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店后边有个篮球场。
球板总是被砸得哐哐响，地面与球鞋难免产生摩擦，亦或是几声进球后庆祝的口哨，听着挺热闹。
林子俞从书店出来，北城的气温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失去空调的大路被晒得蔫了吧唧的。
可是小卖部里很凉快。
冰柜门被人拉开，冷气便丝丝落落地飘绕出来。还在纠结着，就听见旁边另一扇柜门吸铁条相贴的轻响。
余光里伸进了一截白泠泠的手臂，林子俞偏头看过去，隔着玻璃的侧脸也很惹眼。那个男生倒是目标明确，果断挑走了一瓶葡萄柚汽水。
汽水和夏天的适配度最高。
林子俞同意这个说法，从倒数第二层隔台上拿走了一瓶百香果的。
付钱的时候那个男生排在他前边，微微低着点头单手打字，从林子俞的视角看，能看到他湿润的发梢，还有后颈的一颗小痣。
也许他是刚从球场过来的。
果真是这样，还没出小卖部就被另一个穿着球服的男生进来勾住了脖子，嬉皮笑脸地闹他，“买水不叫哥几个，你搞什么孤立啊苏铭轩？”
那个被叫名字的男生轻啧了一声，拿握着汽水的那只手挡了一下，“起开，热。”
青石小巷被蒸得热乎乎的。
仅仅两天，又在开学报到那天碰上了。
北陌提前收假了，八月中旬，是这座城市最潮湿闷热的时候。
林子俞把松落的耳机重新带好，抬眸看了眼熙熙攘攘的街头。
对街的女孩扎着个俏皮的小辫子，捏着风车一路地跑，脚上的小皮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那枚红色的风车也跟着她“呼呼”地转。
在拥挤的人潮里，似乎不适合奔跑。
下一秒，这只小精灵便撞进了少年怀里，地上还躺着那枚停下来的风车。
林子俞微愣，及时接住了她，将小不点扶起来站好后轻声问，“还好吗？”
小家伙倒没哭，就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女孩的妈妈也闻声赶了过来，面色带了几分歉意，“啊，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
少年的声线同他本人一样清冷。
“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乱跑，差点摔着了吧？”那位母亲声音放柔了些，“快和哥哥说谢谢呀。”
小朋友立马脆生生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林子俞顺手拾起了风车递给她，“不客气。”
那位年轻的妈妈拉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家女儿总扭头往后看，便停下来问她，“你看什么呢？”
女孩脑袋上的小辫子一甩，转过头来奶声奶气地说，“妈妈，那个哥哥好漂亮啊。”
穿过这条街，口袋里的手机在轻微震动着，他拿出来扫了一眼来电显示，马路中央的红灯也在此刻亮起，林子俞驻足在人行道上，抬手按了下熄灭的蓝牙耳机。
“到学校了吗？”一位女士的声音淡淡地传了过来。
林子俞看着人流如潮的街头，随意嗯了一声。
“那行，手续我提前办好了，你尽快在新学校适应下来。不能松懈，高二很关键，一晃马上就高考了。”
少年静静地听着没应声。
电话那头似乎挺忙的，只是草草嘱咐了几句，“......先这样吧，我们可能下午回来，你先去教室报道。”
林子俞敛眸扫了眼显示已中断的通话界面，长睫像是遮挡住了他眼里的情绪。
他停在熙来攘往的校门口，里边的人乌泱泱的一片，跟刚下锅的水汽一样，好吵。
登记处的一个女生正把帽子拿在手上扇风，老远就看见了林子俞，她使劲儿地拍了拍身旁的人，“卧槽！快点，三点钟方向！”
“哪呢？”另一个坐在凉棚下扎着低马尾的女生立马抬头，下意识眯了眯眼睛，“看不清，没戴眼镜。”
“你别盯着看，太明显了。”她的同伴连忙转过头小声地说。
拿帽子的女生看见林子俞朝这边走过来了，便起身挪了下册子，很贴心地指了一下登记栏，“来报道的吗？是的话签在这儿就行。”
林子俞填好信息后，将笔还给女生，嗓音清清冷冷的，“请问高中部往哪走？”
女生被林子俞看得一愣，不合时宜地觉得他的眸色好浅好漂亮，然后就听见同伴先一步出声回答了，“啊，进校门的第二栋教学楼就是。”
林子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偏过身说了句谢谢。
扎着低马尾的女生抿着点笑，“不客气。”
等林子俞走后，她才敢转过来对朋友交换眼神，“我的天，这个是真的帅啊。”
“是吧，”拿帽子的女生说，“不戴眼镜的话会失去很多这样饱眼福的快乐。”
屋内，窗帘被拉的死死的，晨风硬吹了两下才吹开一丝裂缝，大片阳光便泄了点进来。
枕边的手机不知疲倦地震动着，几乎是每隔一分钟响一次。床上的那团被褥动了两下，最后像是被惹烦了，才从被子里伸出一截白泠泠的手臂去抓那个扰他睡觉的东西。
苏铭轩捞到手机后果断地按了拒接键，撂在一旁，又把手臂横过遮在眉眼处，似乎是嫌那一抹偷偷溜进来的光太刺眼。
还没等他回温睡意，铃声又一次尽职尽责地叫嚣起来。少年彻底毛了，拿过手机眯着眸子看来电显示。
谁知道一接通就是一句，“早啊。”
......
