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星的雨并不干净。

  黑夜里, 打眼望去都是浑浊的,在苍白的皮肤更为明显,斑斑点点的, 脏成小花猫。

  言何与温北对视几秒, 就被外边的雨水甩了一脸。

  言何被冰的一激灵, 倏地反应过来, 他抓住温北胳膊,把人捞起来拽进屋里,然后关上门。

  “你怎么跟来了?”言何打量他湿透且不停滴水的狼狈样子,满眼诧异, “我不是发过消息了?事情结束就回去。”

  “我……”温北重重的闭眼, 像是不愿回忆,良久才吐出一口气, 颤抖不止的唇瓣终于缓下来, 他轻轻触碰着言何的手背, 低哑道:“我等不了了。”

  他跟言何一样,都经历了太多次, 连伤疤都是纵横交错的, 碰一下实在是疼。

  都说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 但他做了,也错的离谱, 总不能继续错下去。

  他不想、也不能再逃避,

  太懦弱的人不值得被原谅, 而他不愿失去。

  “怎么了?”言何轻轻皱起眉, 他伸手, 拂开温北额前挡眼的发丝。

  做完了这个动作,他突然意识到, 那头发是黑色的。

  这感觉有些神奇。

  他在意识到这一点前,就已经察觉到了温北状态和情绪都极差。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有些奇异,但言何并不反感。

  “没事。”温北摇摇头,有水珠被甩落,他重复道:“我没事,我只是想看看你。”

  “昨天不是刚看过?”言何心情不错,扬了扬唇角,小声调戏他:“不仅看过,还做过呢。”

  温北:“……”

  他思绪被言何带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盯着言何的眼睛,小声说:“我来的时候,你没有给我开门。”

  他敲了很久,年久失修的别墅没有门铃,他只能拍打着门板,祈求屋里的人见他一面,可始终没有回音。

  久到他开始绝望。

  “言何,你是不是还是生我气了……”温北低下头,“对不起,我不该找你要信息素的,我太得寸进尺了。”

  “我没有。”言何先反驳了他一句,后又猛的反应过来,睁大眼:“你来的时候?你来多久了?我在睡觉啊……这儿的天黑沉沉的,我分不清,太困了就补了个觉,我不知道你会来,怎么可能不给你开门呢。”

  “我没有生气,我说过了给你利用,你当然就可以,也没有得寸进尺。”言何很真挚,“而且就算有,也是我惯的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握住温北冰凉的手,轻轻晃了晃,安慰似的开口:“我愿意的。”

  温北久久没动。

  他也不说话,就立在那,低着头,雕塑似的。

  “南南?”言何微微弯腰,想检查一下他怎么了,却蓦地感受到手背一点凉意。

  跟外边冰冷的雨不一样。

  那一点水珠,溅到他手背上时,还是滚烫的,随后一点点变凉。

  言何一下子也不说话了。

  他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整个人都处于呆滞状态。

  “……”

  他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动,半弯的腰,能看到温北湿润的眼眶。

  对方眼周通红一片,像是被欺负狠了似的,睁大的眼睛里挤满了泪光,轻轻一眨,全都掉进言何心里。

  可烫死他了。

  言何手足无措了半天,才轻轻把温北搂进怀里。

  温北很少在他面前哭。

  甚至可以说是从未有过。

  这人坚强到令言何很不满,不肯低头,不肯示弱,从来不明白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是变本加厉。

  言何心疼,却也毫无办法,只能竭尽所能,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渴望有一天,温北能停下来,能发现其实他有肩膀可依,不需要被困在原地,还拼命往前。

  “别哭了……”

  言何叹了口气,他把手掌抚在温北后颈上,给小动物顺毛似的摸了摸。

  “温北同志,再哭就犯规了啊,想让我心疼死啊。”

  温北把脑袋埋在他肩窝处,源源不断的湿意冒出来,偏偏又无声无息。

  言何在心里叹了声真要命。

  怕时间久了温北感冒,他把人抱起来,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中,言何没脱衣服,他半扶半抱着温北,哄骗似的摸摸他的脑袋:“都哭的这么伤心了,不如把旧事都跟我说说?”

  温北的眼泪跟水流混在一处,其实已经看不太出来了,但他还是觉得羞愧,赖在言何怀里不肯出来,也不肯让言何看他。

  闻言他怔了怔,抬起头。

  背对着言何,他沉默半晌,竟是同意了:“那可太长了,该从哪里说起呢。”

  他声音很轻,好在靠着言何耳边,他也能听清。

  “从头说,我都想知道。”

  提起温南时,温北终于哭出了声。

  几乎是撕心裂肺的,他咬着唇角,积攒了两辈子的眼泪通通还回来。

  言何抱着他,很紧很紧,似乎想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以此分担那一半痛苦。

  “你给我取小名的时候,我其实特别庆幸。”温北抽噎着,“如果你一直这么叫我的话,我就一辈子也忘不了姐姐了,就好像……她还好好的活在我身边。”

  困扰了他很多很多年的问题终于说出了口,那把刀横穿岁月,由十六岁的他拔出来,终究刺向他自己——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言何……”

  “为什么啊?”

  “温北,你听我说。”

  温北伸出手,关掉了淋浴。

  外边的暴雨也逐渐停歇,安静下来。

  言何深深地望着温北的眼睛。

  “温南从来没有怪过你。”言何的手覆上他脸庞,轻柔却也强势地不让他躲,直视着他:“相信我,也相信她,好吗。”

  “她一直都很爱你。”

  “记得我们第一次遇到的竞赛班吗?有一天下大雨,我看你没打伞,本来想上去搭讪的,却看到她来接你。”

  “那天雨特别大,路上的人都低着头行色匆匆。只有她,一直一直在看着你,由远及近。”

  “她会以你为骄傲的,南南,她从不会怪你。或许这些年她一直在看着你,希望你能走出来,希望你过得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