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带来的湿气像罩了一层薄雾，他们站在围墙边，只看得到各色各样的伞从校门口鱼贯而入。好多学生都跑了下去，站在教学楼一楼大厅等待他们的家长。
“那把伞好酷啊，”陆北安说，“够站我们几个了。”
叶子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好大一把黑伞。他问旁边的霍阳钟，“谁来给你开家长会？”
“我妈呗。”
霍阳钟脑袋趴在走廊的围墙上，有几滴雨水砸落下来也没管，焉了吧唧的，他们几个是少有没下去接家长的。
“你妈不挺好说话的吗？”陆北安问他
“主要是不想看到霍女士失望的表情。”霍阳钟烦的，“早知道期中考之前多挣扎两下了。”
几个人突然陷入了沉思。
他们见苏铭轩和林子俞从办公室出来了，便上前问，“我们待会儿去哪，教室不给旁听。”
霍阳钟震惊，“我擦你还想旁听，你是有什么恋痛癖吗？”
“滚滚，”陆北安说，“我怕老周说我坏话，我不得盯着点儿啊。”
霍阳钟像是恢复精神了，损劲儿虽迟但到，“说了你能怎样，冲进去叫他闭嘴？”
“我可以跑到窗户那儿冲他龇牙咧嘴。”
几个人笑得动静有点大，刚上楼梯的一位家长向他们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别丢人。”苏铭轩无奈道，“走吧，下去做接班人。”
陆北安摸了摸鼻子，“是你们自己要笑的。”
霍阳钟偏头问林子俞，“你俩接谁？”
是个问题。
苏铭轩也看向林子俞，他同桌说，“陪接。”
笑死啊。是这么回事儿。
两个小时的家长会，他几个打几局游戏，林子俞做两张卷子，晃悠晃悠也就过去了。
“儿子，你那儿座位也太窄了点儿，我坐进去都贴桌边上了。”
小胖连忙顺着他爸的话题，生怕提到成绩，“我坐着挺宽啊，是你该减肥了。”
霍女士在班门口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儿子，便捏着成绩单走往楼梯口，结果正面碰上了。
霍阳钟愣了一下，“你怎么出来这么快？”
霍女士开饭店得长时间站着，“你们那椅子坐得我颈椎疼。”
“哦。”他寻思着再说点什么，“还成吗？严不严重？”
“不碍事儿，”霍女士跟他一块儿下了楼，“先说你这儿成绩，阳阳，这次怎么考这么糟糕？”
是次次都很差，只是这次开家长会了而已。
霍阳钟只敢心里腹诽，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次没好好复习。”
鬼扯。
说的他都虚。
而这边，叶子航站在楼梯口，硬生生等六班家长都走光了才见他爸，看一眼便明白了，“你咋回事儿？别跟我说你听着听着睡着了。”
“你们老师讲话是真催眠啊。”
“我能不知道吗？”
他都饱受这样的洗礼快两年了。
这德行不得不说，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他下楼的时候看了眼手机，陆北安那孙子的消息震得嗡嗡的。
——咋办，我妈说回家把我并红烧肉一块儿炖了！
——！！！咋办啊我现在离家出走还来得及吗！
叶子航慢里斯条地回他。
——叫阿姨炖完分我点儿。
大厅里带雨水的鞋印一溜串儿，各个家长都纷纷撑好伞，揽着自家孩子的肩膀进了雨帘。
林子俞收拾好书包，手机上接收到许岚刚发来的两条消息。
——带伞了吗？
——我去开车，在校门口等你。
林子俞只敲了个好过去。
许岚是到快结束的时候才来的。听了二十几分钟左右，像匆匆来赶个收场。
苏铭轩把伞撑开，偏头问，“走么？”
林子俞装好手机，走到他的伞下，“走吧。”
雨不算大，只是一直下得烦人。
林子俞在他左边，苏铭轩便换了只手握伞。阴雨绵绵的天只感受得到潮湿，地面也汇起了大大小小的水坑。
正是放学高峰期间，人流穿行在车流里，这个时候骑小电驴反而跑的最快。他们顺着人行道走，看见前边的十字路口有一辆白色的车在打着双闪。
