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脆弱的猎物!

  虽然在谈判过程中, 布鲁斯时不时会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响亮冷笑,让侏隼鸟好几次都误以为自己已经濒临挨揍边缘。

  但不管怎么说,西奥多成功地说服了蝙蝠侠, 暂时把自己的家庭关系迁移到克拉克名下。

  和西奥多一起前往大都会相关部门,为他办理家庭关系迁移手续的,并不是布鲁斯的律师,而是……杰森。

  “很奇怪吗,我有律师资格, 还有全套的司法考试证件。”

  对此,红头罩这样解释。

  西奥多不怎么相信地看了他一眼, 非常怀疑杰森的本意是“他有全套(伪造)的司法考试证件”。

  没让韦恩家族一直负责相关工作的律师来执行这件事, 原因也很好理解——

  “拜托, 这么大的乐子, 谁能忍住不近距离观看啊。”

  杰森拍拍西奥多的肩膀,递给他一只辣热狗, 同时竭力憋住自己太过明显的笑容。

  侏隼鸟发誓,他看见杰森身上挂了至少七个微型摄像头。

  除了用于云存档的一份之外,这家伙准是在蝙蝠家内部搞了场直播。

  西奥多磨着齿根, 一口咬住辣热狗, 像是在恶狠狠地咀嚼每一个兄弟姐妹的手指。侏隼鸟发誓, 这事他绝不忘记,以后有机会一定把场子找回来。

  在大都会政府大楼下面的长椅上,两人并排坐着,快速解决掉了他们的午饭。

  用纸巾把嘴角沾上的一点辣酱擦干,杰森挺起胸膛, 扶了扶鼻梁上用作伪装的金丝眼镜。为了成就这场表演, 他甚至用了发蜡把刘海向后固定。

  红头罩把气质里的桀骜替换成不屑、冷酷兼容进傲慢, 嘴角再挂起一个除礼貌外一无所有的笑容,摇身一变,就演绎出了阿美莉卡典型的律师败类形象。

  推开办事处大门之前,西奥多从闭合的唇缝里挤出一句:“你知道吗,太搞笑了,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像个衣冠禽兽。”

  “那说明我演技惊人。”杰森高高兴兴地反唇回击,“不用谦虚,泰德,说起搞笑,你现在的样子分明更胜一筹。”

  大门推开的一瞬间,电脑后的办事员,也就是被BAU列为重大嫌疑人的伊莱贾·卡尔下意识抬起头来。

  几乎没能用到一秒钟的时间,他就被走在后面的那个男孩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黑发蓝眼的男孩一语不发地板着脸,肩膀紧张地绷着,浓密卷翘的睫毛半垂,掩住了那双矢车菊宝石般的蓝眼睛。

  他仿佛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又要尽力维护着自己仅剩的自尊,整个人的气质宛如一片晶莹纤薄的贝母,脆弱而濒临破碎着,只要稍微在上面施加一些力道,就会破碎成无数璀璨的碎片。

  前面那个西装革履、做律师打扮的男人无论是体积、高度还是质量都更加吸睛。

  但就像是青蛙会注视一切动起来的东西那样,对于伊莱贾而言,男孩头顶仿佛置身于四面透明的商场橱柜,头顶还同时亮起十盏聚光灯。灯光下的男孩是如此显眼,身上流露出的每一丝迟疑不安,都让他变得更加漂亮。

  满足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伊莱贾确信,自己嗅到了猎物的甜美气息。

  “下午好,有什么能帮助你们的?”

  杰森虚伪地笑了笑,把男孩往前一推,同时用一种令人讨厌的油滑腔调说:“先生,这有一份改变监护人的手续需要你帮忙办理。”

  那份纸质材料袋被缓缓搁放到伊莱贾面前,伊莱贾全程都带着热情友善的笑脸。只有当低头解开牛皮纸袋缠绕绳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忽然一变,贪婪得像是快饿死的旅人看见香喷喷的、刚出炉的面包。

  一目十行地扫视过男孩的资料,伊莱贾表露出适当的同情和不合时宜的正直。

  “……这么说,前一位监护人弃养了他?我必须得说,先生,这种行为可算不上负责。”

  男人满意地看到,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男孩的肩头微微一颤。

  杰森露出一个假笑:“怎么会呢,只是正常的领养家庭交接,先生。”

  这位过分强壮的律师一直把手搭在男孩的肩上,初衷应该是为了彰显亲密。可因为两人之间冷冰冰的生分气息,反倒让动作里凸显出一股强烈的控制感。而且有了律师宽大手掌的对比,男孩的肩膀看起来是那样的圆润单薄,像是蝴蝶易碎的蝶翼。

  伊莱贾看得几乎有点着迷。

  放纵自己多欣赏了半秒钟,办事员像是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

  “新领养人克拉克·肯特先生,甚至都没有到场吗?”

  杰森律师维持着他虚伪的笑脸:“肯特先生工作很忙,这孩子很懂事,能体谅他未来养父的难处。”

  说到这里,杰森律师弯下腰靠近男孩,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嘴角正竭力压抑着一种古怪的抽动。

  “是吧,西奥多,你是个好男孩吧?”

  在伊莱贾看不见的角度,西奥多用超级速度踩住杰森的脚尖,按照“伦敦大桥倒下来”的音乐节拍颇有节奏地往下踩。

  表面上,西奥多深深低着头,虚弱地用气声开口:“是的,我是个好男孩。”

  而在暗处,兄弟二人正在不动声色地互相拉扯、针锋相对。一阵无声的争夺战后,杰森终于抢回了自己被踩得灰蒙蒙的皮鞋前尖。怒瞪了西奥多一眼,律师先生的语气变得很不耐烦。

  “能快点吗,先生,我赶时间。”律师露出危险的笑容,“我才想起来,我之前约了人给我擦皮鞋。”

  伊莱贾同情地看了男孩一眼,默默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都做完了。”他对蓝眼睛的漂亮男孩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西奥多,你得在这个地方签个字。”

  男孩依旧垂着眼睛,默默走上前来,接过了伊莱贾递来的笔。伊莱贾差点就能碰到对方的指尖,却不知道怎么被男孩避开。

  也许是对方过于小心翼翼了吧。伊莱贾这样对自己说。

  他很快就顾不上这个微小的细节,因为另一件事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当男孩弯腰在文件上签字的时候,衣领稍微滑下去一段,锁骨上新鲜的伤口像是飞鸟的翅膀,在伊莱贾眼前一闪而过。

  男孩很快直起身体,伊莱贾竭力收起脸上微妙的表情。

  他能想象出伤口的来历,就像是猎人能从野兽脚踝上的白色伤疤里,辨认出对方是否曾经落入过捕兽夹。

  紧紧盯着对方的背影,双眼一眨不眨地目送那个过于沉默的男孩离开,伊莱贾忍不住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他很确定,被烹饪烤熟过的美味水果,会比枝头生涩的时候更加香甜。

  伊莱贾不知道的是,刚走出办事处的大门,杰森律师就摘下了金丝眼镜,抓乱了用发胶固定的头发,对着西奥多的领口欲言又止。

  侏隼鸟淡定地把衣领拉开一点,用酒精湿巾在皮肤上轻轻一擦,拭去了那道青红交加、仿佛皮肉绽开似的血痕。

  伤口来自于提姆·德雷克的友情赠送。

  西奥多也是才知道,罗宾鸟居然很擅长化妆技术。

  就在昨天,提姆敲响西奥多的房门,单手拄着书桌,很轻松地和侏隼鸟说话。

  通过一次“不经意”拉扯袖口的动作,西奥多看见罗宾手腕上一道还未愈合的伤口,颜色看起来无比新鲜。

  侏隼鸟的目光当即凌厉起来,哥谭全部超反的名字瞬间在他大脑里过滤了一遍。

  “昨晚阿卡姆有人越狱了?”

  罗宾挂着神秘的微笑,将手腕递到西奥多眼前,示意他自己看。

  西奥多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动作又柔又轻地在罗宾手腕上拂过。他没触碰到鲜血的黏腻和血痂的粗糙质感,反而在指肚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粉底。

  侏隼鸟猛地反应过来:“等等,这是画的?”

  提姆好整以暇地微笑点头:“怎么样,要不要也来一个?”

  想到明天的钓鱼行动,西奥多真实地动心了。

  他积极地挽起衬衫袖子,把手腕递到罗宾眼前:“也给我画一个。”

  罗宾慢条斯理地把一整套化妆工具在桌上摆好,用最大的那只粉扑蘸了蘸浅色的粉底。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的动作一下子顿住。

  “我有个好想法,画在锁骨上怎么样?只有在弯腰时才能被看见,效果应该会更好一点?”

  西奥多承认,罗宾的思考方式是对的。

  但是……

  有点微妙地看了提姆一眼,侏隼鸟在心中暗暗想道:他怎么这么懂?!

  更令西奥多意料不到的是,更懂的还在后面。

  见西奥多答应了这个提议,罗宾鸟脸上就浮现出一丝含笑的神气,像是看见猫咪掉进铺了一层厚厚棉花的玻璃鱼缸里。

  提姆俯身贴近西奥多,清新的柠檬气味像是忽然蓬松起来的棉花糖一样充斥在鼻尖。在侏隼鸟张大眼睛的注视里,罗宾保持着正直又自若的神情,修长的手指靠近西奥多的喉结,不紧不慢地从上到下替西奥多解开了两颗贝壳纽扣。

  “这样比较方便画。”

  罗宾的语气和动作都太过自然,以至于西奥多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刚被他调戏了一遍。

  直到化妆刷轻柔地扫过锁骨,微微酥痒的感觉激起肌肤的战栗,西奥多才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却被椅子靠背拦住所有退路。

  “……提姆,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罗宾连每根眼睫毛上都写满了正直:“啊?你说什么?”

  西奥多不太相信地上下打量对方:“你是不是晚饭时看见我穿衬衫,就已经计划好了?”

  “哦,你是想问我,如果你穿T恤的话,妆该怎么画吗?”

  提姆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将西奥多的提问轻微地曲解向另一个方向。

  与此同时,罗宾鸟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怎么看都像是在竭力忍笑。

  韦恩少总挑起眉毛,轻轻地在自己的嘴唇上点了点:“那就只能请你咬住衣服下摆了——我画得有点慢,要辛苦你坚持得久一点。”


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

  谁生的随谁

  想到昨天晚上画伤口时都发生了什么, 西奥多忍不住朝旁边移开眼神。

  只能说,西奥多对犯罪分子的钓鱼计划刚刚实行了一半,尚且看不出效果如何。然而罗宾的钓鸟功夫却已经登峰造极了!

  再一抬头, 只见红头罩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自己。

  “什么都别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杰森预料到危险的到来,抢在侏隼鸟开腔之前发出警告,“我感觉自己要瞎了。”

  西奥多眯起眼睛,盯着对方看了两秒, 忽然展开一个和提姆一模一样的正直微笑。

  侏隼鸟仿佛一无所知一样地反问:“啊?你说什么?”

  红头罩震撼地倒退一步,心中的震惊宛如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 甚至复杂到难以用言语表述。

  ——关键是, 这他妈也没法用言语表述吧!

  他应该怎么说?

  我亲眼看见我的弟弟活灵活现地从我另一个弟弟脸上长了出来, 对了, 他俩还疑似搞在了一起?!

  捂住眼睛,杰森喃喃宣布:“够了, 我已经瞎了。”

  欣赏着红头罩激烈的反应,西奥多如同矜傲的胜者般抱起胳膊。

  他决定了:要在今年万圣节爬上红头罩的窗户,摘下眼罩, 并且露出和红头罩一模一样的同款微笑。

  侏隼鸟尚且不知, 十年后的自己正是靠一个融合了迪克、杰森、提姆以及蝙蝠侠和超人等一众人的大杂烩笑容, 成功创飞了黑暗骑士。

  但毫无疑问,他已经走在了那条过于前卫的道路上。

  消化了好一会儿,杰森才把侏隼鸟那个离奇的罗宾笑容从脑海里擦除。红头罩重新恢复成平时桀骜不驯的模样,把手掌搭在西奥多肩膀上,用力地捏了捏。

  感受着指下钢铁般的肌肉硬度, 杰森由衷地感慨:“能把你错认成猎物, 那个变态确实瞎得厉害。”

  上一个把西奥多误认成鲜嫩小羔羊的家伙, 大名叫做汉尼拔。

  被半氪星人一桌子抡晕以后,他就获得了自己永久限定的鳄鱼皮鞋——杀手鳄。

  面对红头罩调侃的玩笑,西奥多面不改色。他目测了一下自己和杰森之间的体型差距,意有所指地敲了敲对方厚实的胸膛:“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同意你来扮演律师……”

  人类的视线错觉会欺骗大脑。在红头罩一百八十磅的体量对比下,侏隼鸟流畅矫健的肌肉线条,硬生生被反衬出几分纤细弱小。

  “是吗?”红头罩不以为然,随便按了按自己富有弹性的胸肌,“如果以后走在路上遇到绿色的温泉池子,你也可以进去泡泡。”

  从一旁的小巷里推出自己的改造机车,杰森脱下西服,随意地团了团塞进车尾的后备箱里,又带着有些不耐烦的表情,扯松了脖子上的纯黑领带。

  一直把衬衫口子解开到胸口前第三颗,红头罩才感觉没那么束缚没那么热。

  他利落地跨上自己的爱车,在引擎巨兽般的轰鸣里看向西奥多。

  “我送你去克拉克家楼下,还是你自己飞?”

  “我自己飞。”

  “行。”

  如果是夜翼在这儿,多半要关照西奥多两句,叮嘱他注意安全——主要是注意别人的安全,再感情丰沛地和兄弟道个别。

  而杰森只是把装着身份档案的一整个牛皮纸袋塞进西奥多怀里,他没对西奥多暂时脱离蝙蝠家的决定评价什么,只是干脆利落地挥了挥手。

  就在西奥多打算转身离开,双脚刚刚脱离地面的瞬间,背后,红头罩忽然把他叫住。

  “我今晚有空,你可以去我安全屋,打完那盘上次没结束的马里奥。”

  西奥多欣然答应:“好啊,我会过去的。”

  杰森的臂弯里揽着一顶艳红如火的头盔,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戴上。他看向西奥多的眼神有点复杂,似乎混合着某种特殊的欣慰和感慨。

  最后,那些难以解读的神色都化作一个轻松的玩笑。

  “我想过,也许有一天你会刷新我从家里离开的记录——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于是,隐藏在反英雄红头罩外壳下的那丝微妙而共振的惆怅,被侏隼鸟尽数接收。

  西奥多飘到杰森面前,同样以玩笑回应:“离开的原因是不是也刷新了你和夜翼的记录?——算了吧,兄弟,没人真正离开过家。我没有,你也没有。”

  两双相似的、同样野性勃勃的蓝眼睛在半空中对视。

  托西奥多双脚离地的福,红头罩这次起码不用低头了。

  片刻以后,杰森在侏隼鸟的肩膀上垒了一拳,笑容张扬又轻松。

  “我当然知道,这还用你说?”

  伊莱贾记住了那个男孩即将搬入的住址,当他周末前往纸张上记录的街区查探时,非常惊喜地发现就在同一条街的街尾,有一间合适的房子正在出租。

  考虑到BAU那群讨厌的猎犬可能还追在自己的身后,伊莱贾谨慎地没有露面。

  他先在附近一家看门面就有年头的咖啡馆里坐了一个下午。

  花了两杯美式咖啡配一碟慕斯蛋糕的时间,伊莱贾先是听说了街尾房东太太不幸被自己的爱犬绊倒,摔断了腿,所以要搬去和火奴鲁鲁的女儿同住,房子只能暂时出租半年的消息。

  紧接着,他又打探到肯特一家似乎新搬来一个男孩,长得很前几个男孩非常像——这家里的每个男孩居然都是黑发蓝眼!——就是性格有点古怪,从来不跟同一条街上的青少年们搭话。

  脆弱、阴郁、自闭、独来独往。

  这里面的每个标签落在伊莱贾眼里,都让他能轻易描绘出那可怜男孩儿前半生的轨迹。

  伊莱贾专门请了一位房屋中介代理人,为自己租下了街尾的那间房子。前任房东太太把屋子打理得很好,从卧室到露台、乃至于被精心照料过的草坪,都透露出一股浓郁的生活化气息。

  但不知道为什么,伊莱贾住进来的第一晚,就隐约感觉哪里不对。

  联想到BAU的同事,也就是米利坚联邦调查局的某些“美名”,伊莱贾通过黑市特殊渠道,雇佣了两个不那么见不得光的家伙,替自己排查房屋内部是否存在窃听器或者摄像头。

  答案是不存在。

  又考虑到自己生活在一个不怎么科学的、同时具有变种人、超人和蝙蝠人的世界里,伊莱贾特意从网上下单,请来一对名叫萨姆和迪恩的驱魔人兄弟,检查房屋内部是否存在横死的亡灵。

  那对打扮得有点落魄、中途还吵了几句嘴、一看就不怎么专业的骗子兄弟详细地搜查了整栋屋子,最终得出“你这房子很好,建造没超过三十年,里面从来没死过人类、吸血鬼和巨龙”的答案。

  伊莱贾听完这个答案,更怀疑这对兄弟是在骗自己的钱。

  他有点后悔下单得过于仓促,试图用讨价还价,砍掉三分之一的报酬。

  “先生们,这样的答案可没能解决我的问题。”伊莱贾不满地用书脊敲了敲胡桃木的桌边,“我说了,自从搬过来以后,我就无时无刻感觉有人在注视着我。”

  那视线不止停留在这栋房子里,就在去上班时、去和同事聚会时、去酒吧里喝一杯时也不能幸免。

  迪恩和萨姆对视一眼,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落在伊莱贾眼中,这更像是一种词穷后的心虚。

  借着这个由头,伊莱贾发挥自己锋利的唇舌,砍掉了一半的雇佣费,勉强找回了被骗子戏耍的场子。

  而另一边,温彻斯特兄弟离开伊莱贾的新居,数数手里缩水的钞票,一言不发地把草稿箱里的短信删掉。

  ——他们本想离开这个街区以后,以短信的形式告知这位雇主,他之所以感觉时刻被人盯着,是因为隔着三栋房子的地方住了一窝氪星人。

  但现在看来,他被氪星人盯上果然是有理由的!

  同一时间,西奥多一心三用。

  他一边给联络器另一头的罗宾发送今天的晚餐图片,一边分心监视着三栋房子外的伊莱贾,一边偏过头和沙发另一端的康纳说话。

  “如果这里是哥谭,很多事情就方便了。”

  康纳暂停了平板电脑里的油管视频,很认真地看了过来。

  “怎么说?”

  在侏隼鸟的超级视野里,男人正拖出藏在车子后备箱里的皮箱,组装成一台高倍望远镜,然后把角度调整到克拉克家的后院。

  一旦西奥多去后院玩耍或者做些运动,伊莱贾就能用望远镜上自带的拍摄设备拍下他的照片。

  西奥多不由露出一丝冷笑,笑容里添加了75%的阿卡姆独家配方。

  “如果这是在哥谭,一个越狱逃窜的企鹅人/谜语人/双面人今晚将恰好光临他的屋子,把他灌进水泥扔进下水道。”

  稍微停顿了片刻,西奥多上下左右看了看,确定小乔现在不在家,这才继续把下半句话说完:“——而现在,我得等这渣滓对我下手,才能有正当理由干爆他的蛋。”

  康纳听了,若有所思。

  在脑海里模拟出了变态的一百种死法,西奥多戾气稍平,也愿意把之前的话往回找补一下。

  “开玩笑的,大都会没什么不好,我没准备真的那么干。”

  哥谭的便利建立在混乱之上,而大都会的不便却是源自秩序与和平。

  即使西奥多对于混乱的局面更加如鱼得水,他也从来不讨厌、甚至更赞同这种能够容纳下善良普通人的阳光世界。

  康纳听了,还是若有所思。

  侏隼鸟直接摊牌:“你在想什么?”

  康纳唔了一声,缓缓地说:“我在想,这里是大都会。所以这家伙的屋子里,有没有可能忽然闯入一个越狱的卢瑟……”

  被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震撼,西奥多从茶几上拿起一副克拉克平时用来挡脸的黑框平光眼镜戴上,用全新的眼神从头到脚把康纳打量了一遍。

  “你的天资,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康。”

  侏隼鸟用每个氪星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喃喃自语:“果然是谁生的就会随谁吗?”

  三千米外的天空上,正在返航的超人忽然一个踉跄。

  康纳:“???”

  伊莱贾很快就等到了那个下手的机会。

  这些日子以来,他通过自己在望远镜里的观察发现,男孩在新家中无疑是个被孤立的存在。他冷淡、无声、孤独,与整个家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一片被硬扯到阳光底下的黑暗,又像是一只被硬塞进企鹅群里的小鸟。

  不久之前,肯特一家在商场抽中了韦恩集团提供的夏威夷度假奖券,名额包括两个大人和两个孩子。

  一般来说,多子女家庭都会选择多花点钱带上另一个孩子,或者把奖券挂在网站上卖出一个不错的价格,倾全家吃一顿丰盛的晚宴。

  然而肯特一家就这样离开,孤零零地扔下了西奥多一个人。

  望远镜里,男孩紧抿着嘴唇,单手扶着后院的桦树,像一道幽魂般目送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收拾行李、装车离开。

  伊莱贾着迷地看着对方,几乎不能把眼神从他身上撕扯开。

  眼看着男孩握紧了拳头,指甲微微陷入树皮,仿佛已经忍耐不下去似的。那一刻,他耳端仿佛传来一声“叮”的轻响,那是烤箱完成了最后的烹饪以后,摇响了欢欣的铃铛。

  作为成年男人,要想取得一个有过类似经历的男孩信任并不容易。

  但身为一个曾经为男孩仗义执言过的热心登记员,伊莱贾有更明显的优势,能让男孩对他打开心房。

  他们第一天隔着栅栏说话,第二天一起去街上的咖啡馆里享受了一顿下午茶,第三天在小区的公共设施里打了篮球。

  第四天,男孩对伊莱贾讲述了一个奇特的梦:他在梦里闯进超市,忍无可忍地摔碎了货架上的所有鸡蛋。

  第五天,伊莱贾请男孩去自己的家里做客。

  他事先预备了游戏机、影片、一颗有本城市球星签名的橄榄球,还有一堆这个男孩子会喜欢的东西。除此之外,伊莱贾还精心炮制了一杯加了浓缩安眠药的冰激凌咖啡。

  当伊莱贾端着咖啡,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男孩正坐在地板上,饶有兴趣地翻看着一本天文杂志。

  或许是伊莱贾的错觉,对方的目光从那杯咖啡上划过,视线凉丝丝的,仿佛被冰激凌降过温。

  慢悠悠地点了点杂志厚实的铜版纸,西奥多没着急接过那杯咖啡。

  “这是什么?”

  伊莱贾耐着性子看了一眼,伪装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那是一对特殊的陨石收藏。”

  照片里,殷红如同鸽血般的红宝石闪闪发亮,在聚光灯下发出璀璨的光芒,闪耀着摄人心魄的焰彩。

  西奥多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页图片:“看起来很适合做戒指。”

  伊莱贾把这话当成某种孩子气的发言,随口凑趣般附和:“这是红宝石陨石,比地球上原生开采出宝石更加稀有。图片上的这颗来自于上一场人马β星座流星雨,它每五百八十年会降临地球一次。距离下次流星雨的到来,还有三百一十多年。”

  “是吗?”西奥多接过伊莱贾递来的冰激凌咖啡,注意力似乎仍然停留在那颗红宝石上,“或许我不用等待那么久。”

  眼看着杯口逐渐凑近男孩唇边,伊莱贾的呼吸声逐渐急促起来。

  然而下一秒钟,带着浓浓奶油甜香的冷咖啡扑面而来,在飞溅液体的威胁下,伊莱贾仓促闭眼,还没等到半秒钟,与之同步传来的是胯下一阵碎蛋般的剧痛!

