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快跑!别和偏执狂谈恋爱!>第64章 和天使做个交易

在警局配合调查的那段时间,亚瑟曾问过自己一个不寒而栗的问题:如果我失去一切,我会变成什么?

那时,他坐在牢房简易的铁架床上,身后是一面冰凉的灰色墙壁,惨白的月光从高处的窄窗里透进来,走廊尽头看得见光亮,但窗外听不到鸟鸣,一连串悲惨的影像浓缩成密不透风的潮水,一点一点淹没了整个空寂的房间,最后也淹没了他自己。

走廊尽头传来几个警察换班的交谈声,伴随着钥匙一抛一落的清脆响声。熄灯了。亚瑟闭上眼睛,悲惨的潮水极速退去,连带着四周的声音和空气中的霉味也远去,温度变冷了,运转中的大脑倏然停摆,陷入一片空白。

时间静默。

掌心遽然传来刺痛。他睁开眼看到自己掌心的四个渗血的指甲印,这才发觉自己竟是那么害怕——财富、地位、权势、名望,这些他拥有甚至略带鄙夷的东西,不知不觉已经融进他的骨血,成为他表达自己身份和区别与世上其他人不同的一部分,如果失去它们,亚瑟·柯克兰,这个名字于这个世界而言,是什么?……他不会因此再登上《时代》的封面,也不会因此再成为集团董事会的首脑,甚至不会再站在聚光灯下,没人再把他放在眼里,他将褪色、陈旧、萎缩,直至被时间抛弃、遗忘,他将会被打回原形,沦为任人践踏的蝼蚁,如尘土般卑微。所有的努力都成了一场幻梦和徒劳……而等到那时,他又要面对另一个绝望的问题:王耀还会为他这么个一文不值的人,放弃阿尔弗雷德吗?

希望不大。

他心尖一颤,吸进去的一口冷气,半天没吐出来。一连串的质问就像一记一记重锤,锤在他的胸口上,令他忍不住收紧双腿,抱住自己,浑身痉挛性地打颤。而潜藏在更深处的恐惧更像一场瘟疫,自脑海中扩散、蔓延……

洒在地上的月光失踪了,身体已经全然被黑暗所笼罩,没有幸存。

也就是在那一刻,在亚瑟的内心深处,已经在名利财富与王耀之间画了等号——一旦失去前者,他就会失去后者。

而他不能失去王耀。


在确信王耀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的那一刻,亚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弦发出绷脆的一声响,心门被锁住了,所有的光都被彻底堵死在外面。他却异乎寻常地感受了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这使得负罪感变得无足轻重,于是他毫不犹豫拿出准备好的安眠药,倒了一杯牛奶,将药片丢了进去,并抽出一个勺子搅拌,眼睛注视着那药片一点点在牛奶中解体。

牛奶的表面因为勺子的快速旋转,渐渐打出了一小片浮沫——他的目光无意识被这一抹旋转的乳白色所吸引,吸进了一个与现实世界隔离的深层世界,所以他近乎机械性地在重复搅拌的动作。窗外忽地吹来一阵风,一只黑色的大鸟扑棱着翅膀在窗户对面的树枝上落座,树枝还没发芽,它站在那里略显阴暗且突兀。一双阴鸷的毒眼正凝视着他所在的方向。

“你应该感到庆幸你会飞,”亚瑟盯着那只丑陋的鸟,喃喃自语,“否则我非得把你撕碎不可。”

黑色大鸟突然发出嘎嘎怪叫,扑棱棱地飞走,他才猛然从诡异的深层世界中抽身,眼睛重新有了焦距——

他一下子扔掉了手里的勺子,眼底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勺子撞击地面,发出“丁零零”的尖锐噪音。

亚瑟,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在他的心底,忽然有这么一道声音响起。

他的神色立刻变了变。那扇心门背后似乎又隐隐看见了光。他抱着自己的脑袋,似乎正在承受着人类身体难以对抗的重量,慢慢跪倒在地板上,浑身冷得不像话,像是精神分裂一般的,脑子里同时回响起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吵得不可开交。