“是那辆吗？”
“嗯。”林子俞顿了几秒，问他，“一起走吗？”
苏铭轩似乎是没听懂，“什么？”
林子俞低头看了眼他俩的白鞋，鞋尖都沾了点泥，又重复了一遍，“一起走，送你回去。”
苏铭轩愣了愣。
他说他不回去。
“哦。”
那他去哪。
林子俞想着，觉得前边人太多了，抬眼望去，只看得见一片五颜六色的伞面。
到马路口，他从苏铭轩的伞下出来，然后穿过马路，上了那辆白色的车。
车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一些，大概是开了空调。林子俞坐在后排，他透过车窗玻璃看过去，发现苏铭轩还没走。
许岚把车开出一段距离，那个人影便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
说来也奇怪，苏铭轩回来的路上雨就开始小了很多，颇有要停了的意思。
学校里没剩几个人了，他的书包还放在保安室，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阵轰鸣作响的引擎声。
这噪音太过熟悉，苏铭轩偏头看了一眼，要是没认错的话......这不是他的车么？
骑车的人抬手把护目镜拨上去，然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苏铭轩的面前。
......沈飞这孙子。把他的车骑来学校了。
苏铭轩问他，“你今天没课？”
“有啊，逃课出来的。”沈飞把头盔摘了，还顺手拍了两下，“你这装备我是真稀罕啊。”
保安室的大叔探了个头出来，“干嘛的？把你那车骑走，社会人士禁止入校啊。”
社会人士·沈飞:“......”
“叔儿，我长明中学的。”
保安大叔还是看着他，“管你哪个学校的。”又偏头对苏铭轩说，“你这朋友不能进来嗷。”
“不进。”苏铭轩说，“我拿个书包就走。”
沈飞跳下来等他，这车好看是好看，就是驱动性太强了，一路过来震得他虎口疼。
苏铭轩只背着一边的书包带子，准当地接住了沈飞抛过来的钥匙，长腿跨上车身，问他，“什么安排？”
沈飞难得坐他的车，麻利地跨上后座，“后街，吃点东西再去喝酒，他们都在森吧。”
车内很安静，雨小了之后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就不见了。林子俞静静地看着窗外，这个点，外边的霓虹灯都纷纷亮起来了，印在玻璃上像散光一样模糊。
他听见前座传来的问话声，像是闷在水汽里，“那是你们班同学吗？”
林子俞应了一声。
许岚打着方向盘，声音轻柔地，“怎么没带伞？还麻烦他一路送你过来。”
“忘记拿了。”
许岚像是问的挺随意，“你们关系很不错？”
他顿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认同这个说法。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
林子俞闭着眼靠着车窗，这样的天气使人更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
“你那儿座位太靠后了点儿，”许岚看了眼后视镜，语气没什么变化的，“我跟你们老师说帮你调到前边几排。”
林子俞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你说了？”
“说了啊，”许岚理所当然的，“坐最后排学习效率太低了。”
林子俞蹙了下眉，他偏过头去，半晌都没说话。
车窗外边的天阴沉沉的，像罩着一团灰雾。
这样缄默不言的氛围一直持续到进家门，林子俞在玄关处换了鞋，门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不一会儿就冲散了他身上裹挟着的湿意。
许岚说半个小时后下来吃饭。
“今天你爸也回来”
她语气淡淡的，“态度记得好点儿。”
林子俞停在了楼梯口。