  在这濒临过电,大脑空白的一刻,伊莱贾的思绪像是冒着火花的废弃电线,陆陆续续地闪过了恐龙灭绝之谜、宇宙大爆炸的起源、以及男孩不久前意味深长口述的那个“超市货架上鸡蛋打了一地”的梦。

  忍过这阵强烈的剧痛,男人模糊地吐出几个音节。

  “不可能,你明明是……”

  西奥多双臂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明明是被你精挑细选出的猎物,是吗?”

  侏隼鸟用厚底的军靴踩住男人的脸,慢条斯理地碾了碾。

  在清脆的骨裂声里,西奥多缓缓露出一个狩猎般的微笑:“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卡尔先生。被你窥视的那段过往,它已变成我的武器,而非我的裂痕。”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大结局

  大结局

  接到报警电话以后, 大都会警察第一时间来到现场。确认地上那个碎了蛋的男人的身份是BAU嫌疑人后,警察或许拨通了救护车和BAU的电话。

  提摩西自行驱车赶到。

  他隔着两条街道远就听见了救护车的鸣笛,排在救护车后面开进院子后, 只见警车闪烁的红蓝两色车灯,把粉刷成奶黄色的墙壁照耀成有点赛博感的橙绿色。

  “劳驾,请让让。”

  提摩西探员大步流星地走进人群里,当着一群警察的面接走西奥多:“这孩子是我们BAU案子的当事人,我得把他带回去。”

  他们穿过喧闹的人群, 提摩西很有经验地从外套内兜里抽出一顶帽子,扣在西奥多的脑袋上, 又帮他把帽檐压低。

  左右两侧的院落里, 已经有好奇的邻居探头张望, 朝着这边指指点点, 甚至有个老头穿着睡衣跑来和警察打听事态。而提摩西与西奥多把那些声音都抛在脑后,关上车门以后, 那些喧嚣就被隔绝在外,变成一处遥远而无关的世界。

  提摩西转动钥匙,并不着急启动车子。

  “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西奥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的, 你当时昏迷没能看见。二十年前, 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

  对于BAU小组来说, 案子的证据来得太过轻易和完整。

  同一条街道的咖啡馆监控录像里,清晰地记录下伊莱贾邀请男孩去他家做客的口型。

  伊莱贾的家里,咖啡杯上清晰地留下了嫌疑人的指纹,不到二十四小时,相关部门就化验出了杯壁上残余的禁药成分。

  至于伊莱贾被粉碎的蛋蛋……

  该怎么说呢?医护人员们尽力了, 所以现在的结果是上帝的旨意。

  在给西奥多做口供的中途, 瑞德从那间办公室里走出来。

  他隔着百叶窗玻璃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男孩腿上搭着一条温暖的毛绒毯子,面前还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苹果肉桂茶。但在瑞德看来,这一切都毫无紧要,因为——

  “提摩西。”

  他叫住自己路过的同事:“里面的那个受害者,是不是和你认识?”

  探员把手插进自己的风衣外套,在反问里间接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还有谁看出来了?”

  “霍奇他们可能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吧,但目前来说,应该只有我发现了。”

  平时怯于人际交往的博士皱着眉头,年轻而清秀的脸庞上写满了不赞成:“你不该这样,提摩西。还记得我们的工作原则吗?绝不能让一个孩子来承受……”

  提摩西半真半假地说:“他是个变种人。”

  瑞德迟疑地眨了眨眼。

  “档案里没记载这个……未登记的未成年变种人?”

  “放心,他有正义联盟的担保信。”

  瑞德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在那一瞬间做了个重大决定。

  “好吧,我会为你们保密。但我竟然从不知道你还有变种人方面的关系。”

  探员的眼角不自觉地弯起,柔和地折叠出几条细细的皱纹。他用走廊尽头的咖啡机打了两杯热咖啡,把其中一杯递给自己的同事。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瑞德。”

  恰好在他们身后,办公室的大门打开,男孩从里面走了出来。西奥多嘴唇抿紧,故意做出一副有点紧张的姿态,可瑞德一眼就从他走路时悠闲的发力姿势上看出他的松弛。

  男孩捏着棒球帽的一角,像面对陌生人一样,把那顶崭新而时髦的帽子还给提摩西。

  “谢谢您的帽子,探员。”

  “很高兴你觉得它还不错,不必还我了,你可以留着自己戴。”

  在三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提摩西微笑着,声音低微而清晰地说:“实际上,西奥多是我的旧友。”

  最中间的瑞德下意识转头,看看提摩西,又看向西奥多。

  只见男孩微抬帽檐,矢车菊色的眼眸中闪过调侃的光芒,冲他抛来一个wink。

  给BAU提供过口供,锤实了伊莱贾的罪行以后,西奥多的心情变得相当不错。

  恰好超人一家正在夏威夷度假,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侏隼鸟考虑了一下该怎么度过这没有监护人的几天,最终决定去宇宙里看看。

  人马β星座的流星雨,距离地球还有三百一十六年。

  而西奥多独自奔赴这场宇宙间无声燃烧的约会,仅仅需要三天。

  三天以后,西奥多返回地球。

  他飞到地月距离二分之一处的时候,通讯器就恢复了信号,并且发出尖锐而持久的爆鸣。

  侏隼鸟一开始还以为有什么紧急事件发生,比如灭霸或者达克赛德终于想不开,决定集军攻打地球,掏掉正义联盟和复仇者联盟的老窝。

  结果通讯器上显示的消息,离谱程度居然和灭霸+达克赛德联盟军团不相上下。

  不止一个人争先恐后地告诉西奥多,家里多了一个人。

  西奥多:啊?

  他们用一种仿佛在提前报丧,然而话里话外每个单词缝隙都藏着想看家庭喜剧的语气表示:布鲁斯又多了一个新的儿子。

  西奥多:啊??

  每个人都异口同声地宣布,布鲁斯终于可以摘掉他“黑发蓝眼小男孩爱好者”的帽子。

  因为这个新到来的小男孩,他长着一双翡翠般的绿眼睛。

  西奥多:啊???

  据说当年蝙蝠侠收养他以后,从外星球回来的杰森也是一样茫然。

  有不知名的蝙蝠家成员口述,红头罩当时蹲在房顶,对着通讯器怀疑人生整整半个小时,以为自己不是出差了一个月,而是在虫洞里独自进化了一亿年。

  现在西奥多的心情,几乎就是杰森当初的经典复刻。

  他真的只是去摘了三天星星,而不是落进平行时空错误地度过了三十年吗?

  侏隼鸟才脱离了蝙蝠家的户籍,蝙蝠侠就立刻不知道从哪里薅来一个新的小男孩补上,难道说这是蝙蝠家某种特殊的置换反应?

  西奥多等不及飞回地球,就给一众成员中,爆笑得最不加掩饰的红头罩发去一条消息。

  侏隼鸟:不可能!绿眼睛小男孩怎么可能被领养!

  杰森的回答中,字里行间的幸灾乐祸之意根本不加掩饰。

  红头罩:他不是被领养的。

  红头罩:达米安是布鲁斯的亲生儿子。

  西奥多:啊????

  西奥多怀着极度的震撼和惊悚回到地球,一时间竟然有光阴错乱,走错家门的恍惚感。

  堪比灭霸和达克赛德同时来袭的一级警报消息在他脑海中反复嗡鸣,刷新着西奥多为数不多的世界观。

  这种有点晕乎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侏隼鸟凭借本能回到克拉克家门口,又在门前捡到一只罗宾鸟为止。

  西奥多猛地一震,原本有点飘忽的灵魂瞬间归位。什么蝙蝠侠的亲生儿子、韦恩家和十来岁小男孩的不解之缘全都被抛诸脑后。

  他大步流星地迎上前:“提姆,你怎么来了?”

  罗宾转身,不急不忙地冲他摊手:“我来看看你。”

  提姆左右找了找,最后把目光定格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

  他们找了个最幽静的卡座,并肩坐在同一张沙发上。

  直到这时,罗宾才卸下那副常年挂在韦恩少总脸上的文雅神态,露出有点疲惫的真实内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怎么了,因为达米安?”

  西奥多密切地关注着提姆的表情,不确定里面是否带有一丝因布鲁斯亲生儿子而萌生的怅然。

  而实际上,罗宾根本顾不上怅然这么细腻的情感。

  谁能想到呢,蝙蝠侠的亲生儿子,居然是被刺客联盟培养出的武术大师。

  这孩子不但将杀人视作一种常态、拥有一副桀骜不驯的脾气、来到家里的第一天就宣称总有一天会继承蝙蝠侠的一切,并且对他的每个兄弟都看不顺眼。

  或许是因为罗宾制服的缘故,提姆是所有人里最被达米安针对的一个。

  回忆起过去三天和达米安的相处日常——实际上,就是达米安拿着刀从各个角落窜出来刺杀自己的日常,提姆无奈地搓了搓脸。

  “那真是个小恶魔崽子。”

  西奥多有点惊讶:“连你都这么头疼?”

  他确实听家里其他人说起过,新来的兄弟拿着两把长刀,差点把罗宾刺了个对穿。

  所以刚才甫一见面,侏隼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透视能力,把罗宾上下检查了一遍,直到确认他身上没有新鲜伤口为止。

  想起那个绿眼睛的孩子,提姆无话可说地摇了摇头。

  正好服务员把他们刚才点的饮料端了上来,西奥多喝了一口,随口发问:“和我刚来的时候相比呢?如果最大数字是十,他的麻烦等级大概在什么程度?”

  “一百。”罗宾毫不犹豫地给出一个幅度爆表的数字。

  “以及你不是麻烦,泰德,无论是否和那个小恶魔崽子比,你都是天使。”

  西奥多尽量镇定地笑纳了这个评价,但他感觉热气已经开始蒸上自己的脸。

  为了防止表现得太没见过世面,侏隼鸟决定直接打出自己的杀手锏。

  他握拳凑在唇边,故作姿态般咳了一声,就像是一个“向我看齐”的暗示。

  紧接着,确定罗宾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以后,西奥多抱着壮士断腕般的决心,猛地拿出那个盒子。

  “我有礼物想送给你,提姆。”

  不等罗宾做出任何反应,设计典雅的鎏金首饰盒就朝着提姆的方向打开。纯黑的天鹅绒垫上,专用的金色支架撑起一对大小几乎相似、火彩璀璨如同霞光般的红宝陨石。

  和罗宾的会面来得太快,西奥多还没来得及给它们按上戒托。

  但是……

  “提姆,我想和你成为永远的同谋。”

  西奥多自己都无法想象,这句话竟然能如此顺畅地被他说出。

  在寂静的真空宇宙里,侏隼鸟曾把这一幕排练了一千次。

  他飘荡在人马β座的小行星带里,像是渔夫敲开蚌壳那样,一颗颗地捏碎陨石的外壳,从里面挑选想要的星星。

  这颗里面包裹着宝石,那颗里面也有。但这块宝石红得不够明透、那块宝石又红得太过深沉。

  侏隼鸟在星海里徜徉寻找,身边漂浮着上百颗赤红的原石,每一粒都红得像一颗炽热的心。

  直到就连以半氪星人的体力都觉得有些疲惫,西奥多靠在某颗半人高的陨石上稍作休息。就在那一刻,仿佛命运提前在此写下了绝妙的一笔,侏隼鸟低下头,超级视线透过石头坚硬的外皮,看见两颗几乎相连的火红色宝石。

  在看见它们的一瞬间,侏隼鸟就拿定了主意。

  不必再逗留和挑选,只需配上一对黄金的戒托,这对红宝石就会成为世上最完美的结晶。

  提姆接过盒子。

  首饰盒很小巧,重量只与两枚蝙蝠镖仿佛,可罗宾的手心竟然有点隐隐地发颤。

  侏隼鸟此前预想过罗宾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

  但无论在哪种设想里,提姆都是绝对游刃有余的那个。

  所以他万万没有料到,罗宾居然会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单手紧握盒子,单手捂住了眼睛,从指缝里露出一对粉红色的耳朵。

  片刻以后,提姆放下手,眉眼间还残余着许多未曾消褪的激动。

  “天啊,你突然这么……我有点扛不住。”

  “这么”后面究竟是“什么”,罗宾没有说。可西奥多已经无声而同步地心领神会了那个被省略的单词。侏隼鸟目光发怔地看着提姆的脸,脑海里反复回想起那个被遮挡在手掌后面的表情。

  好可爱。

  好直白。

  好想亲吻……

  他很确定,这一刻自己和提姆的思维完全合为一体。因为还不等侏隼鸟做点什么,罗宾就转过身来,胳膊坚决地按住了他的后背。

  柑橘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忽然邂逅了一整个秋天。

  柔软的嘴唇让人一瞬间联想到无数温暖的事物:枫糖、咖啡、近在咫尺的呼吸、罗宾带着笑意的眼睛、以及被缓缓抚过后颈时灵魂的战栗。

  思维在湿润的触感里融化成覆盆子果酱一样的糖浆,所有连贯的想法都在这个吻中被冲击成断断续续的碎片。

  如果早知道感觉如此美妙,我该在第一次见面时吻他。

  西奥多模模糊糊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不管是他还是罗宾,或许都等待这一天等待得太久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替对方整理有点凌乱的衬衫。

  提姆就像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自然而然地把手掌搭在西奥多的后颈。和过去不同的是,他用一种堪称珍惜的力道稍微收拢手掌,就像是掌心下正藏着一只的毛茸茸的小鸟,只需感受着体温的传递,便能获得心满意足的宁静。

  罗宾笑着偏过头:“还把档案迁回去吗?”

  西奥多按了按自己的嘴唇,之前的感觉没有完全褪去,似乎还在隐隐散发着热度。

  想到刚刚的那个吻,侏隼鸟也忍不住笑起来:“大概不能了。”

  “确实。”罗宾煞有其事地点头,“B会把我们绑起来,倒吊在两只相距最远的滴水兽上。”

  西奥多顺着他的话,在脑海里勾勒出了那一幕。

  “倒吊我们的绳子,长度够我们荡起来接吻吗?如果够的话,我觉得那也不错。”

  提姆大笑,笑得把额头抵在西奥多肩膀上。

  “天啊,不愧是你。B会杀了我们,他恐怕真的要杀人了。”

  侏隼鸟耸了耸肩:“放心吧,蝙蝠侠顾不上杀掉我们,毕竟他还得考虑达米安……”

  一听见这个名字,提姆条件反射般露出了纠结的表情。

  西奥多小心地碰了碰男朋友的太阳穴:“有那么让人头疼?”

  “你见到就知道了。”

  不需要太多考虑,西奥多就自然地点了点头。

  “好啊,那我今天回去看看。”

  刚一踏过韦恩大宅的门槛,就看见一个有点娇小的身影,抱着手臂站在二楼走廊上,隔着雕花的栅栏居高临下地睥睨着。

  那男孩肤色偏黑,相貌几乎是布鲁斯的缩小翻版,但眉眼间额外带着几分野性的异域气息。他的眼睛是湖水一样的翠绿色,其中闪动着冷淡的杀意。

  “德雷克,你像个失败者一样夹着尾巴回来了。让我看看你还带回了一个什么?”

  尽管相处不到三天时间,提姆已经学会该怎么在大脑里过滤掉对方不友善的语气和修辞,自动提取对方话里的意思。

  “这是西奥多。”

  达米安的眼睛眯了眯,显然对这个名字很熟悉。

  他想起半年前蝙蝠侠造访刺客联盟的原因,以及那之后刺客联盟和九头蛇联手,突袭卢瑟实验室的报告。

  “哦,格林,我知道你。”绿眼睛的男孩不太客气地冷笑了一声,“已经被从韦恩家清除出去的家伙。你和德雷克混在一起,打算回来组成失败者联盟吗?”

  提姆像是完全把达米安屏蔽了一样,给西奥多翻译:“他的意思是比起我来,还算看得上你。如果你肯好好争取,会留给你一个下属的位置。”

  达米安:“哼。”

  态度显然是默认。

  尽管相处时间还不到半分钟,但侏隼鸟已经开始明白,为什么这孩子会被红头罩和罗宾整齐划一地叫做“小恶魔崽子”。

  不动声色地搓了搓发痒的手指,西奥多仰起头,露出他标志性的、让这个家里每个人都下意识牙疼的天真友善的表情。

  “我听说你想继承韦恩的公司、蝙蝠侠的披风……总之就是布鲁斯的所有东西。那么,你也要继承他的罗宾吗?”

  这回不用达米安回答,提姆自己就露出了不敢苟同的神情。

  达米安高傲地抬着头:“当然,我会继承父亲的披风,也会拥有自己的罗宾。”他加重语气强调,“不是现在这个。”

  “蝙蝠侠的侏隼鸟呢?也要一并继承?”

  “我当然……”

  还没等这句话说完,布鲁斯正好扶着额头,从他的书房走了出来。

  从他的表情来看,过去三天,蝙蝠侠准是在水深火热和头痛欲裂中度过。

  当他意识到西奥多也在的时候,那种一跳一跳放射性的偏头痛,范围迅速蔓延到整颗脑袋。

  蝙蝠侠几乎瞬间就预感到,这里即将发生一场战争。

  在两个人之间犹豫了一下,布鲁斯转向其中相对还能沟通的那个。

  “西奥多,你……”

  没等蝙蝠侠把话说完,侏隼鸟就已经腾空而起。

  他轻盈地飞到蝙蝠侠身边落下,同时挂着最灿烂的笑容迎了上去,甚至主动挽起了蝙蝠侠的手臂。

  面对这不同寻常的举动,一瞬间,最高的警报等级在布鲁斯的大脑中熊熊燃烧。

  而西奥多已经柔顺地眨眨眼睛,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怯怯的。

  “您是在说我吗,达米安少爷?您确定要从布鲁斯老爷手里继承我吗?”

  “——”

  这一刻,蝙蝠侠听见自己脑浆沸腾的声音。

  而纯洁的达米安已经火冒三丈。

  “谁准许你这么亲密地搂着父亲了,格林?!我当然会继承你——”

  蝙蝠侠终于打断了这场令人灵魂脱壳的对话,尽管还是晚了一步。

  “够了,达米安!还有西奥多!”

  语言已经无法描述出此时空气中的贵乱程度。

  楼下,罗宾紧紧地抿起唇角,竭力压下喉咙口即将冲破阻碍的笑声。

  二楼书房门口,侏隼鸟挂在蝙蝠侠的胳膊上,爆发出一阵堪比夜翼的大笑。

  达米安把那笑声视作挑衅和轻蔑的信号,脸色涨得通红,瞬间抽出自己雪亮的两把长刀。

  像是嫌这一幕还不混乱似的,正好回家的红头罩单手抱着头盔,懒洋洋地吹了个口哨。

  “妙啊,小妈文学。”

  ——由此可见,阿米利卡的文艺青年平时都在看什么东西!

  布鲁斯疼痛的太阳穴终于炸开。

  他用那种异常低沉的、早晨六点钟被吵醒时才会用到的语气,仿佛下一刻会把地狱里被熬煮的康斯坦丁汤灌进在场每个人嘴里。

  “都安静、你们全部、现在立刻。”

  当天晚上,蝙蝠侠去夜巡时,一口气带走了罗宾、侏隼鸟、红头罩以及达米安。

  其实自从阿卡姆精神病院的所有权登记在西奥多名下以后,蝙蝠家就很少出动这么大的夜巡规模了。

  但今夜,蝙蝠侠必须得把自己的养子和亲生儿子们随身携带着。

  在目前这个相对安全的哥谭,这群小鸟们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在夜巡的蝙蝠车上,蝙蝠侠至少阻止了二十七场即将爆发的战争。

  其中有三次,蝙蝠侠的蝙蝠披风被踩了个脚印,最厉害的一次,被打飞的刀鞘甚至“咚”地在蝙蝠头盔上敲了一下。

  终于,忍无可忍的蝙蝠侠把他们陆续分配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配的时间和夜巡路线都经过严密的计算,确保他们不会相遇并且大打出手。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天的夜巡确实还算平稳地结束了。

  蝙蝠侠稍微留了一会儿,和罗宾汇合,并且与这个家里最懂事的孩子谈了一阵心。

  黑暗骑士在某座塔楼上停留,标志性的披风如同旗帜般在哥谭的半空高高飘扬。

  他熟悉整个哥谭的全貌,从这里往下俯视,不足以看见最完整的风景。可塔楼所在的位置,却是让黑暗骑士和罗宾都会心一笑的熟悉。

  “还记得这里吗?”

  “当然。”罗宾有些怀念地俯视其中一丛灌木,“我在这里拍下了罗宾的照片。”

  照片里,初代罗宾,也就是迪克曾经做了一个漂亮的四连翻,这才让提姆借机破解了蝙蝠侠和罗宾的真实身份。

  回忆起提姆最初找上门来,给自己展示照片的样子,蝙蝠侠头盔下露出的半张脸上,嘴角也舒缓地朝两侧展开。

  “罗宾。”黑暗骑士沉甸甸地叫出这个代号,仿佛正在品味它和自己一同经历过的那些厚重的故事。

  “达米安在刺客联盟被培养长大,他被灌输了一些非常残酷、非常错误的想法。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但那不代表我把罗宾放在他的后面。”

  “我都知道的,B。”

  提姆微笑起来,信赖而温暖地看向他的导师、搭档还有父亲。

  “你当然在乎达米安,就像你也同样在乎我们。”

  即使是手握无数plan的蝙蝠侠,计划里也会有顾虑不到的地方。

  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蝙蝠侠和罗宾谈心的短暂的时间差里,达米安、侏隼鸟还有红头罩提前回了家。

  于是,当蝙蝠侠到家的时候,只见蝙蝠洞的地板上不知以什么方式,被制造了许多焦黑的痕迹。

  便士一挂着一副不动声色的表情,冲蝙蝠侠微微欠身。

  “主要战场在上面呢,老爷。”

  不等阿尔弗雷德把这句话说完,布鲁斯就已经感觉到自己升高的血压。

  果不其然,电梯门一打开,只见韦恩大宅的客厅已经变成一片狼藉。像是一千二百只哈士奇刚刚在里面奋勇冲锋,又好似阿卡姆众人才预定过这处风水宝地,开了个庆祝彼此重获自由的狂欢party。

  满目疮痍的客厅里,打碎的水晶吊灯触目惊心、变成一地玻璃碴子的茶几随处可见、被砍成破烂的壁纸令人不忍多言、留下深深刀痕的古画让人灵魂战栗。

  唯独韦恩夫妇的画像还在原处悬挂着,就连画框毫发无损,只有外层玻璃蒙了一层淡淡的薄灰,隐约能窥得小鸟们在上面展现的最高尊重。

  有了过去三天的经历打底,蝙蝠侠问出这句话时,语气里已经可以毫无波澜。

  “发生了什么?”

  老管家摇了摇头:“您应该能够想到,西奥多少爷和达米安少爷吵了起来。”

  这两个家族里最不省心——其实家里的每个孩子都各有各的不省心——的男孩一开始只是在言语上互相挑衅。

  西奥多称呼达米安为“尊贵的、打算继承我的达米安少爷”。

  而被戳了痛脚的达米安,他怒气冲冲地表示:“你在挑衅我吗,一半一半的外星怪胎?”

  黑暗骑士默默地听着老管家关于此事的叙述,甚至可悲地从里面听出了属于侏隼鸟和达米安的克制。

  “然后呢?”

  老管家用一种平平无奇的语气描述:“杰森少爷正好路过。”

  实际上,红头罩根本就是今晚大战的导火索。

  他抱着自己的头盔,头盔里装着一层不知何时搞来的爆米花,十分悠闲地路过。

  “别吵了,你们两个,也别给对方互相起外号。”

  “一个小恶魔崽子,一个小魅魔崽子,在这里争什么呢?”

  “——红头罩!”

  “——陶德!!!”

