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三个人都没什么兴致说话,车厢外孙富海闷闷地驾着车,车厢里刘衡和徐晚相对沉默,一个愁眉苦脸,一个义愤填膺。

  “你俩闹得……挺大哈?大小姐这是在跟你赌气?”不知个中缘由的刘衡,实在是憋不住了。

  徐晚像是一座积累到极限的雪山,一句话就能引发一场崩溃。眼里强忍的泪水瞬间倾泻而出,她哽咽着道:“是我不好……”

  “哎哎哎,你别哭啊,你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不好……”

  “大小姐也是,赌气可不是这么个赌法!”

  “是我不好……”

  见徐晚只顾哗哗地掉泪,呆呆地呢喃,刘衡怕她痰迷心窍,猛拍她肩膀一下,问道:“那明日还去不去尚文街?”

  徐晚似是被拍回了神,撩起袖子抹一把泪,目光坚定道:“去!”

  回到售房处,刘衡还是怕徐晚一个人胡思乱想,拿着方案问这问那转移她注意力。

  “插花迪哎歪?恐怕来的都是些年轻的夫人小姐,最多再有几个公子哥儿,可咱们安顺新街目标客人都是富家大户,能积累到这个财富的,多半都是些老头子吧?”刘衡翘着二郎腿,质疑徐晚的暖场活动的可行性。

  “高端项目好卖,安顺新街你不用愁,这个插花DIY我之所以排在一系列暖场活动的最后面,就是为了接下来的一个中端盘积累客户。”徐晚眼睛红肿,形容憔悴,面无表情地给刘衡解释。

  “哎呦呦,安顺新街售房处都还没上梁呢,徐总监连下一个项目都策划好了!”刘衡啧啧两声,眉毛一挑接着问道:“那下一个项目在哪里?”

  “河西。”说起自己对新项目的构想时,徐晚又想起自己在河边和大小姐描述自己为安泰城规划理想蓝图时的情形,她不禁鼻头一酸,下一个项目,却没人用那种欣赏爱慕的眼神听她讲了。

  “河西滩涂面积大,要建设住宅区,恐怕要离你规划的景观带远一些。”

  “对,所以便宜,”徐晚鼻子囔囔地,继续解释道,“户型也小一些,除了作为咱们员工福利房之外,主要面向独立女性,宣传突出一个女性购房。”

  刘衡眼神一亮:“我正想买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够我和火火,还有小阿宋三人生活就够了!”

  说起程火火和小阿宋,徐晚才回过神,看看外面天色,催促刘衡道:“你早些回去吧,这边又不忙,有王福他们照应着就行。”

  “我不急,火火能下地了,而且每日大小……”刘衡瞄了一眼徐晚神色,“每日大小姐都会派人送膳食过去。”

  徐晚明白刘衡是想陪着她,怕她伤心难过想不开,便拖起刘衡往外推:“回去吧,我没事,我还等着明日去见大小姐问清楚呢!”

  刘衡扒住门,不死心地问道:“你一直说你不好,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小姐的事?”

  徐晚松手,低下头,叹了口气才道:“大小姐深夜去山上找我,被老爷夫人抓包,我……我没有去请罪,也没有去找老爷夫人表态,我懦弱,我混账。”

  “那你确实混账。”刘衡抬脚又要进屋,却被徐晚又推了出去。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早些回去吧,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我那是为了我们家大小姐!”刘衡翻个白眼转回身,扭着腰肢火急火燎地走了。

  徐晚起得早,到城西的时候大多店铺还没纳客,她便转悠着去了西街,不知不觉走到了听雨轩门前。

  不对,听雨轩已经改名叫“竹声书馆”。徐晚念着这个名字,心道这是换虞新竹当老板了?

  门边告示牌上,“每日开馆”四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今日主讲尚云柯,今日辅讲舒鹤 。”

  看样子真是当老板了,都不轻易登台了。

  因着大小姐的事,徐晚开始对许久没有打过交道的虞新竹感兴趣起来。他是怎么从一个说书打工人一步一步成为书馆老板,而且还是在原场地?又是如何得到苏老爷和苏夫人的信任,同意他和大小姐订婚?

