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恩和斯坦利,是不同的两个人。

  此时此刻, 杰森心中最庆幸的事,就是他开车回来时选了一个平时很少戴的红色摩托头盔,而不是那顶最常用的红桶头罩。

  倒不是那个头罩有什么不好, 杰森觉得它酷极了。

  而且,头罩除了基本的保护作用之外,杰森还在里面贴脸安装了非常方便的烈性炸药呢。

  主要是……那天夜里的小巷,西奥多是跟红头罩打过照面的!

  那么返璞归真、毫无矫饰的造型,找遍全哥谭都没有第二个。

  西奥多认不出他就怪了。

  至少现在, 哪怕西奥多觉得他的身材有点眼熟,杰森也能装作自己只是红头罩的同居室友, 他俩都在同一个健身房办卡, 接受同一个健身教练的指导。

  不过, 西奥多根本没往杰森担心的掉马方向想。

  他看着杰森的脸, 又看看提姆,回味了一下提姆方才对杰森的介绍, 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这是杰森,也不是杰森。

  西奥多对类似的事件有点经验。

  他很确定, 自己眼前所见的, 应该是杰森尚未消散的亡魂。

  杰森:“?”

  警惕地竖起耳朵。

  提姆:“……”

  不, 以他对西奥多的了解,凡是西奥多表示“我明白了”的事,就代表他根本不明白!

  ——这条总结,包括但不限于西奥多的物理课作业。

  看着杰森的脸,西奥多微微有些出神。

  他又想起了当初在梅纳庄园里的那些往事——关于半夜时分游荡在窗外的幽灵。

  那幽灵不是别人, 正是他名义上的兄弟、素未谋面的大哥迪奇, 在庄园外恋栈不去的亡魂。

  “……”

  西奥多只看见过对方一次。

  他脸色青蓝、眼珠混浊、口不能言, 一瞧就知道不再属于人间。

  迪奇隔着窗户和西奥多对视,他朝西奥多举起半截写了字的破纸,上面写着“迪奇朝你问好”。

  片刻以后,他的身影化作淡雾和虚无,眼睁睁地消失在西奥多的视野之中。

  再后来,西奥多曾经隐晦地跟女仆与保镖打听过迪奇的消息。

  竟然不止一个人宣称,自己曾在半夜看见过迪奇。

  他漂泊在梅纳庄园的周边,常常举着一张写了字的纸,逢人就出示一下。

  据知情人透露,那鬼魂好像始终无法进入宅邸,也很少长时间显形,最多只是趴在窗户上看着。

  西奥多相信,那是迪奇的怨念并未走远,时时刻刻惦记着朝斯坦利复仇。

  而眼前的杰森,想必也是这样。

  杰森能在黄昏的交接时分出现,而不必等到深夜;杰森的脸色看起来仍然柔软红润,不像迪奇那么青蓝;杰森甚至可以跟西奥多做自我介绍,而不是只能举起一张写了字的废纸——

  这一切都说明,杰森化成的鬼魂,远比迪奇更厉害!

  西奥多当然不会阻止杰森的复仇。

  他主动让开半个身位,甚至贴心地帮杰森指明了前往书房的路。

  “你想找韦恩先生吧?他没换房间,书房和卧室都在老地方。”

  “是不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那你可得抓紧时间。”

  谁知道杰森能把这份力量维持多久,想动手的话,千万得快点!

  提姆:“!!!”

  救命,什么叫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他不知道西奥多究竟误解了什么,但他已经开始在红头罩的雷点上反复蹦迪了!

  杰森:“……”

  杰森猛地转头看向提姆,用眼神示意:

  关于我死而复生的事,你们已经跟他说了?

  提姆摇头如风扇:没有,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

  旁观他俩互动的西奥多,只觉这对兄弟一点都不知道办事效率的重要性,居然还能分心在这里猜哑谜。

  他在一边看着,都替提姆和杰森着急。

  但只需要稍微动用推理能力,西奥多就意识到,杰森不急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的时间还很充裕。

  而提姆愿意把杰森介绍给自己,更说明他们已经下定决心。

  很明显,杰森进入这间屋子,便是引鬼入室的第一步。

  想必再过一会儿,杰森就会杀掉屋主——也就是韦恩阔佬,让这座庄园化成一座鬼屋。

  “好了,不用瞒着我。”

  西奥多信心满满地抱起手臂,透露一点细节,表明自己也不是外行。

  “我都知道的——地狱催你催得紧吗?”