  刹那之间,两把长刀带着凛冽的破空风声,擦着红头罩的两边耳朵,深深地钉入客厅墙壁。

  一把刀来自于达米安,另一把刀也来自于达米安。不好意思,西奥多刚才凭借蛮力,直接从达米安手里抢了一把现成的。

  接下来的战局就很难再用言语描述了,毕竟这三个人之间的同盟关系是如此的脆弱、混乱而瞬息万变。

  一开始,确实是西奥多和达米安在同时暴揍红头罩。

  但很快,随着达米安一声怒斥“格林你竟敢抢我的刀!”,场面迅速变化成了侏隼鸟和红头罩联手降伏小恶魔崽子。

  而随着达米安抛出杰森当年在刺客联盟时的把柄,场面又演化成红头罩联合刺客联盟继承人一起,共同殴打半氪星人。

  谁料得到红头罩只是诈降,杰森以极快的速度自立门派,三家各自分庭抗礼……

  听到这里,蝙蝠侠阻止了阿尔弗雷德继续复述下去。

  看着被打出一个大洞,正在呼啸着灌入冷风的窗户,黑暗骑士深深地吸了口气。

  在脑部血管几乎爆炸的压力里,布鲁斯把自己的脸埋进手掌,冷静,再冷静,直到大脑内只剩下一句刻骨铭心的感叹。

  还是那句话:孩子养多了,有时候真的挺烦人的。

  ————the end————


第一百零三章 番外1:蝙蝠家今天被创了吗?

  被创了!

  阿尔弗雷德端着一个托盘从客厅走了过去, 沙发上的布鲁斯放下报纸,叫住了自己的管家。

  “你在做什么,阿尔弗雷德?”

  老管家优雅地单手举着托盘, 另一手按在胸前微微躬身:“如您所见,布鲁斯老爷。”

  不用他说,布鲁斯也已经看见了托盘上的东西。“气球、缎带、金泡泡……”念出一长串不太常用的节日装饰,本年度的日历在布鲁斯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

  随后他恍然大悟。

  上次复仇者联盟与正义联盟合作,揭开了卢瑟实验室里深埋的秘密。

  那之后, 复仇者联盟拿走了卢瑟私藏的空间宝石,而正义联盟则取走了超人的基因(不确定卢瑟还有没有其他备份), 以及关于西奥多的全部资料。

  资料包括西奥多的身体数据, 以及西奥多的出生日期。

  而本周周末, 就是布鲁斯的养子……或者说, 曾经养子、现任养子男朋友西奥多的生日。

  ——son in law。

  两年时间,这对小情侣宛如爱情鸟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在蝙蝠侠眼皮子底下偷渡约会的行为, 终于磨平了黑暗骑士的棱角。

  蝙蝠侠从一开始想到这个称呼就忍不住拳头捏紧,脱敏到如今死灰一样的心平气和。

  “你在准备西奥多的生日晚宴?”

  老管家不紧不慢地在布鲁斯老爷的回答里加了一个宾语。

  “准确来说,我在准备西奥多少爷的成年晚宴, 老爷。”

  按照美国州法, 本州的法定成年年龄是十八岁。

  成年就意味着可以合法饮酒、结婚, 并且自由发生性关系。

  留下答案以后,阿尔弗雷德并未用这些华丽的装饰品来布置客厅,反倒端着托盘,慢悠悠地往楼上走去。

  蝙蝠侠能猜到,老管家接下来会“不经意”地从夜翼、红头罩还有达米安的房间门口经过, 并确保类似的对话和每个人都发生一次。

  只要没有不可抗力的出现, 阿尔弗雷德就会尽他所能地布置好韦恩家的每个节日和纪念日。

  老管家像是一管世界上最棒的粘合剂, 又像是命运卡池里的大保底。哪怕有一天,蝙蝠家的矛盾从争吵进化到战争,只要便士一仍如祖父般存在,那些四分五裂的残片就依旧藕断丝连地黏结在一起。

  布鲁斯把报纸放在一边,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开始浏览起合适的生日礼物。

  之前几个养子的成年礼,大部分都由阿尔弗雷德操刀。

  作为父亲,布鲁斯送给过迪克一辆限量超跑、送给过杰森一辆改装后的重火力机车。家里最近的一场成人礼就在两个月以前,布鲁斯送给提姆一组卫星专用信号的动态密码。

  至于西奥多……

  在好几个手机页面上来回切换了一阵,布鲁斯有点头痛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不管怎么样,他由衷地希望西奥多在成年礼那天能被……安抚住。

  蝙蝠侠的这个想法由来有因。

  或许因为在昏睡中度过了太多时光,在产生记忆的初期,又被送进梅纳庄园那个地狱里,西奥多对于自由的、和平的日子非常珍惜,并且很注重各种节日纪念日的仪式感。

  放在普通人身上,这点小习惯可能代表着某种可爱的生活情调。

  放在西奥多身上,这份仪式感可以直接简化为油门引擎发动器。

  想想看他继承的另一半血统都来自于谁吧。

  对于小丑、双面人以及黑面具来说,仪式感这种东西,可以直接跟绑架政府要员/在市中心放“烟花”/同时给两伙人安上炸弹/和小蝙蝠来一场爱的小游戏直接画上等号。

  相比之下,西奥多在圣诞节前夜推动陨石砸晕小丑、复活节前夜把黑面具的拘束床换成十字架形状、万圣节当晚溜到双面人门口要糖,没得到糖果就把对方的硬币换成一个车轮大小、重达40kg的下水盖子……等等行为,虽然听起来有点恶劣,但相比之下居然算得上健康。

  有时候,蝙蝠侠真不想管太多。

  毕竟,侏隼鸟的奇思妙想连他的plan都不能完全囊括。

  只要侏隼鸟没失控到触及原则性问题,黑暗骑士情愿对这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在某些时刻,家里其他人也会被西奥多冷不丁地创一下,这就不是蝙蝠侠能控制的了。

  蝙蝠侠还记得,就在前年的某一天,达米安还没成为罗宾的时候,西奥多忽然给迪克、杰森还有提姆都准备了一份礼物。

  布鲁斯没有,达米安也没有。

  达米安对此非常不屑,认为这不过是侏隼鸟用来孤立自己的小把戏。

  布鲁斯出于对西奥多的了解,隐约意识到背后可能有个很创的原因,于是干脆不问,装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可发现这一点的人不止有蝙蝠侠,还有红头罩。

  杰森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配合上西奥多让人难以言喻的行动力,简直堪比发射器配上核弹头、地下室装备夜视仪、一个被校园暴力逼到墙角的男孩,忽然发现墙角立着一根拖把,并且半米外的马桶里正存着一坨没冲的【哗——】。

  顺便一提,最后一个比喻是西奥多提出来的。

  听完这个例子以后,布鲁斯无声地放下了手里的餐叉。

  收到礼物的那天,根本不是家庭聚会的日子。

  但为了看布鲁斯和达米安的笑话,红头罩特意推迟了冰山酒店的例会,回了一趟家。

  挑了一个三人都在场的时间,杰森专门问出了那个问题。

  “谢谢你的狙击枪,泰德,手感非常好,我用一次就爱上了。”

  沙发上,红头罩翘起二郎腿,眼风若有若无地扫向自己父亲和弟弟的方向。

  “你给其他人都送了什么?”

  西奥多不假思索:“迪克是一大桶纪念版麦片,提姆是来自外星的某种硅合金。”

  杰森故作惊讶:“布鲁斯和达米安呢,莫非他们没有礼物吗?”

  达米安不知何时已经潜行到了红头罩的背后,阴森森地磨着牙齿:“……陶德,你想死吗?”

  蝙蝠侠没有说话,但他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离谱答案的准备。

  紧接着,所有人只听西奥多用无比清晰、无比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哦,他们当然没有。”

  “因为今天是世界候鸟日。”

  众所周知,蝙蝠它不是鸟类。

  蝙蝠是哺乳动物。

  所有人:“……”

  蝙蝠侠本人默默地离开了客厅,并且顺便带走了他印着蝙蝠标志的袋子。

  听见这离谱至极,仔细一想居然又合情合理的回答,连杰森都不免眼前一黑。

  曾经的二代罗宾鸟觉得自己仿佛被隐晦的地狱笑话糊了一脸,又像是被人用棉花枕头砸了一下脑袋,想要指控却无从提起,只能默默站起身来返回冰山酒店,挨个踩遍那些犯了忌讳的混账手下的脑袋。

  有了这次事件打底,当类似情况第二次发生以后,蝙蝠侠已经能做到先掏出手机,心如止水在谷歌上搜一下今天的日期。

  是的,这样的情况还发生过第二次。

  和上一次相反的是,这回收到礼物的人是蝙蝠侠和达米安。

  谷歌搜索的结果告诉蝙蝠侠,今天是世界人quan日。

  蝙蝠侠:“……”

  夜翼、红头罩还有罗宾没有收到礼物。

  也就是说,迪克、杰森还有提姆,在西奥多那里被自动归类成小鸟了吗?连人quan都没有了吗?!

  一个恍惚的念头从布鲁斯脑海里一闪而过:这么看来,达米安还未成为罗宾,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收到礼物以后,达米安的第一反应是狐疑地用刀锋挑开缎带,让包裹着闪片彩纸的礼物盒在刀光里变成一地亮闪闪的纸屑,似乎怀疑里面藏了一个定时炸弹。

  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些危险物品,只有一只小马宝莉的玩偶躺在盒底,粉红色的嘴角咧开着,露出“友谊是魔法!”般的灿烂微笑。

  挣扎的表情在男孩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蛋上一闪而过。

  小眼瞪大眼地盯着那只彩虹小马看了三分钟,达米安终于嘟囔着,纡尊降贵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好吧,格林,这次就放过你。”

  蝙蝠侠则绷紧嘴角,缓慢地拆开眼前黑漆漆的礼物盒子。

  侏隼鸟一定在挑选包装纸时花了很大心思,因为这只盒子的外包装在阳光下完美呈现出一种可以逼死乙方的“五彩斑斓的黑”。

  随后,布鲁斯挑起眉毛,从盒子里捻出一套精美的防水颜料。

  “这是什么意思,泰德?”

  西奥多就站在三步远外,交叉双手垫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蝙蝠侠,像是看见一个童话故事里最圆满的结尾。

  “你会画画吗,B?”

  蝙蝠侠会画速写通缉令、武器零件图和工程设计图,但听侏隼鸟的语气,明显指得不是这个。

  一道灵光从蝙蝠侠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等布鲁斯把它捕捉在指间,就又默默地隐匿在潜意识的最深处。

  然而很快,身后的厨房门口,就钻出一颗漂亮的脑袋。

  迪克头发乱糟糟,笑容开朗得像个天使,带着一身蔓越莓饼干的香气,冲着布鲁斯挥舞了一下手里刚刚烘焙出炉的小饼干。

  “嘿,你会画画吗,B?”

  夜翼嘴角还沾着几点饼干屑,他的另一只手里挽着阿尔弗雷德。显然,刚才在厨房给老管家帮忙时,他趁机偷吃了不少。

  被两个儿子用“画画”作为关键词反复提醒,恍然之间,蝙蝠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起一个过去的片段,宛如金色的晨星,珍贵地在记忆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只是当时,他是旁观者,而现在,他的孩子们显然想要拉他一起,把蝙蝠侠变成一个参与者。

  仿佛是为了证实这个念头,二楼走廊上,两扇房门依次打开。

  杰森单手抱着他的头罩,就像是古战场的骑士抱着他的头盔,桀骜不驯的次子脸上露出一个神采飞扬的笑容,像揶揄,也分明是邀请。

  “老头子,你会画画吗?”

  在他旁边站着的是提姆,他以一声确信的问候,补上了家中的最后一块拼图。

  “一起去画画吧,B。”

  于是一家人共同来到花园里的山毛榉树下。在那里,夜翼、杰森还有提姆,都分别画出过属于他们的蝙蝠印记。而西奥多则被他的三个新兄弟簇拥着,画下一个属于侏隼鸟的灰色小鸟球。

  或许宿命在那时就已经注定,灰色的侏隼鸟将有别于蝙蝠之外,但又被包裹在蝙蝠们之中。

  不知道是谁先往布鲁斯手里塞了一只黑色的画笔,一双双形状各异的蓝眼睛齐刷刷地看着蝙蝠侠,每一双眼睛里都盛满了笑意。

  没有人出言催促,可蝙蝠侠在小鸟们如同众星捧月的目光下,仿佛自己就变成最亮的一个焦点。

  蝙蝠侠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一刻,他上半张脸似乎仍篆刻着属于蝙蝠侠的严肃和防备,仿佛随时可以隐没于阴影,也随时可以投入下一场战斗。

  然而他的下半张脸,却似乎全然变成了布鲁斯的形状,嘴角勾勒出的那个笑容,像是加了双倍牛奶的葡萄布丁一样温和。

  随着男人手腕转动,一只黑漆漆的、体积超过所有小鸟的大蝙蝠,终于在一连串蝙蝠和小鸟图案的最上方被勾勒成型。

  西奥多悄悄用手肘撞了一下提姆。

  “猜猜我在想什么?”

  罗宾的目光自然地扫过一旁的阿尔弗雷德,又像是跳棋那样从达米安的上空划过。

  “在B之后也要让他们也画?”

  “当然,肯定要让他们画。不过我刚才想的不是这个。”

  这下就连提姆也猜不出来了。

  侏隼鸟的奇思妙想有时会离谱到超出人类预料,而罗宾每次要做的,就是在西奥多打算把思想付诸于时间的那刻,将整件事情治愈控制范围之下。

  “那是什么?”

  西奥多又往提姆的方向挤了挤,这下子两个人靠得更近了。在家里其他人都在专心看蝙蝠侠画画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悄悄脱队咬耳朵。

  “你知道吗,我觉得迪克长得还是不够高。”

  “你什么意……哦。”

  罗宾的眼神在蝙蝠侠举起手臂的动作上停留了片刻,瞬间就反应过来。

  正因为领会了西奥多话外的含义,他的声音里听起来才浸染了几分强行忍笑的语气。

  “你说的没错,夜翼确实还不够高。”

  要知道,当初是夜翼画了第一只蓝色蝙蝠,红头罩将红色蝙蝠缀在蓝蝙蝠的下面,而罗宾紧随其后,最末端的灰色圆鸟球才是西奥多的笔迹。

  换而言之,他们四个的画作按照年龄和收养顺序,由上到下依次排列。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山毛榉树已经长高了不少,蝙蝠侠想把自己的标志画在最顶上,就不得不单手举过自己的头顶。

  确实有点遗憾,就差那么一点。假如画下第一只蓝鸟的夜翼能再高一点,现在他们就能看见蝙蝠侠踮起脚尖的样子啦!

  只要在脑海里设想一下黑暗骑士踮脚画画的模样,西奥多觉得,或许比起蝙蝠,B会更像一只举止轻盈抬高肉垫的大黑猫。

  胳膊忽然传来被碰动的触感,西奥多略微偏离视线,这次是罗宾曲起手肘在轻轻撞他了。

  “?”

  侏隼鸟抛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而提姆露出一丝圆滑的微笑,带着一丝有些狡黠的神气,“不怀好意”地朝着蝙蝠侠的脚底瞄了瞄。

  他意有所指地说:“用别的方法,也可以的。”

  西奥多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在衣袖的遮挡下,他悄悄地勾住提姆的手指摇了摇:“你会帮我?”

  提姆保持着微笑的神色:“我是你的同谋。”

  两人的正前方,杰森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先是转过头来看了他俩一眼。随后飞快意识到了什么,红头罩带着满脸“我眼睛要瞎了”的表情又转了回去。

  西奥多忍不住笑了起来,紧接着用超级速度向前冲去!

  罗宾紧跟在他的身后,姿态轻盈得像是借助头鸟飞行的气流在滑翔。他的影子和西奥多的影子在地上亲密地叠成一条,又好像本身就和侏隼鸟一同构成一对连翼的翅膀。

  侏隼鸟冲到蝙蝠侠的背后,大义凛然地把他的老蝠亲一把举了起来!

  别挣扎了,就算你是蝙蝠侠,也不能抗拒牛顿法则,重力显示你只有两百磅!

  罗宾大笑着紧随其后,辅助西奥多做出托举的手势。

  “别客气,B,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红头罩第三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非常乐在其中地参与了进来。

  “是啊老头子,举高点更方便画,以免你手臂抬得发酸。”

  蝙蝠侠被三只小鸟齐齐托举起来,用不赞同地眼神扫射他的每一个儿子。

  蝙蝠侠也是人,蝙蝠侠的命也是命。

  这里还有人记得吗,今天可是世界人quan日!

  不远处,阿尔弗雷德慢条斯理地锤了锤自己的腰,然后从一堆颜料里挑选出代表便士一的颜色:“这项运动对一个老人家来说恐怕负荷过重了,少爷们举着布鲁斯老爷就好。”

  至于迪克,作为一代罗宾,他很有良心地没有参与这场小鸟们对于蝙蝠侠的迫害。

  夜翼用友善的眼神看向蝙蝠侠的亲生儿子,十分关怀地问:“用不用我举着你?”

  达米安像是一枚被点燃的炮弹一样轰地炸开!

  “我不用你举——还有你们,陶德、格林、德雷克,你们给我放开父亲!”

  杰森懒洋洋地笑了起来:“别着急,小恶魔崽子,下一个就是你。说起来你想好自己该画什么了吗?”

  西奥多配合他一唱一和:“彩虹小马,画个彩虹小马吧。苹果嘉儿和你的配色还真有点像呢,达米安。”

  达米安的耳朵都气得通红,身影像是捕猎的鹰隼一样扑向离他最近的提姆:“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尽管达米安差点砍下红头罩的耳朵,西奥多想要把蝙蝠侠抛高的意图没有成功……但不管怎么样,在一片鸡飞狗跳之中,大家还是完成了山毛榉上的蝙蝠家族图案画。

  侏隼鸟和罗宾合力在山毛榉树下铺上野餐布,而夜翼和红头罩则数度来往于厨房,陆续取来阿尔弗雷德事先准备好的烤饼干、柠檬蛋糕、水果布丁、手作芭菲、还有一大份苹果派。

  西奥多没有特意给小鸟们准备礼物。

  但这个温暖、难忘、仿佛带着一丝奇幻色彩,一家人共同在山毛榉树上留下不褪画卷的下午,本身就是最好的礼物。

  事情本该在此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直到蝙蝠侠事后碰巧得知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在这两次纪念日里,西奥多其实都有悄悄给阿尔弗雷德送礼物。

  和纪念日无关,纯粹就是侏隼鸟想送。

  由此可见,老管家果然是位于这个家最上方、凌驾于鸟类和人类的生物链顶端。

  另一件事则是……

  某一次,蝙蝠侠无意中翻看了西奥多的手机日历备忘录。

  他也是直到那时才发现,原来西奥多对这天的解读并不是“世界人quan日”。

  西奥多的备注是:地球哺乳类生物保护日。

  蝙蝠侠:“……”

  当那种非常离谱、仔细一想又不得不承认这里面有几分合理性的感觉漫上心头,蝙蝠侠总觉得它似曾相识。

  时间回到现在,布鲁斯收回思绪,开始思考起西奥多的成年礼物。

  成年礼。

  当这个单词在蝙蝠侠脑海里闪烁之际,世界第一侦探飞快地意识到了什么。

  已知条件一:侏隼鸟是个对生活很有仪式感的人。

  已知条件二:按照本州法律,成年后可进行一系列此前不被允许的行为,包括深入探索人体奥秘。

  已知条件三:布鲁斯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们俩在韦恩庄园的各个角落约会。

  那么可得出的结果是……?

  推理出那个几率最大的、在成年礼当夜99%会发生的结果,只需要不到0001秒钟。

  但让蝙蝠侠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件事,或许还需要一亿年。

  在答案不受控制地跳入大脑的瞬间,黑暗骑士的表情,就像是一块被拧紧的阴影一样,缓缓地扭曲了起来。

  多么可怕的表情,除了小丑之外,阿卡姆里的任何病友但凡看到,就该明白这一刻的蝙蝠侠无坚不摧,除了杀人之外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而比表情更可怕的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蝙蝠侠上上上次露出同款表情,是跨越时空而来的超级侏隼鸟,念出那个万恶之源的“father in law”的词组。

  上上次,则是布鲁斯带着女伴去后花园散步。

  当他走到一半的时候,绝佳的战斗本能令黑暗骑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哥谭宝贝挂着迷人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把那个正期待着春宵一度的模特在三分钟内打包送走。

  而蝙蝠侠本人则在十五秒内返回,把从夹竹桃树上溜下来的西奥多和提姆抓个正着。

  提姆的衬衫扣子一直扣到领口最上面一颗,即便是挡得这么严实,依然不妨碍别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殷红的嘴唇。

  西奥多的嘴唇倒是没什么异样,甚至还欲盖弥彰地大敞着领口。

  问题在于,侏隼鸟是个半氪星人!

  除非罗宾有约会前先嚼一块氪石口香糖的癖好,不然谁能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印子?

  作为全美前二的花花公子,布鲁斯闭着眼睛都能看出他们发生了什么。

  被养父兼导师抓了个现行,罗宾的语气非常镇定:“只是约会而已,B。”

  “对。如果这打扰了布鲁斯的约会,那我感到很抱歉。”侏隼鸟在旁边帮腔,“别问我们为什么藏在树上。鸟儿天性就爱筑巢,而我属于人类的那半血脉,今天恰好有点返祖。”

  说真的,侏隼鸟竟然直到今天都没挨过蝙蝠侠的暴揍,可谓是哥谭第一大奇迹。

  “听着,只有约会。”蝙蝠侠一字一顿、在没用变声器的情况下,嗓子就听起来像是吞了一条地狱里的硫磺火蛇,“在你们都成年之前,别让我发现任何的……”

  至今为止,侏隼鸟还没挨过蝙蝠侠的暴揍。

  但在那一刻,西奥多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预感:假如他不答应这件事,第一顿暴揍就在今晚。

  求生欲使得侏隼鸟飞快点头,他背过手,露出标志性的天真表情,又变成了一只萌萌无害的小鸟球。

  “当然,B,只是约会,我们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的。”

  看着son in law故作乖巧的蓝眼睛,蝙蝠侠忍不住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

  手更痒了。

  至于上一次惹得蝙蝠侠露出这种可怕表情的导火索,当属提姆决定成为红罗宾,并且更换了他的制服事件。

  在看见那件提姆独自设计、以红色为主,仿佛和侏隼鸟琥珀红调的披风交相辉映,胸口处还交叉着金色绑带的制服时,一道关于戒指的深刻记忆,连同宇宙的奥秘一起涌上蝙蝠侠的脑海。

  蝙蝠侠:“……”

  黑暗骑士缓慢而清晰地磨了磨牙。

  蝙蝠侠永远有备用计划。

  意识到在成年礼的当晚,某件事大概率即将发生,而且无法阻止,蝙蝠侠缓缓抬头,叫住了下楼的西奥多。

  “嗯?”

  西奥多双手敲打着手机,有点茫然地抬起头,嘴里还叼着一袋能量饮料。

  他分辨了一下对方的表情,没有拿掉齿间的饮料,有点含糊地问:“怎么了,布鲁斯?”

  没错,现在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男人笑容温和,眼角的每一道细纹里似乎都散发着岁月的魅力,表情甚至有种“我会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我儿子的男朋友,哪怕对方也曾经是我的儿子”般的洒脱……

  毫无疑问,这是处于营业状态下的布鲁斯。

  和布鲁斯说话可以随便一点。在对方开口的空隙里,西奥多抓紧时间把饮料都吸溜掉。

  “来我书房一趟,泰德。”布鲁斯用一种非常好说话的态度朝西奥多挥了挥手,“我有话跟你说。”

  打死西奥多也想不到,布鲁斯竟然是要跟他说这种事。

  天啊!

  巨大的震惊化作一把无形的锤子,咚地一声砸在小鸟的头顶,把西奥多整个人都锤得有点发蒙。

  这一刻,西奥多脑子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原来那条传言是真的。

  当初迪克十六岁就跑去和女孩儿约会时,布鲁斯真的有跟他谈心,还叮嘱他做好安全措施!

