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经历一条愚昧无知的道路◎

  卡罗尔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病房,心下安定的同时不知怎么地感到了几分的怅然若失,仿佛是一段美好的旅程即将结束,而她手里拿着一张返程的车票。

  然而从掌心传递过来的细微颤动迅速打消了她的惆怅,她转过头,看到抖动的睫毛和已经习惯性微微拧起的眉心,下一秒,病床上的人缓缓地撑开了沉重的眼皮。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又或者只是出于本能地探索,那对还残留着迷茫水汽的乌黑眼珠立刻机警地往卡罗尔的方向转动了一下,对上了她的深褐色眼睛。

  先是一瞬间的瞳孔扩散又急剧收缩,薄被下的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地起伏,他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几下,但没发出任何声音。跟着,他缓缓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弹动手指,像是确认了什么。最后,他深深地呼吸,极快地恢复了情绪的平稳。

  “早上好,斯内普先生。”

  卡罗尔自然地收回搭在他手背上的手,起身把躺椅变回原样,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记录本,站在斯内普的床边低头看他。

  明明昏睡时看起来还像是遭到了雷击的枯木,气息奄奄,在睁开眼睛后,那张憔悴虚弱的脸却立刻焕发出了近乎野蛮的生机,甚至要跟谁较劲似地暗暗发力,大概是想要坐起来——当然没能成功。为此,他略显不快地抽动了一下鼻翼。

  把眼镜往上推了推以掩饰自己差点泄漏出来的笑意,卡罗尔翻开记录本,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拿起夹在里面的羽毛笔记下了时间。

  一九九八年五月十日七点五十三分,患者西弗勒斯·斯内普恢复清醒。

  笔尖微顿。

  卡罗尔看到最上面记录的收治时间,一九九八年五月二日三点十八分。

  居然才过了八天吗?

  大概是在梦里待得太久了,总感觉已经隔了好几年一样。

  收拢思绪,卡罗尔抽出腰间的魔杖,对安静地望着她的斯内普说:“斯内普先生,现在我要对你做一些检查和询问,了解你的身体恢复状况,判定你意识是否清醒,请保持心情放松并尽可能地配合我的指令。”

  不等斯内普有所表示,她没什么表情地掀开了他的被子,装作没有看到他一瞬间的紧绷,挥动魔杖,仔细观察着从他身体上浮现出来的不同光晕。

  卡罗尔一边记录一边说:“请闭上眼睛,好的,现在睁开,看到我魔杖上的光了吗,请跟随着它转动眼睛,很好。你现在可以发出声音吗?先试着用喉咙轻轻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嗯,很好,我已经听到了,不用着急,慢慢来。你之前损伤了声带,当然现在已经恢复了,但这么多天没有使用它,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来磨合的。现在我会问一些问题,答案肯定的话你就眨一下眼睛,否定的话就不用动,明白吗?”

  斯内普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她,无声地眨了一下眼睛。

  卡罗尔用平淡的声音说:“很好。第二个问题,请问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眨眼。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以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吗?”

  眨眼。

  “镇定剂里按照效用需要加十的倍数的鼠尾草吗?”

  不动。

  “真不错,看来你的意识已经相当清醒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斯内普没动。

  记录的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逐渐洇开的墨团。

  卡罗尔的目光穿过镜片落到斯内普的脸上,看到他紧闭着眼睛,表情有些痛苦。

  攥住羽毛笔的力道几乎要将它折断,卡罗尔轻轻地吸了口气,低头正准备写下第一个“N”,就听到耳边传来了微弱的、嘶哑的声音。

  “女士……”斯内普喘着气,缓慢地从受损的声带里挤出音节,“……弗洛……加特。”

  堵在胸口的那股气轻飘飘地散开了,卡罗尔微笑着说:“感谢你这个时候还愿意加上敬称,不过在圣芒戈最好称呼我为治疗师。”

  她合上记录本,按下了床头的呼唤铃,很快,嘴角还沾着牛奶渍的凯瑞冲进了病房——果然大家都是在办公室解决早饭的。

  “哦,梅林,他醒了!”凯瑞立刻拿下了病床后挂着的记录本,一边看一边对着卡罗尔摇头,“这个点就开始查房?你是又加班了吗?卡罗尔,我一点都不希望圣芒戈下一个收治的是你。”

  卡罗尔先提醒她擦去嘴边的牛奶,然后简洁道:“七十二小时内你要注意观察患者有没有出现意识恍惚和长时间昏睡的情况,如果状态良好,三天后将患者转到二楼病房由派伊负责诊治,直至行动能力恢复即可出院。”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对了,账单上记得额外开一百金加隆的特诊费,款项直接打我账上——斯内普先生,对此你有什么意见吗?”

  “……”斯内普沉默地看着她。

  卡罗尔对凯瑞说:“患者表示同意。”

  凯瑞:“……”行吧。

  卡罗尔转向斯内普,用标准的、公式化的语气说:“那么,祝你早日康复,斯内普先生。”

  她冲凯瑞点了下头,脚步轻快地走出病房。

  快步爬上六楼,卡罗尔随意地敲了两下院长办公室的门,不等里面回应就要推门而入,像是预判到了她的行为,拉尔夫抢着在她拧动门把手之前高声喊:“进来。”

  咦,里面有人?