  “……”

  提姆的表情,就像是西奥多当着他的面,主动把一顶马蜂窝扣在了自己脑袋上。

  杰森眯起眼睛,从上到下地审视着西奥多。

  “为什么这么问?”

  西奥多镇定一笑,主动请缨,为兄弟两人的明杀计划添砖加瓦。

  “如果你还能让地狱再宽限几天,我或许可以帮点小忙……我可以从蝙蝠侠那里要回我的手枪。”

  杰森:“……”

  前一秒钟还战斗力满满的青年,在听到那个词后,顿时像是被放了气的皮球。

  拜托,别提手枪的事了。

  红头罩当初给你手枪的时候,也没考虑过你要干掉的人渣养父是他们的布鲁斯·韦恩啊。

  截止到目前位置,这种鸡同鸭讲的交流,已经持续了两个回合。

  杰森也逐渐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在西奥多眼中,好像是个死人啊!

  “……”

  emmmmmm,该怎么说呢……

  这个认知,倒也不能说它有错。

  但能当面把一个有心跳有体温的兄弟看做死者,这孩子不愧是个小双面人。

  精神上确实有点阿卡姆内味儿了。

  提姆则如同雾里看花一般,模糊地拼凑出了事件的轮廓。

  他get到了西奥多觉得杰森是亡魂,也get到了西奥多想要帮杰森点亮武力值。

  语境上没有任何问题。

  可罗宾鸟就是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关键信息。

  不等他想通里面的蹊跷,只见杰森一把搂住西奥多的脖子,将自己的新兄弟往楼上带。

  在红头罩两百磅结实身躯的对比下,西奥多简直像个刚被毒藤女扦插下的小树苗。

  杰森笑得和蔼可亲:“来,我们先单独聊聊。”

  提姆:“!!!”

  罗宾鸟瞳孔地震。

  你这个聊聊,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说“做掉”啊!

  提姆忍不住伸手阻拦:“等一下。”

  杰森挑眉看向自己的继任者,胳膊仍然箍着西奥多的肩膀不放。

  “嘿,这是新兄弟第一次见面时要打的招呼,我不信你们两个当初没有这么聊过?”

  红头罩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捏碎了提姆想要放到西奥多身上的窃听器。

  杰森用眼神示威:想偷听?没门!

  提姆也用目光回应:西奥多只是思考回路有点崎岖,你别对他动手。

  提姆忧心忡忡:他真的打不过你。

  “……”

  低头思考了三秒钟后,杰森忽然露出了一个锋利的坏笑。

  可能是因为平时想要表达感情时,必须先突破一只作为障碍物的红桶。

  红头罩在眼神上的语言能力,比常人更加精准出众。

  至少现在,提姆就从他的蓝眼睛里读到下面的含义:

  杰森:放心吧。

  杰森:如果不小心把他打死,我负责带他去中东泡池子。

  提姆:“???”

  提姆:“!!!”

  不要啊!

  你和西奥多之间又没隔着罗宾制服的恩怨,何以至此啊!

  眼看杰森提溜着西奥多走上楼梯,提姆一转身就拨通了夜翼的电话。

  夜翼接通电话,语气听起来非常闲适。

  提姆从迪克的背景音里听到了汽车鸣笛。

  看起来今天布鲁德海文警局不加班,大哥正在往家里赶。

  迪克说话时带着一丝愉快的笑意:“怎么了,提宝?阿福有什么需要我捎回去的东西?”

  提姆严肃地说:“杰森回来了。我怀疑西奥多活不过头罩三拳,我不开玩笑。”

  夜翼:“!!!”

  迪克猛地一个激灵,把机车头盔上的护目镜往上推了推。

  “给个简短版的总结?”

  提姆言简意赅,只用一句话的时间,就完美地提炼出了刚才在眼前发生的核心矛盾。

  “——西奥多问杰森,他什么时候回地狱去。”

  夜翼:“!!!”

  一脚猛地把油门加到底,机车尾部喷出一道巨龙鼻息似的烟雾,在傍晚高峰车流中划出一道险之又险的S曲线,咆哮着朝远方驶去。

  迪克激情发言:“等我,我已经上桥了,马上过去!”

  果然,这个家,一天都不能没有大哥!

  这就让弟弟们看看,飞翔的格雷森是怎么在二十分钟内飞回去的!

