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该体谅某些人的口是心非的◎

  她入睡前也在想着他。

  是他对她那样的“想”吗?

  斯内普深吸了口气,把快要将那片蛛网洞穿的目光收回,勇敢地、小心翼翼地投向面前之人的脸上——她在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仿佛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也有一片细密而柔韧的蛛网,他的目光一撞上去便挣脱不出来了。

  该说点什么。

  斯内普这么想。

  可血液不受控制地从四肢涌上心脏,他觉得双脚仿佛踩在云端一样虚浮,膨胀到极致的心脏几乎在撞击着喉咙,把他所有想说的话都撞得七零八碎。

  快说点什么!

  斯内普凶狠地催促着自己。

  她在那样温柔地望着他,她在等他开口,她已经给出了最不容误解的讯号,她唇边的微笑几乎在坚定不移地明示着——此前,他还曾犹疑,可现在他无比确定,只要他伸出手,他从未拥有过的、他渴望已久的、那触手可及的巨大幸福就能被他轻松地抓住。

  手指动了动。

  斯内普感到的不是激动和欢欣,而是恐惧。

  这样的幸福,他真的配拥有吗?抓到了手里,就一定不会从指缝间溜走吗?他昨天才认清自己是个笨拙的新手,难道今天就有了足够的自信,认为自己不会再次将一切搞砸?他已经用冲动毁掉过一段感情,还想再以莽撞毁掉另一份来之不易的情谊吗?从未得到过也就罢了,要是得到后再失去,他会变成一个多么可悲的模样呢?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里砸出回响,血液又从心脏流回四肢,斯内普感到刚刚还鼓胀的胸膛裂开了一丝缝隙,寒风灌了进去,沉重的四肢拽着他不断地下坠。

  他不能伸手。

  他还没有十足的准备,万全的把握。

  他得慎重。

  斯内普一遍又一遍的告诫着自己。

  对她,对他们,他再怎么慎重也不为过。

  斯内普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破开这股令他心慌意乱的沉默,却见卡罗尔似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脸上的神情转变为了然。

  她既不急迫,也不失望,主动撤回了目光,饶有兴致地侧耳倾听。

  “你要不要去管一管?”卡罗尔轻巧地转移话题。

  楼下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不等斯内普顺着卡罗尔的话下去查看,麦格的呵斥声就传了过来。皮皮鬼嘻嘻哈哈的脑袋从地板下面钻了出来,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无言对立的两个人,他好奇地飘了过来,围着他们转了一圈。

  “校长,女士,你们在干什么呀?”他不合时宜地发问。

  “走开,皮皮鬼。”斯内普不耐烦地说。

  皮皮鬼的眼睛转了转,怪腔怪调地说:“你们该不会是在约会吧?”

  “立刻从这儿消失。别让我说第三遍。”斯内普平静地威胁。

  “好吧,好吧。”皮皮鬼对霍格沃茨的职工还算尊敬。

  他默不作声地飘出了一段距离,就在快要从这条走廊消失前,他冷不丁地扯开嗓子发出吼叫:“他们在约会!校——”

  皮皮鬼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头向脚弯折,身体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球,然后像是被无形的球棍猛烈地击打了一下,带着残影从窗户飞了出去,眨眼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斯内普面无表情地放下握着魔杖的手,与此同时,对医疗翼的门施展了隔音咒的卡罗尔也把魔杖塞回腰间。

  卡罗尔看着他,眼睛亮亮的:“这个魔咒也是你自创的吗?能不能教我?”

  她毫不掩饰的称赞和欣赏比小精灵酿的葡萄酒还令斯内普陶醉。

  “不值一提的小把戏。”他尽可能让自己唇角的弧度显得含蓄一点,轻描淡写地说,“你想学的话我随时都可以稍微做下指点。”

  现在是不可能了,皮皮鬼的动静还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麦格气冲冲地一边爬楼梯一边喊:“皮皮鬼,你能不能消停一点?”

  她上来后没看到皮皮鬼,有些纳闷地问斯内普和卡罗尔:“怎么回事?皮皮鬼呢?”

