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为您打开斯坦利的相关档案。”

  会议室的大门打开, 开完会的一众复联成员们走了出来。

  大家有说有笑,表情轻松,看起来刚才的会议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成年人们一眼就看见了茶几上摊开的外卖, 娜塔莎主动走过来,捻起一枚墨西哥鸡肉卷,对彼得眨眼说了声谢谢。

  至于钢铁侠,他像是回自己家一般直奔自己最爱的甜甜圈——哦,这也确实是他自己家——咬了一口后矜持地朝彼得点了点头。

  “品味不错, 孩子。”

  西奥多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彼得, 因为这一句简单的夸奖变得振奋起来。

  眼看成年人们伸懒腰的伸懒腰, 打哈欠的打哈欠, 似乎没人还记得正事, 西奥多主动提起了之前的话题。

  “展览馆遇到九头蛇的事,需要我做个笔录吗?”

  早点做完笔录, 也好早点放人回家。

  纽约这个地方,毕竟不是西奥多自己的地盘,呆着总有一种受约束的感觉。

  西奥多看向史蒂夫。

  他还记得, 在会议开始之前, 美国队长说希望能和他谈谈。

  “队长?我们现在开始?”

  “别着急, 孩子,那不重要。”

  钢铁侠漫不经心地又咬了一口甜甜圈,从一堆可乐杯里挑出冰块剩下最多的那杯。

  “我带你们来复联大厦,是为了带你们见识见识厉害的东西。”

  西奥多故意重复钢铁侠的玩笑:“比如美国队长?”

  托尼面不改色:“比如美国队长。但比起我接下来要带你们去看的,美国队长还是要逊色一些——你不介意我这么说吧, 队长?”

  “不介意。”

  史蒂夫温和地笑了笑:“如果你想带他们参观地下工作室的话, 带我一个。我也想看看, 它和霍华德时期相比,有了什么变化。”

  “也带上我,男孩们。”

  娜塔莎慵懒地吮掉指尖上沾着的一点油渍。

  她迷人地一笑,谁也没注意到,女特工是怎么在一分钟之内,优雅又快速地干掉一整个鸡肉卷的。

  旺达和快银在斯塔克出现以后,就脸色淡淡地站起来离开了。

  在那之前,他们和西奥多交换了联系方式。

  于是,进入地下工作室的人变成了五个:

  领路的钢铁侠、做客的西奥多和彼得、最善于观察的女特工娜塔莎,以及迫切希望能从西奥多口中听到九头蛇情报的美国队长。

  走进电梯之前,西奥多看了看这个组合搭配,又神情自若地垂下视线。

  只看表情,谁也猜不到他心里正在想什么。

  西奥多大概能够猜到,为什么复联成员不急着给自己做笔录,而是想带自己游历地下室。

  人在放松的情况下,对信息的保密性就会变松;特别是起了谈兴以后,嘴上更容易把不住门。

  这是一个简单的套话小技巧,西奥多以前也对别人运用过。

  如果知道九头蛇的相关情报,西奥多不介意拿这些东西来换取复仇者联盟的好感,与他们交好关系。

  问题就是,西奥多自己也不知道九头蛇究竟看中了他什么。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钢铁侠率先跨了出去。

  一片远比生活楼层更宏大的空间,就此展现在他们面前。

  明明处于地下一层,但却丝毫不显得阴暗或潮湿。头顶日夜照明的冷白色灯光把整个大厅都照耀得亮如白昼。

  一克就能卖上天价的化学元素或是稀有金属,在这里只是基础的实验素材。一排各色涂装的钢铁侠装甲摆在陈列台上,浓缩着顶尖高科技流畅而富有条理性的美。

  彼得发出了见到梦中情人般的惊叹声。

  “天啊,先生,这也太、也太……”