  卡罗尔连忙调整了开门的动作,规规矩矩地走了进去,规规矩矩地冲办公桌后面的蛋形脑袋打招呼:“道克瑞先生。”

  “你来了,卡罗尔。”拉尔夫乐呵呵地说,顺便给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人介绍,“这是我们圣芒戈的副院长,卡罗尔·弗洛加特。卡罗尔,这位是加德文·罗巴兹,是魔法部法律执行司的司长。”

  在拉尔夫介绍前卡罗尔就认出了他,这位接替了前任魔法部部长鲁弗斯·斯克林杰成为了傲罗办公室主任,毫无存在感地安全度过了伏地魔对魔法部的统治时期,并在金斯莱·沙克尔暂代了魔法部部长后升职成为了司长,前两天丽塔·斯基特还在报纸上对他耗费笔墨地吹捧了一番,称他为下任部长的有力人选。

  她没看除了标题以外的内容,所以也不知道这位司长做出了什么杰出贡献,但见他和报纸上的半身像一样颇为英挺的形象,就知道俘获了那位从不爱给人好话的记者女士的芳心的,大概还是一张赏心悦目的俊脸。

  也不知道他大早上地过来是有什么事。

  “你好,罗巴兹司长。”

  “你好,弗洛加特治疗师。”

  加德文站起来跟卡罗尔握了下手。

  “罗巴兹先生今天前来是想了解前几天我们收治的食死徒的身体情况,如果他们能出院的话,魔法部近期想对他们进行公开提审。”拉尔夫善解人意地解释说。

  卡罗尔想了下,“只要你们别对他们严刑拷打,或者立刻送去见摄魂怪的话,坐在椅子上回答一两个小时的问题还是可以的,吐真剂的药力也能承受——大不了剩半口气再送过来,只要魔法部替他们交齐费用,你们觉得有用的人我们都会尽可能地给你们保住。”

  加德文愣了一下,很快笑着说:“弗洛加特女士说话很风趣。”

  卡罗尔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在开玩笑,司长先生。这两年圣芒戈的亏空本来就很大,现在这个情势下,别说已经被伏地魔搜刮一空的,就算是有钱的也得装穷,估计是没什么巫师家族愿意进行捐助的,如果魔法部再不给我们补充资金的话,比起义务救治一些战争犯,我们可能要将有限的资源投入到更加值得帮助的人身上。”

  似乎终于了解到现在和他对话的不是一个可以拐弯抹角的人,加德文凝目打量了她两眼。

  “我会和金斯莱部长讨论这件事的。”他和煦地说。

  “谢谢你。”卡罗尔语气诚挚地道谢,“等钱款入账了我们就给他们用最好的药,保证他们一定能赶上审判。”

  “……”加德文露出笑容,“我一直相信圣芒戈的治疗技术是整个欧洲最优秀的。”

  卡罗尔犹豫了一下,勉强道:“英国的魔法部也是一样。”

  烂里比烂,反正也没有哪个国家的魔法部能好到哪里去。

  笑眯眯地看他们俩说完,拉尔夫才终于开口:“卡罗尔,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噢,五楼我负责的那个病人醒了,你看要不要通知他的同事过来缴费,毕竟也算工伤,他们部门应该会给报销的吧?”卡罗尔一板一眼地说。

  “……”拉尔夫保持着微笑。过了会,他慢吞吞地说:“好的,我会提醒他们的。还有什么事吗?”

  “有的,这段时间医护人员紧缺,我一直在日夜连轴超负荷地工作,凯瑞都说我离猝死只差一口气喘不上来了,所以我现在想要请三天假休息——带薪的。”卡罗尔趁机狮子大开口。

  “……”拉尔夫的微笑变得有些勉强了,似乎一口气没喘上来的是他。

  他看了眼加德文,担忧地叹了口气:“唉,你的脸色确实叫人担心。没事,你回去休息吧,至于你的工作空缺,虽然我离退休不远了,但撑一撑还是能顶上的。”

  没理会他的卖惨,卡罗尔干脆道:“谢谢院长,那不打扰你们了。”

  顺手从茶柜里拿了包燕麦曲奇,卡罗尔正准备离开办公室,加德文出声叫住了她。

  “稍等一下,弗洛加特治疗师。”

  “什么事,司长先生?”卡罗尔回头。

  “听说西弗勒斯·斯内普一直昏迷不醒,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怎么样,能赶上审判日期吗?”加德文的语气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卡罗尔不慌不忙地说:“他不归我治疗。”至少现在如此。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后,她继续,“而且斯内普并没有定罪,我们不能将他的身体情况透露给你——即使你是代表魔法部来问的。”

  加德文没有说话,但脸色沉了沉。不过他显然情绪管理一流,很快又恢复笑容说:“没关系,谁能埋怨一个按规章办事的治疗师呢?显然我更应该为圣芒戈严格的管理制度感到高兴和放心。”

  卡罗尔点头道:“欢迎魔法部和我们交流学习,共同进步。”

