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你学坏了!”

  侏隼鸟跟随蝙蝠侠回到韦恩庄园, 刚刚跨入蝙蝠洞,罗宾就在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西奥多脸上带着多米诺面具,薄薄的两片嘴唇抿成一线, 看起来无悲无喜。

  他肩膀上裹着蝙蝠侠的披风,长长的漆黑披风一角拖在地上,把侏隼鸟衬的像是小小的一团。

  提姆看着他,总觉得此刻的西奥多就像是一只打湿了翅膀的鸟,每一步都走得沉甸甸的, 在地上拖行出血痕似的水迹。

  “西奥多……”

  罗宾快步走上去,担忧地呼唤他的名字, 把手放在西奥多的肩膀上。

  卢瑟实验室暴露的第一时间, 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向世界各地。其他人只知道卢瑟翻车后被复仇者联盟羁押, 而罗宾则深谙其中的所有内情。

  他已经知道卢瑟做了什么、那间实验室里储存着什么, 以及西奥多引发了什么。

  “……”

  面对提姆的关怀,西奥多没有回答。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疲惫地拿开了提姆的手。做完这个动作,就像是已经用掉浑身上下一半的力气,西奥多绕过提姆, 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谢谢你, 提姆, 我已经看了选项尽头的终结。”

  西奥多垂下眼睛,矢车菊般的瞳孔也蒙上一层淡淡的灰暗颜色:“现在,我只想睡一觉,越久越好。”

  按理来说,氪星人无需睡眠, 只要有足够的光照就能快速恢复体力。

  可西奥多遭到重大打击的精神需要用这种方式进行休息。

  侏隼鸟慢慢地、迟缓地走向电梯的方向。

  蝙蝠侠和罗宾沉默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就像是看见夕阳下空荡荡的鸟巢, 树杈上还有打碎的蛋壳在随风摇荡。

  西奥多一觉睡到黄昏时分。

  他醒来拉开窗帘,只见哥谭难得的晴日下,火烧似的绚丽云彩一路蔓延到天边。

  夕阳的余晖照射在半氪星人的身上,淡淡的舒适感让西奥多下意识地拉伸了一下关节。

  西奥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起嘴角,前两次时笑容僵硬,不太成型,锻炼到第三次时就好了很多。

  挂着这样的笑容,已经足够他走下楼,去面对来自家人们的关切的眼神。但西奥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松开。

  再等等吧。西奥多对自己说。

  他并非不愿意见到蝙蝠侠他们,但侏隼鸟此前已经一意孤行地飞了太远,现在又碰到那样的事。一时之间,西奥多提不起多余的能量去面对他们。

  心知自己只要一打开房门,就会被发现,西奥多转而拉开了窗户。

  侏隼鸟从窗口纵身一跃而下。

  虽然这种掩耳盗铃的举动不可能瞒过家里的任何一个人,但这种“谢绝打扰”的态度,也会同样清晰地传递给家里的每个人。

  他们会体谅西奥多的,装作不知道他已经醒来。

  毕竟,蝙蝠家的成员都会有那么几个“拜托,让我一个人呆着”的寂静时刻。

  后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鞋底踩在草坪上沙沙作响。

  西奥多漫步闲逛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习惯性地踱到了那棵话痨的夹竹桃树下。

  深冬季节,夹竹桃已经脱去一身白色的花朵,只披着一身深绿色的叶片。察觉到西奥多的靠近,被西奥多折过将近一百遍的夹竹桃应激般地大呼小叫起来。

  “你来了,你又来了,你踢里秃噜地走来了!”