走在回家的路上,王耀还在庆幸刚才从超市出来路过甜品店,自己眼疾手快,赶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先一步抢下最后一盒千层蛋糕,现在他左右手并用,提了满满两大袋食材,可谓是收获颇丰,满载而归,美滋滋。

回到家里,王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餐厅椅子上的亚瑟,他还穿着深蓝丝质睡衣,一头金发还未及收拾,慵懒地耷拉着。此时他正低着头,似乎是在摆弄什么。王耀没有打扰他,提着自己买的两袋东西绕过他走进厨房。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传来十分好闻的饭香。

王耀把做好的几盘美味依次摆上桌,又盛了一碗香甜暖胃的粥放在亚瑟面前。

“亚蒂,亚蒂别动那个茶匙了,吃饭吧。”看见亚瑟一直低着头摆弄自己红茶杯里的茶匙,王耀终于忍不住出声,将他拉回现实世界。

“好。”亚瑟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把早已凉透的红茶推到一边。在王耀的建议下,他决定先喝粥。粥刚一入口,熟悉的味道令他倏然间动作顿住,惊讶与喜悦几乎一起浮上他苍白瘦削的脸颊,“这、这是什么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正映照了此刻他急切的心情。

“地瓜粥。”王耀如实回答。话音刚落,他便看见亚瑟脸上渐渐露出的久违的笑容。这是一个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

“谢谢你,耀。”

“谢我什么,一碗粥?”

“谢谢你一直爱着我。”他用的是进行时态。

王耀错愕地抬头,视线恰好与他对上,一双温和纯洁的浅绿色的眼睛,正含着某种虔诚又真挚的感情注视着自己。王耀垂下眼帘。是呀,他为什么又想起做地瓜粥了呢?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把胸口搅得一团乱,但理智却令他最终没有作出任何回应。接着他们的话题又回到了丰盛的午饭上,王耀招呼他品尝自己做的其他新菜,特别是那个南瓜虾仁,刚才某位厨子偷吃的时候尝了直喊绝。果不其然,这道菜非常对亚瑟的胃口,几天没好好吃饭的他,差不多吃了半盘。

“哦对了,冰箱里的牛奶是你放的吗?”王耀问。

“嗯,”亚瑟面不改色地回答道,“这两天有些失眠。”

“啊抱歉,我刚把它倒了。”

“你倒了?”亚瑟诧异地抬起头,“为什么?”

王耀尬然地挠挠头:“我忘记和你说了,我早上检查食材的时候发现家里的牛奶都已经过期了,但出门忘记和垃圾一起丢出来了,刚才我出去又买了一些新的回来。不过幸好你还没喝……”说到一半,王耀发现亚瑟正以一种怪异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好像惊得说不出话似的:“你怎么这么看着我?难不成你喝了?”

亚瑟此刻已经难以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简直既想哭又想笑,这捉摸不透的命运。我亲爱的耀,我的天使,他发自内心地喟叹一声,接着又难以自制地笑了起来,面目却看起来并不愉快,倒有种说不出的嘲弄和凄然。最后他停下笑声,对惊疑不定的王耀安慰道:“我没事,倒就倒了,倒了也好。”

反正在你面前,我总是输的那一个。亚瑟轻易地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品尝过千层蛋糕之后,两个人便自餐桌前分开,各忙各的。一整个下午,亚瑟都坐在客厅面朝花园的玻璃门前的藤椅里,除了偶尔接通几个电话,其他动作则几乎没有。从背后看去,他本就单薄的身形又瘦了一圈,阳光透过他单薄的上衣,依稀可以看见那瘦削的肋骨。刚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王耀看着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刚才吃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亚瑟脸上的颧骨随着咀嚼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凸出来。