  西奥多也忍不住朝四周观望。

  和富丽堂皇的韦恩庄园比起来,斯塔克炫富的方式,似乎更有一种后现代化的风格。

  注意到他们一行人的到来,一个爪形机器人欢快地凑了上来。

  他最顶端的黑色抓夹上正握着一只扳手,有节奏地挥来挥去,像是在参加什么明星的个人演唱会。

  “什么?扳手。拿开,小笨手,我今天不是来做实验的——把这东西放回工具台上锁好,不然我身边这个美丽的女士,能在三秒钟里用它开掉在场所有人的脑壳,哪怕是四倍强度的脑壳也不例外。”

  “……托尼。”

  史蒂夫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钢铁侠究竟是怎么在一句话内攻击到在场所有人的,这事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

  美国队长只能把它归类于一种神奇的天赋。

  ……总不能是遗传吧,霍华德也不这样啊!

  “来吧。”

  钢铁侠骄傲地朝自己的展示柜走去:“先让你们看看这些。”

  工作室里陈列的物品,大多数和钢铁侠的装甲部件有关。

  而托尼的铁人战衣,从头到脚,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GPS定位装置,都汇聚了当前最为尖端、足够民用技术再追一百年的科技。

  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些很有趣的小东西。

  比如,一架纽约大战里被击落的齐塔瑞人巨甲飞船。

  西奥多很感兴趣地绕着这庞然大物走了半圈。

  “你喜欢这东西?”

  不知何时,钢铁侠站在了他身边。

  “还可以。主要是我没想过,居然真的会有人把这么大的东西塞在自己的工作室里。”

  “哈!”托尼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那双焦糖色的眼睛因此变得更大了。

  ——认真的吗,正义联盟投资人的养子?

  ——你难道不知道,在你们正义联盟顾问的蝙蝠洞里,还放着一只巨型霸王龙吗?

  相比之下,在工作室里展览巨甲飞船,至少说明他的品味比蝙蝠侠更加高超。

  比起西奥多这种什么都看看的参观者,彼得的爱好就非常直接纯粹。

  西奥多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彼得正在研究钢铁侠战盔的足部构造。

  “这个动力发射系统……”

  西奥多走上前看了看:“在湍流降阶建模上做过独特的设计?”

  彼得双眼一亮:“你看出来了?我也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本征正交分解应用问题。”

  “很好,男孩们。”

  斯塔克在他们背后摘下墨镜看了一眼:“真不错,你们想出了我十三岁时就破解的课题。”

  西奥多:“……”

  西奥多神色微妙地看了斯塔克一眼。

  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明明两人同为花花公子,斯塔克甚至不会往家里一个接一个地领养黑发蓝眼小男孩,但他在网上的风评,居然比韦恩还差了。

  这人的性格确实有点……充满了孔雀开屏的感觉。

  彼得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向钢铁侠。

  而托尼对此似乎也很受用。

  斯塔克得意地点点头,把那副很酷的墨镜重新架回鼻梁上,走上前做了一番简单的讲解。

  西奥多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他主动后退了几步,把空间让给这对关系奇妙的复联成员。

  猜出彼得的真实身份以后,西奥多就不再怀疑斯塔克的癖好问题。

  毕竟,钢铁侠的实时作战能力,非常依赖于他的战甲。

  西奥多毫不怀疑,在双方只穿便服的情况下,彼得一个人就能轻松把钢铁侠给摁劈叉。

  但是……

  感觉还是很不对劲啊。

  西奥多皱着眉头,别开脸不去看斯塔克与彼得之间的互动。

  其实这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很正常,就是关系友好的长辈与小辈之间的会做的那些:

  斯塔克有时候捏捏彼得的肩膀、有时候摘下墨镜,夸奖性地用墨镜腿指彼得一下、或是直接从工作台上拿起几个零件,递给脸上写满了想上手试试的彼得。

  这里面一半以上的互动,蝙蝠侠也对西奥多做过。

  他曾经安慰性地把覆盖着甲片的手按上西奥多的肩头,也递给过西奥多一把不同款式的蝙蝠镖,给他讲解每一只的使用方式。

  但……那是不一样的。

  当蝙蝠侠的影子覆盖上西奥多,他便感觉到一种肩头系上披风般的安全。

  而钢铁侠……

  西奥多甚至没法想象,他和对方以这种方式相处的样子。

  可是在风评方面,同样身为超级英雄,钢铁侠甚至还比蝙蝠侠更好一些。

  既然如此,西奥多自己的体会,怎么能如此天差地别?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西奥多猛地意识到,对自己而言,两者的区别在哪里。