  杰森带着漆黑皮质的半指机车手套,因为当前的姿势原因,指尖时不时地扫过西奥多的下巴。

  西奥多被他夹在胳膊肘里,同时从对方的手指间和臂弯中感觉到了人类的体温。

  西奥多:“……”

  等一下,正在揽着自己的这个,好像是个活的?

  往地上看看,确实有影子。

  伸手在鼻子下面探一下,也仍然有呼吸。

  杰森有点不适应西奥多贴近的手指,像是银狼赶走停在鼻尖上的蝴蝶那样,轻哼着甩了甩头。

  西奥多:“……”

  男孩沉痛地闭上双眼。

  是他先入为主了,原来杰森不是因执念留在人世的亡魂。

  他居然是个活人!

  说起来,你们哥谭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上至蝙蝠侠,下至杰森,所有传说中的鬼怪、亡魂、幽灵、吸血鬼都是活人?

  哥谭就一点超能力因素都容不下是吗?这才是毒藤女被送进阿卡姆的真正原因?

  找了个非常合适谈话的拐角,杰森松开手,把西奥多放下,顺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咬在嘴里。

  “嗨,我们聊聊。”

  不知为何,西奥多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就好像在过去的这几天里,已经反复听过三四五六遍……

  轻咳一声,西奥多主动为刚才的误会道歉。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

  杰森挥挥手,咬着烟卷漫不经心地一笑,同时露出他尖利的犬齿,像是雪亮的弯刀瞬间出鞘。

  “你相信了那些无聊的哥谭小报?”

  西奥多刚想点头,就听杰森说:“——那你可算是相信对人了。”

  西奥多:“?”

  怎么回事,他在说反话?

  杰森把玩着指间的火机,火苗被他咔哒咔哒地点亮几次,但始终没把烟嘴凑到明亮的橙色光焰上。

  “报道至少有一半能信,我确实下过地狱,然后又从六尺之下最黑暗的地方破土而出。”

  二代罗宾的确死过一次。

  是能够起死回生的拉撒路池水,赋予他新的生命,也激发出杰森本性中的野性与疯狂。

  “……”

  西奥多抬起眼睛,谨慎地看了眼前气场锐利的青年一眼。

  考虑到刚刚闹出的误会,西奥多认为,杰森口中的“下过地狱”,应该是某种充满文艺感的修辞。

  鉴于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或许当初的杰森,确实曾经一度伤重濒死。

  ……但哥谭小报也太夸张了。

  好好一个活人,干嘛把他写死呢。

  就算眼前的杰森目测至少二百磅,和照片上那个男孩判若两人……判若两墙……判若两双开门冰箱,他们也不该造这么恶毒的谣吧!

  像是看出了西奥多在想什么,杰森额外解释了两句。

  “从法律意义上说,杰森·陶德确实是个死人。”

  他终于啪地一声按下火机,点燃唇齿间咬住的香烟。袅袅烟雾升腾上来,细看竟然是淡蓝色的,隐隐绰绰地遮住西奥多和杰森对视的面孔。

  杰森随手掸了掸烟灰,带着过尽千帆后的平静。

  “这没什么不好,我因此拥有更多自由。”

  他和蝙蝠侠,曾经共同徜徉过哥谭的夜色。

  他们彼此搭档,彼此争吵,也试着彼此挽救。

  而到现在,父子之间终于定格成如今的相处模式:在相邻又向背的道路上并驾齐驱,对于互相之间的做法未必完全赞同,但也真心祝福对方走上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恨意或疯狂,可能会占据一时的上风。

  但在疯狂的表皮之下,爱既无从掩盖,爱也从未远离。

  西奥多:“……”