  因为类似的事情,今天也发生在了他的头上。

  据说当孩子到了一定年龄时,有些家长会给他们讲一讲关于“蜜蜂和小鸟”的故事。

  西奥多倒用不着这么入门级别的科普,尽管至今还没机会实践,但除了布鲁斯和迪克之外,他在某方面的理论知识,没准比家里剩下的所有人都储备充足。

  所以布鲁斯把他叫来书房,不是给西奥多普及相关方面的常识。

  他把一些塑封在小袋子里的保护措施推给西奥多,温和而不失严肃地凝视着西奥多,用父亲的语气沉声说:“尽管你和提姆不会……可你们还是得注意这方面的保护。”

  这感觉太奇怪了,像是家长搜出了你床垫下面的珍藏动漫光盘,并不评价其中不该出现的内容,而是在某次擦肩而过时纠正一句“正常人体不长那样”;也像是被窝里的小秘密被发现个正着,但第二天他们没谈论你熬夜和自己进行交流的事,而是关心地提醒“俯趴的睡姿对海mian体不好”。

  怎么说呢,因为太过正常,反而不太正常。

  侏隼鸟惊讶地发现,他不怕应对逢场作戏的调情,反倒会在长辈殷殷的正经科普下坐立不安。

  西奥多飞快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目光一路从窗帘的纹路看向架子上摆放的古董花瓶。

  “呃,哦,好的,我知道了,B。”

  布鲁斯闭了闭眼,只有从这些微小动作的缝隙里,才能看出对于两个孩子搞在一起这件事,他自己也心情复杂。

  但无论如何,布鲁斯总得履行身为父亲和监护人的职责。

  深深地吸了口气,布鲁斯阻止自己产生的任何相关联想:“那么就先这样,如果你有任何不懂的地方——”

  “没有不懂的地方。”西奥多飞快地接茬。

  蝙蝠侠勉强露出微笑,像布鲁斯应该做的那样,拍了拍西奥多的肩膀。

  他低声说:“不管如何,我只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西奥多明显地长松一口气:“放心,B,我们会的。”

  朝书房门口走了几步,侏隼鸟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对了,布鲁斯,今天的这场谈话……额,我是说,你两个月前也和提姆进行过?”

  如果这样的话,他就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提姆的眼神和语气会那么不对劲儿了!

  布鲁斯默认地点了点头。

  好吧,看来是家里的每个男孩都得到过类似的“关怀”。

  只不过他和提姆的情况,稍微有那么一点特殊。

  又往外走了两步,之前那种不自在的情绪散去了一些,于是属于侏隼鸟的创人之魂又重新回到了西奥多身上。

  “我能再问个问题吗,B?”

  “你说。”

  西奥多举起一片封在塑封袋子里的保护措施晃了晃:“你为什么不在包装上也打上蝙蝠标记?”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居然不是蝙蝠安quan套!

  原来蝙蝠侠也有不给自己的东西打标记的时候!

  “……”

  坐在书桌后面的男人,身影仿佛僵直了一秒。

  身为哥谭的恐惧化身,黑暗骑士大概自出道以来,就没想过会被问过如此刁钻的问题。

  想想吧,就连小丑都不会问“你和别人上床时,会不会执着于吸出蝙蝠形状吻痕”之类的可怕问题呢!

  但没关系,小丑之子问出来了!

  小丑,不久前越狱到一半,就被侏隼鸟靠着小丑雷达创飞的小丑,倘若你能预料到这一刻,你会开心吗小丑?!

  下一秒钟,布鲁斯用蝙蝠侠的表情、蝙蝠侠和语气、和蝙蝠侠不赞同的眼神说:“……出去。”

  生日当天,西奥多收到了来自布鲁斯的礼物。

  不是跑车、不是名表、不是珠宝,也不是武器。

  那是一瓶产自巴罗莎谷,窖藏十五年的赤霞珠葡萄酒,特别设计的古典瓶身中窖藏着的酒液随着举起它的人的动作而轻微漾动着,透过琥珀色的瓶身,隐约能看见里面血一样甜蜜的红。

  在看见那瓶酒的同时,提姆就心领神会地一笑。

  成年以后,西奥多将从法律意义上获得各种权利,譬如结婚、饮酒。

  鉴于和饮酒并列的其他几个条款,都是比较“成年”的内容,所以这瓶葡萄酒在这里象征的意义,似乎是某种禁令的松脱。

  提姆靠近西奥多,没有避讳家里其他人,有些亲密地碰了碰男朋友的耳垂。韦恩少总低笑着问:“这像不像某种许可?”

  西奥多则想起了那天和布鲁斯在书房里进行的对话。

  抛开侏隼鸟最后创飞了蝙蝠侠那段不提。

  回忆起布鲁斯低声说“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时的神色和语气,这一刻,记忆仿佛与不远处主座上那张有点纠结、但更多的是平静温和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西奥多也同样贴贴提姆,同时小声回答,“这是许可,更是祝福。”

  按理来说,在成年礼的当天晚上,当事人往往会和朋友举办彻夜狂欢的party。

  但在吃完了晚饭以后,西奥多放下叉子,如此简单的一个举动,竟然引来了全家人的注视。

  顶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侏隼鸟非常厚脸皮地一笑,十分开朗地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今晚有别的安排。”

  说完,他走到门厅,提起自己之前收拾好的书包,明显在等着什么人。

  下一个成为大家视线焦点的人就是提姆,红罗宾施施然一笑,慢条斯理地摆好自己的刀叉:“我也走了,今晚也有别的安排。”

  提姆走到西奥多身边,从对方手里接过书包背上,然后自己又轻车熟路地跳到对方的背上。红罗宾搭乘着他心爱的半氪星人,飞向他们早就布置好的、共同的安全屋。

  直到侏隼鸟的尾气都快散得没影,才有人在餐桌上嘀咕了一声。

  “……这对狗男男。”

  阿尔弗雷德保持着一种“管家什么都见过的淡定”。他弯腰替红头罩收起吃空的盘子,轻声提醒:“别说脏话,杰森少爷。”

  西奥多不知道这之后发生的小小插曲。

  如果他知道,估计也只会把这声咒骂当成佐料大笑。

  可现在,西奥多既笑不出来,也没法畅快地哭。

  他好像正陷入在一团云朵里,丝绸的床垫缠绵地包裹住氪星人的体肤。他仿佛变成了一滩加热到沸点的水液,喘息着呵出一团团的雾,透过眼角浮现出的一层淡淡的水膜,只有红罗宾的影子俯撑在上方,模糊而清晰。

  下一刻,红罗宾的影子骤然变得近在咫尺。提姆化身成一股惑人的热气,幽幽地扑入耳朵,西奥多浑身一颤,融化的感觉像是电流,骤然击穿了他的半面脊椎。

  “在想什么?”

  提姆很妥帖很温柔地俯身询问。

  那仿佛不是红罗宾平时的音调,听起来仿佛天边传来的塞壬之声。

  “我在想……”压下喉咙里升起的闷哼,西奥多勉强说,“理论和实践之间……唔……果然,存在差别……”

  提姆把这话当成夸赞收下,他含着笑意曲起手指,不轻不重地用指关节碾动着西奥多的下唇。

  “受不了就咬住?”

  西奥多闭上眼睛,勉强摇了摇头。

  红罗宾似乎又笑了笑,声音的震动感仿佛把两个人紧紧地连接在一起,他每笑一声,都在西奥多皮肤上激起一阵难以抵抗的战栗。

  紧接着,有什么带棱角和锯齿的扁片代替了提姆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西奥多的嘴唇。

  提姆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那就咬它吧。”

  在红罗宾的配合下,西奥多有点笨拙生疏地撕开了包装,润滑的水液撒了一些在他锁骨上,冰凉的感觉流淌到火热的胸膛,当下引起了一阵激灵。

  提姆捏了捏包装袋里取出的保护套捻了捻,忽然像是分辨出了什么,伏在西奥多耳边笑个不停。

  西奥多转过头,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睛。

  “……怎么了?”

  “我不敢想象,这里面掺了凯夫拉材质……天啊,氪星人激动时的力度……我猜B永远都做了兜底的打算。”

  西奥多转动已经被烧得有些迟钝的大脑,慢半拍地意识到提姆在说什么,终于睁大了眼睛。

  “他们总说我是最没有冒险精神的一任罗宾,其实不一定。”

  提姆含笑用手背抚过西奥尔的脸颊,细致得像是在碰触太阳。

  “你会为我忍住的,是吗,西奥多?”

  侏隼鸟颤抖地闭上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出现在餐桌上的西奥多看起来神清气爽,并且精神抖擞。

  在场的每个人都能看出来,西奥多仿佛刚刚求偶得胜的小鸟,正得意地立起自己的每一根翎羽,并且给碰碰车上满了电,随时准备冷不丁地发起进攻。

  至于提姆……呵,红罗宾的状态勉强比侏隼鸟收敛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单手撑着下巴,修长的手指间随意摆弄着叉子,炽热的眼神时不时地就飘到西奥多身上,指缝间露出的双唇分明是在笑。

  正坐在他对面的杰森顿时感到一阵牙酸。

  迪克显然对空气里浓厚的酸臭恋爱气息具备抗体,实际上,红头罩怀疑大蓝鸟浑身上下都在往外冒着梦幻的泡泡。他用看着天使的目光看向两个弟弟——鉴于夜翼是全家小鸟中,唯一一个不认为达米安是恶魔崽子的人,这事也不让人奇怪。

  至于布鲁斯,他坐在上首板着脸,一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达米安只觉得在座的每个人都怪怪的。

  他皱着眉头,目光嫌弃地从对面的格林和德雷克身上划过——TT,这两人都快变成一对连体婴了,恶心。至于陶德,他摆出那副表情,是刚把自己的假牙掉进汤碗里了吗?还有迪克,夜翼看起来简直像是在梦游。

  叉起自己的沙拉吃了一口,达米安不耐烦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哦,小恶魔崽子。”红头罩故作感慨地虚虚抚摸达米安的头顶,“你的年纪还太小。”

  “别对我做出那么恶心的动作,红头罩,不然我就砍断你的手。”

  达米安警示性地瞪了杰森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挑衅般的笑容:“你们以为我不懂?不就是昨晚格林和德雷克睡了吗?”

  新任罗宾不屑地转过脸,甚至懒得评价这种在他看来浪费时间的行为。不过陶德昨天有个形容词用的不错:“一对狗男男。”

  “……”

  这是餐桌上飘荡的无声的寂静。

  “……噗。”

  这是布鲁斯不小心把咖啡喷回杯子里的声音。

  有谁能想到呢?在西奥多成年之后的第二天,侏隼鸟还没有做什么,居然是罗宾先化身碰碰车,率先对一桌子的人发起了冲锋!

  这个家里有一个侏隼鸟就够了!不需要第二只了!

  布鲁斯只咳嗽了两声就强行压住,他把头发逆着用手指梳上额头,悲哀地感觉到脑门正传来一阵熟悉的偏头痛。

  “达米安,吃完了就上楼去。”

  “……好吧。”

  罗宾看起来有点不太情愿,但还是忠诚地执行了来自父亲的命令。就在达米安甩下餐具的同时,迪克和杰森也几乎同步放下自己的勺子。

  “我吃饱了,你们随意。”这是迪克。

  “吃不下了。”红头罩眼睛抽筋地说。

  不到一分钟时间,餐桌上的人都溜了个干净,只除了布鲁斯、西奥多,还有提姆。

  西奥多用汤匙在浓汤里搅来搅去,似乎一直在走神。直到上首的布鲁斯咳嗽了两声,侏隼鸟才投来亮晶晶的眼神。

  抢在蝙蝠侠开口之前,西奥多嘴角翘起:“你知道吗,B,我刚刚忽然想到一个笑话。”

  ……一股比偏头痛更加熟悉的、不祥的预感,正如同风暴一样在蝙蝠侠的头顶上空聚集。

  蝙蝠侠第一时间就想打断,但这世上很少有能快得过超级速度的东西。

  于是他只能清晰地听西奥多说:“B,假设此时桌上共有五个儿子、四个养子、一个亲生儿子、一个儿子的男朋友,请问桌上到底有几个儿子?”

  蝙蝠侠:“……”

  蝙蝠侠缓缓地站了起来。

  据说纯种氪星人克拉克·肯特曾经发表过观点,叫做世上没有一个没被蝙蝠侠揍过的氪星人,如果有,对方的人生肯定不完整。

  蝙蝠侠今天就打算帮侏隼鸟补齐他的人生。

  黑暗骑士用平生最可怕的声音说:“不管有几个儿子,我都可以只揍一个。”


第一百零四章 番外2:平行世界黑化If(上)

  高山兀鹫给了世界一颗苹果的时间。

  后来每次复盘的时候, 西奥多总是要在最开始说上一句:一切都是卢瑟的错。

  事情要从卢瑟的一次阴谋说起。

  自从上次被正义联盟和复仇者联盟合力攻破了实验室,在犯罪现场被抓了个正着以后,卢瑟就被拘押了起来。据联邦检察机关指控, 卢瑟至少触犯了犯了两百多条洲际法律,预计要被判处三百多年。

  然后卢瑟就光明正大地离开了监狱。

  这世上很少有金钱、手腕和黑科技摆不平的事,如果有,只能说明你不是卢瑟。

  证据交换刑期、买通陪审团、贿赂相关官员、一纸信誓旦旦的医疗报告、以及请一位臭名昭著,出道以来从未败诉的顶级讼棍……一套组合拳打下来, 卢瑟成功申请到了保外就医名额。

  第一次讲述到这里的时候,西奥多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蝙蝠侠某根绷紧的神经被触发, 十分敏感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

  侏隼鸟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你在想什么?”

  西奥多搓了搓手指, 大大方方地回答:“以防万一, 学习借鉴一下前辈的成功经验。”

  这样, 倘若家里有其他人进去,侏隼鸟还能当场效仿一波卢瑟的操作。

  听见这个答案, 全家人的目光,带着一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他们的老蝠亲身上。

  曾经有好事者算过一笔账:假如把蝙蝠侠和小丑同时告上法庭, 小丑将因为一系列的恐怖活动被判处35次终身□□, 以及额外的12000年刑期。

  这下场罪有应得, 甚至还判少了。

  至于蝙蝠侠……

  他因为疑似涉嫌监听全哥谭电子产品,以及篡改某些隐私文件等内容,累计可判处6000万年。

  视频一出,“6000万年”这个梗不止全网爆火,甚至在蝙蝠家内部群聊里都刷了屏。

  那之后, 每当必须要解决某个棘手的反派、或者讨论哥谭这鬼地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通过死刑时, 就会有人跳出来问一句: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不到三秒钟, 就会有人凑趣地送上一张从视频里截出的表情包。

  “判处蝙蝠侠6000万年有期徒刑!”

  杰森交叉双臂,直截了当地对西奥多比了个叉号。

  “放弃吧,学不来的,哪怕是卢瑟都搞不定这么长的刑期。除非你从恐龙灭绝的时代开始坐牢,或者给老头子请个泰坦巨蟒当律师。”

  如果当庭结果对蝙蝠侠不利,那就让巨蟒把整个礼堂的人都吃了。

  “哦——”

  西奥多略微拉长了语调,若有所思地把目光转向在座的另一个人:“费力气找泰坦巨蟒干嘛,把一个佩刀的达米安扔到法庭上,效果不是一模一样?”

  “达米安不行。”迪克第一时间挺身而出,替家里最小的、已经开始面色不善的弟弟说好话,“怎么能让达米安去代替泰坦巨蟒?达米安他吃素!”

  蝙蝠侠:“……”

  无论蝙蝠侠事先做了哪些预防措施,只要他一眼没看住,小鸟们总能在五分钟内打成一团,儿子养多了坏处由此可见一斑。

  黑暗骑士的额角微微一跳,脑门儿又开始传来一阵熟悉的抽痛。

  用眼神恐吓住已经开始跃跃欲试摸向武器的儿子们,蝙蝠侠阴沉着脸转向西奥多:“继续讲你的。”

  西奥多松开摸向达米安佩刀的贼手,耸了耸肩。

  “好吧,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卢瑟保外就医出狱了。”

  普通人离开监狱以后,不说痛哭流涕地当场悔改,至少也会老实一阵,呼吸一下外面自由而新鲜的空气。

  但卢瑟不,他这一生不但致力于卷秃自己的脑袋,还看不惯别人——特别是超级英雄脑门儿上多长一根头发。

  所以刚一出狱,卢瑟就马不停蹄地联系上了洛基。

  当时,洛基正因为偷窃宇宙魔方、叛逃阿斯加德、在中庭引起战争等罪名,被压在玻璃观察缸里坐牢。

  神王禁锢了他的自由,却并未完全剥夺这位谎言之神的神力。在百无聊赖的反省期里,卢瑟用高能量波模拟出的魔法信号给洛基带来了不小的乐趣。

  花费了一些时间和手段,一人一神终于搭建起了一座跨空间电台。尽管信号时强时弱,每次通讯时都会吞字,可这已经够洛基借此获取外界信息。

  以及弄清楚卢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两位纯狱风反派一拍即合,卢瑟花了点力气,帮洛基策划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越狱计划。

  “真妙。”迪克把后背陷进沙发靠垫里,发出一声不忍直视般的呻吟,“再加一个小丑或者红骷髅,简直就是反派界的梦幻阵容。”

  在整个阿斯加德乱成一团粥之际,洛基利用自己对整个阿萨神域的了解,夺走了海姆达尔作为钥匙的宝剑,开启彩虹桥,重启他的征服地球之旅。

  征服的第一步,就是夺回宇宙魔方。

  而宇宙魔方在被复仇者联盟带走后,就被交给神盾局托管。

  自从西奥多从记忆里翻出“神盾局又叫九头蛇实□□部”的地狱笑话以后,弗瑞就对整个神盾局进行了一番从上到下的大清洗。

  清洗成果十分喜人。

  至少在卢瑟和洛基夺走它们的前一秒钟,它还好好地被保管在技术研发部手里。

  说到这里,西奥多耸了耸肩膀:“后来的事还用我说吗?你们都知道了吧。”

  卢瑟早有准备,他让玩具人和紫人在大都会市中心忽然展开袭击,使得超人分身乏术。

  而洛基则故技重施、经典复刻,站在地球中心呼唤爱,最终成功招来了一群路过的齐塔瑞星人。

  女侠当时正在天堂岛,而蝙蝠侠赶到神盾局总部需要至少二十分钟。

  所以当时,距离卢瑟搞事现场最近、并且还有能力控制事态的,是周末在超人家里玩游戏的超级侏隼鸟。

  ——以及红罗宾提姆。

  “不务正业。”达米安冷冷地嘀咕了一句,“德雷克怎么跟你在一起?”

  提姆悠闲地端起茶几上的橙汁:“实际上,我们当时在约会。”

  “对。”西奥多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放心,B,只是约会而已,绝不是提姆改名叫做‘游戏’了。”

  有那么一刻,红头罩看起来忍无可忍,只想离开这个处处弥漫着恋爱酸臭气的家。

  就连身经百战的花花公子布鲁斯和迪克,都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夜翼心有余悸地放下杯子:“我再也不会在你说话时喝水了,泰德。”

  至于蝙蝠侠,他看起来很想给侏隼鸟吃一记“非常好教育,爱来自蝙蝠踢”。

  面对侏隼鸟的飞天一创,只有提姆依旧保持着镇定,甚至还在慢条斯理地喝他的冰镇橙汁。

  比起实际的好处,他从不介意西奥多占点嘴上便宜。何况在红罗宾看来,侏隼鸟随时随地发动冲锋的特点,也正是他可爱的地方。

  单手按在西奥多肩膀上,提姆镇定地说:“剩下的我来讲吧。”

  侏隼鸟和红罗宾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目睹卢瑟和洛基正展开一场扯皮。

  卢瑟本人并不以武力值见长,洛基身上的束缚还未完全被除去,也正处于虚弱期。按理来说,以侏隼鸟的能力,拿下这两人本该不成问题。

  但就在西奥多的指尖接触到宇宙魔方的那一瞬间,一股仿佛大脑被丢进高速洗衣机里的眩晕感扑面而来。

  那感觉如此强烈并且熟悉,仿佛自身已化作一柄刺破空间的长剑。西奥多能感觉到,他正与当前时空发生断联,被吸引向某个未知的终点。

  无需两个侏隼鸟相遇,西奥多本身的某种特质,就和空间宝石发生了共振。

  反观一旁卢瑟露出的了然神色,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本来就是他设计好的一场实验。

  在极度的眩晕和呕吐感里,西奥多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下意识攥紧了红罗宾的披风。

  西奥多和提姆同时落地。

  从天而降的过程中,西奥多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转了两人的方向,用自己半氪星人的身躯迎接未知的一切。生生靠脊背砸扁了一个方形的铁皮桶。

  “这是什么怪味儿?”

  红罗宾撑起身体,帮西奥多掸掉一枚落到披风上的烟蒂,语气里不乏同情之意:“落点是垃圾堆。”

  在西奥多背后,正垫着一堆扎紧的黑色塑料袋。他们正好掉落在一处垃圾堆上,回收袋子勉强充当了缓冲材料。

  “好吧。”

  侏隼鸟嘟囔着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用超级视线上下透视提姆,直到确认红罗宾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的目光凌厉起来,越过提姆看向更远的方向。

  “——那是什么?”

  他们正处于一座灰色的城市间。

  当“灰色”用于形容城市时,更像是一种对气质的概括。

  哥谭就常常被形容为“灰色”:危险潜伏在阴影之下、雾蒙蒙的天气频繁降雨,缺少阳光、下水道和墙壁的另一端,时常传来不能细想的渗人声响……

  可对于摆在他们眼前的这座城市来说,灰色不仅仅是在概括它的气质,更是一种物理意义上的形容。

  侏隼鸟目光所见之处,所有裸露在外的建筑都被粉刷成灰色:街道、花坛、楼宇、乃至于车站牌。

  整座城市笼罩在冰冷的阴云之下,没有小孩子的欢笑,也并无黑邦火并的喧嚣,和涂漆颜色一样泛着一层扑面而来的死气。

  就连遍布整座城市的监控网络,摄像头正常运转时亮起的光芒,也是一成不变的、阴霾的灰。

  不是那种柔和的哑光灰调,也不是更高级些的冷灰。头顶厚重云层过滤下的阳光照耀在这座城市上,让灰色中透露出一股干巴巴的惨白,让人产生一种被扼住脖子喘不过气的联想。

  西奥多有些凝重地摇了摇头:“我感觉不是很好。你知道这种颜色让我联想到什么吗?”

  倘若有一天小丑被杀死,惨白像是涂漆一样的面孔覆盖上死亡的灰翳,呈现出的就该是一模一样的颜色。

  红罗宾不知何时起屏住了呼吸。

  他喃喃自语,冷静的声调难得不稳,尾音似乎还带着些微的颤意:“……哥谭。”

  “什么?”

  “这里是哥谭。”

  红罗宾直直地看向不远处钟楼上的滴水兽,尽管那上面被人用粗劣的手法刷上一层灰漆,可提姆还是认出了这最具代表性的地标。

  西奥多第一时间反驳:“不,这不可能是哥谭。”

  因为此刻,氪星人的超级视力在此畅通无阻。

  哥谭是座有历史的城市,大量老旧建筑里都含有铅,哪怕是超人在此都会感觉到拘束。可西奥多来到这儿后,无论地上地下都能透视得一览无余。

  罗宾摇了摇头,可能是被这座城市的色调反衬,他的嘴唇看起来也蒙着一层淡淡的灰意。

  “你再仔细看。”

  滴水兽、钟楼、下水道的走向……

  倘若不是有人把哥谭所有含铅的建筑都置换掉,就是某人在抢走了哥谭的地标建筑后,效仿着哥谭的模样搭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城池。

  提姆猛地转头看向西奥多:“你上次时空旅行,是去往了二十年前?”

  他并未问出下一个问题,而西奥多已经领会到了红罗宾的言外之意:他们现在所处的哥谭,有没有可能是今后某一刻的未来?

