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确保我不会让你孤立无援。◎

  察觉到了卡罗尔的注视,斯内普稍稍抬头,从发帘下往她的方向凌厉地瞥了一眼,像是某种警觉的兽类,带着恐吓逼退的意味。卡罗尔没有转移目光,也没有做出额外的示意,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过了两秒,漆黑的眼睛率先低垂着中断了对视。

  卡罗尔也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像是被盖上了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底下拼死相斗的选手,面目模糊但狂热的观众,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黑暗吞没,如果不是她清楚刚刚经历的并不是幻觉,差点以为自己正踩在平地上,并且旁边的看台底层就是第一层。

  这里是个巨大的锥体空间,升高了一百英尺后站立的场地面积便缩小了一圈,看台也更向中心靠近了一些,这让看台上那些观众的隐约面容似乎也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

  但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哪怕看不清楚,卡罗尔也隐隐觉得他们面目可怖,令人心底发寒。

  这真的是一个梦吗?

  在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卡罗尔就心头一凛。她用力咬破自己的舌尖,用疼痛警告自己——这就是一个梦,她绝对不能对此产生丝毫的怀疑。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你们成功晋级第二层。”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次却不是麦格的冷硬口吻,而是一道油滑似鲶鱼的夸张腔调。

  卡罗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是霍拉斯·斯拉格霍恩啊。

  她之前说她和所有的教授都关系平平,这不假,不过论起打交道,她和斯拉格霍恩还是要更多一点的。

  主要是这个农场主一样的投机分子,对任何可能结出丰硕果实的秧苗都会给予无比高涨的热情和耐心,而她可以称得上是优秀的学科成绩显然难以从他的灌溉水瓢下面漏掉。

  不过即使斯拉格霍恩盛情邀请,她还是坚决拒绝了加入鼻涕虫俱乐部——难道真的没有成员觉得这个名字非常恶心吗?

  斯拉格霍恩笑吟吟地说:“在这一层,我们不会进行粗鲁的,干瘪的,没有任何技巧与艺术美感的暴力争斗。”

  卡罗尔忍不住瞟了斯内普一眼。

  某人该不会是在明目张胆地内涵麦格吧?

  “我会把你们每两个队伍随机分成一组。”滑腻腻的声音继续说着,与此同时有墨绿色的光出现,纵横交错在各个玻璃隔间之间,像绳子一样把两个玻璃隔间串在一起。

  “然后,其中一个需要抽取熬制一剂毒药,熬制成功,晋级,熬制失败,淘汰。”

  一半的玻璃隔间冒出黑光。

  “另一个则要熬制出相对应的解毒剂并服下,解毒成功晋级,解毒失败,淘汰——这也许是比较好的结果?”

  一半的玻璃隔间冒出白光。

  卡罗尔皱眉,场内响起了被布蒙着一样的闷闷私语声。

  “哦?好像你们都有些异议?你们在质疑为什么熬制毒药的人需要付出的代价更小?”斯拉格霍恩开怀笑道,“趣味正在于此啊,孩子们。来吧,接受这项无理的规则——反正你们也没办法违抗。现在,考验你们谁更倒霉,谁更幸运的时刻到了。”

  或许是她对他的了解太浅薄了,斯拉格霍恩教授该不会真的有这种冷酷的恶趣味吧。

  卡罗尔再次没忍住瞟了斯内普一眼。

  大概是被她的目光骚扰得不胜其烦,斯内普阴沉沉地瞪了回来,比童年时更加立体,同时也更显苍白和尖锐的脸上带着些许狐疑,似乎是在猜测她的目的。

  而巧或不巧的是,他们之间的玻璃隔间,刚好被一道绿幽幽的光连接着。

  斯内普的隔间上正在冒白光,她的隔间外面笼罩着黑光。

  她做毒药,他来解毒。

  隔间里已经凭空出现了一张桌子和各种魔药材料及工具,卡罗尔粗粗地扫了一眼,立刻知道了用途,它们是制作“蛇吻”的原料。

  由于要用到多种剧毒的蛇、蜥蜴、蟾蜍和蜘蛛,它在所有毒药里拥有数一数二的毒性,就连熬煮时都需要戴好龙皮手套和面罩,防止触碰和吸入造成中毒。

  一旦喝下这剂毒药,必须在一分钟之内喝下解药,否则就会立即死亡。

  而作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毒药,能克制大多数毒药的粪石对它无效,它的解药配方难度高到连圣芒戈四楼的主治治疗师都会感到棘手。