  “我把他丢出去了。”斯内普若无其事地说。

  “太好了!”麦格解气地说,“自从打败了伏地魔,我看他是有些兴奋过了头,整天在城堡里给自己找乐子。那些学生也是,一个个胆子都大了起来,校规都不放在眼里了。”

  说完她终于想起来问:“斯内普教授,卡罗尔,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哪个学生受伤了吗?”

  斯内普看了卡罗尔一眼,卡罗尔从容地说:“是有一个学生出了点小状况,我和西弗勒斯正在商量该怎么处理。”

  “哪个学院的?”

  “斯莱特林的。”

  麦格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似乎在奇怪为什么不找斯莱特林的现任院长斯拉格霍恩。不过她也不多问,利落告辞说:“那你们继续,我还得回去改那堆叫人心烦的作业——真想统统都塞进壁炉里!”

  卡罗尔微笑点头。

  不知道她上学时候的作业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待遇。

  目送麦格暴躁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卡罗尔收回视线,自然地说:“夜游的计划看来得暂时搁置,我想我要回去看着那孩子了。”

  松了口气和若有所失的感觉同时浮现,斯内普不动声色地说:“今晚你打算一直待在医疗翼?”

  “姑且这么打算着。”卡罗尔说,“他的状况不适合把他一个人放在这里。”

  万一半夜惊醒,谁知道以他的精神状态会做出什么。

  斯内普想了想,说:“我来守着吧。”

  “值得称赞的绅士风度。”卡罗尔扬了扬眉毛,“但这可不是校长的职责。”

  “我也正想找机会和他谈一谈。”斯内普找了个具有说服力的理由,“这孩子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我的学生,我对他多少有些责任。”

  卡罗尔短暂考虑了一会,爽快道:“你先回去洗个澡,再来换我。”

  洗澡这个词在眼下实属敏感,回想起什么的两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各自挪开了。

  德拉科这一觉睡得尤为踏实,他半夜其实醒过来一次——他又一次在梦里看到了在火焰中向他嘶嚎的克拉布——模糊地看到帘子上映着的人影后,那股揪心的感觉立刻被安心取代,他很快就又睡了过去。早上完全清醒的时候,他看着医疗翼的天花板,近乎贪婪地感受着这两年来阔别已久的平静和放松。

  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德拉科打算诚恳地和弗洛加特女士道谢,然而当他拉开帘子,看清椅子上坐着的人后,他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先生!”他习惯性地叫出了这个称呼。

  斯内普从沉思中回神,投过来冷淡的一瞥。

  “早上好。”他挥动魔杖,挪过来另一把椅子放到自己对面,“醒了就下来,坐这。”

  德拉科觉得还是缩在被子里更有安全感,但在斯内普的紧迫目光下,他只得不情不愿地爬下了床——他怀疑再慢上几秒斯内普能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扯下来。在坐上斯内普指定的椅子前,他故意把椅子往后拖了一段距离,表达自己反感的、划清界限的态度。

  这种示威对斯内普来说简直就像是兔子在龇牙,他没有理睬,叠着腿,叉着手臂,直截了当地说:“你这段时间睡不好是还没有挣脱伏地魔的阴影,还是在担忧马尔福家——或者说你自己——以后的前程?”

  “伏地魔?”德拉科下意识打了个寒噤,然后冷冷地说,“不是你满口主人的时候了?我知道你两面三刀的辉煌荣耀了,犯不着在我面前得意。”

  “别拿没礼貌当个性,德拉科。”斯内普口气不悦,“你已经过了十七岁的生日,是个成年巫师了。再过半个月就十八岁,再使你那小孩子的脾气只会叫人看低你。”

  “多谢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德拉科讽刺地笑了下,“今年你还会给我送生日礼物吗?”

  “如果你还愿意收的话。”斯内普平静地说。

  “我不愿意!”德拉科大声说,他仇恨地盯着斯内普,灰色的眼睛都发红了,“你以什么名义给我送生日礼物?我父母的朋友?我的长辈?哈!在你筹划着怎么给邓布利多通风报信,怎么背叛——背叛伏地魔的时候,你有一丁点考虑过我父母和我吗?你有想过我们会是什么下场吗?”

