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时间紧任务重,来去匆忙,恰好赶上廖森雨难得事假调休,陪母亲起医院做检查,他没时间等廖森雨回来,直接到工程部调了全厂的设备清单。

  廖工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皆是百里挑一,各类设备信息详尽,检查、维修的次数记录清楚,改个标题就是代售清单。

  段家曾经关停过一个废弃的船厂,有处理相关设备的人脉和经验,沈琼稍做整理,把清单传给了段家介绍的回收公司,沈拓事先打过招呼,对方知道这是和段家有关的生意,特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江驰的比赛近在眼前,沈琼不想拖沓,他直接跟对方约了个视频会议,举着手机把所有生产线从头走到尾,能正常运转的部分和需要调整维修的顽疾无一遗漏。

  沈琼态度够敞亮,对面报价给得也公道,许是沈拓说过他最近手头紧需要用钱,对面不仅痛痛快快的给了一部分定金,而且立刻安排人员到S城,着手评估、拆卸、运输。

  有阿海在厂里盯着,后续事宜沈琼不需要操心,他订了机票直飞C城,赶在决赛当天的凌晨时分抵达。

  又是短时间内连着飞两次,沈琼这回有少许的骄奢淫逸。

  他订了个超经明珠舱,又加了点钱蹭了个头等舱休息室,眨巴着一双勾人的丹凤眼连吃带喝,临上飞机时,漂亮高挑的空乘小姑娘一路送他到登机口,笑吟吟的递给他一个纸袋子。

  两瓶果汁,一个字条,果汁是他刚刚在休息室里喝过的,同一牌子不同口味,字条上写着小姑娘的手机号码,黑色签字笔写得数字,口红画得爱心,沈琼歪着脑袋端详片刻,确认这是某个大牌口红的潮流斩男色。

  飞机起飞之前,沈琼把该色号的口红加入了某宝购物车,小江同志是个没吃过也没见过的,高强度比赛那么多天,总得在赛后得到些许犒劳。

  近四个小时的飞行,沈琼坐在明珠舱第一排,蒙着毯子睡得天昏地暗,与他一座之隔的空警连着灌了两保温杯的浓茶,生怕自己被他呼呼大睡的困劲传染。

  凌晨的C城有些凉意,沈琼抱着毯子坐在位置上发呆,他们这班飞机离廊桥远,得用摆渡车进去,头等舱专用的商务车从远处驶来,负责摆渡经济舱乘客的中型客车压着油门,慢吞吞的跟在它后面。

  这个点的航班,头等舱只有一个客人,登机时姗姗来迟,下机的动作也没快到哪去,物质上的差价转变为消耗的时间,客舱里逐渐传出不耐烦的声音,乘务长赶忙拉开帘子,挂上公式化的笑脸,让大家稍等片刻。

  五分钟左右,头等舱那位终于下了飞机,沈琼活动着僵硬的脖子,正准备起身跟上,就听见身后骂骂咧咧的声响变了动静,改为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从飞机中端的舷窗看去,走下舷梯的头等舱乘客身形瘦高,眉目清俊,白皙如玉,他穿着既简单又考究的白衬衫黑西裤,定制的袖箍束在他的上臂,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一份禁欲又精英的味道。

  ——他好像陷入了某种焦虑的困境,半长的头发有些凌乱,熨帖的衬衫领口敞着扣子,两只袖口挽到小臂中端,露出优秀到人神共愤的手臂线条,在月下肆无忌惮的展现着造物主的偏爱。

  然而,沈琼看不到旁人眼中的美景。

  他是头等舱之后的第一名乘客,他在意义不明的人声里走到机舱口和舷梯相连的地方,呈现在他眼前的,是走到了舷梯尽头的钟云亭。

  俯看别人不礼貌。

  俯看情敌很爽。

  俯看一个焦头烂额的钟云亭,真他妈的爽。

  沈琼心中沉积数年的小恶魔竖起尾巴、扇起翅膀、露出尖牙,抄起冒着地狱火的三头叉,发出了阴暗爬行创飞一切的𠹳𠹳大笑。

  他从舷梯顶端往下,让自己和钟云亭一样进入乘客们的视野,夜色向来青睐美人,尤其青睐他这种眉眼流春的妖精面相。

  即将三十岁的沈琼沐着月光,笑出了与清冷毫不相关的味道,他弯起一双水光波澜的丹凤眼,漫长光阴从他身边走过,带走他的血肉,剜走他的筋骨,折断他的脊背,却又在此时此刻,如数奉还。

