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焚香,暖玉为席。

  额济草场经过一场夜雨的席卷,土地花草又丰茂了不少,草地肥沃,春日景茂,万物勃发。

  几处已经全部设好了帐篷,为首的那座金顶帐篷便是当今圣上的。

  祁王半年前巡视凉州,亲自安抚灾民,治理水患,建了堤坝,一直未得消息,如今回京一月后,正巧就是今天,从凉州传来消息,说是一个简陋的堤坝暂且修建而成,大有功效,灾民也已按照祁王殿下的指示调配好了。

  跟在祁王身边的几位官员门客无不讨好奉承,忙道:“此乃大功,臣等恭喜殿下!”“殿下治水有功,又妥善安置灾民,大获民心,实乃国之吉相啊!”“殿下可要将此事禀报给圣上?”

  祁王心底的喜悦难以掩饰,他看向四周:“温从呢?”

  太监答道:“温公子身体不适,并未前来。”

  祁王犹豫一瞬,心道,是否要和温从商量过后再做定夺?

  这些年,若无温从扶持助力,他也不可能得了父皇青睐。可是……如今这是一件大喜事,告诉了父皇也无妨吧?

  一旁的门客也道:“若是温公子知道了定然会替殿下高兴的。”

  祁王颔首,转身挥袖,去了那边的帐篷,进去后,拜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当今圣上还未登基时,便沉迷修道,对丹药、八卦、星象等等,玄之又玄的事物,喜爱非常。

  此刻,皇帝就正翻动着一本古迹,里面记载了有关天象之说的奇法,其下又分坐了几位重臣,丞相和庄父等人都在。

  祁王来请安,皇帝也只是轻轻应了声,问道:“何事?”

  祁王将自己今早得来的消息如实说出,几位臣子立马笑了为祁王说尽奉承好话,祁王却只望着自己的父皇,见对方一直没开口,心一沉再沉,他扯了扯笑:“父皇……儿臣……”

  皇帝哦一下,“辛苦了,干得不错。”

  一共七个字。

  祁王怔住了。

  其他臣子也静了下来,相视不言。

  祁王握紧拳,没有走,还在等待,可皇帝却不再多说一句话,好似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好似根本不在乎祁王做了什么事儿。

  祁王终于站不住了,拱手离开。

  他的父皇从来都是这样。

  像是从来不在乎他,也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

  有时候他都怀疑,他的父皇究竟在不在乎他这个儿子?

  若是真在乎,怎会只用七个字就打发了他。

  若是真心疼,怎会从来不关切他。

  若是真看重他,为何这么多年了,迟迟未封他为太子!

  满心欢喜像是被浇了一头冷水,让他彻骨寒凉,清醒过头,以至于极度阴郁。

  祁王在这边受到的打击很快就被人送到了京中温从处,温从那会儿正在走神,听见这个消息后,默然:“目光短浅。”

  一旁伺候的小厮不解其意,还为祁王抱怨:“咱们皇上好像真的从来都没对殿下多热情过……”

  温从眸色淡淡,语气凉薄,“身为皇子,身为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未来极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还拘泥于这一星半点的功绩,毫无意义。若目的是为了表现给皇上看,那皇上猜中了他的目的,不理睬也正常。”

  温从放下杯盏,心不在焉,“越想让人知道的东西,旁人就越不想知道。”

  猎场,旌旗飘飘,骏马奔驰,一阵泥土飞溅,欢呼四起。

  男儿于马上驰骋,长鞭挥动,哗哗几声,马儿嘶鸣,仿佛要飞跃而起,拉弓落箭,潇洒畅快,让围观众人无不叫好拍掌。

  女儿有在草场上玩沙包的,有投壶的,有另辟了一块地玩马球的,往日的娇柔模样再也没有,十足的英姿飒爽,让人移不开目。

  不过这些,完全和庄继北赵煜宁无关了。

  他俩仿佛睡不醒一样,到了猎场就钻进了帐篷里,呼呼大睡,也不嫌热,两人还是抱在一起的。

  直至下午时分,夕阳西下,余晖照在头顶时,暖洋洋的,比起外面柔和的春风,帐篷里面简直就是个大蒸笼,闷热不透气,挤出了一身热汗,庄继北就是在这种混沌中清醒的,他踹了脚赵煜宁:“醒了醒了……”

  赵煜宁睡眼惺忪,扑到他怀里,跟个小媳妇似的钻到他的胸前,哈气连天地说:“起来干什么呀,我们直接睡到明天去不行吗?”

  庄继北没好气道:“那明天就会有人来问我们,是不是昨晚做贼去了。”

  赵煜宁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长叹一口气,叫了一声:“来人!”叫了一声,也没人进来,他蹙眉不悦,“人呢?!”

  这一次的语气明显不好了,但这次声音大,叫动外面伺候的小厮和丫鬟们了,忙一群人涌了进来,许是有起床气,赵煜宁这会儿脾气不大好,冷冷扫了眼一行人,“一群蠢材,要是不会伺候,明天我就让人换了你们,全部打发走!”

  一群下人顿时惨白了脸,忙跪成一片,“求少爷饶过一次!”“少爷赎罪!”

