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惊堂身上跟铁做的似的,沈砚枝许久没被人这么粗暴地对待过,一时撞得浑身仿佛都散了架,双眼弥漫一层疼出的水汽。
墨惊堂见他不说话,越发窝火,伸手便去解他身上的红衣:“师尊穿这么一身做什么?效仿师兄吗?”
沈砚枝看清楚了这句话。
他分明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又在说些什么有的没的,但仍然难以控制心头一颤。
脸色惨白。
沈砚枝咬唇不语,心头又酸又涩,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疼痛,他拽过墨惊堂的手,指尖轻划:“成亲。”
是在回答墨惊堂的问题。
成亲?
成什么亲?
和谁成亲?
墨惊堂满腹疑惑,稍稍松开了沈砚枝,盯着他那一身红衣:“师尊开什么玩笑,您……”
他话音未落,猝然被人用蛮力撞开,牧泽从他怀里抢回沈砚枝,仿佛抢回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百般呵护:“他碰你哪里了?疼不疼?有没有磕到伤口?”
牧泽面颊左侧还残留着刚才因被墨惊堂掀开而刮出的伤口,沈砚枝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突然凑近牧泽,朝那道伤口吹了吹气。
像在安慰小孩儿。
墨惊堂四肢僵直地愣在原地,沈砚枝的这个动作……他突然想起了折扇被撕碎那晚。
留尘照顾他时,好像也有这样朝他手背的伤口吹气。
记忆被人侵犯。
墨惊堂像一头私人领地被越界了的独狼,不知到底是沈砚枝惹到了他还是牧泽惹到了他,他眼尾的痣显而易见地变得猩红,手心一团灵光若隐若现。
“小心!”
牧溪站在一侧,见墨惊堂要使坏儿,立马出声提醒。
但为时已晚,那势不可挡的灵气猛然冲向牧泽,牧溪正要上前推开他哥,不料有人反应比他更快!
沈砚枝挡在牧泽身前,用脆弱不堪的腰腹生生受了这一击,闷哼一声,摔进了牧泽怀里。
一团一团的血迹从他唇间涌出,将鲜红的喜服染得更红,牧泽肝胆俱裂,抱着人呆在原地,双眼赤红。
墨惊堂垂手站在不远处,微怔。
像是被沈砚枝这反常的举动刺激了一番,他恍然清醒过来,这才想起神秘人同他说的失忆,冷嗤一声:“原来如此。”
什么成亲,想必是被这山野村夫骗了。
沈砚枝面色苍白地躺在牧泽怀里,已然痛到麻木,但他的神智却还残存着一丝清明。
墨惊堂的那一掌仿佛打通了他昏聩的五感,他在剧痛下暂时恢复了所有的感官,唇角嗫嚅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
但他慢了一步。
墨惊堂先他一步,紧紧盯着牧泽,仗着沈砚枝听不见,一字一顿道:“又聋又哑,还是我上过无数次的货色,你也真不挑?”
语气嘲弄,神色轻佻。
牧泽面色一恸,正要发怒,却突然注意到怀里奄奄一息的人不太对劲。
只见沈砚枝胸腔急剧收缩,面色是诡异的涨红,像是被欺辱得狠了,眼中染上水雾和薄怒,直直看向墨惊堂:“你说什么?”
沈砚枝听见了。
墨惊堂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骤变。
他就是仗着沈砚枝听不见,才肆无忌惮。
要是被沈砚枝听见自己这么嘲他!那还怎么勾引沈砚枝?!
墨惊堂被沈砚枝的眼神盯得偃旗息鼓,他正要开口解释,却见沈砚枝面上痛色俱显,
死死捂住小腹,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沈砚枝再次醒来,是一个时辰之后。
“什么你的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你的人?刚才不还说是师尊吗,现在又说是你的道侣,怎么,你们修仙的编谎都自相矛盾的吗?”
牧溪年纪小,嗓门儿大,几句话吼得药堂外整条街都听得见。
但姜还是老的辣,几轮交锋下来,墨惊堂早已从牧溪口中套出了他们捡到沈砚枝的来龙去脉,此时显得气定神闲:“谁规定的师尊不能和弟子结为道侣?我与师尊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分明是你们趁人之危横刀夺爱,现在还咄咄逼人。”
牧溪不甘示弱:“你说的我就信?那等会李青醒了,你自己问问他,他是叫李青还是叫沈砚枝,他究竟是喜欢我哥还是喜欢你!而且他现在躺在这里,你别忘了是因为谁!”
