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程的车上，虞苍想着被父母围在中间手忙脚乱却十分轻松的娄远哲，看着窗外，无奈地笑了笑。
他的记忆中，那个人的眼里从来只有刻意伪装的深情，与毫不掩饰的仇恨，哪里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候。
意识到自己想得有些远，他收回了思绪。如今，横亘在娄远哲和她之间的鸿沟已经少了一个，他只需要再解决另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就已经是对他们的仁至义尽了。
想到另一个问题，他垂下头，无奈地勾了勾唇角。那是远比今天的事情更根深蒂固的问题，上辈子，这个问题几乎让他们家毁灭，他完全没有信心，自己能在短时间内解决这个问题。
幸好他有的是时间，他这么想着，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愣了一下，转头，就看到自家妹妹穿着便服，正一脸诧异地站在他的座位旁。女孩的脸一如记忆中干净，还没有来得及爬上生活的风霜，他忽然有些恍神。直到女孩的手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满是担心地询问：“哥？你还好吗？”
他回神，看着还愿意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女孩，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如常的微笑：“我很好，晴晴。”
女孩的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担心，她看着虞苍的脸，眼中满是不信：“真的吗？你刚才明显是走神了吧？还有，你为什么会坐这趟公交啊？”
虞苍看着女孩，弯着眼：“我真的没事，坐这趟车是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见女孩还打算追问，他抢先一步开了口：“说起来，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女孩的手上还提着书店的袋子，听了这句话，她点了点头，语气放轻了些：“是啊，资料都买好了。”
虞苍点点头，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袋子，让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车子摇晃着，带着兄妹俩回到了家中。
纪惜和虞应兴已经坐在客厅，见他们回来，虞应兴还没说什么，纪惜已经皱了皱眉，开口：“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虞晴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虞苍已经先一步开了口：“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了晴晴，所以就一起进了门。”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纪惜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虞应兴抬头，看着两个孩子，开口：“既然回来了，去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吧。”
两人应了是，各自离开。洗漱完毕，桌上的饭菜也已经备好，吃饭的时候，纪惜开口：“小苍，晴晴，你们今年就要高考了，想好考什么专业了吗？”
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虞晴明显有些慌了神，她快速咽下口中的食物，摇了摇头：“没，没有呢，母亲。”
纪惜看着她，弯了弯眼：“那可要好好考虑了，无论怎么样，家里总不会苦了你。”虞晴点了点头，女人的视线移向虞苍，语气严肃几分：“你呢，小苍？”
虞苍从容地放下筷子，看着纪惜，开口：“我想学绘画，母亲。”
这句话一出，纪惜的表情就一变。她看着虞苍，挑了挑眉：“你说什么？”
虞苍转头，看着她：“我说，我想学绘画。”
纪惜的表情彻底沉了下来，她开口：“虞苍，我们给你提供了各种资源，各种顶尖的教育，就是为了让你学一个完全没用的专业的吗？”
虞苍只是从容地摇了摇头：“母亲，您问的是我想学什么。”他将“想”这个字咬得很重，表情平静地说道：“所以，我也只能回答您，我想学的专业是什么。”
纪惜的表情更阴沉了几分，虞苍却没有再理会，只是又吃了几口饭菜，放下了筷子，对着几人一鞠躬，开口：“我吃好了，父亲，母亲，晴晴，我先上去了。”
然后，他摆好自己的碗筷，转身上了楼。
这无疑又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可他的面上没有任何的失望。他清楚，自己做得这么多，不过是为了一步步降低母亲的底线，这样，在虞晴需要帮助的时候，母亲会同意的概率也会更高一些。
他自己的人生已经看不到希望了，这个家里，总得有一个人能看见光吧。
也许是之前的谈话让纪惜十分失望，这两天，纪惜没有同他说一句话。如果放在过去，他八成会立刻同对方道歉，可现在的他却只希望得到片刻的安宁。幸好他在学校从来也不是一个人缘很好的人，而唯一会来找他的虞晴这两天应该也在忙着陪娄远哲，所以，他这样独来独往倒也过得清净。