  听完这位名义上第二位养兄的叙述后,西奥多的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

  他想,他听懂杰森的意思了。

  从气质上就能分辨出,杰森比理查德更加叛逆;在身份上,他也显然更加游离。

  甚至连他回到韦恩庄园的次数,都明显比理查德更少。

  就像杰森所说的那样,他比兄弟们拥有更多的自由。

  而这一切,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杰森失去了法律意义上的身份。

  这可能是杰森为了获得自由的放手一搏,也可能是韦恩为了警示杰森,对他做出的威胁。

  但无论如何,就如同章鱼断触、壁虎断尾,在付出了鲜血淋漓的代价以后,杰森让自己得到了他想要的。

  西奥多感慨万分地抛给了杰森一个眼神。

  从对方健硕的体型来看,他曾付出的代价里面,可能还包含着“疯狂增肌增肥,摆脱韦恩对小男孩固定审美”之类的东西吧……

  西奥多可以理解。

  如果当初吃胖一百磅就能摆脱斯坦利,而不是被斯坦利扔进洞里喂蝙蝠,他也肯定会试试看的。

  ……就是这个增肌效果,未免有点太好了些。

  杰森的黑色套头T恤衫被他的胸肌撑得爆满,连上面绘制的红色小蝙蝠看起来都像是发了福。

  不是西奥多专门盯着人家的胸看。

  主要是杰森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的站位就离他很近,身高又正好比西奥多高过一头

  。

  这就导致西奥多放平视线时,那只发福的胖蝙蝠就在他眼前飘。

  “……”

  西奥多挑了挑眉,微妙地转开视线。

  怪不得杰森拼着身份被注销都要跑路呢。

  考虑到理查德的翘臀先例,他再不跑的话,左右两片胸肌都会拥有新的名字了!

  比如现在,西奥多就挺想给杰森的左边胸肌起名为“超人”,右边胸肌起名为“蝙蝠侠”的。

  别问西奥多为什么这么起名。

  问就是里面饱含了真挚的祝福。

  祝福眼前的青年能获得超英般的力量,作为家中第一个撕毁笼门的雀鸟,飞向哥谭的远方。

  在西奥多过于明显的动作之下,红头罩终于注意到了距离问题。

  他嘟囔了一声抱歉,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习惯了。”

  他比较喜欢跟阿卡姆反派们脸贴脸,或者干脆坐对方大腿。

  主要是这样一来可以突破敌人的防御空间,二来便于制造威胁感。

  ——想想看,一个重达两百磅的壮汉,跨坐在你大腿上,冰冷的枪口顶着你的下巴,战栗感是不是直接拉满?

  西奥多的气质确实有点阿卡姆,导致激出了杰森的条件反射。

  退远了一点后,见西奥多仍然沉默地盯着自己,杰森了然地屈指轻弹自己结实的胸肌。

  地狱笑话已经深深地刻入红头罩的DNA里,成为组成他本体的关键部分。

  杰森信手拈来,甚至不假思索。

  “地狱温泉澡堂,保健疗养的好地方,泡一次可以脱胎换骨,直接发面一百磅。私人领地、一人一池,无需凭票,刷脸入场。这玩意对精神的安抚效果,甚至比化工池废水还好呢。”

  西奥多没有被杰森的地狱笑话岔开话题。

  他只是刚刚忽然发现,杰森的蓝色眼睛,和家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韦恩的钢蓝色眼睛,有时像哥谭的天色,有时像哥谭的大海,还有时宛如人工调制的蜜糖。

  迪克的眼瞳则一直清澈友善,仿佛倒映着爱琴海沙滩的瓦蓝天空。

  提姆的双眼让西奥多联想到神秘的星空,又好似被打翻的珠宝盒里最有故事的两颗蓝宝石。

  只有杰森的双眸沸腾,宛如激扬着从不平息的两片汹涌怒浪。

  初次见面,交浅言深,西奥多本来不该问出这么冒昧的问题。

  但他仍然下意识地问了。

  “既然你都已经脱胎换骨,为什么还要回到这儿来?”

  ——总不能是韦恩阔佬,连这么健硕筋道的口味都吃得下吧?

  应该不会吧?

  光看杰森现在这个体型……

  这两个男人之间涉及到的上下问题,真的让人不忍心细想啊!

  杰森扬起眉毛看向自己的新兄弟。

  嗯?什么意思?

  你才刚来一周,就已经有逐客的主人翁意识了吗?

  红头罩犹豫了一下,最终在揍对方一顿,或者把他脑壳敲开看看之间,毅然选择了第三个选项。

  ——先别揍人,想想那把送出去的枪。

  杰森倾身靠近西奥多,故作神秘地说道:“反正回来能给老头子添堵,不回白不回。”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西奥多的双目,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那双矢车菊色的眼睛里,盛满着非常纯粹的喜悦,以及“堪为吾辈楷模”的向往。

  再串联一下从前已知的线索:西奥多认为养父对自己不怀好意、西奥多觉得杰森已经死去、西奥多认为自己和养父之间只能活下一个。

  杰森:“!!!”

  好家伙,原来如此!

  不知蝙蝠侠意识到了吗,他的新养子,居然对这个家庭的真相,一直有这么深的误解来着!