我早你奶奶的火钳。
苏铭轩压着起床气，嗓音卷着点还没睡醒的低哑，语气算不上很好，“你最好是有正事儿要说。”
“嗯？跟你问早不算正事儿？”
陆北安感觉到对面安静了两秒，立马回归正题，“唉不闹了，还真有事儿。我就来问一声，您还记得今天开学么？”
苏铭轩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后，瞬间清醒了不少，理直气壮的，“忘了。”
“我就知道，”陆北安一副意料之内的语气，“所以提前了半小时叫你，还差点没叫醒。”
手机最终还是被扔出去了，砸落在床尾的地毯上还在喋喋不休，“唉别睡了轩哥，快点的，我先去叫叶子航，一会儿学校见啊。”
苏铭轩抓过被角罩在脸上，借着困意又睡了一会儿，半晌才支着身子坐起来。他颇为烦躁地捋了把额前的碎发，认命地起床了。
这位爷愣是慢里斯条地冲完了澡，才不紧不慢地换鞋出门。
班里人都快到齐了，叶子航看了眼最后一排空着的座位，“苏铭轩呢？他绝对也没写，我要找点安全感。”
陆北安把书包放椅子上，“那哥们儿来不来报道都是个问题。”
“学委，数学借我抄抄呗，回头食堂红烧排骨分你一半。”陆北安隔着几个过道在那喊
“来晚了，数学已经被借走了。”学委说
陆北安福至心灵地看向叶子航，“你这动作够快啊。”
叶子航拿着学委的数学试卷，又找了只笔，“那必须。”
“行，”陆北安对学委说，“那其他的呢，物理化学语文英语？你哪科没被人借走给我就行。”
“英语，拿着走，我要红烧狮子头。”
“可以，你要老虎头都没问题。”
坐在班门口的男生刚把脑袋探出去，就看见那哥们儿悠闲的踩着点来了。
他扒着门框揶揄，“呦，来得挺早啊轩哥。”
苏铭轩挑了下眉，“还成。”
班牌是这学期新换上的，上边还粘着一层要掉不掉的薄膜，写着高二六班几个字。
苏铭轩看见了，便伸手抓起膜的卷角扯了下来。
陆北安从满桌子的作业里抬了个头，“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打算来了呢。”
“原本是有这个打算。”苏铭轩应了一句，顺手将刚扯下来的纸膜扔进垃圾桶里。
开学前一天晚上出去喝过头了，今早根本起不来，困死了。
他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将空瘪的书包随手扔在其中一张桌子上，又借了两张纸巾把桌面擦了一遍。
东面墙上的钟刚指到半点，上课铃便兢兢业业地响起来了。苏铭轩打了个哈欠，摆弄了下书包的位置，好，开睡。
在已经打铃的两分钟内，六班依旧闹哄哄的，该抄的抄，该睡的睡，班长试图管了几次纪律无效后也就随他们了。
“唉，你们听说了没，这学期高二年级唯一一个转校生被分在咱们班了。”
“咱们班？那他八成得废。”
林子俞停在六班教室门口，里边就跟赶集市一样乱哄哄的。他顿了一下，继而往后偏了偏身子，决定等班主任来。
教室里总会突然安静一瞬，吓得陆北安赶紧从最后一排跑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反应过来后第一个出声，“擦，又来这招？”
叶子航眯了眯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下巴一挑，“唉，门口这人，谁啊？”
陆北安扭头看过去，“哪呢？”
话音刚落，前排的怪叫就传到后边了，“来了来了。”
陆北安在教室里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就是有个转学生要来，还帅。
嚯哟，我倒看看有多帅。
后排挡着视野了，陆北安干脆起身走到前边去，站在教室门槛那往外看了一眼。
好吧，诚不欺安。