……
牧溪话音一落,方才还和他争来争去的墨惊堂突然消了音,垂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药堂内所有人都盯着他们俩,这时见墨惊堂没了声儿,也觉得煞是奇怪。
就在所有人以为那白衣少年在憋大招时,谁知墨惊堂突然肩膀颤了一下,再抬眼,那洁白如上好羊脂玉的皮肤便染了一层红,眼角红得最为明显,似乎还闪着泪花:“方才不是故意的,只是见师尊与你兄长过于亲昵,我……控制不住。”
他这般示弱,一时便有人觉得这少年也蛮可怜的,嘀咕道:“要是我媳妇儿突然和别人好了,把我当陌生人,把别人当夫君,我肯定比他还难受。”
牧溪瞧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又见周围人都开始站墨惊堂,觉得可怕的同时拽了一下牧泽:“他,他疯了吧。”
牧泽瞧了墨惊堂一眼,没说什么,继续低头守着沈砚枝。
却发现沈砚枝眼睫颤了颤,显然是要醒了。
墨惊堂自然也看见了,他于是演得更卖力:“我那时是气昏了头,嘴上的话也没了轻重,师尊待我情深义重,我如此伤他,他恐怕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墨惊堂越说越情到深处,甚至几番哽咽 。
配上他那天生让人心生好感的容貌,差点就让人以为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砚枝一醒来,见到的,便是如此。
见他醒了,牧泽激动得不行:“醒了?有没有哪里不适?”
药堂的大夫根本看不出沈砚枝有什么毛病,他把脉时,甚至一度以为送来的是个死人,脉象乱得离奇。
但那白衣少年散发出的气息着实骇人,他只能随便给开了点药,听天由命。
现在见那白发公子真醒了,他虽然觉得古怪,但还是松了口气。
沈砚枝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安抚住了牧泽,一转眼,和泪痕未干的墨惊堂四目相对。
墨惊堂嘴角张了张,似乎想说话,
下一秒,沈砚枝把头转了回去。
速度之快,墨惊堂甚至怕沈砚枝闪到脖子。
身后传来牧溪得意洋洋的笑声:“看见了吗?人家现在都懒得搭理你。”
或许是因为五感的不灵敏,因此沈砚枝的直觉越发占据上风。
他能感到,这白衣少年不怀好意。
更能感到,现在身后的视线灼热得烫人。
墨惊堂眸光讳莫如深,注视着沈砚枝的后背,从白发掩映的如玉脖颈,细细描摹至凹陷的腰身。
那视线看起来不仅想把沈砚枝衣服扒了,更像是要把人的皮给扒了。
他手指微微控制不住地抽/动,压抑至极地道:“师尊,弟子错了。”
这声音克制着浓浓的威胁和不悦。
沈砚枝听不见,但他浑身的肌肉还是无意识地绷了绷,他撑着床榻起身,眼神看向墨惊堂的方向,嘴唇轻启:“回家。”
墨惊堂心头一喜,面上表情骤变,以为沈砚枝是记起来了,亦或者是选择了相信他,上手便要将人抱起。
却不料沈砚枝的目光直直掠过他,伸出手,搭上了牧泽的双肩。
他被彻底无视了。
墨惊堂足足在原地愣了好几秒,他仓促地拦住沈砚枝,情绪说来就来,仿佛委屈得不行:“师尊,弟子真错了,我方才那样讲话,完全是被气昏了头,绝没有轻视师尊的意思。”
他眼泪汪汪地半跪在床边,模样诚恳,沈砚枝看着他,总觉得这副模样自己见过很多次。
好像记忆中也有这么一个人,每次惹他生气便会这样来讨好他,他也每次都会原谅。
但这次没有。
沈砚枝深吸了一口气,拨开墨惊堂的手。
墨惊堂懵逼了。
这招对沈砚枝,明明百试百灵啊!
即使是三千剔骨鞭,沈砚枝也没和他计较过,现在竟然为了几句话和他闹性子!
墨惊堂皱了皱眉,觉得失了忆的沈砚枝比之前还烦人,他直起身,拍了拍裤腿上蹭的灰尘和血迹,在牧泽抱着沈砚枝出门时,火速跟上了他们。
牧溪拽着牛板车,牧泽抱着沈砚枝,和来时一样,往回走。
由于今天的插曲,三人的计划完全被打乱,牧泽虽然面上维持着平和,但心底早已惊涛骇浪。
那白衣少年说的究竟几分真几分假,若是真的……那他和阿青……
刚走出城门,牧泽便再也按捺不住,问牧溪:“你之前说的,是不是骗我的?”
牧溪动作一滞,脊背微僵,但片刻后便恢复自然:“当然没有!哥你怎么这也信啊,那什么墨卒明显就是就是赶李青出家门的人,你见他对李青的态度毫不客气,李青显然也不待见他,更何况,你见过有人骂自己道侣是烂/货的吗?”
“他还说李青是什么仙尊,你自己看看你娶的这病秧子,你觉得会是仙界宗师?开什么玩笑。”
话虽难听,但的确如此。
李青这三步一喘的模样,实在是很难让人和什么仙家名门的宗主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