  虽说现在,西奥多已经知道杰森是个活人,肯定破解了从前的误会。

  可倘若红头罩再加几句若有似无的限定条件,把场面搞得更戏剧化一点……

  一时之间,搞事之心在杰森胸膛里蠢蠢欲动。

  大概红头罩作为法外之徒的天性,就是一看见别人家的弹药库,就下意识想去放把火。

  但思考过后,杰森还是非常遗憾地按捺下了这种冲动。

  算了,物证麻醉枪都已经被老头子收缴,他这几天最好还是老实一点。

  蝙蝠侠虽然知道枪是他给的,但还不知道红头罩为什么送出那把枪。

  万一西奥多没能明白事情的轻重,不慎让蝙蝠侠得知内情:比如那把枪是专门给西奥多枪击他养父的……咳。

  拍拍西奥多的肩膀,杰森正色解释道:“别因为我误会布鲁斯。离开家里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无论如何……”

  蝙蝠侠属于哥谭,而红头罩身上永远留着蝙蝠家的印记。

  所以他永不会离开得太远太多。

  西奥多:“……”

  他领悟了杰森的未尽之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不由得痛心疾首。

  为什么!

  明明已经是家族中最支棱的逃跑小鸟了,怎么听这个发言,还是对韦恩阔佬余情未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从迪克到杰森,再到提姆,一个小男孩、两个小男孩、三个小男孩……

  他们不是对韦恩死心塌地、就是余情未了,或是闭口不言。

  这阔佬在PUA的手段上,实在很有一套啊!

  另一边,杰森完全对西奥多的脑内活动不得而知。

  他吹着口哨离开,心情很好。

  当你发现陌生的弟弟——重点,一个不是罗宾的陌生弟弟——试图帮你讨个公道,哪怕对方性格有那么一点像双面人,也是件感觉不错的事。

  毕竟,杰森跟双面人又没仇。

  而且,红头罩临走前还纠正了西奥多的错误认知。

  哪怕老头子听见,也挑不出他办事的毛病。

  嗯……应该挑不出来吧?

  正当杰森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绕过拐角时,他的目光忽然撞上了一个人。

  是布鲁斯。

  男人倚着窗台,脸上正带着思索的神情。从姿势来看,蝙蝠侠站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红头罩:“……”

  红头罩的心脏猛然一跳,是那种事情变得大条之前,特有的不妙预感。

  但他仍然双手插兜,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怎么了,老头子,你要找我?”

  蝙蝠侠没有说话。

  而杰森自己先感觉到了不对。

  ——等一下,他口袋里这个触感!!!

  眼看杰森从自己衣兜里摸出一枚窃听器,布鲁斯冲杰森点头示意。

  没错,是他放的。

  你亲爱的老父亲,刚才把你们的对话都听全了。

  红头罩:“……”

  红头罩咬牙切齿:“这是什么时候?”

  他今天明明都没见过布鲁斯!

  难道是提姆擦身而过时,用手上那枚窃听器吸引他的注意力,趁机丢进他衣兜里的?

  蝙蝠侠平静地说:“昨天晚上——你应该换件外套的,杰森。以后不想洗的衣服可以拿回来让阿福给你干洗。”

  杰森:“……”

  布鲁斯:“走吧,来我书房。关于你刚才和西奥多的对话,我稍微有点疑问。”

  杰森:“……”

  该死,要露馅了。

  冲着蝙蝠侠的背影,红头罩忍不住隔空挥舞拳头。

  蝙蝠侠好像长了眼睛,猛然回头。

  只见杰森双手背在身后,眼睛朝左右天花板飘来飘去,恍若无事地吹着口哨。

  蝙蝠侠:“……”

  晚饭之前,西奥多照例踏入厨房,开始给阿尔弗雷德帮忙。

  见到他的到来,老管家习以为常地冲西奥多点头微笑,致以问候。

  西奥多也客气地笑了笑。

  阿尔弗雷德是韦恩阔佬的心腹,也是西奥多ptsd的来源之一。

  但相处的这一周以来,老管家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到位得让人无可挑剔。

  他不像西奥多记忆中的另一个英国管家弗雷德那样,几乎把对西奥多的瞧不起和轻蔑写在眼神里。

  阿尔弗雷德是个尽忠职守的管家。

  无论衣食住行,不管西奥多是否需要,阿尔弗雷德都提前为他准备整齐。

  甚至每次半夜回来,西奥多都能看见老管家在等候。

  如果这里不是韦恩庄园的话,西奥多恐怕早就感觉不好意思极了。

  正当西奥多发散思维,想着这些事情时,厨房大门又被推开。

  杰森挤进西奥多和老管家之间,英气勃勃地挥了挥手。

  “我来帮忙,阿福。”