  蝙蝠侠是一个代表着哥谭的图腾。

  在战衣的包裹下,他是人类的血肉之躯;然而照耀在云层之间的蝙蝠灯,却又代表着一个超越了个人精神的概念。

  西奥多没见过蝙蝠侠头盔下的脸,蝙蝠侠也不知道西奥多的秘密。

  他们互相对彼此有所保留。

  这种隐瞒与平等,让西奥多感觉到心安。

  而钢铁侠不一样。

  托尼·斯塔克,他太耀眼了。

  他把超级英雄的身份与个人身份混作一谈,不论是哪个身份,都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烁烁光芒,天生就是人群中的聚光灯。

  那没有什么不好。

  但西奥多感觉不适,就像夜行生物被光芒刺伤。

  有人无声无息地走到西奥多身边,西奥多抬起头来,只见红色头发的美人对投来友善的眼神。

  “托尼总有些新奇的想法,和他的语言风格一样独特。”

  很精妙的一句吐槽,西奥多不由会心一笑。

  “你愿意陪我去那边看看吗?”娜塔莎自然而然地提出了邀请。

  “当然。”

  “你给我的感觉,和你的同龄男孩们完全不一样。”女特工的嘴角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一般在这种时候,他们会迫不及待地回答‘我的荣幸’。”

  西奥多想起学校里那群身材高大、吵吵嚷嚷的橄榄球队成员,微妙地挑了挑眉毛。

  换了他们来,还真有可能这么说。

  只用两三句话的工夫,娜塔莎轻易地拉近了和西奥多的关系。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他们一起参观了托尼的装甲、一款反重力设备、AI神经系统网络……

  然后,他们就走到了一堆风格完全不同的发明装置面前。

  这些发明装置,光从外壳上,就带着一种硬核而古朴的感觉,与斯塔克发明的科技感截然不同。

  由于之前刚见识过齐塔瑞人的巨甲飞船,西奥多一开始还以为,这又是从哪个外星文明那里得到的东西。

  而此时,娜塔莎正用一种隐晦的目光,细致入微地观察西奥多的表情。

  “你觉得它们怎么样?”

  “我不太喜欢这种风格。”西奥多坦诚地说。

  他扫视过那些装置上面灰黑色的冷硬涂装。

  在西奥多的第一印象里,与其说它们是科技,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堆森冷刑具的集合体。

  但莫名地,其中一个装置,让西奥多感觉非常熟悉。

  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有一种诡异的亲切感,就像是收拾老家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你小时候的摇篮。

  虽然人类不会记得自己三岁以前经历的事,但总有一些相关的印象,铭刻在灵魂或者潜意识里。

  “这个东西……”西奥多扭头去找钢铁侠的方向,“我能打开看看吗?”

  托尼轻蔑地朝那件装置丢去一眼。

  “破铜烂铁,你随便拆吧。”