  西奥多之前没少嫌弃过这棵植物嘴碎,但现在听见那熟悉的嚷嚷声,心里竟然不觉得烦,还有一种被陪伴的安慰感。

  他把掌心贴在树干上,夹竹桃树以前被西奥多用同款动作威胁过太多次,一被他挨上边儿,就猛然闭嘴。

  然而接下来,它没等到西奥多习以为常地折断一根枝条揣在兜里,转身就走,反而等到西奥多背抵着树干缓缓坐下,从地上捡起一根草梗含在嘴里。

  “嘿,兄弟。”看出西奥多没有动手的意思,夹竹桃的语气也变得岁月静好了起来,“你有一阵没过来了。”

  “发生了一些事,于是我住到外面去了。”西奥多调整成和植物交流的专属频道,平静地叙述着。

  夹竹桃的枝条在风中摆动:“你也很久没用到我的能力了。”

  西奥多靠着树干,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余晖从枝叶缝隙里零散地洒在身上。

  “我后来又获得了一些别的能力。”

  “哦。”夹竹桃像一棵活了很久的树那样,慢吞吞地拉长了语调。

  大概是出于植物的共有特性吧,虽然每次碰到西奥多时它总要吵闹一会儿,但西奥多总感觉夹竹桃真正的性格底色非常稳定。

  比如此刻。

  “那一定是很好用的新能力。”

  “也是很让人忘乎所以的新能力。”西奥多轻声纠正,“学会飞翔以后,我一不小心就飞了太远。”

  “也没有太远的,兄弟。”夹竹桃安慰他,“你看,你至少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但我不小心……嗯,把回家的路牌撞断了。”

  “撞断成什么样子?”夹竹桃的语气变得警惕起来,“不是所有树根都撅起来扔在一边的那种断吧?你不知道,在我遥远的素未谋面的故乡,有一种对植物的残酷刑罚,叫做‘倒拔’……”

  西奥多没听懂这个植物界的地狱笑话,他迷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犹豫地估计了一下整件事里的伤害程度。

  “斩断全部树根?这倒没有。大概被锯掉了几条时间最长的主干、树根也断了一些……但我想,我大部分还是好好的吧。”

  “还有树皮吗?”夹竹桃殷切地问,“翻译成你们的专用语言的话,就是还有脸吗?”

  西奥多狐疑地看了夹竹桃一眼,总感觉这家伙在趁机骂自己。

  “……有。”

  “那就能活。”夹竹桃好像一下子松了口气,“老兄,你可是一棵行走的树,你的生命力当如土壤般顽强。”

  西奥多听了,表情微微一动。

  夹竹桃没心没肺:“你看,我之前被你折断那么多树杈,不也照样好好的,还趁你不在把叶子都长回来了。不然我把地下水分你一口喝,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算了吧。”

  西奥多盯着夹竹桃看了一会儿,时间长到连植物都会为此发毛。

  然后,他忽然张开手臂,像拥抱一个朋友、拥抱一个兄弟那样环住了夹竹桃的树干。

  夹竹桃也对此给出了相当热烈的回应。

  它在第一时间就像沸腾的开水壶一样,在西奥多的大脑里尖叫了起来。

  “——不要倒拔不要倒拔不要倒拔,和尚倒拔垂杨柳算他有力气,你一个变种人拔我一棵常绿直立大灌木你也好意思?!”

  西奥多:“……”

  西奥多讪讪收回手臂站好,心底刚刚升起的一点感悟此时已经无影无踪。他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之前对不起了,以后没征得你的同意,我不会随便折你。”

  夹竹桃吃肥料也不敢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好事!

  “真的?”

  “真的。”

  “那我就放心了。”它在西奥多的精神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前竟然把我配给孢子植物,你这个裸子植物里的异端,去和原核生物蓝藻杂交下一代吧!”

  西奥多:“……”

  西奥多面无表情地补上一句:“以及,上述内容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口头承诺无书面合同不生效。”

  由此可见,先前的脱轨生涯也不是全无用处。

  最起码,西奥多知道了该怎么当一个毫无良心的资本家。

  离开后花园,西奥多没有原路沿着窗户返回,而是绕到前门,光明正大地推门而入。

  提姆正单手托腮,坐在门厅处的沙发上,另一只手敲打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审阅着他永远看不完的文件。

  听见西奥多脚步声的第一时间,德雷克小总裁直接原地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把电脑扔到沙发上。

  “你回来了。”