  卡罗尔从来没有制作过这剂毒药,倒不是说她没有想毒死的人,只是非常遗憾地缺乏实施的可行性而已。不过作为圣芒戈的现任副院长以及院长预备役,不管什么五花八门的魔药方子,只要她见过,必定琢磨过。

  而之所以如此熟悉这个冷僻的配方,是因为她刚好制作过它的解毒剂,还是两次,用在治疗伏地魔的宠物蛇制造的伤口上,它对挽救两条生命起到了伟大的作用。

  该不会是因为现实中被伏地魔的蛇咬了,所以他潜意识里都在思索怎么能把那个恐怖的伤口堵上?如果真是这样,他似乎挺有自救欲望的,为什么还会被困在一个又一个的梦里?

  卡罗尔望着斯内普,他没有看她,正在专注地盯着她面前的药材,黏腻的黑发没有阻碍他目光的快速转动,他下垂的唇角先是绷直成窄窄的一条线,随后又微微扭曲,缺乏柔和弧度的脸上出现了异样的神采。

  显然,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他也分析出了即将顺着他喉咙淌下的是哪种毒药。

  没有丁点惧色,他对此成竹在胸。

  卡罗尔微微一笑,拿起小刀开始切割药材。

  技巧专业的研磨,精准的配比,有序的投放,像机器一样平稳的搅拌,控制火候,耐心熬煮,整个流程一气呵成。

  在手腕开始酸痛抗议的时候,卡罗尔吁了口气,举起手中的长颈水晶瓶仔细观察,里面的魔药闪烁着的光泽完美符合配方中所描述那样。

  她非常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抬头,刚好对上斯内普的视线。

  不知道注视了这边多久,他的表情带着些微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惊诧和欣赏。

  卡罗尔把水晶瓶往前送了送,以笑容示意。

  该你了,魔药教授。

  大概是把她的行为当成了战书,斯内普瞬间抹去了脸上的情绪,眼睛眯了眯,漠然地低头开始制作解毒剂。

  他的手背上也有着些许擦伤,但这完全没有影响到他,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每一个步骤都像是提前演练过一样果断,但看起来并没有娴熟过头带来的仪器般的冰冷,反而正如斯拉格霍恩——或者是他自己——说的那样,轻盈,舒展,充满了堪称美妙的技巧和艺术美感,令人赏心悦目。

  但他的气质实在没法说像个艺术家。

  卡罗尔看着他几乎完全埋进发帘下的脸,唯有那个细长的鹰钩鼻在阴影中也格外醒目,仿佛在替专注工作的主人放哨警戒。

  她被自己这个俏皮的比喻逗笑了一下。

  非要形容的话,沉浸在魔药中的斯内普更像个□□的统治者,他的耐心和缄默都只是皇帝的外衣,实际上,他早就沉醉在了掌控一切的快感中,并为自己处于绝对支配地位感到洋洋得意。

  这样说起来似乎显得有些不太正派,但卡罗尔其实并不反感,反而很有些兴致勃勃地观赏着踌躇满志的少年搭建自己的城堡——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过程让旁观的她感到愉快。

  和卡罗尔耗时相近,斯内普完成了自己的解毒剂。然后一股无形之力出现,控制着卡罗尔做好的毒药飘进了斯内普的隔间里。

  斯内普捏住瓶颈,用和卡罗尔相似的姿势举高审视了片刻,跟着给卡罗尔投过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也许是在称赞我这剂毒药做得很完美?

  卡罗尔自信地想。

  和自己熬制魔药时的仔细谨慎不同,斯内普粗鲁地用手指弹开了瓶塞,仰头像是灌漱口水一样闭着眼睛喝光了水晶瓶里的毒药。

  滋味肯定不太美妙。卡罗尔敏锐地观察到他身体打了个颤,下巴往后缩了缩,接着一秒都没耽搁地把自己做的解毒剂也倒进嘴里。

  扔掉两个空瓶,斯内普用手背抹了把嘴,又或者是借机捂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他看向卡罗尔,两片薄唇撇到一边,微不可查地抬了抬下巴。

  很得意的样子嘛。

  卡罗尔笑了起来。

  “这场角斗赛对你来说是游戏吗?”安妮塔冷不丁地开口,口气僵硬,“你一直笑得很开心。”

  卡罗尔摸了摸嘴角,“有吗?抱歉,可能是对手太有趣了。”

  “对手?”安妮塔确认般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们是对手?在我看来,他们是敌人。”