  “至少八年之内,哥谭不会变成这幅鬼样子。”西奥多搓了搓手指,像是在思考什么,也像是在搜寻某种佐证,“二十六岁的我活蹦乱创,心理状态挺健康的……至少看起来挺健康的。”

  在超级视力的加持下,他们避开遍布这座城市的摄像头,在附近收集情报,尝试着拼凑出真相的轮廓。

  首先被翻查的,是他们之前降落的那个垃圾堆。

  虽然说起来有点不太卫生,不过,在初来乍到的情况下,最快了解一个地方风俗的办法只有两种。

  一种是去逛当地市场,第二种就是翻一翻当地的垃圾箱。

  香烟壳、空酒瓶、破帽子……红罗宾甚至还找出几张软塌塌的废旧报纸。

  尽管这两张报纸看起来更像是被操纵的喉舌,版面上刊登的满篇废话,只是在浪费油墨,读起来毫无意义。

  但无论报纸上刊登的文章多么虚伪,也总有一样东西是真的。

  那就是发行日期。

  “距离我们的时间五年后……应该不是同一时间线上的未来。”

  看起来,应该是平行世界了。

  西奥多把报纸边缘捏得有些发皱,不引人注意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提姆的态度却没有这么乐观,在把十多袋子的垃圾手动分类以后,他盯着自己的工作成果,表情严肃得不亚于狭路相逢一位劲敌。

  “情况不太对劲儿。”

  纸制品被分成一堆、塑料制品则是另一堆。玻璃酒瓶垒起了一座小山、被随手丢弃的旧衣服像是几条抹布,歪歪扭扭地扔在地上。

  红罗宾站起来,扭头看向西奥多,问出了一个相当沉重的问题。

  “——吃的东西在哪里?”

  整整十三个口袋,提姆没找到一点和食物相关的信息。

  烂菜叶、过期面包、鸡骨头、苹果核……那些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的湿垃圾,在这里似乎变成某种罕见的物品。偌大一个垃圾堆,竟然连只流浪猫都养不活。

  这座城市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红罗宾有点震惊地想。

  侏隼鸟则稍微有点烦躁地搓了搓手指。

  “我也有一个问题:人都在哪儿?”

  既然有垃圾,表明此地一定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但在这么一座对于氪星人来说畅通无阻的城市,方圆五百米之内,竟干净得好像没有一丝人迹。

  这座城市仿佛被一股诡异而冰冷的气氛包裹,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危险感也越来越浓厚。

  用听力辨认出一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西奥多和提姆朝那边走去。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从身边掠过,侏隼鸟很快认出来这条道路通向哪里。

  再向前走一千米,就是哥谭最为繁华的商业圈。广场四面的大楼上都挂着巨型led屏幕,灯火辉煌的商场地板光鉴可人,周边的娱乐业红灯绿酒昼夜不息。

  而现在,西奥多站在街头,只感受到一片死寂。

  走了半天,终于碰见一个活人。

  这鬼地方连人影似乎都是灰蒙蒙的,对方裹着一件明显肥大的外套,满脸都是青色的胡茬,双手插在衣兜里,低着头疾步快走。

  “打扰……”

  提姆拉着对方的衣角,把他往街道的角落拽了拽。男人猛地回头,在看清他们的瞬间,发出一声恐怖得不似人声的尖叫。

  他用一种令人震撼的力道,拼命地从红罗宾手里挣扎了出去。

  “饶恕我、饶恕我……”瘦小的男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把他本来就肮脏的胡须染得更难看。

  怎么回事?

  侏隼鸟和红罗宾对视一眼,以目示意。

  提姆:他认出你了?

  西奥多轻轻摇头:不,他认出的不是我。

  男人的这番表现,更像是在朝冥冥中的某个存在忏悔。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什么不能承受的事实击倒了一样,连滚带爬地冲上街头,竭力远离西奥多和提姆的方向:“请高山兀鹫大人宽恕我,我不是故意发起集会……”

  高山兀鹫是谁,集会又是什么?

  听见这两个词的瞬间,西奥多心头顿时蒙上一层阴影般的不祥。

  紧接着,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环绕休闲广场的四面巨大的led屏幕竟然同时亮了起来。

  一个人影位于镜头最前方。

  辨认出他模样的瞬间,西奥多和提姆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屏幕里,那个把一张普通办公椅坐得宛如高踞王座的男人,俨然是摘下了多米诺面具、相貌又更成熟一点的西奥多。

  这个【西奥多】也穿着一套超英似的制服,但紧身衣已经换了颜色。

  侏隼鸟制服上两臂和胸前柔和的灰蓝色块,已经变成冰雪似的白,又从腰部往下,寸寸渲染成暗沉的灰。渐渐深沉的色调,最终过渡成一双漆黑锃亮的靴子,靴尖上不染一丝尘埃。

  他耸起的肩甲形状酷似一对平伏的翅膀,肩甲下的披风,也从原本活泼的琥珀红调改为冷漠的暗棕。

  最不容忽视的一点,是【西奥多】胸前的图案。

  制服上再也没有蝙蝠和钻石般的S标记,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漆黑的影子,看起来神似某种枭鹰的侧影。

  这似乎是某种不祥的预兆,仿佛在暗示他已经和背后的蝙蝠家族、超系英雄一刀两断,目前跳槽出来给自己打工。

  【西奥多】背后是一片简洁如同雪台似的操作板,运转中的设备散发出幽幽的紫光,让男人的面孔染上几分邪异的味道。面对镜头,【西奥多】十指交叠成塔状,呈现一副从容又充满排斥性的姿态。

  “晚上好,还醒着的居民们。你们白天过得好吗?你们的食物是否丰足、娱乐是否充分、工作是否轻松、生活是否幸福?假如必要的生活需求无法得到保障,请尽管大声呼喊我的名字,这是我对全世界负有的义务。”

  明明在讲着关心的语句,但西奥多从另一个自己的语气里听不出半丝温度。

  这个【西奥多】身上环绕着显而易见的厌倦和冷淡,比起给人们提供必要的衣食住行,他看起来更像是会把聒噪的家伙扔进冰川下面冻一冻。

  说到这里,【西奥多】略微侧过头,似乎在仔细倾听着什么。

  “不,东经98774356,北纬39877124的那位朋友,不用喝令你的小孩子立刻坐直看电视,也没必要因此打断孩子马上完成的海豹拼图。比起我每月一播的晚间数据,一个孩子天真的欢笑声才更弥为珍贵……纯洁的、没有任何顾虑的欢乐,在这座星球上是多么稀有的奢侈品啊。”

  这种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数的经纬度点名,简直能把普通人吓出心脏病,提姆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西奥多。

  “他真这么觉得?不是在故意找茬?”

  虽然还不知道【西奥多】在这个时空的具体身份,可单从他对全世界打招呼的态度也能知道,这里的【西奥多】来头估计不小。

  在这种情况下,【西奥多】点对点地纠正某个家庭的教育方式,恐怕听者不会暖心,只会惊骇欲绝。

  侏隼鸟盯着屏幕里的那个人影,眉头紧紧皱起。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如果是我,确实会觉得没必要打断小孩子玩积木——可谁会当着全世界的面说这个?”

  这才不是关心。

  这是披着关心外衣的漠不关心。

  用这种阴冷的手腕展示过自己的威权,【西奥多】这才把手伸向一旁的操作台,拿起一张轻飘飘的发言稿。

  “我很高兴地看到,本月共计有54名罪犯被送往灰城。比起上个月的58名、上上个月的65名,敢于挑战这颗星球秩序的狂妄之辈又减少了一些。”

  ——灰城?

  西奥多和提姆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是他们脚下站立的哥谭。

  随手把那张白纸对半折起,【西奥多】嘴角浮现一丝睥睨似的冷笑。

  “让我们再温习一遍:除了经过审批的合法复仇之外,杀人、强bao、贩du、拐卖,犯下这四宗重罪的犯人,会被当即送往灰城。”

  “至于触犯其他法律的市民,我很遗憾你们将经历牢狱之灾。”

  “以及我最后的告诫——不要集会,别犯聚集罪。你们都知道,我在这方面稍微有点严格。”

  例行公事般宣读完了自己定下的规则,【西奥多】平视镜头,视线竟好像穿透了led屏幕一样意味深长地停留了几秒钟。

  那一刻,侏隼鸟身上泛起一股强烈的排斥感,就好像有人在千里之外以目光将自己刺穿。

  “晚安,西半球的诸位,希望你们做个好梦。”

  led屏幕重新黯淡下去,西奥多和提姆互相看了一眼,彼此脸色都不太好看。

  过了半晌,侏隼鸟才喃喃骂出一句:“这他妈是什么鬼?”

  侏隼鸟和红罗宾的制服中,都包含了对摄像设备隐身的特殊材料夹层。但鉴于这个世界透露出的信息如此诡异,保险起见,两人还是在第一时间转移到了地下世界。

  真·字面意义上的地下世界。

  沉重的金属排水沟盖子被掀开,侏隼鸟抱着红罗宾落入哥谭的下水道,在迎面而来的沉闷气味里,两人各自无言,在心中思索着和【西奥多】相关的事。

  然后,西奥多率先打破了寂静的气氛。

  “不能说我没想过这么干,但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把坏人们集中起来放到一个地方,进行统一圈养,想活下来就偷鸡摸狗各凭本事。至于那些本应该生活在阳光下的好人,在清除了人群中的杂质以后,他们想必能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问题是,诞生这个念头的时候西奥多才十五岁,刚离开斯坦利庄园不久。

  别说对于“普通人”,他对于自己是不是人的定义都相当模糊。

  哪个十五岁男孩没犯过中二病啊,放在漫画里面,这个年龄的男高中生还致力于在街头邂逅转生泥头车呢。

  然而十五岁的少年怀揣拯救世界的梦想,二十岁的毕业生就会变成兢兢业业的社畜。人是一种具有主观能动性的生物,三观会随时根据环境的变化进行调整。

  而这也正是西奥多所震撼的点。

  ——平行世界的自己是怎么回事,他还是当初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的改变?【西奥多】是从十五岁以后,心智就再也没长大过吗?

  另外……

  “超人呢,蝙蝠侠呢?”西奥多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就没有一个人来阻止‘我’吗?”

  还有一个问题,他没有直接问,但红罗宾也能与侏隼鸟的思维同步想到。

  提姆呢?

  这个世界的提姆,没有陪在西奥多的身边吗?

  红罗宾缓缓开口:“比起那个,泰德,还有一点让我很在意。”

  很明显,【西奥多】地位显赫,影响力巨大,打造出他理想中的完美世界就像是在玩弄一只沙盒。

  可他看起来过得一点也不好。

  这个世界的西奥多留长了头发,略微蜷曲的发梢一直垂到肩膀,却仍不足以掩饰住他瘦削而阴鹜的面庞。统治者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眼底同时映照着冰冷和厌倦的神色,两枚猩红的宝石权戒同时佩戴在苍白的手指上,整个人的气质就像是一只刚被唤醒的吸血鬼。

  提姆一针见血地提问:“他遭遇过什么?”

  湛蓝如同天幕的眼睛定定地看向西奥多,带着扑面而来的关切之意,仿佛一只手在轻缓地点揉西奥多的太阳穴:如果是你,泰德,要什么事才能让你绝望至此?

  西奥多很有自知之明:“我是一个很容易偏离轨道的人。”

  “但正是因为容易偏轨,想要改变我的方向也相对简单。如果有一天我的影响力真的扩散到这个地步,我想不出你们不拉我一把的理由。”

  除非……

  当着红罗宾的面,侏隼鸟抬起双手,缓缓做了个扼杀般的握紧动作。

  而那正是提姆最担心的。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里,西奥多的耳朵轻微地动了动:“好像有人来了,我过去看看。”

  “一起吧,不要单独行动。”

  红罗宾走在侏隼鸟的身后,半氪星人刀枪不入的钢筋铁骨挡在他面前,像是世上最可靠的一面盾牌。

  两人关掉光源近乎无声地在下水道中潜行,直到和对面未知的来访者狭路相逢。

  “什么人……F○CK?!”

  对于西奥多和提姆的出现,对面显然也充满戒备。

  但在看清走在最前面的西奥多以后,这份戒备瞬间变成了最高等级的惊吓。

  来者第一时间抬起枪口,在扣下扳机的前一瞬,被一个简单的动作阻止住。

  ——提姆从西奥多的背后探出头来。

  三人面面相觑,像是一窝傻鸟。

  过了一会儿,这个世界的红头罩从大腿上皮质的腿环里掏出第二把枪,这回枪口指向了红罗宾的额头。

  与他威胁性十足的动作相比,杰森的语气听起来虚弱得像是做梦似的:“行行好,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红头罩的带领下,三个人来到了下水道深处。下水管道的整体走向没有变化,但临时基地的设立位置,已经和西奥多记忆中的模样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

  远处亮起几点惨绿色的幽光,是成群结队的老鼠们的眼睛。耗子们嗅得出危险的气味,只在三人眼前远远地打了个转,就溜滑地扭身跑开。

  下水道里充斥着各种可燃气体,不宜见明火,杰森取出一只香烟捏在手里,并不点燃,他咬着烟头的过滤嘴,简单地和两人交换信息。

  “也就是说,你们是从平行世界过来的。”红头罩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我想也是,他不可能是我认识的红罗宾。”

  “为什么这么说?”

  整个交谈过程中,杰森的视线绝大多数都停留在提姆身上,他眼神里透露出的感情十分复杂,像是怀念又像是担忧。

  对于西奥多,红头罩就只在他说话的时候偶然看上一眼,很快又会跳转开,仿佛多注视着侏隼鸟一秒,都会把他的眼睛烫伤。

  杰森的语气有些讥讽,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隔空对那个【西奥多】表示不满。

  “假如红罗宾重新出现,那家伙只会把他严严实实地揣在自己的翅膀根底下,怎么可能让他踏足灰城肮脏的下水道?”

  重音提到“灰城”这个单词的时候,那股不加遮掩的嘲笑和轻蔑,几乎要化作一柄利刃,割伤杰森的舌头。

  提姆和西奥多快速对视了一眼。

  “听起来,似乎是这个世界的我发生了不测?”

  红头罩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下来,而他的态度本身,就代表了一种默认。

  杰森把手指插进发丝间,有些烦躁地捋了两把:“让我想想从哪里跟你们说……最开始,事情变得糟糕起来,是因为卢瑟。”

  卢瑟。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西奥多脸上不由浮现出几分微妙之意,他想到了自己来到这个平行世界的原因。

  红头罩还在继续:“卢瑟和某个反派联手……”

  这次,连红罗宾都不得不打断他:“洛基?”

  杰森奇特地看他一眼:“洛基?不,是小丑。”

  区别好像也不太大,毕竟都是绿色系。

  侏隼鸟想,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每次见到绿灯侠和绿箭侠都会觉得有点不自在的原因。

  听到他的想法,红头罩的表情变得更奇怪了。

  他咬着香烟有些含糊地说:“果然不同世界会有差别,我们这边的侏隼鸟即使在最开朗的时候,也没有你这么……活泼。”

  在杰森的叙述中,【西奥多】的性格更加沉默内敛,从被领养的那一天起,他的心事就一直很深,平时不大爱说话。在所有的兄弟之间,他唯独和提姆关系最好。

  和另一个世界一样,【西奥多】同样对布鲁斯抱有一定的误会,不同的是,这里的【西奥多】并未积极朝蝙蝠侠靠拢。在一系列的阴差阳错以后,【西奥多】刺杀布鲁斯,并且被当场制服。误会从此得以解开,他也获得了“侏隼鸟”这个代号。

  “蝙蝠侠一直不同意他成为义警,他觉得侏隼鸟缺少一点自控力。”

  杰森眼神略微散开,仿佛在空中描绘一个自己记忆中的影子:“倒不是说他脾气糟糕,只是他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就像是……哑雷,你知道吧?平时相安无事,但你不知道哪一脚就会把它踩爆。”

  有好几次,哥谭的罪犯触及【西奥多】的雷点,差点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果。

  “红罗宾一直在帮助他,控制事情的局面,全家人里,他也只听红罗宾的话……现在想想,他俩准是早就搞上了。消息隐瞒的太好,我敢打赌只有B和便士一察觉过一点不对,我和夜翼全程对此一无所知。”

  红头罩嘴角浮现出怀念的微笑,像是又想起了大家都在哥谭的那段鸡飞狗跳的时光,然而这份笑意里很快就掺杂了淡淡的苦涩。

  现在想想,可能正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所以没人预料到事情最终会滑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悲剧的起因,源于卢瑟勾结小丑,策划了一起针对红罗宾的袭击。

  袭击非常成功,红罗宾命悬一线。

  杰森脸色黯淡,他把香烟取下揉在掌心里,卷烟的薄纸皱巴巴地折成一团,正如同重临脑海的混乱回忆。

  当时,提姆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危在旦夕,他浑身打了不下二十副夹板,身上固定着各种检查仪器的电线和管子。死神的乌鸦羽翼仿佛笼罩在纯白色的抢救病房上空,监控生命体征的仪器每过十多分钟都会响起冷酷的鸣叫,而【西奥多】——

  “【西奥多】不见了。”

  红罗宾猝然转头,看向身边的男朋友:“他去找小丑报仇了?”

  “即使要找小丑,也应该是在一切结束后。”

  西奥多用词含糊地模糊掉了提姆可能面对的死亡,哪怕只是另一个世界的提姆。除此之外,他并不介意讨论接下来的剧情,猜测另一个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哪怕还有一丝希望,我都绝对会陪你到最后一刻。我猜他是去找能救你的方法。”

  指尖交叠,顶住额头思考了片刻,侏隼鸟郑重地问出一个问题。

  “在卢瑟的计划里,为什么被袭击的人是红罗宾?”

  谁都知道,超人才是那个多年来被卢瑟始终如一针对的人。

  他不去打击超人,不去设计超人的搭档蝙蝠侠,和提姆过不去什么劲儿。

  除非……

  西奥多不太确定地眨了眨眼:“他是冲着我来的?”

  他猜的没错。

  【西奥多】仿佛直接从整座城市里蒸发,蝙蝠侠调用了全哥谭一切可调用的监控,也没拍到他的哪怕一片衣角。

  直到一天半后,红罗宾的生命警告从每十几分钟就要响一次,发展到每分钟都在嗡鸣的时候,【西奥多】忽然出现。

  短短几天的时间,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连紧身衣的领口绷在他身上都显得有点松弛。【西奥多】快步扑到红罗宾的床头,手里握着一块橙色的宝石。

  “我尽力了。”他言简意赅地说,“假如没有办法拯救他的性命,至少留住提姆的灵魂。”至于剩下的事,他再去想想办法。

  西奥多猜测,那块橙色的石头应该是灵魂宝石,他听神王奥丁提起过这东西。

  【西奥多】力排众议,把提姆即将消逝的灵魂储存在宝石里。为此,他和蝙蝠家的其他人大吵一架,甚至主动揭破了自己和红罗宾之间的恋爱关系。

  事情至此就告一段落,整个蝙蝠家都笼罩在失去了他们兄弟、战友和儿子的低气压中。就在这时,【西奥多】提出了第二个要求。

  烟卷已经被杰森揉碎了一小节,红头罩珍惜地把漏出来的烟草填进嘴里嚼了两口,苦涩辛辣的味道瞬间从口腔涌上鼻腔。

  “你和我们告别,说你要离开哥谭,前往宇宙,去找能唤醒红罗宾的方法。”

  讲到这里,红头罩闭了闭眼,就像是眼看着书中人物奔赴已知的悲剧结局,而多年后重温情节的自己心知肚明,却无能为力。

  后来的一些证据显示,【西奥多】飞出地球以后并未第一时间奔赴宇宙,而是转了个弯重新回到美国,主动去找了卢瑟。

  杰森猜测,【西奥多】是去找卢瑟交换了一些情报,作为代价,他或许还配合卢瑟做了些实验。

  大概半年以后,大选换届,卢瑟主动站出来宣布自己要竞选总统。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会让人怀疑背地里同时发生了一亿件肮脏的勾当。但无论如何,竞选成功了。

  当任总统的第一天,卢瑟于众目睽睽之下发动了某台威力巨大的氪石武器。

  他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将超人击落,如同焚毁太阳。

  先是提姆,又是克拉克,短时间内遭遇如此密集的高信息量轰炸,实在对心脏不太友好。西奥多倒吸一口冷气:“超人死了?”

  红头罩似乎不想详细地谈这个,他只是草草点了点头,用一种很冷淡的声音说:“蝙蝠侠保存了他的尸身,自那天以后,人们再也没见过超人。”

  侏隼鸟连忙追问:“那康纳和小乔呢?”

  杰森审视着这位来自平行世界的兄弟,野性十足的蓝眼睛里明晃晃地挂着怀疑的神色。

  “谁是康纳和小乔?”他警惕地问道。

  红头罩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在鬼怪片里大战BOSS的前夕,队伍中忽然出现了两个谁都叫不出名字的人。

  “克拉克的两个儿子……好的,我明白了,这也是平行时空不同的地方,你继续吧。”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对不起自己的两个兄弟,但得知两个世界从一开始就在人员构成上不太一样,还真让西奥多松了口气。

  卢瑟上任后,第一时间发布了许多项新的政令,他给变种人戴上限制项圈、也命令超级英雄联盟组织立刻解散。大概是之前被揍过太多次,他很防备超级英雄之间的联合行为,甚至以总统的名义发布人身限制令,禁止超英之间互相见面。

  说到这里,红头罩终于吝啬地看向西奥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后来你发布的那条禁止聚集的政策,我们一致认为是跟卢瑟学的。”

  在卢瑟的有意为难下,各种超英组织都进入了一段运转困难的时期。这期间不断有人被拆穿现实里的真实身份投入监狱,而卢瑟还不忘收编各路反派,让他们作为护卫自己的鹰犬。

  红头罩把剩下的烟草全都送进嘴里,皱着眉头恶狠狠地嚼着,就像是在碾磨一个难题。他直勾勾地看向西奥多:“然后,你回来了。”

  【侏隼鸟】的外貌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成熟,略微蜷曲的发丝已经长长,像是丝绸一样垂到肩膀。不知道他在宇宙里都经历了什么,整个人都往外弥散着一股疲惫不堪的气质。

  但当灰蓝色的身影飞在半空中时,琥珀红调的披风在身后飘起,残破了一角的布料,因此更像是一面经受过苦难的旗帜。

  怀念超人的人们当场流下眼泪,潜伏在全国的反抗者们把侏隼鸟作为新的精神图腾。

  更重要的是……

  “你不怕氪石了。”

  这消息太炸裂了,西奥多忍不住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怕氪石了?”

  氪石对于超人的压制性,是某种宛如太阳东升西落般的铁律。母星爆炸后残余的碎片,被各路心怀叵测的人制作成武器,用以鞭笞失去了家园的游子。

  然而现在红头罩却说,另一个【西奥多】能免疫氪石?

  侏隼鸟有点恍惚地捏了捏鼻梁,在怀疑自己是否太菜的同时,大脑遭到了一波强烈的冲击,仿佛看见耗子聚众嚼猫。

  【西奥多】带回了布莱尼亚克的外星科技,可以让提姆的意识在人工神经网络中醒来。

  简而言之,就是可以把电脑网络塑造成红罗宾新的躯壳,让提姆以AI的形式重生。

  【西奥多】也变得很强、非常强,甚至胜过超人的全胜时期。有来自宇宙的消息称,侏隼鸟从其他文明中掠夺走了三个太阳。

  听起来像是他妈的掏了三体人的老窝。西奥多在心里想。

  除此之外,【西奥多】身上也增加了一个弱点:每隔三个月,他会有一个夜晚会痛苦不堪,失去自己的全部力量。

  更多的内容红头罩没有透露。

  比如蝙蝠侠在给侏隼鸟的体检中,发现了他骨髓内部存在着大量而细微的氪石分子。每隔三个月,半氪星人的血液会实现一次完全的新陈代谢,这或许就是他不再惧怕氪石,又会陷入痛苦虚弱的缘由。

  不管怎么说,【侏隼鸟】能带着红罗宾苏醒的希望归来,大家都很高兴,就像是暗夜之中目睹了一抹极光般的亮色。

  然而,【西奥多】仅仅回来了不到一星期,就因为自身的debuff陷入被动的虚弱。

  当天夜里,蝙蝠侠遇袭。

  阿卡姆的精神病们早就被总统特赦,蝙蝠侠因此过上了车轮战般的生活。这天晚上,他被小丑以三百个无辜市民的性命为要挟,重新踏入已经荒废了几个月的阿卡姆病院。

  而那里早已布置好能人类能想象到的一切机关,只为了捕猎一只不屈的蝙蝠。

  于是,在五个小时以后,一场盛大的“烟火”照亮了哥谭的夜色,整座阿卡姆精神病院被炸得粉身碎骨,黑暗骑士像是一段焦炭,被强大的冲击波抛上半空,又仿佛一只毫无知觉的米口袋,重重地落在地上。

  蝙蝠家的其他成员集体出动,从那群疯子手里抢回了蝙蝠侠。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听起来就像是命运的重演:手术室、无影灯、布满全身的电线和夹板、狂乱作响的生命警告。

  不同的是,布鲁斯凭借自己的意志力,顽强地重新光顾了这个没有太多理由停留的人世。

  当晨光亮起,【西奥多】脚步轻缓地走进病房,额头上还带着昨夜遭受痛苦时未曾擦干的冷汗。

  在养父和导师陷入生死危机的这晚,他没能帮上一点忙,只能像个局外人似地听凭着。

  没人为此责怪他,但【西奥多】心中却升起一股乖张的荒诞:难道手握力量的人,反倒应该一退再退被被人逼到悬崖边上?

