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经漫长的等待里,邬烬想象过无数次虞凡白见面的契机。
可是,他不记得他了。
他不是不记得他了。
他没有忘记他。
他只是……
是他,却又不是“他”。
衣服上不平整的针脚,是那天晚上虞凡白从会所里把人扛回去,小孩儿感觉到了他的不高兴,晚上不熟练的拿着针线,替他缝补好破口处,献礼一样送到了他眼前。
是他回到过去的证明。
是他们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邬烬提着那件“意义不一样”的衣服和虞凡白回了家。
回的虞凡白的家。
他还没回过神。
虞凡白不常回来,以前大多时候在军营,少数时候才会回到这个地方休息,这里很空,除了基础家具,生活痕迹不多。
见邬烬还没消化完的模样,他放下钥匙,道:“你随便坐吧,我去洗个澡。”
他去了浴室。
邬烬很缺乏安全感。
安全感——人在感到舒适的环境下会很放松,会有为所欲为的底气,邬烬没有。
在医院他寸步不离,他和宋连长见个面,他都担心宋连长和他说什么不该让他听到的话。
虞凡白闭上眼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背过身去,镜子上宽阔的背脊上从肩胛骨处往脊椎延生出一道疤痕。
邬烬要真想囚禁他,那就不该是带他去人多的医院了。
他这种行为,更像是时刻守着自己珍贵的宝物,觉着谁都在觊觎,随时都怕有人来偷走了。
珍重而又纯粹得有些孩子气。
有点可爱。
客厅,地机器人开始工作,撞到了邬烬的鞋尖,邬烬抬起脚,它从他脚底下钻过去。
邬烬和茶几上的袋子干瞪眼瞪了好一阵。
他瞥开眼,看向四周。
虞凡白的家。
虞凡白的柜子,茶几,沙发。
这里面的一切都属于虞凡白,邬烬打量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手腕上的智脑亮了起来。
虞凡白洗完澡出来,正好见邬烬在发简讯,简讯那边不知道是谁,长篇大论的发了一大串的话,虞凡白随意瞥了一眼,见那一大串话里,一大半都在骂他,“扫把星”、“天煞孤星”,骂的脏点的,还有“畜牲、猪狗不如”。
他只看到了这几个字眼,邬烬察觉到他过来了,关了简讯,问他那衣服怎么洗,“放了这么久,都有味儿了。”
“熏着了?”虞凡白拿开了袋子,也没问他刚才谁的简讯,“今晚回去吗?”
邬烬问:“你有事儿?”
“没。”
“没事儿急着赶我走,怎么着,还约了和谁见面?”
洗个澡能约谁,他回来也没几个人知道,这意有所指的指向性是再明显不过了。
虞凡白说:“你不让见,那就不见了。”
“我也没说不让见。”邬烬说,真不让见,不就明明白白告诉虞凡白他心里有鬼?
“我的意思是我在这儿不方便?”
“不方便我就直说了,瞎想什么呢。”虞凡白说,“没约人。”
邬烬“哦”了声。
“你那个……”邬烬突然道。
虞凡白:“嗯?”
“伤,伤是不是还没上药?”邬烬说,“我给你擦点药吧。”
虞凡白笑了下,摊开手问:“就擦药,不干别的?”
“不干别的。”邬烬信誓旦旦。
虞凡白脱了衣服,弓着腰腹坐在凳子上,他手肘搭在腿上,背上传来痒痒的触感,邬烬对着他背上的伤摸了又摸,碰了又碰。
伤口愈合了,长出了新的嫩肉,透着一股子娇嫩的粉,也很敏感,邬烬的力道似蝴蝶停在上边一样,没用什么力。
“你这阵子住哪儿?”虞凡白问。
邬烬顿了下,知道他看到那消息了,但虞凡白没直说出来,给他留了点颜面。
发生了这么多事儿,那个“家”,他是回不去了。
“哪儿能住住哪儿。”邬烬开玩笑道,“住不了了睡桥洞,遮风又挡雨。”
“这么可怜啊。”虞凡白轻笑着道,“住我家吧。”
说话向来似是而非的人一锤子定音。
身后只有邬烬那浅浅的呼吸,片刻后,一声低笑传来。
“那我是不是得付点什么报酬啊,哥哥。”邬烬指腹在虞凡白新长出来的嫩肉上游离,又不老实了。
虞凡白反手拽着他另一只手,往前一拉,邬烬下巴磕在了他肩头,虞凡白莞尔一笑,漫不经心道:“看你有没有这个心了。”
邬烬轻眯了下眼,抱着他腰,偏头一口咬在了他耳垂上,磨牙了两下,又亲又舔。
一个大男人,身上这么香。
香得跟勾人一样儿。
笑得也勾人得很。
虞凡白抬手抵着他下巴:“你这嘴挺不老实啊。”
“你能怎样?”邬烬挑眉道。
虞凡白说:“我能干的事儿多了去了。”
这个多了去了,虞凡白没细说,邬烬细想了。
邬烬在虞凡白这儿住下了,也没在医院那会儿跟得那么紧了。
虞凡白再见到宋连长,是在两天后。
他去见了长官,上次的营救的事情是他带的队,失踪的也只有他一个。待了一个多小时,他被告知暂时停职了。
“虞上校,你就安心在家养伤吧。”
从长官那儿出门时,他就碰见着了宋连长。
两人一起去喝了杯茶。
“看见你没事儿就好了。”宋连长说。
“又喝茶啊。”虞凡白笑道,“在长官那儿都喝了一肚子茶了。”
宋连长:“你刚要这么说,我就请你去喝咖啡了。”
虞凡白:“你现在和我走得太近可不好,连长。”
他手腕上智脑亮了下,他道了声“稍等”,看了眼简讯。
小狼头像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虞凡白回了个“再晚点儿”。
【饿了不用等我,自己吃】
“邬烬?”宋连长问。
虞凡白关了信息页面打趣道:“连长改做侦探了?”