  不知何时,美国队长无声地靠近了这片区域。

  他就在西奥多的背后,眼神越过男孩的肩头。

  史蒂夫望着那件装置的眼神无比冷淡、厌恶、甚至带着一丝仇恨。

  ——那个东西,是九头蛇的洗脑装置。

  这批发明,都是他们从被攻破的九头蛇基地里缴获所得。

  也正是在那里,复联众人看到了一段录像。

  ……关于美国队长的旧日挚友,也是如今九头蛇的冬日战士,如何被洗脑并冰封的录像。

  西奥多挽起袖子,不用别人帮忙,自己一个人卸开了厚重的、边缘微微锈蚀的金属外壳。

  那东西至少有一百八十多斤,但西奥多搬起来却毫不费力,娜塔莎双眼微眯,估量着眼前男孩的力量和肌肉密度。

  西奥多踩着边缘的台阶爬上去,探头观察里面的中枢系统。

  装置芯片灰扑扑的,看起来有点老旧了,但在它银色的集成纹路上,仍然汇聚着领先当今科技二十年的智慧闪光。

  然而西奥多盯着它,脑海里却鬼使神差地闪过一个念头。

  ——不过如此。

  他冷淡而讥诮地想道:我能做出更好的。

  这个念头一出,西奥多自己都愣了一下:什么更好的?

  说起来,这东西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用的?

  仔细感受一下,这句发言里包含的傲慢态度,与西奥多的处事风格格格不入,倒像是他的大脑复读了别人的观点。

  但是这个芯片……在西奥多看来,确实有点落后。

  总觉得这个装置,似乎应该做一些更发达、更精妙,也更有效率的改装。

  它应该匹配一张空白的录音带,从零开始。

  而不是先洗掉别人的录音带,再往里灌输内容。

  “冒昧问一下,这东西……是个收音机吗?”

  娜塔莎和美国队长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不。”美国队长严肃地回答,“这是九头蛇的洗脑装置。”

  西奥多恍然大悟!

  怪不得要带着自己参观斯塔克工作室,原来戏肉在这里。

  心知自己刚才的异样瞒不过人,西奥多跳下台阶,把沉重的金属外壳重新扣回冰冷的束缚椅上面。

  “看着它,我确实想起了一点东西。”

  西奥多爽快地承认道。

  可能是旺达遗留在自己大脑里的念力起到了作用,西奥多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一个片段。

  不等复联成员们回答,西奥多就率先问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组织,叫做神盾局,你们知道吗?”

  “……”

  托尼、史蒂夫还有娜塔莎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复仇者联盟的建立,就是神盾局局长弗瑞一手促成。

  除此之外,娜塔莎和鹰眼作为特工,档案还归在神盾局的名下。

  在复联成员面前问他们知不知道神盾局,效果大概就等于当着○普的面,问他知不知道该如何让米利坚再次伟大。

  “我们知道神盾局,然后呢?”娜塔莎不动声色地问。

  “我刚刚想起的事,就和神盾局有关。”

  西奥多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我不知道神盾局是什么地方。”

  “但似乎曾经有个人在我面前说过,神盾局的别名,叫做九头蛇分部。”

  “!!!”

  此言一出,霎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美国队长下意识做了一个想要握盾的标志性动作。

  小胡子商人三步并做两步地快速上前。

  就连最为沉稳的女特工,瞳孔都瞬间扩散了一下。

  “你认真的?”钢铁侠沉声问道。

  “我的记忆是这样告诉我的。”西奥多慢慢说道:“怎么,从你们的表情来看,神盾局是个很重要的地方?”

  娜塔莎露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我们不是怀疑你,男孩。不过,你还记得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吗?”

  “……”

  西奥多真的在努力回忆了。

  他甚至不知道这事具体发生在什么时候。

  对西奥多而言,这个记忆片段,是突如其来地跳进他的脑子里的。

  在模糊的印象中,他的视线仿佛隔着一层哈了雾气的玻璃,朦朦胧胧,看不清晰。

  他唯一能够确定、并且确实非常吸睛的就是……

  “这话是一个光头说的。”西奥多一口断定,“他的脑门闪到我了。”

  复联三人组:“……”

  意外的情报增加了。

  但事态也变得麻烦了。

  而且,当下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

  美国队长谨慎地开口:“你说的这个光头,他是黑色的吗?”

  这个形容,这个定位,真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弗瑞啊!!!

  西奥多:“???”