  卡罗尔微怔,思索了一会,她先看了看斯内普,然后凝视着安妮塔的眼睛。

  “大概是因为我从来不觉得他们能决定我的人生。”她细细端详着安妮塔,慢慢地说,“你可以把这当作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我完全自认。但我一直这样觉得,不管是谁在制定规则,都不能判定我是否淘汰出局。别人定义的输赢,从不可能使我驯服。”

  目光闪了闪,安妮塔没有说话。

  她们的玻璃隔间在沉默中再次上升,与她们一起升起的还有斯内普。由于空间的收缩,当他们停下时,本来还相隔了一段距离的两个隔间几乎贴着挨在了一起。

  壁垒透明,他们三个看着像并排站立,在这个偌大而静谧的幽黑洞穴中,他们如同三只钻出土壤的鼹鼠,面面相觑。

  “你好。”卡罗尔对新邻居打了个招呼。

  新邻居眉心攒聚,看起来不太想搭理她。

  但他还是开口了:“你也是被选进来的?”

  卡罗尔愣了一下。斯内普的语气听起来竟然认识她。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梦境显然映射的是斯内普的学生时代,她也是他那段时光的参与者,梦里有她的印象也是情理之中的。

  这么说来,哪怕她没有入梦,梦里也有个她?

  在原本的梦里,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的呢?背景板还是有些台词戏份的小角色?

  一边好奇着,卡罗尔一边耸肩回答:“显而易见。”

  斯内普得到回答就不吭声了,他扭头观察周围的环境。

  四面环绕的看台又拉近了不少距离,这次上升了有五层看台的高度,约莫已经离最开始的地面有两百英尺,头顶那颗仿佛圣诞树上的星星一样的光点也终于有了一点可以触碰到的希望。

  是不是只要赢得了第七层的胜利,就可以离开这个名为霍格沃茨的角斗场,瓦解这场凶残的梦境?

  看起来一切似乎都在往这样的方向发展,可经历完斯内普的上一个梦,卡罗尔不可能再依照自己以往的浅薄经验来粗暴地,自大地推断他的内心。

  就像拉尔夫说的那样,作为一个两次成功地左右了战争走向,周旋在两位政治领袖之间二十年,且都成功获取了他们最深的信任的双面间谍,他的精神世界的复杂与艰深,绝对不是普通人能随意构想出来的。

  而在不小心了解了他惨淡阴郁的童年后,又曾潦草瞥过他更加窘困不堪的青年时光的卡罗尔,对他内心深藏的伤痛和赍恨,挣扎与渴望,也已经有了更加审慎且郑重的预估。

  卡罗尔望着面色苍白的斯内普,他的伤口还没愈合,她怀疑他正处于轻度失血的状态中,而且哪怕立刻喝下了解毒剂,那剂剧毒的毒药对他的身体肯定也造成了一些伤害。但他站得很稳,脊背挺直,像要自证:一切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一个梦里,他恐惧施暴的父亲,厌恶软弱的母亲,同时,更加恐惧且厌恶不被父母所爱,但又不敢反抗的自己。那在这个梦里,困住他的又是什么?仅仅是她目前所看到的,充斥着同学之间的暴力、教授们的冷酷、来自外界的压迫和随处可见的不公的霍格沃茨吗?

  “我们组队吧。”

  斯内普侧过脸,惊讶地看着说话的卡罗尔。

  “为什么?”他不动声色地问。

  卡罗尔用魔杖敲了敲透明的隔墙,“不然我没办法给你治疗。”

  怔忡了一瞬,斯内普的眼神里流露出更加严重的不信任。

  “如果这是你的话术,你得多修炼一下,否则没有人会被你说服。”他冷冷地说。

  卡罗尔:“被你发现了吗?这个确实是我的弱项,比起言语,我向来更擅长武力说服。”

  斯内普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卡罗尔平静道:“我希望你成为我的队友,我选择了你,这就是我想说的。”

  沉默了一会,斯内普的目光落到旁边,“她呢?”

  卡罗尔看向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安妮塔,“哦,这是捡的。”

  安妮塔:“……”

  斯内普抿着唇,卡罗尔忍不住怀疑,就是因为他总是把嘴唇绷得那么紧,才让它们变得越来越薄。

  斯内普慢吞吞地说:“你能确保不会拖我后腿吗?”

  “这可说不好,”卡罗尔干脆地说,“我只能确保我不会让你孤立无援。”

  “又有人上来了。”安妮塔尽职尽责地小声提醒。

  “我同意。”斯内普轻声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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