  没人知道【西奥多】脑子里都转过了什么危险的念头。录像只显示西奥多在【蝙蝠侠】的床头坐下,拿起一柄小刀,优雅又慢条斯理地削了一颗苹果。

  传说中诞生于伊甸园的禁果,从一端垂下长长的艳丽果皮,露出里面新鲜的果肉,散发着有人的甜美香气。

  削完果子以后,凝视着还处在昏迷中、脸色苍白灰败的蝙蝠侠,【西奥多】不急不忙地把整颗苹果吃完。他连果核都咀嚼成细碎的粉末,肉眼可见的一切都消失在两片干裂的唇瓣里。

  他吃得如此细致、如此缓慢,几乎令人错以为决心叛逆的【侏隼鸟】本身也在等待一个奇迹。但蝙蝠侠究竟没有在这一刻醒来,于是微微颤动的天平,终究还是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倾倒向了另一边。

  所以后来有传言说,高山兀鹫曾给过世界一颗苹果的时间。

  【西奥多】脱下属于侏隼鸟的制服,把它叠好放在床头,从此尘封再也没有启用过。他换上那身led屏幕里出现的崭新衣服,然后飞到白宫上空。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像是卢瑟曾对超人所做的那样,高山兀鹫当着全球直播的镜头杀死了卢瑟。

  他像是之前咀嚼苹果那样仔细,以极大的耐心和毅力,把卢瑟一点点撕开。

  在这期间,安防部门的负责人紧急调用了三十只变种人小队、发动了卢瑟招揽来的全部反派团、动用了必须要总统签字才能出库的氪石武器、最后还绝望而破罐子破摔地打空了价值四百万美金的弹药库存。

  没人能阻止一意孤行的高山兀鹫,假如把那双闪烁的矢车菊蓝眸比作宝石,那么宝石内部早在无人知晓的时刻裂出无数条细碎的冰裂。倘若有人敢直视他的瞳孔,将在那一刻看见一个完整的、崩毁的灵魂。

  当【西奥多】踏进白宫,坐上曾经属于卢瑟的座位时,没人敢于阻拦他。

  于是高山兀鹫从容不迫地点了点最上方的一份文件,指尖上还滴着前任总统新鲜的血,像是一枚印章般,盖在了本属于总统签名的位置上。

  高山兀鹫对着全世界的镜头微笑,笑容里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像是游戏玩家一样的随心所欲的天真。

  “卢瑟都能坐的位置,我想我大概也行吧。”

  就在此时,他的腕表忽然滴滴响了起来。

  高山兀鹫迫不及待地拨开了腕表盖子,声音轻柔得像是世上最体贴的情人。

  “红罗宾,你终于醒了。”

  “我是醒了。”提姆声音紧绷,“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好像看到很多信息流……人们在恐惧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奥多的指尖轻拂过腕表的表盘,就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他的唇角缓缓朝两边扯开,露出一个疯狂的、艳丽的、如同山茶花开到陌路一样绚烂的笑容。

  “啊……只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插曲,我想你们从此安全了。”


第一百零五章 番外2:平行世界黑化If(下)

  “我曾对他许诺过。”

  如果高山兀鹫所做的事仅限于入主白宫, 那情况还不会像现在这么糟糕。

  实际上,在卢瑟死后,兀鹫几乎立刻就对阿卡姆的老住户们痛下杀手。

  蝙蝠侠仍然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 尽管夜翼和红头罩匆匆集结起了一支队伍,但他们甚至不是高山兀鹫的一合之敌。

  高山兀鹫以无与伦比的耐心和细致,把阿卡姆成员们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搜罗出来。

  他用自己的披风包裹住基因层面的生父,给了他们一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抱,以这死神的臂膀把他们依次亲手带到北极。

  蝙蝠侠的老对手们依次冻死在呼啸的寒风里, 做这件事的时候,【西奥多】脸上甚至看不出太多情绪。

  与其说他对这些人怀有杀意, 倒不如说是学生在打铃前的最后一刻, 不得不完成一张必须要填满的试卷。

  曾有无数文艺工作者用他们的镜头和笔触, 来描绘出男孩在成长为男人时, 淋漓尽致的弑父情结。那些激烈的影片故事里,主人公往往会挺身而出, 悍然斩杀“父”的精神。

  而在北极的风雪中,【西奥多】亲手屠戮了“父”们的肉体。

  高山兀鹫以一种残酷得惊人的幽默感,把这些被冰冻的人像在孤独堡垒的门口一字摆开。有时按照杜莎夫人蜡像馆最新的大厅展览调整他们的站位, 像是小男孩在展览自己的锡兵;有时他自娱自乐, 用热射线在雪地上画出整齐的横纵格子, 然后移动冰雕们的站位,好像在和自己对弈一局国际象棋。

  ——哦对了,急冻人除外。所有阿卡姆住户中,只有他被剥去战服,悬挂在最高处, 像一粒黏在狮身人面像脑门上的额饰。

  上述的一系列行为实在过于挑战人类的心理底线, 哪怕蝙蝠侠没有醒来, 正义联盟里也有人无法接受。

  神奇女侠赶到北极,当着高山兀鹫的面,将被当成棋子摆布的“冰雕”一尊尊打碎。

  她做出上述行为的时候,高山兀鹫没有出手阻止,他眉头微皱,就那么一直在旁边看着。

  在之后的战斗中,【西奥多】更是主动握住了亚马逊公主的真言套索,任它闪烁着金光缠上自己的手臂。

  “你误会了,女侠,我并不恨他们,之所以把他们放在门口,是因为看着就感觉亲切。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没办法,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我不想再冒这个看到你们任何人被袭击的风险了。”

  反手用套索绕过戴安娜的脖子,高山兀鹫虚虚地比了一个勒紧的手势,却并未真正用力。

  【西奥多】的声音像是刚刚结成的霜花,冰冷地隐藏在风雪中。直到它凉凉地落入掌心,才发现那并不是可融化的霜雪,而是早就燃烧殆尽的蓬灰。

  “回去吧,公主,继续打下去也没有意义。并无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对这一切感到厌倦。”

  话虽如此,高山兀鹫接下来进行的一系列行为,可不像是大众定义里“厌倦”的样子。

  他取代卢瑟坐上了那张椅子。

  如果说,从前的【西奥多】是辆随机发动的碰碰车,那现在的高山兀鹫就是一枚弹簧,反对的意见将他压得越低,他给出的爆发力也就越凶猛。

  当【西奥多】的影响力扩张到全世界的那天,他一共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高山兀鹫把全世界的食物和水源掌握于手,并宣布了会对四桩重罪追究到底。

  第二件,他安排哥谭市民从城市迁出,动工把哥谭粉刷改造成现在的“灰城”。

  第三件,在保持各地区原有律法暂时大体不变的情况下,高山兀鹫创造了一个新的名词,叫做“聚集罪”。

  听到这里时,西奥多和提姆都想到了之前那个穿着宽大外套的男人,他颤抖着跪在地上流泪,显然被这个罪名吓得够呛。

  “什么是聚集罪?”

  提到这件事,红头罩的表情阴沉得相当难看。

  “对于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定义方式。”

  不知道过去经历的一切,究竟在高山兀鹫那崎岖的大脑回路里,发生了何等神奇的化学加工。

  总之【西奥多】认为,他过去经历的80%以上的糟糕事件,都是由超反、或者非超反的普通人们集结得太密切而引起。

  正因为卢瑟和小丑联手,才会制造出令红罗宾命悬一线的惨案;阿卡姆的疯子们抱团联合起来,连黑暗骑士都差点变成焦炭。

  所以高山兀鹫规定,在同一空间或者同一组织里,无能力的普通人不得同时超过五十人。

  换而言之,算上领导、员工以及客户或服务对象在内,无论是婚礼、葬仪、重要考试、体育比赛……同一地点,都不允许五十人以上的人数同时聚集。

  在组织规模上,无论是公司、工厂、饭店、实验室、体育馆、公园乃至大学,没有团体可以同时容纳五十人以上的名字。

  这个数字在医院和小学稍微得到放宽,可以拓展到一百人。

  而对于曾有过服役经历,或者在某些特殊部门工作过的职业人士,限制数字被严格地控制在十以下。

  至于超级英雄们,聚集的范围则被缩减为三。

  最严苛的模式被用在灰城,按照高山兀鹫的定义,只要两个人同时处于同一空间超过半小时,就意味着他们犯下了聚集罪。

  高山兀鹫以崭新的律令,亲手在人类之中打造出一座通天的巴别塔。

  当【西奥多】将集体的定义削减到最微弱的程度,这个世界对他的威胁性也被扼杀到最小,

  在严格限制了现实的见面聚会之外,【西奥多】也密切地监视着网上的账号或聊天室。

  红罗宾已经化身为AI,庞大的网络就是提姆的身体,每一段数据都逃不过他的捕捉。假如真有人意图制造些风吹草动,高山兀鹫会在第一时间得知。

  听到这里,提姆和西奥多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想要迫切得到回答的问题。

  西奥多忍住一腔蓬勃的求知欲,把第一个问题让给了提姆。

  “这个世界的我,选择站在高山兀鹫的这边?”

  红头罩心烦意乱地看了他一眼,从烟盒里抖出第二支香烟。

  “在这件事上,他没有太多能选择的余地。”

  提姆陷入沉默,西奥多一时间也无话可说,直到杰森不太耐烦地以目示意,西奥多才重新捡起自己刚才想问的问题。

  “如果触犯了聚集罪,惩罚是什么?”

  只能说,侏隼鸟和红罗宾一个比一个会提问题。

  他们非常均匀地在红头罩的雷点上一人踩了一脚。

  有那么一瞬间,杰森的表情变得无比精彩,接下来,他几乎是磨着牙讲解了关于聚集罪的机制。

  触犯聚集罪后,根据身份的不同、规模的不同、以及触犯次数的不同,判罚也有所区别。

  对于生活在灰城之外的普通人来说,处罚最多就是累加刑期。

  而初犯的灰城之民,惩罚会更加严厉,他们会被扣除掉一半的食物,整整一个月。

  这几乎等于宣判死刑。

  因为高山兀鹫分配给灰城之民的食物,本来就只在能保证生理运转的情况下,稍微略高一线。

  翻译成人话就是,会一直很饿,但饿不死。

  在这个基础之上,灰城之民还要被削减一半的食物,后果可想而知。

  高山兀鹫掌握着全世界的食物和水源。

  这意味着,他比手握武器还要更鲜明地掌握了世上所有人的生与死。

  确认了西奥多和提姆的身份来意后,红头罩避开两人,走到下水道的角落里发了条消息。

  西奥多没有用超级视力去窥视,但他猜,杰森多半是通知了这个世界的蝙蝠侠。

  因为没过多久,红头罩就夹着他没点燃的烟卷原路返回。

  “从原则上讲,我们不赞同平行世界对彼此的内部事务插手太多。如果条件允许,本应该把你们直接送回本来的世界,但……”

  但这个世界的空间宝石,被收集在高山兀鹫的展览室里。

  西奥多看看身边的提姆,有点犹豫。

  假如被丢过来的只有他一个人,西奥多不介意亲自前往北极,去跟那位高山兀鹫谈谈。

  不论平行世界的背景和身份怎么变化,同一个人的本质总是殊途同归。不管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个西奥多,他都不是一个喜欢难为自己的人。

  可提姆在,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高山兀鹫失去红罗宾的时间,几乎和他统治世界的时间一样长。现在一个活生生的提姆·德雷克就摆在世界中央,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想抢西奥多的小红鸟?

  西奥多自己肯定不会眼馋别人的搭档。

  但,万一呢?

  就在这时,红头罩抛来一个邀请。

  “和我来吧,蝙蝠侠想见你们。”

  据说在这个世界里,反对高山兀鹫的人们组建了一支反抗军,黑暗骑士仍然是这支军队的顾问,而神奇女侠则成了它的领袖。

  不过,红头罩并未直接把带到西奥多和提姆带到反抗军的总部。

  和蝙蝠侠接头的安全屋非常偏僻狭小,屋子里还残留着一些生活的痕迹,大概是为了和他们见面才临时收拾出来的。

  侏隼鸟对此非常理解。

  就算在他们那个和平的世界,忽然冒出几个来自异世界的同位体,蝙蝠侠也肯定不会直接把他们带到蝙蝠洞里。蝙蝠侠永远疑心,永远同时做好多手准备,因此他也永远是正联最后的盾甲。

  两个世界的蝙蝠侠并未相差太多,只是他目测起来,大约比布鲁斯的体重轻二十磅。除此之外,黑暗骑士的装甲明显有点陈旧,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一股隐藏得很好的疲惫。

  见面以后,蝙蝠侠凝视了西奥多和提姆一会儿,像是在缅怀他记忆中的两个儿子。黑暗骑士就那么站着,没说任何煽情或是警告的话,然而就像是感受到了他内心散发出的悲哀,连空气都涌流着复杂的情感。

  片刻以后,蝙蝠侠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轻轻地放在两个人面前。

  “这是孤独堡垒的内部设计图,画红圈的地方是高山兀鹫的展览室,你们可以在那里找到空间宝石。”

  “不久以后,会有一场针对孤独堡垒的突袭,具体时间会临时通知你们。你们不需要参与这个世界的战斗,时机到了就赶快离开。”

  说完正事,蝙蝠侠又从自己背后的阴影里拎出一个纸袋,放在两人面前。

  西奥多顺势看了一眼,袋子里装着最普通的T恤衬衫牛仔裤。衣物质地柔软,看起来略带些微的使用痕迹,很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的【西奥多】和【提姆】的旧物。

  蝙蝠侠的目光在超级侏隼鸟胸前叠加的蝙蝠和S标志上逗留了片刻。

  “如果你想出门,我建议你换掉那身制服。”

  蝙蝠侠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开,反抗军的顾问肉眼可见的忙碌。

  如果说西奥多认识的蝙蝠侠好似哥谭的阴影,那么这个失去了自己城市的蝙蝠侠,看起来更像是一阵被什么东西在身后用力鞭策的、无法停驻的西风。

  大概三个小时以后,西奥多听见有人在门外徘徊。用超级视力看了一眼,竟然是这个世界的夜翼。

  “我听说了你们的事,正好顺路,就过来看看。”

  大蓝鸟灿烂地对两个弟弟笑着,只是笑容中无可避免地带着几分怀念和苦涩。

  西奥多和提姆此时已经换下制服,在看到他们身上熟悉的T恤之后,迪克明显地愣了一下。

  ——他是否同样留恋过去的旧时光,亦或是想起某个圣诞节的晚上?

  恍惚的表情只在迪克脸上停留了一瞬,他很快就微笑起来,对自己刚才的走神毫不避讳。

  “有那么一瞬间,我都以为自己还在韦恩庄园……你们让我想起从前的日子。”

  见到【西奥多】并不困难,但想见到从前的【侏隼鸟】却难上加难。

  就在两个星期前,夜翼还和高山兀鹫谈了会儿心。

  当然啦,如果那场见面能称之为谈心,那也可以说所有狱警和犯人每天都处在热恋的约会之中。

  事实上,夜翼双手被反捆在身后,一路由卫兵看守,全程戒严,被临时开辟出的路线专门押送到孤独堡垒。

  大门的生物锁仅仅对他一个人开放,于是迪克独自走进那座寂静的白色城堡。

  城堡的主人早就站在高高的拱顶下等待,听见夜翼逐渐接近的脚步,高山兀鹫转身,脸上含着一点温和的笑容,带着每月播报的屏幕里所看不见的真心。

  他身边已经摆好了一只圆桌,花瓶里插着刚剪下的鲜花,精致的骨瓷餐具里盛放着豪华而丰盛的下午茶。

  “现在想要见你们一面,可比以前难多了,迪克。”

  高山兀鹫没有飞翔,他选择像个人类一样,快步走到夜翼的身后。

  他的手指在束缚的器具上随意一划,就轻松斩断了那几条牢牢绑着手腕和手指的扎带。

  迪克的目光落在那桌下午茶上,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只想找我喝杯茶,直接邀请就好,我会来的,用不着这种方式。”

  高山兀鹫很有风度地请夜翼坐下,然后用自己带着红宝石权戒的手指提起了茶壶。

  “其实更像是临时起意,毕竟两个小时前,我忽然听闻你和你带领的反抗军小队被抓。”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西奥多】叹了口气,就像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仍然真心实意地为对方感到遗憾似的。

  “聚集罪,你知道的,初犯要判三个月——不过跟随你的那群人是惯犯中的惯犯了,最严重的那个大概要判三十年。”

  描绘着层层玫瑰的红茶杯被放在迪克面前,紧接着是一碟雪白的方糖,茶匙在牛奶杯里碰撞出轻微的细响,红茶已经蒸腾出诱人的袅袅芬芳。

  夜翼没碰那只精致的茶杯,他的倒影映照在杯底,心潮随着起伏的液面一起剧烈的波动着。

  “那我呢,按照你的法律,你该如何审判我?”

  听到这句话,高山兀鹫顿时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苍白的面孔因此浮现出两团隐约的潮红,过了好一会儿,断断续续的笑容才被止住。【西奥多】用拇指揩去眼角笑出来的隐约泪花,好像刚刚听见了一个极其出色的笑话。

  “天啊,迪克,是我从前让你们产生过什么错觉吗,你觉得我是个会严格遵守规定的人?”

  世界的统治者心情很好地在夜翼面前又放下一碟松饼。

  “假如我真的那么死板地遵守自己定下的律令,我余生的家庭聚会项目就只剩下探监了。布鲁斯在我宣布新规则的第二天,就公然召开了一个百人以上的泳池派对,难道我因此逮捕过他?”

  高山兀鹫的嘴角浮现起一丝揶揄的微笑:“哪怕戴安娜、娜塔莎、以及穿着比基尼的你和杰森都混进派对,我不也装成对此毫无所知的样子?”

  戴着权戒的手又伸了过来,帮夜翼在松饼上撒了一把多巴胺色的糖粉,这是迪克从前最喜欢的搭配。

  “吃吧。”

  【西奥多】单手托着下巴,显出一副轻描淡写的神色:“本来就只是想请你吃顿饭而已,我宣布你当场无罪释放。”

  夜翼依旧没有握住眼前的叉子。

  热腾腾的小甜饼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冷却,就像是高山兀鹫逐渐失去温度的表情。

  “这让我想起从前阿尔弗雷德做的早餐。”迪克低声说,“韦恩庄园,我们都生活过的地方,听说现在每天都有人试图翻过庄园的栅栏,因为饥肠辘辘的他们想捡拾地上掉落的榛子。”

  最后一丝笑容也终于从高山兀鹫脸上消失殆尽。

  “哦?你是在为此指责我吗,夜翼?”【西奥多】冷淡地说。

  “不过你说得对,一群无药可救的人渣,确实没有资格玷污布鲁斯的百年庄园。我会让人在后花园安装激光射线,烧焦每一个闯入者的脚底板。”

  迪克猛然抬头:“别和我顾左右而言他,泰德,我没在说侵入者的问题!”

  高山兀鹫露出鲜明的讥笑:“我知道,你在说食物的问题。”

  世界的统治者终于褪下了他温情脉脉的面纱,语气也变得急促而凌厉。进化到了极点的半氪星人眼中蓄起淡淡的红光,这让他矢车菊色的眼睛看起来变成一种浓郁的紫色。

  “我难道有让任何人饿死过吗,夜翼?每个月的第一天,人们都能领取到不用花钱的充足食物。假如那还不让人满意,也可以拿着身份证件去商场里买。在重大节日和生日当天,只需要填写一张小小的申请表格,人们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从五百多种高级料理里,挑选一份他们喜欢的作为政府福利。”

  夜翼咬紧了牙关:“你分明能听见,西奥多,每天、每天都有人在饿死。”

  高山兀鹫站了起来,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身高已经超越了自己的长兄。【西奥多】居高临下地看向迪克,眼底含着冰川一样的冷漠。

  他故作惊讶:“你不会在说反抗军吧,迪克?被通缉的犯人当然没有免费发放的食物福利,也无法用证件购买水和食物。但只要他们肯放下武器走出战壕,我保证,监狱里的所有服务都是免费的,而且一天至少提供一顿肉食。”

  他明知道这会令夜翼生气,但嘴角还是故意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我也没眼看着你的朋友们饿死,上次有个反抗军饿晕在大都会的下水道里,还是我下令让卫兵带着葡萄糖过去救他呢——如果他们坚持藏身在铅层后面,那得不到救助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虽然不理解,但我尊重他们想要自杀的选择。”

  这下子,夜翼也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他的肩膀和手臂绷紧,在制服下露出危险而漂亮的线条,就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我只是在说反抗军吗?”

  “那不然呢?”高山兀鹫一字一顿地反问,“难道你竟在跟我说灰城?”

  【西奥多】又一次大笑起来,这次的笑声里再无任何欢欣,只有一片冰冷的愤怒。在即将爆发的临界点上,高山兀鹫反而奇异地压低了声音,像是要把一颗炸弹小球慢慢压缩成核聚变似的武器。

  “尽管看不出他们活着还有任何意义,但我依旧赐予他们每个人足够维持生命指标的食物。我甚至对他们下发过赦令,只要三年内没人因为饥饿和暴力而死,我就释放他们所有人、全部。”

  “你没听过那个故事吗,迪克?天堂和地狱本来享有相同的食物,但每人手里都握着长柄的汤匙。只是天堂的人们愿意把食物喂给对方,而地狱里的魔鬼们只想着怎么能让自己享用——我再说一遍,我分给灰城每个人的食物,都在可以维持他们生命指标的基准线上。只要他们都不去抢夺别人的份,大家就都可以活下来。”

  “然后你猜怎么着?截止到今日为止,灰城每天仍然有07人死去,死因当然不是医疗资源不足。”

  夜翼的前进一步,湛蓝如同爱琴海天幕的眼睛里,终于再也看不见一丝笑意。

  “那你听说过‘明尼苏达饥饿实验’吗?”

  “三十六个虔诚强壮的好人,在六个月里被饥饿逼成了三十六头野兽。他们自残、强迫、袭击看守者,愿意为了一口食物放弃所有原则……你不是想考验他们的道德,你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对他们施加折磨。可是兀鹫,哥谭不是你的伦理试验场,这个世界也不是你手里摆弄的积木玩具!”

  【西奥多】的语气是毫无生气的冷漠。

  “假如不能表现出圣徒般的决心,你要我怎么相信他们真的脱胎换骨,变成一群对社会无害的人?”

  说完,高山兀鹫稍微停歇了一会儿,平复下自己的情绪。

  像是看不见迪克已经铁青的脸色似的,他用冷冻呼吸定住了一杯已经开始融化的冰激凌。

  “我们别再为这事争吵了,迪克,你喜欢香蕉口味的冰激凌吗?”

  从夜翼的表情来看,他恨不得手上有一根真正的香蕉,可以直接捅进半氪星人的嗓子眼里。

  “你又要怎么解释罗兰?”

  好不容易伪装出的一丝笑意,如同过冬的爬山虎般从【西奥多】的脸上凋零。

  “我给了那孩子特赦。”

  “那不是特赦!”