  你这个问题,还怪有针对性的。

  绞尽脑汁回想了好久,西奥多也没想起来,那阵闪到自己的反光,究竟来自于一颗白头,还是一颗黑头。

  “我不记得了。”

  美国队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着,孩子,这件事很重要。在验证真伪之前,我们希望你能暂时留下,复联会派人保护你……”

  “——他不需要。”

  一道低沉、嘶哑、自带一股梦魇般威胁性的声音,从电梯口的方向响起。

  在场众人纷纷投去视线。

  谁也没注意到,蝙蝠侠究竟从何时站在那里。

  “我来接投资人的养子回家。”蝙蝠侠沉声说,“谢谢你的停机坪,钢铁侠。你的人工管家也不错,一直在推荐我留下来喝杯咖啡,但是不用了。”

  “!!!”

  西奥多双眼一亮,毫不犹豫地朝着蝙蝠侠走去。

  “蝙蝠侠先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蝙蝠侠没有回答,但他无声地把西奥多拉到自己的披风后面。

  黑暗骑士双手抱在胸前,高大的身躯在地上被照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头盔上的两只尖耳的虚影,正好对准美国队长的脚尖。

  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的灰尘在智能灯光的照射下投射出丁达尔效应的光柱。砝码微妙地摆在对峙双方的两端,犹如灰尘的抖动般来回震颤。

  一阵湮灭般的静寂后,美国队长率先开口。

  他退让了一步。

  “我们希望能随时联系上这孩子。”

  “可以,但要通过我。”

  漆黑如夜的蝙蝠侠点了点头。

  “有劳招待。如果你们需要,把他在这里的花销账单寄给瞭望塔。”

  男人一只手始终搭在西奥多肩膀上,连同他展开的半面披风一起,仿佛一把黑色的雨伞在西奥多头顶撑开。

  复联众人目送着两人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拢,钢铁侠瞪着眼睛朝两边看了看。

  “不是说那家伙会表演原地消失术吗?还是说,那是个限定的皮肤特效,只能在哥谭使用?”

  电梯直通顶楼的停机坪。

  西奥多爬进蝙蝠翼,不用蝙蝠侠提醒,就自己先乖乖扣好了安全带。

  “真不好意思,麻烦您特意过来了一趟——您看见我给您发的消息了吗?”

  蝙蝠侠没说话。

  但一般这种时候,蝙蝠侠的沉默就是默认。

  过了一会儿,黑暗骑士终于开口:“康斯坦丁暂时失联,等到再联系上他,我会让你们见面的。”

  一般来说,没人会担心康斯坦丁的人身安全问题。

  毕竟以他亦正亦邪的行事风格,即便遇到危险,也总有替死鬼和倒霉蛋被康斯坦丁献祭。

  所以当康斯坦丁失联,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能性就是在躲麻烦。

  而这种表现本身,也可以作为暗示来解读。

  蝙蝠侠拉起飞机的操纵杆,开启了雷达隐形功能,往哥谭的方向飞去。

  机舱内的气氛有点安静,西奥多忍不住没话找话。

  “今天是个意外,我真不知道九头蛇为什么要袭击我。”

  “……我知道。”蝙蝠侠沉声说。

  西奥多没领会到这个回答里的双重含义,还在继续往下说。

  “刚刚在复联大厦,我似乎说错话了,也许不该直接提到神盾局。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会先问问您的。”

  蝙蝠侠透过头盔瞥了西奥多一眼:“当你提起一件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不论是为了打探情报还是脱身,都要做好不同的预案准备。”

  之后,两人又零零散散地进行了一些对话。

  漫无目的,没有核心,纯粹是西奥多想说。

  对于这些话题,有时候蝙蝠侠会回答,指出西奥多需要精进的某个地方。

  而更多时候,他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终于,西奥多像是一管被挤空的牙膏一样清零。

  一直被刻意压制的话题,终于像浮起的小黄鸭一样飘上水面。

  西奥多转头看向身边的导师,语气听起来有点犹豫、有点迟疑。

  “我从前……是不是曾经见过您,蝙蝠侠先生?”