宋连长说:“他很危险。”
“长官夸他很有能力。”虞凡白说,“想要提拔他。”
宋连长蹙眉,并不太认同,在和邬烬相处的这几个月里,他发觉邬烬并没有正常的“善恶观”,甚至他并不把“人”当成同伴。
秉性看似只是个略有点轻浮的优等生,实则生性薄凉,某些时刻惊人的残忍,暴戾恣睢。
他这么多年,只在那群星盗罪犯身上见过相似的特质。
这样的人拥有太强的能力,说不上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好事儿是至少目前的他并不是他们的敌人。
坏事儿是他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反水。
虞凡白轻哂道:“宋连长,现在更危险的是我才是。”
长官让他歇着,不是真的歇着,是变相的勘察。
一个失踪在黑洞里的向导,又突然现身,怀疑他身体里有畸变种再寻常不过。
毕竟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那个畸变种。
“你回来了。”邬烬趴在沙发上,问,“明天要继续回学院里吗?还是继续带队?”
虞凡白换了鞋,说:“明天休息。”
“哦,那后天呢?”邬烬问。
虞凡白:“后天也休息。”
邬烬唇角翘了起来,明天休息,后天也休息,这就代表虞凡白可以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你放假了?”
“嗯。”
“多久?”
虞凡白说不确定。
邬烬趴在沙发上,一顿,“不确定是什么意思?”
虞凡白拿着水杯走来,顺手摸了一把他的脑袋,在沙发上坐下,“不确定就是,无限放长假了。”
蓣屖正悝4
“你……”邬烬唇边弧度慢慢下来了,虽然有些高兴,但是他觉着虞凡白不会太高兴。
“我没事儿。”虞凡白不禁乐道,“刚才不是挺高兴的?”
“我也没盼着你不好。”邬烬说,“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鸟儿长大了,会心疼人了。”虞凡白调侃道。
邬烬不太喜欢男人强颜欢笑,但虞凡白笑得又不勉强,他好像真的不太在意。
随即,邬烬又看到了虞凡白毛衣肩头的一根头发,棕色的,虞凡白的发色是黑色的,这不是他的。
“你见了长官就回来了吗?”邬烬说,“回来得怎么这么慢。”
虞凡白阖着眼靠着沙发:“见不着哥哥,度日如年呢?”
他捞过邬烬说:“长官他老人家话多,你就多多包涵吧,嗯?”
虞凡白放长假了,却也没闲着,隔三差五会出门,有时候邬烬会跟着,有时候不会。
邬烬有时候也会出门,去办一些非办不可的正事。
有次他从外面回来,碰见了从虞凡白家里离开的宋连长,见到他,宋连长脸上还有着没来得及收起的错愕。
当晚,邬烬问虞凡白,宋连长有没有和他说什么。
他说,宋连长好像不喜欢他。
“我喜欢就好了。”虞凡白一句话把邬烬接下来的节奏尽数给打乱,这场对话无疾而终。
他反复回味着,道:“你刚说什么了?”
“睡觉。”虞凡白拿被子蒙住了他脑袋。
邬烬:“我还不困。”
虞凡白:“不困那就干点别的。”
两个在交往的大男人睡在一张床上,一天天要说什么也不干,那也说不过去,只是目前都还只进化到了第二阶段,打手炮。
谁也没提过那档子事儿。
邬烬是觉着虞凡白不太想的样子,他提出来显得他多急色。
如果虞凡白碰见他是在四个月前,他是不是还在把他当小孩儿?
他觉着现在这样也挺好。
至少虞凡白肯让他碰了。
宋连长不喜欢邬烬,邬烬也不见得有多待见宋连长。
碰见一次竖起浑身坚硬的铠甲,如临大敌,生怕他在虞凡白面前抹黑他。
虞凡白的纵容让他有些上瘾,又有些不安。
虞凡白出门,他觉得他是去见宋连长。
他出门,他觉着宋连长会上虞凡白的门。
那根头发是宋连长的,虞凡白瞒着他和宋连长见面,见了面还骗他没见过,他会不会听信了宋连长……会不会和宋连长谋划着怎么对付他,离开他?
