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铮高考完后十天,付斯怀带着他正式搬到了松原。
在这个杨铮解放的暑假里,付斯怀和隋烨住在二楼卧室,杨铮住进了付斯怀住过的房间。
可惜隋烨想象中的井水不犯河水并没有发生,虽然隔着一层楼,但隋烨跟他这小舅子应该是天生不对付,每次总能明里暗里发生冲突。
譬如杨铮刚考试完,还维持着高考生的生物钟,以至于每次都清晨起来洗漱、做饭、活动,而通勤的付斯怀往往已经出门,徒留下床上的隋烨独自承受漫长的噪音。
譬如杨铮非常不喜欢檀香的味道,每次隋烨出门前在客厅点燃的香薰,杨铮都会在中途给它熄灭掉。
最让隋烨绝望的是,他的储藏库对于杨铮来说简直像天堂,并且杨铮使用的时候没有丝毫愧疚感。
以至于隋烨好几次独自在家都找不到自己游戏机和内存卡。
隋烨想出了非常高明的解决办法,那就是将它们统统藏起来,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无论他藏在什么地方,杨铮总能轻易地找到。
隋烨想给他买个新的,可惜国内现在没有现货,运过来至少要两周。
于是隋烨恼羞成怒,试着跟杨铮商议:“能不能等我玩完你再玩?你每次都把我进度覆盖掉!”
杨铮冷笑:“你没发现我每次覆盖的进度都在你前面?等你玩完我大学都毕业了。”
“这是我的个人财产。”
“我住进来的时候你不是说屋子里东西随便用?”
“我就是客气一下。”
“没有法律规定客气的话不能当真吧?”
往往争吵到最后,杨铮会留下一句必杀技:“看来你对我哥的喜欢也不过如此嘛,都不能爱屋及乌。”
于是隋烨每次都战败而归。
晚上等付斯怀回来后,隋烨便不由自主开始了抱怨:“你看过杨铮的八字没有?感觉克我。”
付斯怀刚洗漱完。他最近一直没剪头发,长长的蓄在后面,显得他面部轮廓更柔和一些,尤其是现在笑起来的时候:“他惹你了?”
隋烨气哼哼道:“你应该加个又字。”
付斯怀将他换洗衣服放进篮子里,顺便将隋烨的也放进去,准备等今晚一起洗掉,回头问:“具体什么事?”
但如果要特意将这件事说出来,隋烨又觉得小气矫情,思忖了半秒又压了回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那性格以后一定会吃亏。”
付斯怀想了想说:“吃的时候再说吧,他小时候也吃了不少亏。”
隋烨听了这句话又沉默了。
付斯怀倒是说者无心,话音刚落就躺到隋烨旁边,下巴蹭到隋烨臂弯里,抬头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这几个月的时间,隋烨非常清晰地感触到,放松警惕之后的付斯怀,本质上是一个非常柔软,松懈时刻会不由自主黏人的不明生物。
虽然大部分时间还维持着那副不冷不热的架势,但只有在两个人的时候,付斯怀偶尔会忘记心中的弦,袒露出他最原始而没有攻击性的模样——就如同他熟睡时那样,贪恋每一份外来的温度。
虽然这个模样对别人来说可能并不纯粹。
隋烨坐起来一点,让他的头放得更舒服,右手挑着他湿漉漉的头发玩。
半晌意识到自己没有回答问题,才慢悠悠说道:“饿。”
付斯怀打了个呵欠:“那你想吃什么?昨晚的汤要不给你热热?”