  他含糊地略过了“从前”代表的具体时间。

  就在刚才,复联大厦的地下工作室里,西奥多迎着蝙蝠侠一路小跑过去。

  而留在他脑子里的念力,又随机激活了一个片段。

  他看见蝙蝠侠正朝自己走来,大步流星,毫无迟疑。

  而记忆中的西奥多不知为何没有动弹,眼前还似乎罩着一片哈上雾气的玻璃。

  在一刹那的恍惚里,眼前的蝙蝠侠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

  那一刻,西奥多居然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走向蝙蝠侠,还是蝙蝠侠在走向自己。

  幸好这种恍神只维持了短短的半秒钟时间。

  下一秒钟,蝙蝠侠就按住了他的肩膀,把西奥多挡在自己披风后面。

  “……”

  蝙蝠侠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他把西奥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你认为,你曾经见过我。”

  西奥多把眼睛投向机窗之外。

  这一刻,在万米之上的高空中,脚下的城市和人类宛如积木一样渺小而遥远。

  只有身边的黑暗骑士,永远如一道可靠的阴影矗立着。他漆黑的影子宛如神话里命运三女神的织机,梭杆般把西奥多单薄的记忆首尾相连地穿梭在一起。

  于是,在这短暂的限定空间里,西奥多的心声就像是金羊毛线团般流淌出来。

  “是的。”

  “我觉得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在很久、很久之前。”

  回到哥谭,时间已经走到了下午四点。

  蝙蝠侠把西奥多送回安全屋。罗宾听见他们的声音,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朝西奥多招了招手。

  即使早就知道结果,提姆还是把西奥多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遍。

  “安全回来就好。”多米诺面罩后面,少年人蓝色的眼睛似乎在笑,“至于其他的,我就不问了。”

  反正他已经提前在西奥多的书包里放下一枚窃听器,等把窃听器回收以后,聪明的罗宾会在晚上回巢时自己听。

  假如西奥多发现了那枚窃听器,把它毁掉甚至开启了反追踪……

  那就说明西奥多的侦查意识更进一步,蝙蝠家又多了一个可以日常斗智斗勇的成员。

  将西奥多交到罗宾手上,蝙蝠侠沉声说:“按照c计划进行。”

  罗宾稍微有点意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血红藤的实验?今天吗?”

  “就现在。”

  蝙蝠侠随后转向西奥多:“罗宾会负责你的训练。”

  留下这句话后,蝙蝠侠一颗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蝙蝠洞。

  今天得到的信息过于丰富并且杂乱,蝙蝠侠会在第一时间整理出来,把它们都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蝙蝠侠摘下了头盔,面色严肃地坐在蝙蝠电脑前。

  刚刚从卢瑟实验室获得的实验资料,被电脑一刻不停地破译解密,化作一份份文档出现在蝙蝠侠眼前。

  他浏览了康纳所有的生物数据,又把西奥多的数据拖到桌面上,进行平行对比。

  稍微停顿了片刻,蝙蝠侠敲打键盘,调出第三份实验数据。

  这份数据来自另一个拥有超人基因的人造人——比扎罗。

  基因报告显示,比扎罗混合了超人的基因。

  康纳则是同时混合了超人与卢瑟基因的人造产物。

  至于西奥多,他的情况非常复杂……总之,西奥多是至少是混合了超人、阿卡姆众人、乃至于好几个哥谭十八线反派基因的人造人。

  据正义联盟最新情报,康纳被带到瞭望塔。

  在那里,他表现出了对环境的熟悉感,对超人的挑战心理,以及对正义联盟众人不自觉的亲近。

  什么,你问超人对此是什么反应?