  庄继北不愿意刚一醒来耳边就吵吵闹闹的,鞋子砸到赵煜宁身上,不快道:“拿下人撒火算什么本事?安静些。”

  赵煜宁冷笑一声:“得,您是圣人。”这才安静下来了。

  被伺候着穿戴整齐后,两人朝了外面去,金灿灿的光,暖意盎然却异常清爽的风,将所有的烦闷都吹散了。

  早上已有两场围猎结束了,前方草地上扔了一排的猎物,各家派了小厮看守,准备今日结束,到了晚上清点的时候能在圣上面前博得头筹。

  扫了几眼,也不过就是寻常玩意儿,什么鹿啊、鹰啊、兔子啊,一个值得关注的都没有。

  赵煜宁也是这么想的,嘲弄地笑道:“我还当起来了能看见什么新奇货呢,怎么还是这些提不到台面上的东西呢……”

  庄继北回头,相视一笑。

  许是两人都太嚣张了,尤其是那眼神,像是看废物一样,满是不屑。

  加上那傲慢的姿态,越发彰显的其他人灰土土,俗气极了。

  秋猎里有很多生面孔,也有些公子哥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着这边的两位,他们都是只听说过这两位的名声,却没打过交道。

  大家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谁能比谁气性低,一看庄继北和赵煜宁那么目中无人,立马有了火气,也不顾旁人劝阻,讥笑道:“也不知道是哪些人跟个缩头乌龟一样,只会缩在壳子里,只会用嘴逞强是吗?”

  这声音不算高,但也足够让他们听见了。

  庄继北挑眉,饶有兴趣地看了过去,他倒是没第一时间发怒,因为他知道自己身边这位一定会比自己还要怒。

  果不其然,赵煜宁脸色立马阴沉了起来,作势就要朝那边走去,庄继北手扣在赵煜宁肩膀上,将那股怒火压了下去,轻笑:“何须计较。”

  赵煜宁抖掉他的手,给那边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才止步。

  赵煜宁道:“你上马不?”

  庄继北摇摇头:“我昨晚都快被摔傻了,浑身上下疼得厉害。”

  赵煜宁道:“那我去了。”

  庄继北点头:“嗯,成。”

  他在这边的躺椅上摇摇晃晃地躺着晒太阳,赵煜宁已经一跃而起飞身上马,那红棕色的烈马几声刺耳铮鸣响彻天际,赵煜宁扬鞭一挥,像是一道闪电一样,疾驰而过。

  众人被这边的声音惊住了,忙看了过去,喊道:“啊!是丞相家的公子!”

  “哎哟!我还当今天见不到了呢!我听人说他年年围猎都是第一?”

  “那可不是!咱们京城就数他骑射最好了!”

  那些姑娘家聊着聊着就谈到了京城男儿郎上面,庄继北离得不远,也能听见,甚至还听见他们是怎么议论自己的,例如:“听人说庄家那位公子也是好手,怎么不见上马呢?”

  之后便是一些唏嘘的话语,庄继北听后笑了笑,没在意,啃着瓜果,继续瞧着远处。

  怎么讲呢。

  应该是赵煜宁这个人实在是过于傲慢了,完全不将别人放在眼里。

  围猎通常是三五组队,但赵煜宁不会,一看场上没自己熟悉的好友,就算有人主动与他组队,他也避开了,孤身一人,直面群雄。

  这也导致一个围猎的草场上,赵煜宁一人对抗三四十个公子。

  不过就算如此,也一直未落下风,得到的猎物不比谁少。

  庄继北还在这边给他大笑呼喊:“干得漂亮!”

  但有的公子眼见要丢脸了,不肯被比下去,便动了歪心思,好好地打猎,偏要去刻意针对,比如用自己的马儿误撞赵煜宁的马儿,比如弓箭正好从赵煜宁肩膀旁划过,比如几人夹击导致赵煜宁根本没办法前行,气得赵煜宁怒骂道:“你们要做什么?!”

  一个公子道:“别生气啊,就是场游戏,大家玩玩就罢了,您可别动气。”

  “哎呀,我们是技术不佳,所以才不小心撞到了您。”

  “对不起了对不起了,我给您认错。”

  这么多的公子,赵煜宁也不太可能全面攻击,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一个猛地扭转,盯准了那边的猛虎。

  此时,他的箭心对准虎身,那些偷奸耍滑的不愿意让他射中,箭心也不经意间对准了他,正坏笑着意图惊扰了赵煜宁的马儿时,那箭还没射出,倏然间!一道金色羽翼穿梭而来,只听一声马儿嘶鸣,那公子没控制住受惊的马儿当场滚到了草地上,失声哀嚎。

  其他公子纷纷下马,捡起刚刚那支金色弓箭,吼道:“是谁?!是谁下的黑手!”

  庄继北悠悠而来,笑得极为亲和,“呀,我的错我的错,技术不佳,都怪我太笨了!”

  他骑在马上,看着躺在草地上抱腿哀嚎的那个公子,散漫一笑:“你们可不能怪我,是你们说的,要宽容体下,我射艺不佳,你们要对我宽容些哦。”

  其他公子认出了庄继北,敢怒不敢言,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发作:“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嗯?”庄继北耸耸肩,一笑,“那行吧,我就是故意的。”

  他一手随意握住马鞭,另一手勒着马儿来回嗒嗒嗒踱步,抬颚俯视,唇角噙笑,“可就算我是故意的……你又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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