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天生乙方【完结】>第十四章 危险的缺陷

  一只不明品种的昆虫贴着窗户挣扎,似乎走投无路,撞了两下窗檐又垂直下落。

  下坠的瞬间,蒋元推门而入,大汗淋漓,看起来也不怎么体面,不过语气还是尽量沉稳:“下午《慢情》的导演来了趟公司,还是之前那些事情,目前已经回去了。”

  隋烨看着窗外,出了个声示意自己听见了。

  “刚才在楼下我咨询了主任,大概再过两周可以出院,饮食要再补充些高蛋白,说您身体基础好,恢复得不错,”蒋元边说边将袋子里两盒西瓜拿出来放桌上,“您的水果我放这儿了。”

  隋烨疑惑:“什么水果?”

  “医院的西瓜,”蒋元一怔,“您之前不是说想吃来着?”

  “说过吗?”隋烨不解。

  “说过的。”蒋元眼神坚定。

  “放那吧,”隋烨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你想吃就拿去吃吧。”

  为了这两盒西瓜而晒了五里路的蒋元大脑中闪现着“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下一秒还是毕恭毕敬道:“我放冰箱里,您想吃的时候叫我。”

  蒋元是三年前来千里面试的,他学历不算顶尖,差强人意,但胜在做事细致,来千里之前也从事着助理相关工作,面试时本来没抱太大希望,但阴差阳错就给选上了。

  上任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拟付斯怀与隋烨之间的合同。

  根据以往经验和长期刻板印象,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应该是一份包养合同,虽然他不明白隋烨为什么独独挑中了付斯怀——从客观条件上看,小付五官长得还算标准,人也清清瘦瘦,但不符合常规金丝雀的形象,那种灵巧的艳丽,或者流光溢彩的矜贵,譬如公司旗下的几十号演员,像一颗颗璀璨的宝石,镶嵌起来刚刚好。

  而在蒋元的眼里,付斯怀更像一块玻璃。隐身于建筑之中,看似明亮炫彩,实则是反射外界的斑斓,本身却没有任何色泽。

  不过老板的眼光也不容蒋元置喙。他兢兢业业拟好合同呈上,却被隋烨驳回。

  第一桩工作就被打回,蒋元当时还有些惶恐,但隋烨没有批评他,表情甚至是一种无奈:“你理解错了,乙方你按照生活助理的职责来拟吧。你估算一下行情,金额按照行业双倍叠加。”

  蒋元那时候才觉得,他老板好像跟自己以为的有所偏差。

  工作了三年,蒋元略微掌握了一些隋烨的性情,表面上与豪门公子无异,实际上或许是活得太过无约束的缘故,保留了一些年少的固执和棱角。

  有时候又很神经质,比如此时此刻,上一秒还在讨论出院的事情,下一秒隋烨话题突然转了个弯:“蒋元,我记得你也是本地人?哪里毕业的来着?”

  “是的,”蒋元承认,说了个本地的院校名称,“在您学校对面。”

  “那我没记错,”隋烨似乎思索着什么,“我们那片附近有什么网吧或者推拿店吗?”

  “网吧好像是有一家,”蒋元回忆着,“推拿店我记得是没有的。”

  蒋元本以为隋烨在思考影片地推的事儿,正准备接话,但隋烨又一次展现了他的跳跃思维,话题又跳到另一个方向:“你说,如果一个人,不抗拒肢体接触,不抗拒性,但是抗拒拥抱,是为什么?”

  蒋元一怔,沉思了半刻,斟酌着回答:“......东亚海王?无情金主?”

  这不该是您的人设吗?