晚上躺在床上,王耀满脑子都是下午看到亚瑟时的景象,如果自己真的能帮到他就好了,他心想着,可是除了绞尽脑汁做一些合他口味的菜,他什么实质性的帮助都给予不了他,自己那笔存款怕是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虽然这几天他没有直接询问亚瑟公司的情况,但他所在的公司正是A.K.集团的子公司,内部的讨论可谓是甚嚣尘上,有所谓的知情人士透露过,如果总公司这次想渡过难关,就必须在短时间内投入至少十亿的资金,而后续更是一个吞金的无底洞。

“十亿”这两个字对王耀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概念,他甚至连1后应该缀几个0都不能立刻讲出来。

压力之大,常人难以想象,更何况还有丑闻缠身,这种情况下亚瑟没找个高楼跳下去,而是勉强正常地活着,已经证明他本人拥有超乎寻常人的坚韧意志了。

王耀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似乎比亚瑟本人还要理解他的处境。

突然,他的房门被敲响。

“耀,我可以进来吗?”

看来英国人也不经念叨。

“进来吧。”

亚瑟推开门,却没有直接走进来。

“怎么了?”王耀走过去,疑惑地看着他。

“我……我睡不着,”亚瑟不自然地低下眼眸,“你早上倒了我的牛奶。”

“我不是买了新的?”

亚瑟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我喜欢喝冰牛奶。”

王耀立刻皱起眉头:“不行,你的胃不好,应该少喝点儿凉的。”

“那我可以听你讲个笑话吗?”亚瑟继续说,见对方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即补充道:“是你早上说的,如果我睡不着,可以来找你。”

王耀恍然大悟。原来绕这么一大圈,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他一时又感到好笑,这个男人费了那么多心思,就是为了能进来和自己说说话。不过既然是自己亲口许诺的,当然没有随便拒绝的理由了。

“进来吧,你可以躺在阿尔弗那边。”他指了指双人床靠外的位置。阿尔弗雷德睡觉一向不老实,之前他睡在里面的时候,有几次差点把王耀踢下床,忍无可忍的王耀只好命令他把狗窝搬到外侧。

“不了,”亚瑟嫌弃地瞥那里一眼,断然拒绝,“他身上有股臭味。”

这多少有点针对了吧,王耀忍住笑,没有揭穿他。

“那……”

“我带了枕头过来。”

于是下一秒在王耀惊讶的注视下,亚瑟抱起门外早就准备好的枕头,走到床前把阿尔弗雷德用过的枕头随手丢到旁边的书桌上,再把自己的枕头放在那个位置,并在床上躺下。

见门口的人半天没过来,亚瑟不由催促道:“不是要讲笑话吗?”说完,他还拍了拍王耀的床铺,让他赶紧过来。

王耀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亚瑟这副样子,就像个任性的孩子,耍起无赖来,简直无师自通。

不过总比发病的那天要好,好得多。想到这里,王耀心中的顾虑被打消了,没有多说什么,就和亚瑟躺在了同一张床上,两个人面对面注视着彼此。


“讲个什么笑话呢?……哦我想起来一个!有一天呢,小汤姆回到家对爸爸说:‘爸爸,天凉了,我好冷。’爸爸回答:‘那你赶快到墙角站着。’小汤姆疑惑地问:‘为什么呀?’爸爸回答:‘因为墙角有90°啊。’”

说完,王耀“扑哧”一声自己先笑出声,但世上最尴尬的莫过于讲笑话的人笑了,但是听笑话的人没有。

“不好笑吗?”王耀笑到一半顿住,问。

“还行。”亚瑟答。

“……好吧,那我再给你讲一个,这个保准好笑。从前有只猫头鹰参加鸽子的婚礼——”

“我发病那天吓到你了吗?”