隋烨作恶的玩意从手已经换成了鼻子,肆意嗅着付斯怀洗发水的味道,直到嗅得心满意足才抬头,但刚停下的手又管不住,开始往其他地方钻。
“不喝汤,也不吃饭,”他口中也说着作恶的台词,“吃点别的。”
说作恶也不尽然。
实则在这件事情上,付斯怀出乎意料的主动。
一开始隋烨还想过,要怎样自然而然地、不让对方反感地迈出这一步,毕竟此前付斯怀对亲密接触并不那么习惯。
隋烨想过很多种循序渐进的方式,也从过往的看片记录中搜索了很多暗示、引诱的办法,只是没有想到,在付斯怀第一次听懂他暗示的时刻,就说出了让他瞠目结舌的提议。
“所以你想要吗?”付斯怀相当真挚地询问他。
隋烨理所当然地愣住,然后条件反射回答:“当然。”
而付斯怀听到回答也没有丝毫不自然,只点点头:“那你告诉我就好了。”
说完这句,他好像又有那么些不太确定,想了想继续说:“不过我可能对这方面完全不了解,需要你——”他挑选了一会这个动词,“——指导一下。”
一如付斯怀所言,他前两次的确生疏得要紧,但像一个很下功夫的学生,无论多难受、多不适应,一直说出口的却是“没事,你继续”。
如果不是表情暴露了他的强行忍耐,隋烨或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行。
而今晚也同样如此。
虽然付斯怀作为一个用功的学生,已经对将要发生的一切轻车熟路,但依旧架不住隋烨的攻势,可无论怎样濒临崩溃,他都没有说任何阻拦的话。
以至于结束之时,隋烨也一如往常地自我愧疚起来。
他把付斯怀揽在怀里,揉搓着对方身上刚才被自己掐出的印记,心虚道:“你明天上班没事吧?”
付斯怀已经快要睁不开双眼,但还是下意识反驳:“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行,”隋烨笑了笑,“坚持会,我带你去洗洗。”
今晚洗过两次澡的付斯怀,躺上床时异常乖顺。只是在隋烨以为他已经睡着时,突然又用极为轻微的声音说:“如果杨铮让你很烦恼的话,要不我也可以让他出去旅游......”
隋烨闻言皱眉:“怎么突然又说这个?”
没等付斯怀回答,隋烨又说:“睡觉,我跟杨铮挺好的,随便抱怨两句你还当真了。”
付斯怀不知道信没信,但没继续这个话题,只轻声说:“你抱我会儿。”
隋烨伸手将他抱得非常紧。
隔日一早,付斯怀依旧早起上班,杨铮洗漱的声音再度把隋烨吵醒。隋烨穿着浴袍下楼,抱着一个塑料箱子,放在了杨铮面前。
杨铮不解抬头,隋烨望着别处解释道:“外接手柄,还有其他你没见过的游戏,都在里面。”
杨铮挑了两下,明显来了兴趣,也没再理会隋烨,只剩隋烨还在原地无力阐述着:“不是我认输了啊,是我最近不想玩了,先借你。”
杨铮去外地报道后的第三天,是隋烨爷爷的生日。
老人已经在轮椅上起不来,也说不了几句话,但席还是要办的。
付斯怀坐在沙发上,面前放了两个iPad,上面分别是两件西装的图片。隋烨抱着双手居高临下吩咐道:“左边是我妈选的,右边是我选的,你挑一个。”
这场景似曾相识。而付斯怀实在是一个对这方面没有意见的人,说实话他觉得自己穿什么都可以。
他抬头试图投降:“你们也不是真心想替我挑,就是你们审美之间的博弈,能不能别带上我?”
“不行,”隋烨斩钉截铁,“赶紧选。”
付斯怀最终尊老爱幼,选了殷女士的。隋烨也没说什么,打了两个电话便做自己的事去了。
傍晚在去宴席的车上,付斯怀突然拉了拉隋烨的袖子,装作自然地问:“你没生气吧?”
隋烨笑了笑,也低声回:“那倒不至于,下次这种情况,你应该说两个都买。”
寿宴办得不算隆重,只邀请了熟悉的几家人。其实以往付斯怀也陪隋烨来过类似的场合,但那时候心态和现在完全不一致,当时只想着能快速结束这一切,而如今这里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总与自己有所关联。
付斯怀第一眼就看见了阮存希。这样的场合他倒是有所收敛,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染回的黑色,很柔顺的白色衬衫,给他带来了几分本不应该存在的温柔感。
阮存希非常热情地迎上来:“听说你们俩终于复婚了?”
“没有离过,”隋烨打断他,“不要造谣。”
“辛苦你了,”阮存希并不理睬隋烨,“为民除害一定很累吧?”