他不安又焦躁,恨不得把虞凡白藏起来,独自占有他。
邬烬出门把精神体留下了。
说免得他无聊,陪他玩儿。
借口找得蹩脚。
虞凡白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小狼蜷缩着窝在他腿边打着盹,虞凡白摸着它的毛发,“毛又被烧掉了?”
小狼哼唧了一声,拿脑袋顶了顶他的腿,翻着身体露出柔软的肚皮让他玩儿。
邬烬是被长官叫去了。
他应酬到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酒气。
外面天色已经黑全了,哨兵晃晃悠悠进门,客厅还亮着灯。
“虞哥,你还没睡呢?”
“嗯。”虞凡白扶着脖子活动了下,邬烬走到他面前,晃了两下快摔了,他扶了他一把,“怎么喝了这么多?”
邬烬靠在他肩头,和他小声说着他们灌他酒。
这告状语气叫虞凡白有些好笑,道:“他们灌你就喝啊。”
邬烬哼哼了两声。
“徐长官请的?”虞凡白问。
过了会儿,邬烬才“嗯”了声。
他不太想聊这个话,虞凡白也就没再往下深问,“还站得稳吗?”
邬烬又不太乐意了,抬头深邃眸中神色不清:“你怎么不问了?”
“问什么?”
“问他为什么请我喝酒。”
“他为什么请你喝酒?”虞凡白顺着他的话问。
邬烬皱着眉头,还是不太高兴。
虞凡白无奈轻叹,不跟酒鬼计较,他问他,长官是不是给他什么岗位了,邬烬揪着他衣服,觑着他的脸色。
“我没不高兴。”虞凡白说,“这是好事儿。”
他还不至于因为自己停职,小男友成了炙手可热的新人这种事儿产生什么落差感,小男友这是小看他了。
“好事儿?”邬烬讷讷道,“你觉得这是好事儿?”
“你怎么能觉着是好事儿呢?”他松开了虞凡白,神经质的在房中踱步,“我如果去了,以后我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我们还在一起。”虞凡白说。
邬烬:“我们会分开的!”
“不会。”虞凡白说。
邬烬头疼欲裂,心中烦闷躁郁,眸中划过戾气,呼吸也乱了:“你要丢下我。”
“邬烬。”
邬烬满脑子只有虞凡白觉得他们分开是好事儿,他想到了宿宾鸿,想到了宋连长,也想到了哈珀……脑子里一团乱麻。
“邬烬。”虞凡白拉住了他,“邬烬,你冷静一点儿,我在这儿。”
“你想我离开。”邬烬咬着牙。
邬烬不安被他藏得很深,难以挖掘,在他再一次“离开”后,被激发了出来。虞凡白回来,他并没有表现出太过“需要”,亦或者想要向他索取什么的姿态,似乎只要他在就够了。
而这恰恰是他神经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觉得他们分开是好事儿。
他一定要……
一定要……
一定要什么,邬烬还没想好,唇上一软,大脑里的风暴似突然停下了。
“我在这儿,你也在这儿。”虞凡白贴着他额头,“不会分开。”
邬烬说:“总有一天会分开的……”
“不会。”虞凡白拉着他的手,摁在自己胸口。
心跳隔着衣服,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他的掌心。
热的,跳动的。
邬烬似惊醒般抬起眼帘,眼尾泛着微微的红。
“小鸟儿,在我面前你可以为所欲为。”虞凡白说,“任何时候。”
邬烬喉结干涩的滚动着,呼吸紊乱,虞凡白低头又亲了他一下,下一秒,邬烬也抬着下巴亲了上来,急切而又粗鲁的感受着他的存在,吻得如一场暴风雨,来得急又重,不知轻重的撞得人唇上发麻。
虞凡白抬手扣住了他的后颈。
两人唇齿相依,舌尖缠绵,邬烬从急切中慢慢缓过来,带着醉意的眸子涣散,在虞凡白抬起头时,勾住了他脖子不让走。
虞凡白顿了下,抵着他脑袋又亲了上去,错乱的呼吸不分你我的混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温度升温变得滚烫了起来。
虞凡白唇亲他一下,又一下,若即若离,邬烬止不住的去追寻,躺在沙发上仰着身体。
被制止打断的暴怒情绪转换成了另一种滋味儿,想要再亲密,再贴近一点。
虞凡白谈恋爱时和他说,他们可以顺其自然。
氛围到了,那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想亲他就亲了,想抱他所以抱了。
现在想疼疼他。
他勾住了邬烬衣摆。
“如果你现在不阻止我的话,接下来我会干一点更过分的事儿。”
有些性感的喘息声喷洒在邬烬耳边,邬烬身体一颤。
……
“邬烬,我在这儿。”他说,“感觉到了吗?”
邬烬手臂半遮掩着眼帘,脸颊潮红一片。
夜色笼罩,阳台之上,灰狼站在月下,对着皎洁的明月“嗷呜”的叫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