  ——他不比钟云亭差,他不比任何人差。

  沈琼没带行李,他两手空空的走向舷梯当中的位置,懒散缓慢的脚步声一下接着一下,明目张胆的砸在钟云亭心头。

  夜风吹开云层,吹落星光和月光,沈琼勾起唇角,明艳俏丽的笑容盖住了钟云亭清冷俊秀的侧脸,像是千帆过尽后的否极泰来,又像是生来就该耀眼夺目。

  “挺巧啊,钟少爷。”

  沈琼仰起下巴,偏瘦的下颌骨为他添了些许锐利,他是漂亮到惹眼的骨相,雌雄莫辩,祸国殃民,若非先前几次照面过于狼狈,钟云亭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想不到您百忙之中还有闲心,来、看、我、家、小、驰、啊——”

  最尖的刀子,要往最要命的心窝里捅。

  沈琼牙尖嘴利,蛇蝎心肠,他迎着钟云亭满是惊愕和烦躁的目光,学着电影里的反派,一点点加大嘴角的弧度,笑出人神共愤的欠揍劲。

  他没必要对钟云亭留手,从钟云亭撬这块地开始,他们就是两相争斗的对手,生意场上的事,他或许还可以公事公办,但钟云亭招惹到了他的私事。

  ——钟云亭把江驰拖下水了。

  在他和沈拓一起撤下热搜之后,钟云亭接受了一位赛事UP主的采访,短短两分钟的采访视频,从发布到冲上某站首页只用了半小时。

  视频里,钟云亭对江驰的每一场比赛如数家珍,他谈吐得体,眉眼温和,没有一句过界的言词,也没有一个清白的神情。

  越是云山雾绕,越是浮想联翩,互联网上没有隐私可言,钟云亭之前给江驰直播间打赏的记录也被扒了个底掉,电子竞技的属受众太年轻,而由年轻人发起的舆论风暴足以摧毁一切。

  “好磕”、“恶心”、“真爱”、“金主”、迥然不同的词汇反复出现在弹幕和评论区里,甚至殃及到了赛事官方给江驰做的集锦视频里。

  事情发生之后,沈琼捏着手机沉默了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沈拓已经得知了钟家老爷子要对钟云亭上家法的小道消息,并特意发来微信转达。

  他们还是可以像之前那样应对,把热搜和相关话题撤得一干二净,但沈琼很清楚,钟云亭绝对会继续顶风上。

  于是,他只给Chris打了个电话,要求Chris以专注备赛的理由立刻收走所有队员的手机,不要让他们受到任何干扰。

  “咱俩顺路钟少爷,不如一起走?”

  沈琼走向舷梯末端,站在离地两层的台阶上,欠身弯腰,几乎和钟云亭撞上鼻尖,只要他脚底稍有踉跄,他就能撞在钟少爷冰清玉洁的脸蛋上。

  “您家大业大的,让我蹭个车吧。”

  沈琼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即便是钟云亭也要承认这个事实。

  ——是世间最艳丽的花蕊,在沉寂许久后尽数绽开,有娇俏的阴柔和锋利的俊朗,而在这副看似空有其表的皮囊背后,还藏着一份让人后脊发凉的狠意。

  “……”

  钟云亭与沈琼交锋数次,自认没有失手过,唯独此时此刻,他竟有了一次罕见的犹豫。

  高高在上的小少爷紧抿嘴唇,没有像以往一样出言呛声,涌到嗓子眼的犀利言辞被他咽回肚子里,眼神交汇的时刻,他有一个既尴尬又僵硬的躲闪。

  “……做梦。”

  看似惜字如金,实则撤步而逃,豪门贵胄的钟少爷脚下匆匆,迅速奔向等候已久的商务车,纯黑色的电动车门与夜色融为一体,企图隔绝所有人的视线。

  可惜,这种高级车门有个致命的缺点,它的速度不够快。

  短暂到极点的巧遇显然不是沈琼想要的,没能及时关闭的车门被他挡在半途,好在商务车是酒店的接机服务,司机并非钟家的专职司机,否则大概会直接摁下关门按钮,夹断他的手臂。

  “沈琼!!——你到底想干什么?!”

  “放心小少爷,咱就在路上聊聊天,我这老胳膊老腿,肯定打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