时间一晃就到了虞晴的18岁生日的附近，还有一周的时候，家里就已经开始张罗虞晴的生日宴，纪惜也终于结束了她单方面的冷落，同虞苍交待起这个生日宴要如何举办，该邀请什么人，他应该同谁打好交道。虞苍当然不会提出任何的异议，只是认真地记着她的叮嘱。
考虑到二人到底是即将高考的学生，哪怕今年虞晴的生日恰好在周末，距离高考也还有一两个月，虞家父母还是没有让两兄妹太多的参与这件事，只是交给虞晴几封邀请函，让她邀请一些想请的同学。
虞苍同样拿到了几封邀请函，伴随着纪惜的提醒：“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小苍。”虞苍接过邀请函，低头应是，一转头，就对上了自家妹妹求助的视线。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纪惜和虞应兴也没有多说什么，摆了摆手就让他们回去了。上楼的途中，虞晴快走几步到了虞苍的身边，开口：“哥，我，我能邀请一个朋友吗？”
虞苍目不斜视地上着楼，开口：“你的生日，当然可以邀请你想邀请的人。”这句话并没有让虞晴放下心来，她咬了咬嘴唇，有些迟疑地开口：“可是，母亲她……”
“晴晴，”已经到了二楼，虞苍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虞晴，开口：“18岁的生日只有一次，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就好。”
他看到虞晴的双眼忽然亮了起来，女孩对着他甜甜地一笑，声音里满是克制不住的欣喜：“知道啦，谢谢哥哥！”
然后，女孩转身，轻快地向着她的房间走去。看着她的背影，虞苍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了另一边。
走廊里的光从窗户投下，他抬脚，走入了阴影。
高三的时间似乎总是过得比平时快一些，很快就到了虞晴生日这天。各种豪车络绎不绝地驶来，社会名流们顶着得体的笑容在互相交际。虞晴一早就被纪惜叫起来，正在楼上打扮着自己，而虞苍则负责在门口迎接来往的宾客。
还在长个的青年身形单薄而修长，量身定制的西装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和修长笔直的双腿，他的面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得体笑容，对前来的每个人点头问好。
他的邀请函到底没有发出去一张，需要邀请的人家里早就发出了函件，而他也并没有一个想要邀请的人。
在看到娄远哲的时候，他的笑容一滞，却依然面不改色地冲对方点了点头。娄远哲也穿了一身西装，高挑挺拔的身材配上他优秀的长相，看起来竟丝毫不比那些从小在各种礼仪课的教养下培养出来的名门子弟差。他似乎对于西装多少还有些不适应，眉头微微皱起却还是竭力忍耐。
在看到虞苍的时候，他的眉头更紧了几分，他开口：“怎么是你，虞晴呢？”虞苍一边低头确认着他的邀请函，一边平静地说道：“她是今天的主角，当然要打理一下自己。”
这句话一出，娄远哲挑了挑眉，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进入了虞家的大宅。
他的背影比上一世细瘦了些，也还远远没有上一世的高大，可看着他的背影，虞苍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上一世对方进入这扇门时候的场景。
恍惚间，他看到大开的门里一片狼藉，母亲鬓发斑白地坐在地上，双目空洞地摇着头，而高大的男人慢步上前，垂着眼，眼中满是仇恨。
“……苍，虞苍？”有人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他回神，觥筹交错的大厅里，人们衣着华丽地交谈，而男人的背影已经不知所踪。他看向一旁，好友担忧的脸映入眼帘：“你没事吧虞哥，我刚叫你好久了。”
虞苍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没事，卫宣。”卫宣看着他，皱着眉，显然不信他的话：“你的脸都这么白了，哪像是没事的样子啊，我去跟虞伯伯说一声，让你去歇歇吧。”
虞苍只是摇头：“哪有客人没到齐，主人去歇着的道理。”卫宣的眉头紧皱：“可你这……”
“小苍，卫家小子说的没错，你的脸确实有点太白了。”熟悉的声音从二人身后响起，虞苍愣了一下，回头，就看到虞应兴眉头微皱，看着他：“身体最重要，你去歇一会吧，正好我也坐了挺久，正好过来站站，活动一下。”
看了看自家父亲，又看了看卫宣，虞苍迟疑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他看着门外觥筹交错的热闹，终于真切地有了一种，自己重生回到了高中时期的感觉。
卫宣坐在他的身边，看到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容，笑容中的情绪太复杂，他不由得开口：“虞哥，你还好吧？”
收回视线，虞苍点了点头：“我还好，谢谢你，阿宣。”
他的表情平静，唯独声音带了几不可察的颤抖：“我就是觉得，真好啊，今天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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