林子俞收好手机，随后和陆北安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陆北安你搁教室门口缩头探脑的干嘛呢？”
那家伙果断把头缩进了教室，溜回自己位置上去了。
王文忠握着个保温杯，朝林子俞示意道:“走，我们进去。”
老套的自我介绍的流程，在林子俞每一次转学都会上演一遍。通常，除了报个名字之外也没什么好讲的。
王文忠正想着怎么给林子俞安排座位，目光在班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熟的苏铭轩身上，瞬间气上脑门，“这个臭小子。”
空位好巧不巧地只剩一个，若加上林子俞，这个班就真成了满员状态，多把椅子都塞不下。
“先暂时坐那儿吧，”王文忠皱了下眉头说，“等过段时间我再给你重新调位置。”
陆北安闻言转头跟叶子航对视了一眼。
两秒后，“老师，我跟新同学换吧，我去坐那个空位行吗？”
王文忠一眼就识破了陆北安的想法，“谁要你好心给人腾位子，你俩坐最后一排还了得，教室的天花板都能给你几个掀了。”
陆北安还想再说什么，老头就先声制人，“你给我安分的坐那儿，敢私自调换位置看我不收拾你。”
到底是觉得不妥，却也只能跟林子俞说，“你先过去坐下吧。”
空位的椅子被轻轻拉开了，接着是书包拉链的声音。
苏铭轩似乎睡的并不踏实，长睫轻颤了两下，始终遭不住通宵后的困意，愣是闭着眼没个动静。
陆北安无奈笑了一下，“睡醒直接一份惊喜大礼包，我都能想象到那哥们儿的表情了。”
叶子航像是也想起了某件事，笑了一下没说话。
这都两年前的事儿了。
初二分班那年，这仨人就被阴差阳错的分在了同一个班，令当时的班主任头一个有两个那么大，后来玩在一块儿了，关系好的跟铁三角似的，再后来一起混到了高中，误打误撞又成了一个班的。
所以他们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苏铭轩这人就像有精神洁癖一样，总有点轻微的领域意识。
无论分多少次班，他都雷打不动的坐最后一排，顺带独霸两张桌子，说什么睡觉伸展不开，东西不够放，书太多了堆不下，总有他的歪门邪理。
也是这个班人数安排的刚刚好，如他所愿，冷脾气大佬旁边的座位永远都是空着的。
陆北安又看了一眼林子俞。
说真的，祝你好运，兄弟。
“同学们，新学期新气象，把你们在假期里的惰性都尽快收干净，要以一个端正的态度面对新的开始。”
台上的滔滔不绝，台下的昏昏欲睡。
还有一群顶着压力补作业的，时不时还要装模作样地观察一下王老头有没有在看他们。
“各科的课代表收一下假期作业，”王文忠终于想起来正事儿没说，“下课后将情况汇报到任课老师那里。”
全班一半的人立马慌了起来，都跟打开了闸门一样瞬间呜哩哇啦的，声音简直有掀起天花板的趋势。
“卧槽卧槽，怎么就要收了？我还一个字没写啊！！！”
“你这算什么，我一个假期连作业的书壳都没碰过一下，到现在名字都还没落户呢！”
“拜托现在不是比谁更惨的时候好吗？！快点补，你胡乱画几个字也行！”课代表们快急死了，这群煞笔让他们怎么交差？为难人啊真的是。
“操，这怎么补，你就当我交了不就行了。”
......
啧。
苏铭轩是服气的，睡个觉跟睡在了菜市场一样吵。
课代表见他醒了，随口象征性地问了句，“轩哥你作业？”
苏铭轩蹙着眉，整个人都冷恹恹的，“没做。”
课代表习以为常地去收前边的了，自己也是走个流程，一年到头这位大佬就没交过几次作业。
苏铭轩没好气地直起身子，不转头看还好，一转头直接给他整愣住了。
？
这什么情况？
一觉睡醒旁边多出个人，搁谁谁不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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