  夜翼终于没忍住一拳挥向高山兀鹫的颧骨,被对方擦着拳风冷脸避开。

  如果人类的眼睛能够喷出火焰,【西奥多】现在应该在迪克愤怒的注视下熊熊燃烧。

  “那孩子才十四岁,是你狂热的追随者,你从连环杀手手里把他救下,他从此视你如神明。所以他握起尖刀,向你申请复仇条例,希望亲手把那个连环杀手活剖,只因为你给他讲了自己报复卢瑟的故事。他觉得被你寄予期待,认为自己有义务效仿着伟大的高山兀鹫,就像是信徒朝拜神明的成圣之路。你竟然真的批准,任由这可怜的男孩划下第一刀时就开始颤抖,刺破对方的肝脏以后更是当场精神崩溃,至今还在流着口水接受治疗……治疗师和我说,他每夜都会浑身颤抖着向你祈祷忏悔,你呢?面对自己造成的废墟,你是否心满意足?”

  高山兀鹫单手包裹住夜翼连续攻向自己面门的拳头,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把对方甩回椅子。

  “我看错了罗兰。”【西奥多】简短地说。

  迪克几乎被这个形容气得笑出声来:“‘看错’?!你在说‘看错’?!”

  “我以为他有钢铁般复仇的决心,和过去的我类似。但那不是报复的怒焰,只是盲目的狂热。”

  高山兀鹫面无表情地反问:“你一点也不能理解吗,夜翼?假如一个小男孩十二岁时就穿得像个闪烁的红绿灯,和世上最危险的犯罪分子们战斗,那他该用什么立场劝阻十二岁的小孩回家睡觉,而不是给他们一个成为罗宾的机会?”

  “……”

  夜翼仰倒在椅子里,缓缓地摇了摇头,看起来疲惫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我十二岁时都比你现在懂事,西奥多。”

  “起码我十二岁的时候,不会幻想着让全人类退化到几百年前的样子,就只为了彻底斩断他们反叛的可能。”

  高山兀鹫不允许五十人以上的团体存在,不管是大学、工厂,还是实验室。

  他人为地打散了人类在过去几千年里进化出的合作体系,让人们之间的联结重新回到时的样子。

  只有五十人的大学能传授些什么?被严控在五十人以下的实验室,又该如何像以往那样启动国家级别的超级项目?

  可以说,【西奥多】凭借一己之力,终止了人类科技向上进化的道路。

  面对这条指控,高山兀鹫的态度十分冷静,甚至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我看出来了,你今天是拿定主意要跟我吵架,夜翼。”

  “你在为‘全人类’这个概念而指责我?你了解过人类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吗?”

  “我给全人类每年一百六十天以上的休假,工作日的工作时间不得超出六小时。我发给他们免费的食物和水,超出基础需求之外的食物有80%的补贴。人类渴望科技前进,无非是希望享受科技进步带来的福利,我每年都会带走合适的外星科技,只说医疗方面,预约晶状体恢复术和牙齿再生手术的名额,已经排到了三年之后。”

  高山兀鹫冷冷地转过半面身体,矢车菊色的眼珠里闪烁着复杂而克制的光芒。

  “他们轻而易举地获得从前要拼命工作才能换取的东西,而代价仅仅是别反抗我、别和我作对、别想毁坏我一切重要的人和东西。”

  “而你是想对我说,我让人类变得糟糕吗?”

  “——比那更糟糕!”

  迪克一把扯下脸上的多米诺面具,颤抖地看向昔日的兄弟。

  “你给他们一切,但你何曾在乎过人类?他们现在得到的一切来自你的一个想法,他们失去一切也只需要你的一个念头。你让全人类的命运和你强行绑定,可你并不真正关心他们,没让人类沦落到茹毛饮血的地步,只是为了这是红罗宾能接受——”

  “夜翼!”

  自见面以来第一次,高山兀鹫强行打断了养兄的未尽之语。

  红色的高温激光从他眼中射出,将红茶杯加热得呲呲作响,瓷片和滚烫的茶水一起在半空中迸溅开。

  迪克拉过披风,挡住了飞射的碎瓷。他不仅没有后退,甚至还勇敢地往发怒的高山兀鹫的方向前进了一步。

  “你想知道我怎么评价这件事吗?看看你对人类仅有的要求吧:不要乱跑,吃好睡好。农场里的猪享受精心调配的饲料和干净稻草时,也没想到第二天就是灌香肠的日子!”

  高山兀鹫久久地瞪着夜翼,他一言不发,只有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不知究竟是被戳破以后的无言以对,还是争吵到了结尾时的无话可说。

  过了好一会儿,【西奥多】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好,如果你已经把我看做屠夫,又自认为人类不过是七十亿头猪……”

  “泰德。”

  迪克用沉重而受伤的腔调重新呼唤那个名字,有那么一秒钟,他眼里甚至浮现过一闪而过的水光。

  “你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布鲁斯有伤害你吗?他有饿着你吗?他有强迫你长时间工作或者不给你看病吗?他也愿意养着你,就和你今天愿意养着人类一样。但你当初为什么要一次次逃跑,为什么要反抗他、防备他,为什么要半夜去刺杀布鲁斯——你还记得吗?”

  这句话带来极大的震撼力量,已经无所不能的半氪星人甚至被言语击退了半步。

  纠结、震骇、惊悟、羞恼……无数种表情像电流一样从高山兀鹫的脸上飞快闪过。

  而最后,依然是冷酷的愤怒占据了上风。

  “确实,布鲁斯宽容了当时的我。”

  说这话时,一股低沉而凝重的压力从高山兀鹫的身上散发开来。

  他终于清除了脸上所有多余的情绪,就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所以一口气推倒了桌上所有的底牌。

  “那么今日,莫非我没有以更大的宽容对待布鲁斯和你们吗?”

  夜翼的脖颈后面忽然升起一阵针扎般细密的刺痛,那是他无数次历经生死关头战斗所锻炼出的危机感。直觉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弦,有红灯反复在迪克的大脑中闪烁,就像是高山兀鹫决心当众杀死卢瑟的那一天。

  “提姆!”【西奥多】半仰起头,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叫道。

  孤独堡垒的穹顶上,一抹紫光从天花板的接缝处亮起。这场散发着馥郁红茶香气的兄弟会面,竟然一直有第三个人在场。

  高山兀鹫嘴唇微动,快速地报出一长串语音奇异的乱码。他刚刚吐出开头的三个音节,夜翼就瞬间意识到【西奥多】在说什么,脸色隐隐发白。

  夜翼听红罗宾说过,在布莱尼亚克科技里,最出名的并非是人工神经网络系统,而是由人工神经网络衍生出的脑控装置。

  把这套装置安插在活生生的肉体上,便能操控对方如同操控傀儡;将这套装置用于AI智能,便能命令AI如同命令机器。

  自从红罗宾复活以后,高山兀鹫从未强迫过他的个人意志。

  ……但这不代表【西奥多】不能。

  刚刚被半氪星人报出的那串密码,就是针对化身为AI的红罗宾的强制控制程序。

  高山兀鹫似乎用眼梢冷冷地瞥了一眼夜翼,又或许没有。他发出一声哼笑,清晰地问:“提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暗地里给反抗军提供过多少次帮助?”

  红罗宾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穹顶之下,语气里带着AI特有的空洞音色,仿佛已被强行剥离所有感情。

  “一千三百七十一次,sir。”

  “……一千三百七十一。”【西奥多】喃喃地默念着这个数字,“很好,一千三百七十一。”

  高山兀鹫看起来对红罗宾背地里帮助蝙蝠侠的事情并不意外,语气和表情甚至还算得上稳定。

  然而在他冷淡阴沉的皮囊之下,迪克只感觉有地壳板块在凶猛地撞击,不知何时就会引发一场地动山摇的剧烈震动。

  那一瞬间,夜翼几乎已经想到了最可怕的后果。

  【西奥多】手中掌握着两组秘钥。

  第一组可以强制调取AI红罗宾的最高权限,让系统内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而第二组秘钥一旦输出,便可以强行扭转红罗宾的思维程序。

  对于已经化身AI的提姆来说,这和杀死他的自由意志无异。

  “泰德,听我说。”

  迪克一般安抚性地压低了声音,一边微微弯腰,从靴筒里抽出备用的卡里棍。

  他做好了迎接一场苦战的准备,却仍然期冀着能从碎片似的灵魂里,徒劳地捕捞到过去的影子。

  “如果刚刚冒犯到你,我很抱歉。无论如何,你不能对提摩西……”

  “我不能……对提摩西?”

  【西奥多】把这个问句重复了一遍。

  冰川似的发着光的穹顶把世界之主的睫毛梢都映照得微微发白,高山兀鹫好像正被什么东西转移了注意力,连疑问的语气都是后知后觉的。

  配上他略微有些怔忪的表情,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半氪星人,竟然有那么一刹那看起来像个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中的婴孩。

  【西奥多】慢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仿佛刚学会说话那样奇异。

  “迪克,你在求我放过提摩西?”

  夜翼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我恳求你。”

  【西奥多】扭曲了唇角,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矢车菊色的瞳孔如同被打破的水晶,在无数破碎的镜面里、在夜翼警惕而痛苦的表情中,他看见自己身穿独裁者的制服,却长着属于斯坦利的面孔。

  “……”

  多么可笑,何其讽刺,刚刚发生的一切,与许多年前那个夜晚,斯坦利洋洋得意揭破【小西奥多】和【小提摩西】刺杀计划时多么相似!

  只是这一次,占据了迫害者位置的人,竟然变成【西奥多】自己。

  像是山川倒塌那样,高山兀鹫轰然倒退了一步。气势惊人得不可一世的统治者,终于垂下了自己高高在上的头颅。

  “别这样,我才该感到抱歉。”【西奥多】嗓音沙哑,很疲倦地说。

  他暂时离开了布置华丽的大厅,三秒钟后又重新出现,手上还拿着一枚小小的信封。

  高山兀鹫把信封插进夜翼的腰带,那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呼吸可闻,甚至给人带来一种兄弟弥合后互相拥抱的错觉。

  “我想你应该没有心情喝茶了,那至少把它带走吧。”

  强烈的危机警报终于层层解除,迪克紧绷的双肩终于略微放松下来。

  他拿起礼物看了一眼,心情复杂地发现这信封居然十分眼熟。

  那是当年布鲁斯给他们发放零花钱时用到的纪念版信封。

  高山兀鹫竟然还珍藏着。

  信封里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的,那地方离蝙蝠侠最近开辟出的地下安全区很近。

  夜翼涩声问:“这是什么意思,泰德?”

  【西奥多】目光闪动,第一次主动避开了夜翼的眼睛。

  “我在洛杉矶重新搭建了一座韦恩庄园,下面可能没有蝙蝠洞和那些好用的设备,但里面储藏了很多食物和干净的水,还有阿尔弗雷德需要吃的老年人保健品。”

  麦片、墨西哥辣酱、枫糖与最新鲜的牛排,【西奥多】像是筑巢的蜜蜂一样,亲手替新庄园的厨房挑选好了韦恩一家最喜欢吃的一切。

  “没什么其他意思,迪克,我也没在里面设埋伏。只是上次有人看见蝙蝠侠就着雨水吃干面包……我觉得不该这样。”

  高山兀鹫垂下眼皮,有些缓慢地挥了挥手:“你走吧,迪克。跟门口的卫兵说一个你想去的地点,他会送你回去。”

  那是夜翼和高山兀鹫最近的一次会面。

  当他回去把信封交给蝙蝠侠后,蝙蝠侠并未发表看法,只是命人抓紧时间撤离他们的新基地。

  黑暗骑士没靠近那栋重建的韦恩庄园,自然也没碰厨房里可能准备好的食物或者陷阱。

  只是偶然有一次,迪克发现蝙蝠侠把那枚信封和字条都好好地保存了起来。

  以及,夜翼后来悄悄潜入过那栋庄园一趟。

  他见到最新款的彩虹麦片、阿尔弗雷德用着最顺手的那个牌子的打蛋器、速冻热狗就储藏在冰箱里,咖啡角按照提姆的习惯整理出了不同咖啡豆的分区。

  但夜翼咬着手电筒找遍了酱料区,也没看到覆盆子果酱和花生酱的痕迹。

  回忆到此处就戛然而止,迪克看着眼前尚且青涩,并且活生生的侏隼鸟和红罗宾,一时间喉咙发疼,百感交集。

  “我来看看你们,顺便替人传话。”

  夜翼勉强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高山兀鹫知道你们来到了这个世界,他想约你们见一面。”

  见面地点被定为孤独堡垒。

  这个结果不是高山兀鹫定的,事实上,【西奥多】很大度地允许西奥多和提姆自己挑选会面地点。

  只是考虑到空间宝石被收藏在北极,而且AI红罗宾的本体也在孤独堡垒里,西奥多最终还是决定,前往世界之主的老窝,在那里和自己的同位体见面。

  仿佛冰雪砌成的大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展开,一道猛禽似的身影从城堡深处飞来,然后双脚缓缓落在地上。

  高山兀鹫先是极其克制地看了提姆一眼,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侏隼鸟的脸上。

  “你们来了。”

  “我准时应约而来。”西奥多笑了笑,自然而然地牵起身边红罗宾的手,“说实话我很好奇,另一个世界的我想见我有什么事吗?”

  高山兀鹫比侏隼鸟更年长,也更强大。

  他轻而易举地看透西奥多掩藏的防备,再轻描淡写地把这一切戳穿。

  “用不着紧张,我没有抢夺别人红罗宾的爱好。”

  说到这里,年长的统治者微微仰头,看向接缝处透露出一线紫光的洁白穹顶,语气里带着不自知的骄傲和苦涩:“我已经拥有唯一的同谋。”

  听迪克完整叙述过上次会面的西奥多,无声地扬起了眉毛。

  ……听起来,在发生那件事以后,他和【提姆】依然选择了和好?

  高山兀鹫利落地转身,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世界之主开门见山地表明这次邀请的本意。

  “你们是因为空间宝石的缘故,偶然落入这个时空的?我不建议平行宇宙的人插手这里的事,跟我来吧,我早点送你们回去。”

  在高山兀鹫的背后,西奥多和提姆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果说这个世界留给西奥多的最深刻的印象,那大概就是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如此疲倦。

  蝙蝠侠的疲倦掩藏在沉默之下,夜翼则为疲倦披上一层掩体作为轻纱,红头罩把疲倦隐藏在名为“烦躁”的掩体下面,高山兀鹫的疲倦,则遮挡在他冷漠的人格面具之后。

  世界好像就在英雄们的疲于奔命之间,被拉扯成现在的模样。

  前往的收藏室路上,高山兀鹫没有离地飞行,而是选择慢慢地走。

  三个人的脚步声错落有致地敲打在孤独堡垒的地板上,在长长的甬道里制造出沉闷的回声。

  世界之主率先开口:“直到见到你我才发现,我几乎忘记了自己从前的模样。”

  “我也想象不到未来的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高山兀鹫笑了一声,短促,声音里并无笑意。

  “你想不到自己会失去那么多?”

  “不,我没想到自己会变得这么傲慢。”

  是的,傲慢。

  在听完迪克的讲述以后,这个词率先浮上西奥多的脑海。

  侏隼鸟对自己性格的恶劣之处很有自知之明。

  他有时候会故意招惹蝙蝠侠一下,给导师制造一点小小的麻烦。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好玩,像是猫毫无缘由地推倒你在电脑前的水杯。

  蝙蝠侠一般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发火,无论蝙蝠侠采取反击、装作没看见、或是露出不赞同的眼神,西奥多都能感觉到一种被纵容的快乐。

  对于前半段生命里缺乏靠谱长辈的西奥多而言,这像是一种和布鲁斯之间特殊的交流方式。不能说很健康,但也算父子之间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

  而高山兀鹫已经长大到不仅不会给蝙蝠侠惹麻烦,甚至还会默许反抗军存在的地步。

  这不是世界之主对家人的宽容或关爱,或者说,不止是。

  这更是【西奥多】面对板上钉钉的胜局时,面对毫无翻盘可能的弱者,居高临下流露出的一丝傲慢。

  然而蝙蝠侠、黑暗骑士、隐藏在哥谭阴影中的守护者——想想他无数次用计划做出的最后的翻盘,谁会以为他是个弱者?

  世界之主耸了耸肩:“可能吧,但我确实希望布鲁斯能过得好一点。”

  说完,高山兀鹫毫无预兆地转向提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像看着恋人年轻时的影子。

  “你又怎么看待我呢,红罗宾?”

  “假如你一觉醒来,发现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为了拉扯住濒临疯狂的我,也为了别让局面太难看,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决绝的决定,像蹦极的绳子一样跟随我跳下悬崖,却发现这坠落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时候——你会怎么想?”

  红罗宾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为什么来问我,而不是问你的红罗宾?”

  高山兀鹫没有一丝表情:“我想听听年轻的他会怎么想。”

  提姆干脆地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宛如亚历山大一剑劈开眼前的绳结。

  这一刻,锋利的言语化作他的战车,永恒的理性则是车头猎猎飘扬的旌旗,红罗宾的目光仿佛精准地将世界之主剖成两半,露出钢铁之躯下那颗真实跳动着的血肉心脏。

  “不,【西奥多】,你只是胆怯。”

  高山兀鹫薄薄的两片嘴唇轻微开合:“我的力量无坚不摧。”

  提姆目光坚定:“是吗?那你为何不敢直接向这个世界的【提摩西·德雷克】提问,问他是否原谅了你上次过界的冒犯?”

  高山兀鹫害怕自己控制AI红罗宾的行为,导致他们之间的关系无可挽回,于是不敢当面问出“你愿意原谅我吗”。

  正如同他害怕自己珍视的一切又一次在眼前破碎,于是把世界变成掌心中把玩的沙箱。

  蝙蝠侠、夜翼、红头罩……他的家人因此成为世界之主收集里最珍爱的宝石。

  【西奥多】用这种方式一厢情愿地保存着他们,哪怕这将激起反抗、冲突、乃至仇恨。

  “……”

  在近乎凝固的沉默气氛里,红罗宾铿锵地向前一步。

  “我听说AI红罗宾作为高山兀鹫的羽翼和眼目,在这颗星球上无处不在。你和他朝夕相处,他替你完成发布的所有任务……哪怕他服从你的初衷,是为了成为世界和你之间的缓冲,难道你觉得他会连一个真实的答案都吝啬给予吗?”

  像是被人当面撕开了心事,高山兀鹫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幽暗下来,像是极光之下一片晶莹的雪。

  “如果是你呢?”

  世界之主小声地问道。

  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在他单薄瘦削的脸庞上投下两道虚影,这一刻,【西奥多】像极了一个固执得想要得到□□,于是反复打开模拟题库的孩子。

  “如果是你经历了这一切,你会怎么看待我?”

  而提姆的答案,是用自己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住身边侏隼鸟的那只。

  “以罗宾鸟的名义,我曾对他许诺过。”

  高山兀鹫把西奥多和提姆带到收藏室。

  在各色矿物宝石的最中央,一颗蓝色的宝石,明亮得就像提姆的眼睛,罩在玻璃罩子的下方。

  望着那颗几乎是标志了自己人生轨迹开启的宝石,世界之主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唇角。

  “让我猜猜蝙蝠侠的计划……他是不是打算在进攻孤独堡垒的时候,趁乱让你们找到宝石回去?”

  猜的一字不差。

  不过西奥多和提姆都装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他们一个略微偏头,露出思考的神情,像是在说“还能这样!”另一个则睁着好奇的大眼睛,仿佛在说“还有这事儿?”

  面对如此明显的装聋作哑行为,高山兀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每隔三个月,我都会有一天失去力量。为什么直到你们来了,蝙蝠侠才运行对孤独堡垒的攻击计划?”

  他就差没直接说“蝙蝠侠本来没想攻击我,都是为了送你们回家,才不得不对我发动攻打”。

  西奥多微妙地看了对方一眼,认为这个走偏的自己不仅傲慢,还自信得有点过头。

  最了解自己的人,当然非自己莫属。

  世界之主轻易解读出了侏隼鸟眼里的情绪,并且响亮地发出了第二声冷笑。

  “你说我傲慢,或许有一点。可要论推理能力,你是一点也没有。”

  西奥多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同位体,难以想象他就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杀伤力巨大的话。

  很快,他又把目光转向提姆,并且忍不住露出一丝丝怀疑的表情。

  ——红罗宾刚才那是想干什么?他是在附和性地点头吗?!

  提姆掩住嘴,轻咳一声,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努力别让自己的嘴角翘得太高。

  而高山兀鹫就这么环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眼神凉凉地看着同位体的笑话。

  “稍微动脑想想,打败我很简单,我也从未禁止我的红罗宾给他们开门——但击败我以后,他们要如何关押我呢?”

  氪石已经无法起到压制【西奥多】能力的作用,红太阳光也是一样。

  抓住世界之主其实并不困难。

  但在擒下他以后,蝙蝠侠该如何准备一间看守他的牢房?

  除非他们立刻杀了高山兀鹫——可蝙蝠侠永远也不会那么做。

  或许【西奥多】自然而然地把蝙蝠侠放到败者的位置上,不仅是因为傲慢。高山兀鹫只是知道,蝙蝠侠做不到自己做过的事。

  “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好奇。”

  从视觉效果看,拥有超级速度的高山兀鹫几乎是瞬移到了提姆的身边。

  他单手按着年轻红罗宾的肩膀,仿佛在温习那段刚刚成为兄弟时的日子。

  “如果你经历了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会不会走上相同的道路?”

  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指上带着两枚璀璨的血红色权戒,搭在红罗宾肩膀上时,漂亮的就像是某种装饰。

  可西奥多知道,那只手能在一瞬间里强行控制住提姆的所有反抗,也能像是一阵风那样扭断近在咫尺的颈项。

  直到小侏隼鸟的眼神变得凶光四射,眼看要和自己拼命了,【西奥多】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别这么看我,只是个玩笑——我没有为难自己的习惯。”

  西奥多瞬间把提姆拽到自己的身后,像是侏隼鸟张开翅膀那样挡住,同时反唇相讥:“是吗,那就别再继续为难你自己。”

  “你自己”三个字上,西奥多额外加了重音。

  这当然不是指代侏隼鸟,而是说给快被疲惫感淹没的高山兀鹫本身。

  高山兀鹫挑了挑眉,伸手按住保护空间宝石的玻璃罩子。他回头,对西奥多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微笑。

  “回家的道路近在咫尺,确定不和我说点好听的?”

  “我确定,见到你之后,我越发坚定了不要成为你的决心。”

  世界之主像是刚刚听到一个完美的笑话那样,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大笑。

  过了好一会儿,笑意平息,高山兀鹫才悠悠开口:“你知道吗,在你们来之前,我做了一个决定。”

  那个决定做得不太艰难,就像他当初决定将世界掌控于手那样轻率,仿佛一个不成熟的玩笑。

  【西奥多】对自己说,要不然,就把选择的权利交到过去自己的手中吧。

  他已经淡忘掉曾经想要履行的道路,而侏隼鸟显然还没有。

  “为了避免你真正走上那条成为我的道路,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高山兀鹫微微俯身,用手拢在嘴边,贴着的西奥多耳朵飞快地交代了一段话。

  当声音落入耳朵,西奥多骤然瞪大了双眼。

  同位体告诉了西奥多自己在宇宙里获得了怎样的机遇,才变得像今天这样强大。

  他还额外赠送了一个小礼物,关于该如何制服和打败他。

  在最后的最后,高山兀鹫发出一声嗤笑。

  “如果你当真不想变成我这样,就注意别失去你的红罗宾。”

  把一切都交代完毕,世界之主直起身体,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像是没听到西奥多的挽留,把侏隼鸟和红罗宾都留在收藏室里,自己则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那一刻,他身上似乎浮现出旧日的影子,勇气和无畏重新出现在高山兀鹫的身上,与当初扔掉斯坦利胸针的那一刻叠成一体。

  目送着高山兀鹫走远,西奥多终于下定决心般地半仰起头。

  “你在吗?”