  ——“超人的话,把这些年他从树上救下所有猫咪们的反应加在一起,差不多就是超人此刻的眼神。”以上是神奇女侠的原话。

  在针对康纳的月度总结报告里,有实验员提出理论:实验体可能继承了父本的基础常识。

  正联成员的叙述,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这让康纳在被催化成少年体型的同时,智力也同步跟上了身体发育,避免了先前比扎罗的失败案例。

  对着蝙蝠电脑散发出蓝光的屏幕,蝙蝠侠陷入沉思。

  他想到西奥多,以及西奥多大脑里忽然出现的那些知识。

  逃脱术、生物再生遗传技术、乃至于西奥多突飞猛进的物理动力学。

  以上这些,都是蝙蝠侠之前没教过西奥多的知识。

  而西奥多自行觉醒了这些技能,不止一次。

  如果打个比方,简直像是一个预下载过安装包的app,在合适的环境下,自动进行了系统更新。

  三份报告文档,按顺序在蝙蝠侠眼前排列开来,从左至右,分别是比扎罗、康纳、还有西奥多。

  蝙蝠侠阅读着它们,像是在阅读一条非常明确的生物科技进化史。

  比扎罗智力不足,性格容易激惹,是被黑面具偷走的不完全品。

  康纳则被培养出和体型匹配的心智。在他的报告里,实验员偶尔会用“成品”来称呼他。

  至于西奥多……

  无论从生物构成的复杂度,还是知识的灌输深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西奥多被灌输知识的速率有点掉线,比一些被限速的网盘还卡)来看,他都更像是继康纳之后的二代产物。

  蝙蝠侠相信他是。

  正如蝙蝠侠也相信,卢瑟一定还有另外一个未被发现的实验室。

  这也和西奥多刚刚提起的、见到过一个光头的记忆相吻合。

  但是西奥多表现出的经历,和蝙蝠侠的推理之间,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矛盾。

  在蝙蝠侠的侧写里,西奥多被人以暴力、胁迫、恐吓等方式粗糙地塑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论及风格,这和九头蛇制造冬日战士的方式十分相似。

  但这不会是卢瑟的方式。

  卢瑟是个聪明人。

  他善于控制金钱的流淌方向,也能轻易地玩弄人心。

  卢瑟的审美不会这么粗暴。他会冷酷而精确地保养自己的工具,从心理到生理,从感情到理智,完全确保实验体处于他的控制下。

  他会适量地对西奥输出一些温情。

  而不是让西奥多变成草木皆兵,应激着对抗整个大环境的模样。

  应激意味着失控的可能性增大,卢瑟不会想要打造一把随时可能失控的武器。

  这也反向说明了,在西奥多觉醒自我意识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一个脱离卢瑟实验室的环境中生活。

  所以,是什么帮助他逃离了实验室?

  魔法,超级能力,或是实验员的帮助?

  恰好在此时,蝙蝠电脑发出了提示音。

  蝙蝠侠看向屏幕上的最新弹窗。

  几天前,他让蝙蝠电脑搜查一份名单,寻找符合西奥多养育对象特征的人。

  现在,电脑终于得到了结论。

  在数度失败以后,蝙蝠电脑把时间限制由半年逐渐扩宽,一路追溯到五十年前。

  这份名单上,共有几十个符合猜想的名字。

  黑暗骑士把指尖交叉,抵在下巴上,默默地阅读起这份宝贵的材料。

  文档上的每个人,都和侧写画像有些微妙细小的出入。

  有人死于两年之前。

  有人过于年轻,以至于无法解释西奥多对于成年男性的惧怕。

  有人性别不对,是一位坚强刚健的女性。

  还有人……

  布鲁斯绷紧下巴,瞳孔反射着电脑屏幕的文字光亮,一丝不苟地朝上翻找。

  在阅读到其中一个名字的时候,蝙蝠侠的目光一下子停住,表情奇异。

  这个名字……

  “电脑,打开他的档案。”

  “好的,已为您打开斯坦利·W·梅纳的档案,档案共有71页,您的阅读进度为1/71。”

  “……”

  在档案中的照片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布鲁斯的直觉紧紧地摄住了他的神经。

  蝙蝠侠有一种预感。

  他已经找到了那个离奇的、但也是最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