  很少看见提姆这么不稳重的表现。罗宾好像总是懒洋洋的,嘴角含着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当他坐在电脑前,将网络掌控于十指之间,整个哥谭都变成他指掌之下的微缩模型。

  提姆近乎迫切地将西奥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不为人知地悄悄松了口气。

  没有追问之前发生的事,罗宾直接上前牵住了侏隼鸟的手。

  “阿尔弗雷德给我们留了晚饭,有西班牙馅饼、三文鱼炒饭,还可以配一杯草莓甜牛奶。你有其他想吃的吗,我们可以背着蝙蝠侠偷偷叫外卖。”

  “这样就很好了。”西奥多停顿一下,忽然毫无预兆地说,“罗宾,帮我个忙。”

  提姆不假思索:“OK,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帮助?”

  西奥多反而有些惊奇:“我以为,你至少会问一下的。”特别是,在侏隼鸟刚刚搞砸了那么大的事情以后。

  “我说过,我会站在你这边,直到你觉得足够了为止。”提姆捏了捏西奥多的手,定定地看着那对重新恢复宝石般光彩的矢车菊蓝眼眸,“如果你还想前往更远的地方,我会陪你。”

  西奥多觉得自己的耳根在无缘无故地发热,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只好一本正经地提起自己想做的事。

  “放心吧,短时间内我不会再有脱轨的念头了。我想请你帮我复盘一下整件事……事后想想,我不觉得那个婴儿是卢瑟刚制造出来的。”

  遭遇打击的最开始,西奥多确实以为是自己导致了一切灾难的发生。

  但和夹竹桃谈话完毕后,侏隼鸟静下心来想了一会儿,就发现了其中的破绽。

  如果他是阿卡姆的成员,在发现自己的老父亲复活以后,第一反应会是请卢瑟制造一个集合了他们所有人基因的孩子吗?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是为了让卢瑟给他们一人催化一个孩子出来,抢先占据监护人的坑位吧?

  逻辑上说得通,实际操作上行不通。

  企鹅人和黑面具会这么干还好解释,毕竟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而小丑、毒藤女和谜语人,哪个都不像是为了未降临的威胁,而妥协这么多的人。

  此外,西奥多对自己加注资金后的阿卡姆防御系统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也就是说,那个婴儿——西奥多自己,可能早就被卢瑟制造出来,只是等到今天才露馅。

  面对西奥多的请求,提姆像是早有准备似地,从沙发上抱起他的笔记本。

  “实际上,我已经调查出来,正想找机会告诉你呢,泰德。”

  正如西奥多推测的那样,阿卡姆成员的基因,并不是近期泄露出去的。

  有证据显示,暗度陈仓泄漏给卢瑟的阿卡姆基因,可以一路追踪到小半年之前,西奥多刚被布鲁斯收养的时候。

  “那时候你还没获得代号,如果你查找那段时间的夜巡记录的话,就会发现阿卡姆成员们几乎每人都越狱了一遍。B一直怀疑,有人在偷偷帮助他们。”

  蝙蝠侠曾经把企鹅人倒吊在钟楼下,逼问那个人是谁。

  企鹅人很有文化地给他朗诵了一段《资本论》。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能让企鹅人都觉得对方真不是个东西、真是个资本家的家伙,全美一共就那么几个。

  不是韦恩,排除斯塔克,差不多就是卢瑟了。

  西奥多恍然大悟,许多曾经亲历过的细节,瞬间浮上心头:“毒藤女越狱那次,她的变异毒藤种子也是卢瑟提供的?”

  “没错。”

  “杀手鳄的基因,是他从你背上剐肉丝那次,就是我误会布鲁斯对你做了什么那回——是那次吗?”

  提姆摇头:“还要更早一点。我第二天带着搏斗后的伤痕去学校那次。”

  停顿了一下,提姆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似乎就是从那时候起,你对我的态度有点不一样。说起来,你当时是怎么发现的?”