  他没有直接叫出那个名字。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西奥多在召唤谁。

  幽幽的紫光从天花板的接缝处亮起,那个回答的声线,听起来就像是在提姆的嗓子上额外增加了带有机械磨砂的质感。

  “我在。”

  西奥多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件很重要的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高耸的纯白穹顶之下,孤独堡垒的大厅空旷无垠,只有一张摇椅放在厅堂的最中间,而高山兀鹫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

  直到收藏室里最后一丝声音也消失殆尽,【西奥多】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他们走了?”

  “是的。”AI提姆的回答声响起,声音像是齿轮碰到光滑的墙壁,晕荡出一种奇异的回响。

  世界之主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刚刚的闭目养神里终于积累下足够的勇气。

  “只要你肯告诉我真话,我不介意答案是否是我希望的那个。我刚刚问红罗宾的那个问题……你的回答是什么呢?”

  半空之中,已经成为AI的红罗宾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

  “如果你想获得一个问题的答案,至少该把问题完整地对我讲述一遍,泰德。”

  “……当你成为那根蹦极的绳子,被我带下悬崖,却发现堕落仿佛无尽无休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

  AI红罗宾温和的语气里,带着撼动人心的坚决的力量。

  “我想,如果你还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便不存在无尽无休的堕落。”

  “能否再详细一点?”【西奥多】低声向他唯一的爱人恳求,“我想听你说得更明白些。”

  连超级听力也无法确定,提姆是否微微地叹息,或者只是一声带着笑意的呵气。

  “我是你的同谋,泰德。我曾对你誓言,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将陪你前往最后的终结。”

  “……”

  像是难以忍受一般,高山兀鹫用手臂盖住眼睛。

  或许是因为无法承受过于汹涌的情绪,又或许,是这样就能假装提姆正俯身凝视,含笑撑在自己的上方。

  过了一会儿,世界之主终于放下手臂,只是在他苍白的面颊上,似乎还残存着一抹浅淡的晕红。

  【西奥多】抛出一个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的问题:“侏隼鸟把那个秘密告诉了你?”

  “他告诉了我。”

  高山兀鹫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往下追问。他微微侧过耳朵,听见千里冰原之外传来的声音。

  腕上的手表显示他们还有一点多余的时间,于是高山兀鹫轻柔地发出请求。

  “提姆,为我放一支歌吧。”

  一支同时兼具激情和浪漫的探戈舞曲飘荡在空中,节奏流畅得像是奶油流淌过舌尖。【西奥多】微笑着应邀起身,顺着音乐的旋律,揽住他虚空之中并不存在的舞伴。

  孤独堡垒的大厅化身舞池,高山兀鹫闭上眼睛,用心灵感受着对方的存在,与他仅一步之遥的爱人翩翩起舞。

  旋转、行进、轻轻地侧过脸,仿佛正与情人贴面。AI红罗宾小声顺着音乐吟唱,细语声距离高山兀鹫咫尺之间。

  乐曲播放到一般,【西奥多】再次轻唤爱人的名字。

  “提姆?”

  “我在。”

  “他们快到了。”

  “需要我让机器人准备点心吗?”

  “不,这次不用。”

  世界之主微笑起来,阴鹜的神色完全从他脸上褪去:“不管如何,我从未后悔过把你重新带回人间。”

  这一刻,世上存在一首未曾播完的曲子、一支没有舞伴的探戈;一个尚未落下的句点、一个无法触摸的爱人。

  高山兀鹫和他的AI一起,在舞池中完成了最后一次相拥的旋转。

  吱呀——

  在轻柔优雅的音乐落幕尾声里,【西奥多】听见孤独堡垒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if黑化番外·完——


第一百零六章 番外三:提摩西VS提摩西

  你男朋友可真英俊。

  ——什么, 卢瑟说他要竞选总统了?!

  不怪蝙蝠家对这条消息如此重视。

  有之前西奥多和提姆前往平行世界的经历,谁能听见卢瑟放出的竞选豪言不过敏啊。

  更别提卢瑟的竞选口号直接就是“把地球还给人类自己,让人类再次伟大”。

  晚间电视新闻播放卢瑟竞选的画面时, 迪克叉子上的面包当场落到餐盘里。

  夜翼摇着头,很忧虑地说:“他一定是奔着超人去的。”

  杰森用不爽的眼神盯着电视里闪闪发亮的反光秃头,冷笑了一声:“他一定是奔着超人去的。”

  达米安嫌弃地皱起眉毛:“TT,你们在玩什么幼稚的侦探接龙游戏吗——他一定是奔着超人去的。”

  “我想他也一定是奔着超人去的。”西奥多缓缓地说,“所以你们不好好吃饭, 都看着我和提姆干什么?!”

  迪克没回答。

  他伸长手臂越过杰森的后背,安抚地揉乱了西奥多的头发。

  至于红头罩, 他忍受着夜翼把手臂架在自己背上做为支点, 朝西奥多抛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们有没有什么打算?”

  侏隼鸟把玩着自己的餐叉, 看不出究竟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创死卢瑟。”

  至于提姆, 他耸耸肩,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奶油浓汤:“嗯……我想, 保证自己好好活着?”

  一时之间,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用谴责的眼神看向红头罩:连红罗宾都学会讲地狱笑话了,看你带的好头!

  布鲁斯解下自己的餐巾:“我等会儿去和超人谈谈。”

  说这话的时候, 他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西奥多。

  被全家人用含义丰富的眼神齐刷刷地盯着看, 侏隼鸟终于投降般举起了双手, 宣布妥协。

  “你放心,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不会去把卢瑟变成手撕肉干、不会当众直播烧穿他的额叶、不会半夜悄悄潜入卢瑟宅暴揍他一顿、也不会让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把卢瑟集团夷为平地……”

  西奥多列出的这个长长名单,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大致可以命名为“卢瑟的一千种死法”。

  夜翼等人的表情逐渐从最开始的叹为观止、过渡到无语至极, 最后听得连眼神都失去了高光。

  只有蝙蝠侠认真严肃地从头听到尾。

  他似乎心里有一份长长的卢瑟死法对照清单, 每当西奥多说出一条, 他就在心中划掉一种。

  最后,连西奥多都想不出还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了,蝙蝠侠居然还严谨地提醒他。

  “你忘了承诺‘不会把卢瑟记名在康纳名下,让他变成康纳的儿子’。”

  西奥多:“……我承诺不会那么干。”

  布鲁斯点了点头,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餐桌。

  他刚从餐厅走掉,西奥多就当着全家人的面举起手机,给某个不知名的对象发了条短信。

  达米安威胁地跳上凳子:“你在干什么,格林?别忘了你刚跟父亲承诺过。”

  “我没违反对蝙蝠侠的任何承诺,我也保证绝不对卢瑟动手。”西奥多语气轻松地说,“我只是发消息给露易丝,问她有没有兴趣给超级侏隼鸟做一期专访?”

  《星球日报》今日头版,是一篇关于大都会新晋英雄,超级侏隼鸟的专访。

  在专访里,作为一名工作地点横跨大都会和哥谭两地的特别超英,超级侏隼鸟主动透露了自己的身世。

  他表示,自己的一半基因来自于超人,换而言之,自己与超人之间有父子血缘关系。

  当记者追问超人是否清楚此事时,超级侏隼鸟故作犹豫地表示,超人一开始也很惊讶。毕竟谁能想到呢,莱纳斯·卢瑟悄悄偷取了超人的基因,在实验室里给氪星人捏孩子!

  这篇新闻报道十分诚实地展现了部分采访过程。

  超级侏隼鸟:“不不不,记者小姐,你可千万别以为卢瑟是我另一半的父亲。”

  记者:“我没有这么觉得。”

  超级侏隼鸟:“真的吗,那就好。毕竟从伦理的角度上看,卢瑟和我的关系,就和克隆羊多莉与那只代孕生下她的苏格兰黑面母绵羊没什么区别——哦,我听说他要竞选总统了。为了不让卢瑟找我的麻烦,我能在接下来的采访里统一称他为‘苏格兰黑面母绵羊’吗?”

  记者:“你可以随意。”

  超级侏隼鸟:“好的,那我们就从苏格兰黑面母绵羊的实验室开始说起吧。话说我刚刚诞生在世上时,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风景,就是苏格兰黑面母绵羊锃亮的光头……”

  有关超级英雄的报道,一向是民众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

  而今天这篇头版,同时聚集了超级英雄独家专访、超级英雄身世八卦、卢瑟和超人不得不说的爱恨情仇、总统候选人竟然是只苏格兰黑面母绵羊……等内容。

  一时之间,八卦消息就像张了翅膀一样,在短短二十四小时飞向四面八方。

  当天,《星球日报》卖到脱销。

  而卢瑟的竞争对手也没放过这个话题,他们大量发动水军,恨不得把卢瑟永远钉死在“苏格兰黑面母绵羊”这个标签上。

  ——“选民们,你们是要支持我,还是要支持一只秃头的苏格兰黑面母绵羊?”

  更有甚者,直接砸钱买下了号角日报的巨幅版面,刊登了一幅讽刺漫画。

  报纸画面上,一只脑门锃亮的苏格兰黑面母绵羊正咩咩叫着,嘴里嚼着一把青草,邪恶地站在米利坚总统的座位上。

  一时之间,关于卢瑟的种种黑料,成了媒体人们炙手可热的素材。

  有人在全国各地试图调查卢瑟的实验室、记者花大价钱请卢瑟前妻配合自己做一篇专访、各种真实的、半真半假的、无中生有的卢瑟故事从网络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像是尖刀一样砍在卢瑟给自己打造的“米利坚第一位白手起家励志传奇囚犯总统候选人”的人设上。

  在小鸟们的联络群里,关于卢瑟各种铁青着脸、被P上绵羊卷毛的表情包,已经快攒到一百多张。

  红头罩坐在沙发上,单脚横架在膝盖上,翻动着自己的手机。

  “根据最新网络消息,卢瑟的支持率已经下降了1379%,目前仅剩941%的选民表示会支持卢瑟、4821%的选民表示卢瑟不是自己的第一人选,希望能把票投给他的对头……”

  “什么?”

  在杰森对面,躺在沙发上午睡的西奥多拿下脸上的杂志:“他的支持率竟然还有941%?”

  红头罩夸张地耸了耸肩,又把新闻往下翻了几页:“让我看看他的选民构成……哦,目前看来,主要是动物保护组织,以及激进的lgbtq群体支持者。”

  “这批人坚持认为,‘既然人的性别可以是武装直升机,那凭什么不可以是苏格兰黑面母绵羊?你竟敢假设他的物种……’。”

  西奥多:“……”

  只能说,对于人类千回百转的脑回路,连侏隼鸟都有预料不到的时刻。

  就在这时,布鲁斯从二楼走下来,隔着三米远就用独属于蝙蝠侠的语气叫了西奥多的名字。

  西奥多警惕地坐起来:“什么事?报道是露易丝同意发表的,而且我说的都是真话。”

  “不是为了卢瑟。”

  布鲁斯抿起嘴角,没评价西奥多那篇报道。

  以西奥多对蝙蝠侠的了解,这就是当自己用不太合法的手段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后,黑暗骑士隐晦表扬自己“干得好”的意思。

  侏隼鸟一下子放松下来:“那是为什么?”

  布鲁斯挑起眉毛看向家里最会创人的小鸟:“昨天的正联例会结束后,超人给我一个袋子,里面放着共计三公斤的手捏钻石,告诉我这是他对哥谭公共治安的捐款……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头绪吗,西奥多?”

  “……”

  侏隼鸟没有说话,但心虚的眼神就像瘟疫,一瞬间在小鸟的面孔上蔓延开来!

  “提姆,提姆?”西奥多顾左右而言他,装作自己没听见一样,呼叫男朋友的名字,“我们今天要去田纳西州一趟,快到出发的时间了。”

  蝙蝠侠发出一声哼笑,他拦在侏隼鸟逃窜的必经之路上,显然是不打算让西奥多就这么蒙混过去。

  西奥多目光左顾右盼,就是不肯正对上布鲁斯的视线。

  最后见实在躲不过,只好非常可爱地偏过头,对蝙蝠侠露出一个天真乖巧的笑脸。

  “之前超人提醒我,记得注意分寸。”

  “然后?”

  “然后我就也提醒了一下超人……嗯,我只是问他,爸比,你是否有个计划,关于如何支付阿卡姆前妻们的赡养费?”

  蝙蝠侠:“……”

  从布鲁斯的眼神中看,他显然被这句话里压缩的庞大信息量创得不轻。

  趁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在蝙蝠侠脸上凝固,西奥多悄悄地绕过黑暗骑士偷溜。

  他拉起收到信号以后,就站在玄关等待的提姆,像一道旋风般飞出了韦恩庄园。

  西奥多不是临时找了个借口,他确实今天有约。

  自从和提摩西探员重新恢复联系以后,每隔一段时间,他们总是会定期聚会。

  聊天气、聊生活、聊提摩西最近养的一只小狗。

  有时候,提摩西会聊聊BAU最近侦破的案子,西奥多则分享几个关于阿卡姆精神病的冷笑话。

  上次见面的时候,西奥多和提摩西聊到了提姆。

  探员早就知道西奥多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偶尔他会提起和男朋友之间发生的事,这对小情侣间的日常相处模式,一听就很符合关于十七八岁男孩应有的情感状态。

  只是这次,西奥多冷不丁地抛出一句:“你们好像还没见过面?”

  探员对这个和自己同名的男孩也有些好奇,但他还是以成年人妥善的思维模式提醒西奥多。

  “我知道你是好意,想看朋友们聚在一起。不过,你先回去问问你的男友,不要替他答应。”

  在BAU工作,提摩西处理过太多桩因爱生恨的情杀案——抱歉,没有拿这个代入西奥多感情关系的意思——工作经验告诉提摩西,感情一旦犹如炽火般熊熊燃起,就不会纯然的讲道理。

  一个跟自己同名、和男朋友早就认识、外貌甚至同样是黑发蓝眼的同性……该怎么说呢?

  探员代入进十七八岁的青少年通常有的、比钻石还坚硬的思考模式,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成为小情侣play的一环,他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奇怪。

  上帝保佑,只要别让他知道就行。

  不论如何,提姆答应了探员的邀请,所以探员提前打扫了自己的公寓。

  今天,就是两个提摩西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门铃响起,探员快步走下楼梯。

  韦恩少总显然为了这次见面精心打扮过自己,他的穿着不算特别正式,却带着一身典雅的翩翩风度。

  晚秋的天气里,提姆穿着一件茶色的英伦正肩长款风衣,又在里面套了一件黑色高领的薄羊绒衣作为内搭。秋风拂起长风衣的一角,恰到好处地体现出韦恩少总修长劲瘦的身段,而贴身的细腻衣料则勾勒出年轻人流畅紧致的腰部线条,倒三角似的肌肉曲线被束进浅棕色的小牛皮带里。

  至于探员,他穿着自己最喜欢的一件宽松白T,下面套着一条运动裤,在拉开门的瞬间,就被扑面而来孔雀开屏似的精致气质闪了一脸。

  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探员努力咽下一声闷笑。他很正经地伸出手去,和对面风度翩翩的青年握了握。

  探员友善地笑了笑,自我介绍:“提摩西。”

  韦恩少总同样弯起眼睛,蓝眼睛里似乎闪过一道趣味性的光芒。提姆不动声色地偏了下视线,看看身旁正襟危立的侏隼鸟:“也是提摩西。”

  双手交握的那一瞬间,探员心头升起一阵模糊的熟悉感。

  他隐约觉得,自己和这位韦恩少总,似乎在哪里见过。

  探员让开身体:“进来吧,请随意一点。我准备了茶、咖啡还有果汁,晚上我们可以去落叶大街的法国餐厅订个座……”

  提姆笑了起来,冲同名的提摩西探员眨了眨眼睛,初见时有些过于沉静的面孔上,此刻终于浮现出少年人似的朝气。

  “不用那么客气,探员先生,叫三份熊猫餐厅的外卖就行。”

  除了零食和点心,提摩西探员还准备了几套新款的桌游。他招待提姆在沙发上坐一会儿,自己则和相对熟悉这里房间布局的西奥多去取游戏道具。

  从两个提摩西碰面以来,西奥多就显得过分正经,熟悉他的人能看出来,这反倒是侏隼鸟有点坐立不安的证明。

  因此,一踏上楼梯,探员就忍不住发出善意的嘲笑声。

  “你都敢在报纸引导总统候选人的话题,却在一间小阁楼里紧张得全程不发言?”

  小鸟就是创晕在大树上,嘴也依然是硬的:“谁说我紧张?”

  探员揶揄地看他一眼,慢悠悠地说:“你的男朋友……”

  西奥多本来就绷直的身高,肉眼可见地又往上拔了一截:“他怎么了?”

  “他看起来可真英俊。”

  慢吞吞地接上下半句话,探员屈起手指,敲了敲西奥多的肩膀,示意他注意一下自己紧绷绷的肌肉:哥们儿,别想藏了,都这样了还说你不紧张?

  做完这个动作以后,探员忽然意识到,韦恩少总给自己的一部分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他在私人照片里见过韦恩少总。

  准确来说,是见过这位韦恩少总的肩膀。

  二十年后,刚和西奥多联系上时,西奥多往探员的邮箱里发了张照片。那时候,韦恩少总的肩膀就正好出镜。

  想通这一点后,探员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发出一颤一颤的爆笑。

  天啊,年轻真好。

  以及,年轻人谈恋爱,真是谈得乱七八糟的。

  三个人尝试了好几种桌上游戏,最受好评的是一款侦探嫌疑人破案游戏,提姆略胜一筹,探员稳扎稳打,西奥多则几乎每把都输。

  在侏隼鸟的大声抗议里,探员笑着洗牌:“这游戏设计的还不错,同类型的其他桌游,常常给我一种在额外加班的错觉。”

  提姆耸耸肩膀:“实不相瞒,我也是。”

  探员有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从这个细节里察觉到了什么。

  平时在家里和兄弟们玩类似游戏的时候,西奥多虽然也输多赢少,但红罗宾总是会帮他作弊。

  有时他们的小手段被当场发现,侏隼鸟就厚颜无耻地和他的同谋交换一个亲亲,在红头罩和罗宾的呕吐声里欣然离场。

  但面对正人君子般的探员,红罗宾竟然不给西奥多偷牌!

  这两个同名的侦探之间,仿佛升起了某种无言的默契,相互展开了一场庄严的较量。

  赌上身为侦探的尊严,不仅没有人顾虑到西奥多那可怜的胜率,甚至每个人都千方百计地从西奥多身上赚分!

  侏隼鸟:“……”

  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妥当,可西奥多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刚作为son in law回到蝙蝠家的那几天,蝙蝠侠看起来总是想揍他。

  在玩到第十三把的时候,西奥多已经因为输得太多,脸上贴满了纸条。侏隼鸟一把将那些意大利面似的纸片薅下来揉成一团,态度坚决地用双臂比了个大叉。

  “不玩了,换一个。”

  提姆把手伸向茶几下面,摸出最后一盒未拆封的桌游。

  “看起来像是变种的真心话大冒险,还带了一点塔防决战的元素,要玩吗?”

  探员没有意见,而西奥多无论玩什么,都比那个侦探游戏开心。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西奥多翻开第一张牌面,很快,他就为自己轻率的决定感到后悔。

  从包装上看不出来,这盒游戏竟然是那种有点偏情侣模式的类型。

  或是真心话,或是大冒险,两个选项里总有一个带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

  “大冒险:请随机指定在场除你之外的两人接吻,或是真心话:坦白地讲述出你现在的心情。”

  “……”

  在提姆和提摩西的面面相觑里,西奥多绝望地盖住了眼睛。

  “真心话,我选真心话——没有别的,我的心情就是后悔。”

  探员和提姆同时大笑起来。

  被两个提摩西响亮的嘲笑声包裹着,西奥多把手牌扔在桌上,感觉自己被突如其来的乌龙创飞。

  幸好最成熟的大人还记得替自己的伙伴解围。

  “时间差不多了,玩完这一轮,我们吃点东西。”

  探员一边说着,一边也摸起一张手牌:“大冒险:找一个离你最近的陌生人行贴面礼,或是真心话:说说你当下的感情状态——我选真心话,我是单身。”

  最后抽牌的人轮到提姆,他的真心话选项是,“说出你最开始喜欢上对方的原因。”

  “哦,这个很简单。”

  红罗宾转过头,单手撑起下巴,目不转睛地看向西奥多。他湛蓝的眸色有一瞬间浓得像酒,带着令人沉醉而又毫不掩饰的深深笑意。

  “我本性易被光芒吸引,而侦探天生就喜欢追逐谜题。”

  侏隼鸟身上有一种剑走偏锋般的奇异魅力;刚刚加入韦恩家族的西奥多,本身就像个未解之谜。

  在白日,提姆握住西奥多伸来的善意手掌,而到了夜晚的机车上,罗宾则任由侏隼鸟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把额头轻轻抵在自己的肩膀上。

  同进同出的情谊、后背交托的信任,一环环的误会和真心,让秘密交织成相扣的锁链,最后编织成一段奇异的缘分。

  红罗宾露出动人的微笑,他真挚地说:“我很幸运。”

  游戏结束,他们收起茶几上凌乱的卡片。

  探员去厨房准备食物,过了一会儿,侏隼鸟也跟了上去。

  西奥多帮探员一起收拾杯子,同时装作无意般提起自己和提姆的事。

  一分半钟后,探员不得不打断自己的朋友。假如现在还无法察觉不对,他真是在刚才的侦探游戏里白赢了那么多回。

  探员直接问出:“你们吵架了?”

  西奥多明显有些惊讶:“没有,我们很好。”

  “从刚才起,你就一直话里有话。”

  “我只是想说……有些事情不值得你太在意,我们已经杀死了那段过去,你虽然没能亲眼看见,但也是沉睡的见证人。”

  探员足足反应了三秒钟,才意识到侏隼鸟在代指什么。

  与此同时,他快速醒悟过来,今天这场见面从何而起。

  “天啊,西奥多,你不用专门带着男朋友过来示范给我看,让我知道过去的事不妨碍我们寻找幸福。”

  探员哭笑不得,又是感慨又是感动地看向对方:“我没有被斯坦利的事困扰,我单身是因为和上一任分手后,这段时间正好是空窗期!”

  “……”

  西奥多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眨了眨眼睛。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毫无波澜的单音节:“但我看你的账号里面,没有约会的记录和照片。”

  探员无奈地揉着自己的眉心:“我是那种分手后会隐藏相关动态的类型。”

  出于多年的深厚友谊,探员尽力忍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蝙蝠侠没培训过你的侦探技能吗?一点儿都没有吗?”

  “……”

  以前怎么没发现提摩西这么会聊天。

  侏隼鸟当场转身离去,他冷酷地扔下了他有着二十年交情的朋友,留下探员一个人面对吱吱作响的油锅,任由对方一个人在厨房里搏斗。

  哪怕已经严丝合缝地关上了厨房大门,超级听力依然能清晰地捕捉到背后来自提摩西断断续续的笑声。

  当天晚饭结束,探员亲自送西奥多和提姆离开。

  由于没穿超英制服,他们选择更正常一点的出行方式,西奥多去街口拦出租车。

  留下探员和提姆站在一起,两双蓝眼睛相互对视,年轻人微笑地望着年长的那一个,直到对方眼中淡淡的疑问化作肯定和了然。

  探员把疑问句说得像是一句陈述:“罗宾?”

  提姆纠正他:“现在是红罗宾。”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那么今天在游戏里察觉的一切细小异样,就都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解答。

  探员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欣慰于自己的朋友找到一个足够合拍的爱人。

  出租车已经开到他们面前,司机打了个示意的双闪。

  在提姆钻入车门的前一秒钟,探员将他叫住。

  “我是不是从前在哪里见过你?在电视和照片之外的地方?实不相瞒,我平时不常产生这种错觉,这个谜题困扰我整整一天了。”

  红罗宾露出神秘的微笑,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枚扁扁的礼盒递了过去。

  “见面愉快,探员。下次有机会合作的话,可以一起玩侦探游戏——在现实里加班的那种。”

  提摩西探员拆开盒子的包装纸,惊讶地发现里面放着一枚zippo打火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