道:“有啊,你去当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上再带一批忧国忧民的好官哈哈哈哈哈……”

  “……”庄继北调整心态,明白了温从的话意,不再垂头丧气,追了过去,转而一笑:“温公子,你刚刚那话可是大罪,要被满门抄斩的大罪!”

  “啊,这么骇人呀,只可惜所谓的满门抄斩最后也只能斩掉我一个人呢,毕竟我家只剩我一个了。”

  “谁说,还有我呢。”

  话声一顿,两人同时愣住,懵懂对视,庄继北唰一下脸色绯红,正好,这时那边的村民已经牵着驴车回来了,叫道:“两位小郎君!回去啦!”庄继北忙道:“回去了回去了!”落荒而逃。

  小山村的日子又待了两天,那天夜晚,突然听见了外面阵阵马蹄声,轰隆隆的,庄继北从泥炕上忽一下坐起,正要惊喜地问一句是我爹来了吗?!

  一听,外面动静不太对,陡然变色,温从也醒来了,庄继北翻身捂住了他的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透过门缝的光,火把明亮,庄继北朝门外,慢慢挪动,眸色一沉,透过门缝的光,看见了一批身穿银甲的似兵似匪之徒正在清点人数,只是这一幕,庄继北心底的猜测就得到了印证,“济州……兵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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