  加德文没说话,卡罗尔猜他大概是正在心里发誓再也不对着她说场面话了。

  心情好上加好,卡罗尔愉快地决定休假就从即刻开始,并赶在急救铃响起之前走出了圣芒戈。她幻影显形在熟悉的巷子里,咬着曲奇混进了人流中。

  现在是上班时间,路上都是拎着包脚步匆匆的上班族,她悠闲的步伐和愉悦的表情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引来了好几道哀怨的眼神。

  上帝知道她都多久没有沐浴在阳光下了——当然以英国的日照时间来说大部分人都没比她好多少——但应该有四年了吧,自从伏地魔重回魔法界以来,她没有一天是像此时此刻一样,神经完全放松地在路上漫步,既不用担心要收治新的黑魔法伤患,也不用忧虑食死徒们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这片街道上对普通人发动袭击。

  既然没觉得困倦,而且这个时间伊芙琳还在睡觉,咖啡店没有开门,卡罗尔也就不急着回家。她随意地选了条没怎么走过的路慢慢闲逛,并计划等商场开门了就去买点新衣服充实衣柜。夏天到了,买几条凉快的裙子不过分吧。

  正想着,无意间的一瞥让卡罗尔猛地停下脚步,她震惊地望向马路对面,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她看到了斯内普梦中出现过的那家咖啡厅。

  卡罗尔下意识地想过去,人行道的护栏挡住了她,她只好往回走,走到路口的斑马线时绿灯又恰好变红,她按捺住掏出魔杖的想法,盯着红色的小人在信号灯上不紧不慢地跨步。

  五、四、三、二、一。

  绿灯。

  卡罗尔抢在所有人前面快步走到对街,在同样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她这会倒是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她站在了咖啡店的门口。

  浅咖色的遮雨棚上印着白色的店名,在斯内普梦里时,阴沉的天色和滚在上面的雨水让她一直没法看清楚,现在,这个单词终于清晰地映在了她的眼里。

  Wasteland。

  荒原。

  仰头望着遮雨棚,卡罗尔在这一刻奇异地感知到了斯内普会走进这家咖啡店的原因,或许也是像刚才的她一样,路过时无意间的一瞥,这个意味深长的单词恰好触动了他当下的某种心绪,他便不自觉地停下,决定进去歇一歇脚。

  那么,这个和她的住处仅有一街之隔的地方,斯内普是碰巧经过吗?

  咖啡店的玻璃门上挂着锁,贴着的开店时间是上午十点。现在才九点,卡罗尔想了想,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去商场逛一逛。

  等她左手右手各拎着一堆的纸袋子回到原地时,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她费劲地侧身挤开了门,目光在店里逡巡了一遍,发现在梦里一直坐着人的那个座位刚好空着,便过去坐了下来。

  给她递上菜单的女招待是张陌生的脸,卡罗尔留意了一下,并没在店里发现梦里的那位女招待,或许是她今天刚好休息,又或许是斯内普很久没来了,不知道这里的店员已经换了人。

  菜单上的品类很丰富,咖啡、红茶、甜品都有,卡罗尔想了想,觉得自己要是带着别的店里的咖啡味回去肯定会惹伊芙琳生气,于是跟着斯内普的口味点了一壶大吉岭。当然,她配了茶点,涂了蔓越莓果酱的司康饼。

  等餐的过程中,卡罗尔发现每张餐桌的边上都摆着一个小小的杂志架——梦里她坐的那桌没有,大概是因为斯内普并不知道别人的杂志架上摆了什么。

  她在桌上的那几本杂志里翻了翻,找到了熟悉的那本,封面上印着书名《四个四重奏——T·S·艾略特》。

  卡罗尔看了下序言,大概了解了这是一个名叫艾略特的人写的诗歌,书里的诗歌有四个主题,分别是过去、现在、未来以及时间的整体,表达了作者的人生感悟和一些哲学思考,至于更深入的对于艺术手法之类的赞美,原谅她既看不懂也不想看。

  她翻到自己再窗外旁观过的那几页——原来这首叫《东科克》——从头开始慢慢往下看。

  诗很晦涩,卡罗尔不止一次地感觉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单词从眼睛里进去了,又从脑子里出去了,不禁对斯内普的潜意识里居然还能留住这些东西感到十分钦佩。

  在这首诗的结尾,卡罗尔发现书页的下方有一道深深的刻痕,她比划了一下,推测那应该是用力攥紧书时指甲留下的印记。

  卡罗尔集中精神读这一页上的字。

  “……为了最终理解你所不理解的,

  你必须经历一条愚昧无知的道路。

  为了占有你从未占有的东西,

  你必须经历被剥夺的道路。

  为了达到你现在所不在的名位,

  你必须经历那条你不在其中的道路。

  你所不了解的正是你所唯一了解的,

  而你所拥有的正是你所并不拥有的,

  而你所在的地方也正是你所不在的地方。”

  好像看懂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懂……

  卡罗尔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然后平静地合上了书,开始享用自己的下午茶。

  比起深奥的哲思,对她来说,果然还是美味的甜品更适合留存在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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