“哈?”故事突然被打断,王耀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发病那天是不是吓到你了?”亚瑟又重复了一遍,并伸出手握住王耀的手腕,将他这两天一直放下来的袖口拉到了臂弯处,心疼地注视着他皮肤上深深浅浅的伤痕,虽然都已经结成细长的疤,“都是我做的,对吗?……对不起。”他看着王耀神色复杂,便知道了答案,于是拉起他的手,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陷入深深的自责:“我应该控制住我自己。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这不怪你,亚蒂。我从没有因此怨过你。”

“他们告诉我,有时候我会变得很可怕,但我从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

王耀不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是他的家人,还是他的朋友?但回想起来,除了工作伙伴,亚瑟身边似乎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那“他们”所说,是否是带着恶意?这不得而知。

“这是个很混乱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堪的时候。亚蒂,不要苛责自己,你是个人,不是神,而且即便是神,也不都是十全十美。”王耀感到自己指尖传来温热的湿润,于是取出一只手,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就像在抚爱他心中的伤口,“如果上帝可以让我们交换身躯,我不会做得比你更好,所以我不责怪你。”

听到他说的话,亚瑟怔住了,心中的震撼甚至大于感动。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以一种不妄下结论、没有偏见的宽阔的心和眼睛,去包容他身上的过错。蓦然间,他发觉肩头一直背负的无形的重量,顷刻间从身上剥离、脱落。

亚瑟情难自禁地去吻他的手,从掌心再到每根手指,每一枚吻都毫无保留地挥霍着他最热烈最浓醇的情感,而不用担心这份感情会有耗尽的一天,因为对眼前这个人,他的爱滔滔不绝,就像一片被装进玻璃杯里的海,用之不竭,哪怕轻轻摇晃,都会掀起惊涛骇浪。

“我爱你,王耀,比你想象的还要多,比你估计的还要深。这世上所有爱你的人加起来,都不及我对你一天的爱。但是我知道,因为他比我早一步摘得你的心,所以你永远不会以相同的爱来回应我,但你的确爱我,只是用朋友的爱、家人的爱,曾经我埋怨过你,恨不得当面指责你,但后来我慢慢发现了,你越是对他忠诚,我就越是爱你,因为我爱的不仅是你本身,还有你的灵魂。

“你不知道在我昨天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心里有多么激动,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我,就连凯文叔和我的弟弟也都不例外,但你却回来了。王耀,我最亲爱的爱人,金钱、地位和权势,这些阻挡得了世上其他人,却阻挡不了你,我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再将我们分开。”

亚瑟的眼光化成爱神饮下的最醇厚的酒,捧起那张美丽无比的脸,注视着他,将过往千百个日夜酿成的□□从彼此的眼光中流淌进他的心扉。

如今,即便只是这样不逾矩的满怀爱意的对视,就已经极大地满足了亚瑟,因为从王耀平静的面容中,他知道自己被囚禁的爱终于从它主人那里获得了特赦令,从此可以不用过着怀爱若贼的日子,可以用对待爱人的方式来对待他。

可是,除了一份被承认的爱,他已经一无所有。命运竟是以一种人道的不公展现着宇宙间的公平。

“亚蒂,他不会的,”在他的怀抱里,传来王耀柔和的声音。出于一种心灵感应,亚瑟一下子就明白他在说阿尔弗雷德。

他继续说道:“他不会抛弃你的,现在他一定也陷在某种困境中,需要时间去消化将要面对的一切。”

“为什么你和他还没见面就这么相信他?”亚瑟问。

“因为我了解他。”王耀无比认真地看着他,“我们都多一点耐心,再等等他。”

亚瑟抿住双唇,沉默了半晌,最后从喉间艰难地发出一声“好”。

王耀高兴地笑起来,把自己的脑袋搁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亚蒂,我不知道这件事会最后会发展到哪种地步,但我知道你会重新站起来,也许这个过程会花费一年、两年、五年,甚至十年,但总有一天你会重新站起来,放下你的不安,一切都会变好的。在这之前,我和阿尔弗都会陪着你,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话音落下,一枚轻吻落在了亚瑟的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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