  但隋烨摇了摇头,没顺着往下说,半晌后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你去帮我叫下护士,我脚腕有点疼。”

  *

  付斯怀阔别岗位两周回归,迎来了陈宇瑞的热情迎接。

  就是人看着有点狼狈,黑眼圈坠在脸上,头发乱糟糟,凭借着桌上七零八落的外卖袋来看,估计现在血管里流淌的是冰美式。

  “小付啊,你知道我这两周是怎么活的吗?”陈宇瑞怨气深重,说话气若游丝。

  他工位上新贴了两张打印的A4纸,一张是一个猫咪佛祖,配文“我喵慈悲”,另一张白底黑字,写着“别人生气我不气,我若气死谁如意”。

  付斯怀了然:“受折磨了?”

  “岂止是折磨,”陈宇瑞连抱怨的精力也没了,只幽幽总结,“算了,我命如此。”

  上工后第一时间付斯怀就体会到了陈宇瑞的苦痛。物联网公司的负责人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加空谈主义者,60秒语音资深爱好人,往往上一段还没听完,新的消息又进来;上一个需求还没改完,又提了新的修改意见。

  付斯怀加入战局,陈宇瑞士气大增,与对方搓磨了三天,终于成功说服他们确认了视频初版。

  “悟了,这次是真的悟了,”陈宇瑞在隔间撕开一包话梅,“跟这种人道理是讲不通的,就得发疯。”

  付斯怀接过一颗递过来的话梅,用沉默表示了认可。

  “不过说真的,我真佩服你,小付,”陈宇瑞嚼巴着,“这两年下来都没见你发脾气的,怎么做到的?乳腺一定很健康吧。”

  说着伸手过来试图覆盖付斯怀胸膛,被后者拍开了。

  “生气又不管用,白费力气。”付斯怀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呵欠。

  他俩共享完一袋话梅,收拾着往工位走去。陈宇瑞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抽出两张硬质卡片:“去年那个保健品公司还算人道,国庆节寄了点礼物,不过就是他们自己产品的兑换卡。”

  付斯怀扫了一眼两张卡片,没有接:“你留着吧。”

  “就这么点福利,你随便换点啥吧,”陈宇瑞嫌弃道,“我去他们网站上搜了一圈,估计能换个鱼油钙片啥的,或者你换两罐蛋白粉寄回去也行。”

  付斯怀把笔记本打开,轻描淡写地说:“我家里没有老人。”

  陈宇瑞愣住。

  他后知后觉想起,当年付斯怀交给他那份背景审查表,他光被配偶那栏隋烨的名字吸引了视线,忽略了下面家庭背景里,付斯怀只填了父亲那一行,后面备注写明“已过世”。

  “抱歉,”陈宇瑞感觉自己今晚半夜都要起来扇自己两巴掌,“我忘了这回事。”

  付斯怀侧目望着他,毫不在意地笑笑:“什么表情?很久前的事儿了,安心打你的工吧。”

  假日后的工作日往往是最难熬的,更何况这周调休补了两天班。这六七天里付斯怀到家都很晚,每日给杨铮做完夜宵,再收拾干净屋子,就接近零点。

  不知怎么,杨铮这几日里也格外沉默寡言,付斯怀觉察到,问他原因也只换来一句“没什么”。

  不过他的弟弟从小话就不多,情绪一向内敛,所以付斯怀也没再多问。

  周五上班的地铁上,视频软件给付斯怀推送了一条新闻,是阮存希拍戏的路透,千里投资的那部《慢情》。

  这样想来隋烨也真是个倒霉蛋,千金没买来美人笑,但钱还收不回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不知怎么,隋烨看起来心情没受太大影响,下午的时候甚至还有空给他发了条微信。

  只有一张图片,是他们之前在病床上看的那部文艺电影,获得青年独立电影节奖项的海报。

  付斯怀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其实早些时候,隋烨偶尔也会给付斯怀发消息,大概是两件西装该如何抉择之类的琐事。付斯怀明白这应当是助理的职责,但事实上他连这衣服的牌子都认不出来,对版型也没有任何研究,后来委婉向对方表示可能无法胜任这方面工作,于是隋烨也没再为难他。