他几乎用了两秒才捋清许岚的意思。盛博也回来，所以今晚他们可能要一块儿吃饭。
她这声称呼震得林子俞有些胸闷，许岚顺其自然地接受了新的人新的家庭，擅作主张地想让他也快速接受。
林子俞抑着那股劲儿，他看向许岚，神情淡漠地，“怎么算态度好点儿？”
楼下的女人顿了一下，继而蹙起眉，像是不满他这么问，却还是开了口，“别板脸，别爱搭不理，让人看笑话。”
“我们既然搬到了这里，就要像点儿样，别整的那么随意。”
林子俞不轻不响地笑了一声，他一直觉得许岚的婚姻很悲哀，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知道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问了许岚那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下达指令后闭嘴执行更省事儿。
二楼最顶头是盛瑞的房间，房门经常紧闭，直到碗筷摆好在餐桌上了也不见人下来。
“不吃怎么行？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许岚用勺盛了一碗汤递过去。
“甭管他，小孩子脾气，”盛博抬手接过，“不吃就饿着，不惯他德性。”
许岚又盛了一碗放到林子俞面前，“趁热喝，待会儿冷了腥气。”
她说，“我留一份放保温箱里给小瑞吧。”
盛博摆摆手说不用，我们吃我们的。
他看向林子俞，面色稍霁，带了点笑意问，“小俞最近怎么样？生活上都还适应吗？”
林子俞中肯的应了句都还好。
“那就行，适应就好。”盛博用公筷夹了点菜放林子俞碗里，“我就担心你人生地不熟的来这儿读书，不太能适应。”
许岚闻言接过了话茬，温声道:“那么大个人了，适应新环境也快，没什么好担心的。”
盛博笑了一下，“说是这样说，小俞太乖了，跟那个混小子一比，可让我省心不少。”
许岚说小瑞还小呢，叛逆期的孩子都这样。
“不小了，十四岁也该懂事了。”
林子俞安静地吃着米饭，碗里的菜一口没动。
盛博看向他，“我听你妈妈说你近几天考试了？好像还考得很不错？”
“还行。”
倒是许岚往盛博碗里不停地夹菜，话却是对着林子俞说的，“虽然考了第一，但也不能太松懈，你们这个阶段的心态最不稳定，稍不注意就被人赶超了去。”
“唉，别光给我夹，你给孩子也夹点儿啊，”盛博笑着说，“第一已经很好了，别给他太大压力，盛瑞要是有小俞一半优秀......”
“我哪配有他一半优秀？人比你亲儿子还亲呢。”
盛博有些愕然的抬头朝二楼望去，他皱眉道:“出来了就赶紧下来吃饭，站那儿干什么。”
楼梯口的男生一半身子隐在暗处，他语带讥诮，“我就不吃了，你们和和美美的共度晚餐，我还是不打扰的好。”
林子俞感受得到有视线在自己身上，却没抬过头，只是兀自吃着味同嚼蜡的饭菜。
许岚起身去拿碗里搁置的汤勺，“小瑞饿了吧，你爸说你最爱喝鱼汤，阿姨今天做了，你快下来尝尝。”
“那可真是谢谢阿姨的好意了，我比较惜命，还是不尝了。”
盛博压着怒气，“你说话给我注意着点儿！”
许岚拦了一下，“跟孩子计较什么。”
“对啊，跟我计较什么。”
盛瑞一副诨小子样，他这次倒是没跟他爸攥着拳头的吵了，只是径直下了楼，打开家门出去了。
林子俞像是全程都置身事外，他把筷子横放在自己的碗上，轻言道:“我吃好了。”
许岚蹙起那弯柳叶眉，面色有些不悦，声音却始终是轻柔的，“怎么就吃好了？你才吃了多少？”
林子俞起身，只是应了句，“这个周试卷比较多，我先上去了。”
“汤也不喝了吗？你一口都没动过。”
盛博出声打圆场，“人孩子挂念着他的学习，这是好事儿，就让他去吧。”
林子俞颔首，没再说什么，离开餐桌回了房间。
他上着楼梯的时候就在想，许岚好像不记得他鱼汤过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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