  他听从阿尔弗雷德的指挥,把晾干了水分的金边瓷碟放进碗柜里。

  西奥多正切着案板上的番茄,忽然听见杰森充满回忆的笑声。

  “……居然还在。”

  顺势低头一看,西奥多发现杰森正半蹲在橱柜前,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情,轻轻抚摸着柜子内侧的一个图案。

  仔细一看,上面画着一个配色花花绿绿的短裤小人儿,下面用彩笔写着杰森·陶德的名字。

  图案的画工颇为稚拙,充满童心,一看就是出自小男孩的手笔。

  察觉到西奥多好奇的眼神,杰森绘声绘色地主动解释。

  “我当初刚来到庄园的时候,半夜饿得肚子直叫,跑到厨房来找吃的。因为觉得很有趣,干脆藏在柜子里……”

  结果阿尔弗雷德听到声音,还以为厨房闹了老鼠,一路举着猎枪进了厨房。

  老管家确实有点恶趣味在身上。

  拜托,为什么要用猎枪打老鼠啊!

  用拇指最后摩挲了那个图案一下,杰森站起身来,脸上仍然挂着怀念的微笑。

  “那个图案,就是我当时一边偷吃巧克力,一边画上的——那之后,我就再没做过这样的事啦。”

  正好老管家端起盘子出去,西奥多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阿尔弗雷德先生训斥了你?”

  “不是。”

  说起从前的事来,杰森好像又变成曾快乐奔跑在庄园里的小男孩,无忧无虑,灵魂轻盈。

  他冲西奥多做了个鬼脸:“因为从那天起,阿福就开始给我准备夜宵了。”

  “……”

  西奥多不由得垂下眼睛。

  老管家也有给他天天准备夜宵,只是出于谨慎,西奥多一直没有尝试过。

  他轻声问道:“你在柜子上画画,管家先生没有生气吗?”

  杰森仰起脸来想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

  “我记不起来啦。不过既然阿福没有把图案擦掉,那就肯定没生气。”

  “毕竟,阿尔弗雷德真生气的时候,才不会准备那么好吃的夜宵。他只会给你榨一提非常难喝、也非常有营养的蔬菜汁……啧,你不会喜欢生莴苣的味道的。”

  话音未落,厨房门口又挤进来第二颗脑袋,额头上还挂着细细的汗珠。

  “什么?谁在讨论阿福的蔬菜汁?这可千万别被他听见。”

  随着轻快友善的语调,迪克也走进门来。

  他先重点打量了一遍西奥多——主要是检查新兄弟身上的零件有没有少——然后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

  他注意到柜子里面的图案。

  “啊,你们在看小时候的画。”

  迪克笑眯眯地撑起下巴:“说起来,我小时候也留下过很多。不过不是在厨房里,我那时候更喜欢在电影室绘下大作。”

  大蓝鸟勾勾手指,声音听起来颇有诱惑力。

  “谁想来跟我看看?”

  杰森追随他的大哥而去,这倒无可厚非。

  但西奥多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放下手中切到一半的番茄,去参观理查德和杰森的童年回忆。

  来到电影室,迪克把新贴的壁纸揭开一点,露出里面带着眼罩的佐罗。

  夜翼怀念地曲起指节,在已经褪色的蜡笔画上敲了敲。

  “我那时候特别喜欢这部动画,每天晚上都要看,有时候布鲁斯也陪我一起看。”

  “在我的幻想里,我给佐罗配了一个马戏团出身的小助手。侦探身边总该有个助手。再后来……”

  说到这里,迪克心照不宣地和杰森对了一个眼神。

  ——没错,那就是最早的罗宾鸟诞生的契机了。

  欣赏了一会儿自己从前的大作,迪克心满意足地打算把壁纸粘回去。

  “这可不能让阿福发现。”

  他对自己的两个弟弟偷笑:“不然,阿尔弗雷德准会端着他的酸黄瓜三明治,板着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背后,问我‘理查德少爷,我竟然不知道您最近转行做了油漆工’……”

  话音未落,迪克贴壁纸的动作忽然一顿。

  他皱着眉头,把自己刚刚粘好的壁纸又原样揭了下来。

  “——等一下,这个图案不是我当时画的。”

  只见在花花绿绿的罗宾鸟面前,悬浮着一台标记着“R”字的笔记本电脑。

  而家中跟这个记号最为相近的人,自然应该是……

  “——哦,你们终于发现了?”