  而这次.......付斯怀觉得可能是这少爷的胜负心在作祟。

  大意是想证明自己的理解才是社会认可的。

  付斯怀想了想,也就顺从地发送了个点赞的表情包,隋烨没有再回复。

  下午六点,结束了这整整七天的工作,公司所有人都破天荒地定点下班。电脑合上的那一刻,陈宇瑞便秽土转生般奇迹复活,一把揽过付斯怀:“西玄门Whisper,我订了两个位置。”

  Whisper是一家酒吧,藏在弯弯绕绕的巷子里,但门庭若市,由于地理位置紧挨着CBD,成了这附近工薪族的首选。

  付斯怀尝试推拒:“算了吧,又不是节假日。”

  “周末就是节假日,”但陈宇瑞态度很坚决,“早Coffee晚Alcohol,少一项你就会被逐出都市隶人的部落。”

  最终付斯怀没有拗过陈宇瑞,还是被挟持进了Whisper。其实对于烟酒,付斯怀只对前者有瘾,他回答隋烨那句话是真心的,烟能让他清醒,而酒精让人松弛和沉醉,他不喜欢那样迷幻的状态,也只在有需求时才会被动喝酒。

  因此这次也只点了杯度数低的金汤力。

  但陈宇瑞明显是火力全开,上来就干掉两杯,在等待第三杯酒的间隙,目光沿着屋内游移,半晌后用手肘捅了捅付斯怀:“诶,窗边那个男的,你觉得如何?”

  他替付斯怀物色新生活的远大志向还在继续。

  付斯怀也懒得回绝,妥协地顺着方向看去,一个高个子寸头男。

  他不带感情地客观评价:“身材高大,其他看不清。”

  “你感兴趣吗?”陈宇瑞问。

  “不感兴趣。”付斯怀回答。

  “是比你前夫差上一些,但人不能光看外表,”酒精进入身体,陈宇瑞说话开始不着边际,“我再搜罗搜罗......诶,那不是小南吗?”

  一瞬间里付斯怀没反应过来小南是谁,记人名实在不算他强项,尤其是这种重复率高的名字。不过当他看见对方样貌的时候,记忆就倏然回位——是猪肉铺公司那位讲解员。

  “挺巧的。”付斯怀随口一说。

  但陈宇瑞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你之前没来,还没听说那件事吧?”

  付斯怀回望着他,摇摇头。

  陈宇瑞的第三杯酒被摆上桌,他先抿了一口,又凑了回来:“简单概括呢,就是小南被开除了,多年青春付诸东流。”

  付斯怀不解:“多年青春?”

  “之前视频团队传来的八卦,我本以为他俩是在公司搞上的,实际上小南是彭春发老乡,俩人早就好了,他跟着彭春发过来打拼,眼看着熬出头了,前两周不知怎么在公司里传开了,”陈宇瑞小声解释,“彭春发二话不说就找个由头把他开了,那不就付诸东流了么?”

  付斯怀笑了一下,看不出情绪:“好俗套的剧情。”

  “也怪可怜的。”陈宇瑞评价道。

  付斯怀也抿了一口自己的酒:“怪他自己没想开。”

  陈宇瑞不满:“你怎么还受害者有罪论?”

  “没听说过那句台词吗,”付斯怀喝完之后就把酒杯端着,五官被覆盖在玻璃下,“Love is a dangerous disadvantage.”

  陈宇瑞坐在名叫Whisper的酒吧里,端着一杯名为Daquiri的酒,严肃指责:“中国人不说洋文。”

  付斯怀耸耸肩:“当我没说。”

  他把玻璃杯放下,余光扫过到独坐的小南身上。对方一手托着腮,毫无生气,仿佛一株枯萎的杂草,突兀地长在椅子上。

  付斯怀收回目光,没再纠结小南的事情。只是回神前,那句他铭记的译文不经意划过脑海,像一点火星稍纵即逝。

  ——爱是一种危险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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