  斯内普动了动嘴唇,德拉科猛地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你没有!你利用了我父母!利用了我!我父亲被抓去阿兹卡班是不是因为你?我们家被伏地魔惩罚是不是因为你?你早就知道我要做什么,还在我面前演得和真的一样!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斯内普抬头看着德拉科,眼神却像是在俯视他。他咄咄逼人地说,“如果是你杀了邓布利多,得到伏地魔重用的是你不是我,你觉得一切就能有所不同了吗?然后呢?接下去你要做什么?杀了波特?杀了格兰杰?杀了韦斯莱?杀了所有你看不爽的、得罪过你的人?”

  德拉科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那又怎么样?”他强撑着说,“正如我的意!”

  “可是不如你母亲的意。”斯内普无动于衷地说。

  德拉科哑火了。

  斯内普挤出一丝讥笑,“你母亲,还有邓布利多,他们都认为你还是个孩子,你的双手不能沾染罪恶的血腥,你配得上一个纯洁无瑕的灵魂。你母亲哭着跪下来求我,让我发誓抗下危险致命的任务,绝对要把你当成初生的羊羔一样呵护。邓布利多软硬兼施,说你的灵魂不能被糟蹋,而我却能承受得起。德拉科,但凡有一个人像对你那样为我考虑,你以为我稀罕做什么肩负使命的英雄?”

  德拉科拼命睁大眼睛,忍得浑身发抖,眼泪却还是从他眼睛里涌了出来。

  “德拉科,你在保护罩里横冲直撞,却还自命不凡。”斯内普的声音很轻,也很无情,“那你大可以继续这么撞下去,看看是在乎你的人给你撑的罩子足够大,还是恨你的人把你撕得碎片都不留。”

  呜咽的声音破开了嗓子,德拉科双手遮住脸,耸着肩膀抽泣。

  斯内普看着他,眉间掠过一丝放松。

  他起身,心平气和地说:“如果是战争中的哭喊和嚎叫令你饱受折磨,你可以去草坪上看看那些墓碑,念一念墓碑上的墓志铭,这样你就会为你躲过了最大的痛苦而感到庆幸。如果是为了未来惶惶不安,你可以稍微放下点心,你有一个睿智的母亲,她令你们家避开了最严重的罪名。至于其他,我会在能力范围内尽力维护你们的体面——但别想着一点也不为做过的事担责。”

  说完,斯内普朝着门外大步走去。

  “先生。”德拉科叫住了他。

  斯内普回过头,看到德拉科执拗地盯着他,气息不稳地说:“那你呢?你是在意我的人,还是恨我的人?”

  斯内普斜着朝他瞥了眼,露出了忍耐的表情。

  “我是想撬开你脑壳看看里面装了什么的人。”他粗暴地说,“今年的生日礼物我已经放枕头下面了。还有,早点解决你的那点小毛病,不要再麻烦弗洛加特女士。”

  这次斯内普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

  要你管!

  德拉科忿忿地抹了把脸,走到病床边掀开枕头,下面赫然是几本N.E.W.T.考试的重点笔记。

  德拉科:“……”

  行吧,是他正需要的。

  把笔记胡乱塞进袍子里,德拉科准备离开时看到弗洛加特女士推门进来,她还是那副雷厉风行的气势,表情不多,但看起来不像昨晚那么严肃。

  “早上好,马尔福先生,昨晚睡得怎么样?”她说话时自带着令人感到可靠的沉着。

  不会被她看出来他刚刚哭过吧。

  德拉科一边担心一边礼貌地说:“很好,谢谢您,弗洛加特女士。”

  让他松一口气的是弗洛加特女士忙着整理东西,并没有朝他脸上看。

  “我做的并不多。”她随意地说,“斯内普教授一早就让我回去,坚持说要亲自看护你。”

  德拉科满不在乎地哼了声,压着嘴角,慢吞吞地告状:“他刚刚还训斥我,说我太打搅您了。”

  弗洛加特女士忙里抽空地朝他看了一眼,带着微微的笑意说:“我们总该体谅某些人的口是心非的。”

  德拉科不自在地撇开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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