  西奥多猛然回头,只见提姆不知何时起,气定神闲地站在了电影室的门口。

  “让我猜猜,你们现在在进行的,是不是‘找回从前童年回忆小游戏’?”

  说这话时,提姆的表情颇有几分胜券在握。

  ”——想不到吧,我追踪过你们两个的所有童年回忆,在你们从前留下的小记号上面,我都打过新的标记。”

  迪克和杰森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双手比叉。

  “不可能!”

  提姆神气地扬了扬下巴。

  “不然去储物室看看?那里藏着更多东西。”

  两兄弟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这一次,西奥多没有跟上去。

  他站在电影室里,替理查德贴好被扯下来的壁纸,以免被老管家问起。

  但当壁纸在西奥多指下被缓缓抚平,男孩却不能自禁地有些恍神。

  隔着壁纸按住佐罗图案,西奥多忽然想起蝙蝠侠为大家准备的安全屋。

  两者之间,看似好像没有任何可比性。

  然而,随着杰森和迪克依次找出他们曾经留下的快乐记忆,在那些质朴生动的绘画面前,西奥多再不能只看见韦恩庄园冰冷豪华的装饰与棱角。

  他突然意识到,除了豪奢和华丽之外,这里也曾容纳过浓烈的生活气息。

  “……”

  那些陈旧的、稚拙的、却仍然没有被擦除,而是被精心保留的涂鸦,让这座庞大的庄园镀上一层淡淡的人情味儿,令它和西奥多记忆里的梅纳庄园渐渐区分开来。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从旁边伸出,帮西奥多抹平最后一块壁纸翘起的边边。

  是提姆正偏头笑着看他,非常自然地拽了西奥多一把。

  “走啊,一起去储物室看看。”

  “……”

  西奥多依然惦记着厨房里,自己刚刚做到一半的食物。

  但他的双脚好像有不一样的自我意志,不知怎地就跟着提姆到了储物室。

  两个率先出发的兄弟,已经在这里寻找到了更多回忆。

  储物室的地板上,正摆摊似地晒着一把歪把的网球拍、陈旧但被压得平整的歌剧票根、一个会说话的蝙蝠玩偶……

  在迪克和杰森口中,韦恩不止是个仗势欺人的阔佬。

  他是一个会每周陪迪克打网球,结果因为用力太重,把网球拍子打歪的的朋友。

  也是那个陪杰森去看茶花女歌剧,回来的路上,给吟唱经典台词的杰森打拍子的父亲。

  这一刻,西奥多虽然理智上仍不认同。

  但他忽地在情感上理解了理查德和杰森。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两人在对待韦恩的感情里,为什么包含着那么多的难以割舍。

  不管外在条件上多么相似,乃至于当下的表现里有多少重复。

  韦恩和斯坦利,他们终归是不同的两个人。

  在暴力和恶欲之外,不管那是出自偶然的真心,或是刻意的逗弄,韦恩会给失怙的养子们温暖的情感,也不介意成为他们当下的支柱。

  ——西奥多敢肯定,面对爆炸的厨房,斯坦利的第一反应,永远不会是把他或者提摩西拽出来。

  ——但韦恩确实曾经那样做过。

  心情复杂地垂下眼睛,西奥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到最后,他只是把手按在提姆的肩膀上。

  “那里面,没有你的东西吗?”

  他想,在三个养子之中,类似记忆最为稀少的,大概只有提姆吧。

  体会到西奥多的关心之情,提姆不由微笑起来。

  “我只是被收养得比较晚而已,但我的童年也并不单调。”

  他看着自己的兄弟们,眼神渐渐变暖。

  提姆的的童年,就是追逐着蝙蝠侠和罗宾们的身影。

  他对自己整理出的信息加以探索、解密、编写和复盘。

  加密相册里一张张的照片,共同组成了提摩西·德雷克前半段人生。

  在他的电脑里,有着将近一个T的硬盘,里面满藏着珍贵的童年回忆,丝毫不亚于蜡笔涂鸦,只是现在还不能拿给西奥多看。

  就在这时,迪克猛地转身。

  他对提姆宣布:“提宝,你几乎找到了我们当年留下的所有暗号——但有一个,你绝对没发现。”

  这次直呼不可能的人,变成了提姆。

  迪克快乐地冲着兄弟们wink了一下。

  “我离开庄园那天,在山毛榉树上刻了一个蓝鸟标志。”

  也是从那天起,罗宾决定成为夜翼。

  鸟儿展开自己羽翼丰满的翅膀,从一座城市飞往另一座城市,变成布鲁德海文的守护英雄。

  “——什么?”