“得了吧,”隋烨看见阮存希就烦,“咱俩如果是妖怪,都是一个洞里出来的,谁嫌弃谁啊。”
寿宴就在老宅里办。殷女士在洛杉矶拍广告,隋治延在现场主持,隋烨跟他爹草草打了个招呼,又各自招呼别的去了。
隋烨带付斯怀去看了那个旧的花园,路上遇见了许陵一行人,两组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没有打招呼。
花园被护理得很好,虽然栏杆都有些老旧,但花卉交错有致,温馨静谧。
“我以前很喜欢看这池塘里的鱼,”两人在路上走着,“可惜现在不养了。”
“鱼?”
“嗯,”隋烨郑重其事回答,“在想哪种做菜比较好吃。”
付斯怀笑了笑,在光线底下,隋烨看着这笑容有些发呆,突然脚一滑,差点甩进去,付斯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干嘛?”付斯怀责问,“捉鱼啊。”
“试探你有没有这个觉悟,”隋烨厚着脸皮回答,“不错,看来表现良好。”
晚饭是常规的中餐。倒是有一些不常见的菜品,可惜也没人真正在意味道如何。
隋烨独自跟几位长辈应酬完,习惯性地往老宅中堂走去,几个做小玩到大的同伴都聚集在这里。阮存希正瘫坐在一把木头躺椅上,许陵也坐在旁边与他闲聊。
隋烨打了个招呼便问道:“付斯怀呢?”
“你跟他吵架了?”阮存希懒洋洋回答。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你老婆不见了找我们干嘛,”阮存希换了个姿势,“我们哪知道。”
“得,”隋烨也懒得再继续,“我多嘴问这一句。”
旁边许陵好像想要说些什么,“隋”字似乎已经在嘴边,半晌又吞了回去。隋烨瞥了一眼也当作没看见。
隋烨也不着急,顺着小时候玩耍的路线,一路回忆以前一路向前走着,慢摇摇走到了一架老秋千上,果然看见付斯怀坐在上面的背影。
还是老样子,永远盘腿坐着,本身骨架就小,远看像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孩。
细看才能看见皮肤上的纹路。
隋烨掏出手机,给这孤独小孩拍了一张背影,才缓慢走到他旁边。
“怎么,爱上秋千了?”
付斯怀回头,发尾扫到隋烨脸上,有些挠人。
“你们聊完了?”
隋烨不回答,又开始推起秋千来。
这次付斯怀反应很快,迅速抓住隋烨的手不让他捣乱:“你别想故技重施。”
“你刚去哪了?”隋烨问他。
“屋里闷,随便逛了逛。”
“看见什么了?”
“没看到什么,就有些杜鹃花。”
隋烨站在付斯怀身后,用手拨弄着他的头发,可以扎辫子的长度,尤其好揉搓,嘴里却说着:“可惜了,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杜鹃花,被你给找到了。”
风将两个人的沉默都吹得不那么尴尬,像是对话间的停顿。半晌付斯怀忍不了,不打自招:“好吧,我刚才就在这儿抽烟呢。”
“怎么不进去?”
“我怕你们不自在。”
隋烨绕到他身前,挑着眉表示自己的不解。
“许陵不是不太喜欢我吗?”
“关你什么事?”隋烨反问,“既然不关你的事,又关我什么事?”
不知怎么,这句话付斯怀听着有些滑稽,嘴角又不自觉上扬,但语气还是真挚的:“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么多年朋友,听起来他对你也挺好的,虽然他这个人多少有点毛病,我不想跟他接触,但没必要掺合进去让你们不自在。”
隋烨停顿了下,然后回答:“没有不自在。”
想了想继续补充:“你没在我旁边我才觉得不自在。”
付斯怀握住隋烨的手,是求饶的象征:“不说这个了,你没事的话我们回去吧?”
隋烨点头,手却没放,就这么拉着他往外走。
距离上一次在伦敦牵手走在街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距离隋烨剖白自己心意也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但隋烨右手摸索着付斯怀掌心的纹路,心里却逐渐形成一条明线。
付斯怀依旧还是那个付斯怀。
因为拥有什么而不安的付斯怀。
因为不安所以总是前瞻后顾,总是想奉献、牺牲、退让的付斯怀。反而在两个人没有情感关系的时候,还能随性洒脱,一旦有所得却束手束脚。
“......所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隋烨回过神,实话实说,“没有。”
“你真的......”付斯怀无奈笑了。
隋烨突然用力把他拽过来一点。
“怎么了?”
“不怎么。”
隋烨回答。然后一口咬到了付斯怀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