  西奥多摸着自己的下巴,回忆了一下故事的最开始。

  “我想,我那时短暂地觉醒了透视能力,看见你洗澡时露出的后背。但你身上的痕迹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使我甚至没意识到这件事。”

  讲到这里,两人似乎找到某种默契,像是在玩某种快问快答的游戏。

  这次换成西奥多提问题。

  “那黑面具、稻草人、风筝人和小丑的基因……是我中恐惧毒气那次,他们越狱时交给卢瑟的?”

  “前两个都对,但小丑的不是。”

  说到此处,就连罗宾都忍不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小丑一开始没把自己的基因给卢瑟。他给了卢瑟一份……很难说的东西。”

  “什么?”西奥多一下子想到最差的情况,有点提心吊胆地推测,“他不是把阿卡姆院长的给出去了吧?”

  提姆:“……”

  推理的很好,建议别再推理了,这辈子都别再推理了。

  罗宾温和而坚决地捂住了侏隼鸟的嘴:“你应该看过自己完整的基因检测报告,不用回答,我知道你看过。你在红头罩安全屋寄居的那段时间,杰森调用过系统里关于你的文档。”

  “所以你也应该知道,你同时和酱料王、兔兔女、橡皮擦……他们都有血缘关系,而这群十八线反派,不是阿卡姆的常驻居民。”

  西奥多像是小鸟球猛抖翅膀那样摇了几次头,终于甩开了提姆按住自己嘴唇的手指。

  “小丑拿这群人的基因混合起来,代替了他的基因给卢瑟?”

  这么混乱又清醒的行为,还真像是小丑会开的玩笑。

  只不过……

  西奥多按住眉心,喃喃自语:“等一下,你这个名单我有印象……”

  “你肯定有印象的。”提姆叹了口气,“记得你和布鲁斯去参加晚宴那回吗?双面人带着一群十八线反派去现场捣乱,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侏隼鸟惊叫一声:“——他说自己‘继承了小丑原来准备的搞事班底’?”

  终于,西奥多恍然大悟,“小丑就是用这个理由把这群人攒起来的!”

  罗宾无声地点头。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在老西恩尼斯和老科伯特出现以后,阿卡姆的线索导向卢瑟。

  企鹅人和黑面具前不久刚给出基因,后面老爹就复活了,他们肯定要为此问个究竟啊。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厨房。提姆把馅饼塞进微波炉里加热,打开橱柜将预备好的草莓牛奶倒出一杯,推给西奥多。

  “所以你看,不是你主动点燃了开始的火把。”罗宾轻轻地说,“不是你导致的这一切。”

  不能说西奥多在这件事里没造成任何影响。

  毕竟,他抵达之前婴儿一直好好呆在培养皿里。

  可侏隼鸟一来,婴儿就被传送走了,这说明侏隼鸟本人的到场,确实是个重要的变量。

  但潘多拉之匣的盖子,并非西奥多亲手开启。

  回顾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西奥多终于感到释然。

  “就像一个轮回、一个圈、一个完整的莫比乌斯环。”西奥多轻轻摇头,同时叉起一大块馅饼,“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什么?”

  “俄狄浦斯王的神话?”

  “差不多。”西奥多嚼着热腾腾的馅饼,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你说,我把代号改成‘俄狄浦斯鸟’怎么样?”

  “……”

  提姆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不怎么样。”

  哪怕早就领教过侏隼鸟创飞一切障碍物的天赋,罗宾还是觉得,这种敌我不分,给一面镜子甚至可以对自己发起冲锋的碰碰车行为,真是让人不好评价。

  可是,难道世上只有西奥多一个人会讲地狱笑话?

  “俄狄浦斯王的悲剧,在于他弑父娶母。除了超人之外,我相信你无论对哪个父亲下手都有一番道理。”

  提姆彬彬有礼地主动请教:“但不知您想迎娶母亲中的哪一位呢?代孕您的苏格兰秃头黑面母绵羊吗?”

  卢瑟=诞生了多莉的那只苏格兰黑面母绵羊,这个等式最早可是西奥多自己提出来的。

  西奥多一口牛奶猛地喷了出来。

  “天啊!”他惊叫道,“提姆,你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