  杰森和提姆齐齐惊叫。

  他们两个都能读出迪克话语里的潜台词,也因此明白那只蓝鸟的含金量。

  几个人一起涌往后花园,攀着山毛榉树的树干,在上面寻找迪克提到的那只蓝鸟。

  “找不到不是我的问题。”提姆对此振振有词,“树长高的速度,可比人长高的速度快朵了。”

  “说的是。”

  杰森得意地拍了拍提姆的脑袋:“二哥长高的速度,也比大哥长高的速度快多了。”

  “……杰森·陶德,你死定了。”

  明明平时不怎么住在一起,甚至相隔一个城市之远。可这三个兄弟在一起时,那种亲密熟稔的感觉,竟然像是从未分开过。

  西奥多像是火焰旁边的孩子,被那明艳的光芒所吸引,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又畏惧于靠近时的灼烫温度。

  就在他一点点磨蹭着后脚跟,打算回厨房搞定自己的晚饭时,西奥多双脚忽然悬空而起。

  “——什么?”

  是理查德。

  理查德扛着西奥多的腿,猛地把他举了起来!

  “看,就是这个高度!”迪克快乐地说,“我找到那只蓝鸟了!”

  粗糙的树干上,一只小小的飞鸟图案,宛如振翅般从西奥多眼前划过。

  仿佛有人给火焰上笼上一层透明的玻璃灯罩。

  琉璃的材质并不折损焰火的美丽,却让它触摸起来不再疼痛。

  “……”

  此时,日暮已经渐渐西沉。

  西奥多的身位被架得比每个人都高。他隔着山毛榉树层层叠叠的树枝,目光越过蓝鸟,看向沉寂黯淡的韦恩庄园。

  宅邸脚下,草坪里面,射灯忽然亮起,将整座华丽的庄园照得如同白昼。

  别墅笼罩在暖色的光晕里,宛如旅人跋涉后能在童话和梦境中看到的仙宫。

  灯光之中,两条颀长的人影显得异常清晰。

  只见布鲁斯站在窗边,而老管家站在他身后半步之外,看着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正朝他的孩子们挥手。

  书房里,阿尔弗雷德发出一声心满意足地喟叹。

  “真是一个美好的晚上。您做了一个非常英明的决定,布鲁斯老爷。”

  “您让杰森少爷去找西奥多少爷,那时您就猜到,他们会聊起那块涂鸦了吗?”

  布鲁斯对此不置可否。

  “杰森或许行走在法外之地,但他仍然是个保护者。所以我知道,他会和西奥多相处得很好。”

  就在刚才,他把杰森叫到书房,问起那天在小巷子里发生的来龙去脉,以及他送给西奥多的那把枪。

  杰森很努力地抵抗过了。

  但他最终还是把整个过程如实交代。

  正是因为如此,蝙蝠侠恍然发觉,自己曾经陷入一个误区。

  ——红头罩送出的枪,不是为了让西奥多可以在夜晚的哥谭自保。

  而是为了让西奥多回家以后,仍然能够保护自己。

  说到这里,杰森不免对布鲁斯发出嘲笑。

  “怎么回事啊,老头子?你让自己的新养子觉得,自己只有枕着枪才能睡得香?”

  蝙蝠侠没有反驳杰森。

  但他已经逐渐串联起整件事情的脉络。

  直到现在,杰森还以为西奥多在小巷子里的叙述,是他对布鲁斯产生了误会。而如今误会已经解除。

  蝙蝠侠并不这么认为。

  按照杰森的回忆,西奥多曾给出原话——

  他的养父非常吝啬、有多个养子、会对养子施加暴力,以及最重要的一句……

  “仇敌和你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

  杰森和西奥多相遇的那个晚上,是西奥多来到韦恩家的第一天。

  那时候,西奥多和布鲁斯才见了不到两面,在韦恩宅甚至没有住上半晚。

  那些形容,不是在概括布鲁斯·韦恩。

  那是西奥多在描述自己的前任养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