  细想之下,徐晚突然发现这个道貌岸然的说书先生真是太可怕了。

  无意识地踱到上马石前,不顾上面重叠的泥脚印和自己一身整洁的衣裙,便一屁股坐了上去。

  -讲到哪里了?我来晚了吗?

  耳边仿佛又响起自己第一次说野书时,迟到的大小姐焦急又懊恼的声音。徐晚嘴角带笑,眼角有泪,再一次在心里狠狠质疑,这个世界真的是虚拟的吗?为什么大小姐那么生动可爱?

  她捶捶自己的脑袋,恨恨地想:哪有穿越只给两本语焉不详的破书的?而且这书还是自己辛辛苦苦找来的。

  “我来晚了吗?”

  徐晚一怔,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回忆出现幻听,甩甩头没等回神,熟悉的声音又再响起。

  “徐总监跑这里缅怀往事来了?”

  这回她听清了,徐晚猛地抬起头,大小姐一身柿黄长衫外套着一件深棕色及膝毛坎肩,就这么明晃晃地站在自己面前,只是弯弯的眉眼比从前少了几分弧度,紧闭的双唇折射出几分疏离。身边也没有诵诗画扇几个小啾啾陪伴,这个暖色调的身影,更像是秋风里的一片枫叶,美得让徐晚发颤,又飘忽得让她晃眼。

  “刘衡还没来。”徐晚起身左右看了看,确认苏玉谨是自己来的,连马车都没坐。

  “衡姐姐告了假,今日不来了。”

  “哦……”

  徐晚起身,抠着手指头往尚文街走。两个人一起做过不知多少事情,一起逛个街而已,怎的还紧张上了。

  正呆呆地走着,屁股突然被人摸了一下,徐晚下意识转身后撤,看到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却一脸无辜的苏玉谨时,表情复杂:“你你你干嘛啊?”

  “什么人的泥脚印子你就往上坐!”

  徐晚反应过来,伸手去掸屁股。“我是小乞丐嘛。”

  苏玉谨见她横竖掸不对地方,一手扯过她胳膊,一手三下两下给她拍干净,还纠正道:“你不是小乞丐。”

  “诵诗嫁去四十里堡,那边地处山野,行路不便,我想送她几件过日子的家伙什,多日未见,也不知她还缺什么。”二人走走逛逛,徐晚拉着苏玉谨进了一家铁器店。

  “这些我都给她置办好了,衣裳鞋帽,脂粉首饰,她说李孝仁家那小房子,都快放不下了,”苏玉谨狡黠一笑,“不如徐总监去四十里堡开发几套大些的宅院,让诵诗以后的日子过得舒坦些。”

  “没机会了……”徐晚小声地叹着气,两年时间,她能把心里的规划做完就不错了,再穿一次都开发不到城北四十里的四十里堡了。“那我就俗气些,送她一面穿衣镜吧。”

  见苏玉谨瞪着懵懂的眼睛看着她,徐晚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头,手抬到半空还是拍向了肩膀。

  “在我们家乡,结婚送镜子表示对新娘的祝福,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哦?”苏玉谨躲开肩上的手,眉峰一挑,“那我大婚时,阿晚也送我一面镜子么?”

  铁器店里选锅具的人吵吵嚷嚷,敲击金属的声音琅琅铮铮,徐晚却清晰地听到了苏玉谨那句“我大婚的时候”,人来人往中,她脸上想要控制却控制不住的抽动,眼睛里将要滴落却努力咽回去的眼泪,全都落在苏玉谨眼里。

  苏玉谨背过身,装作要选锅子的样子掩饰自己脸上的得意,装模作样伸出去的手还没摸到锅沿,手腕突然被一只瘦长白皙的手攥住。

  “我们出去谈。”

  被徐晚牵着跑到街上,又一直往南不知跑了多久,才拐进一个僻静些的小巷子。

  苏玉谨扶着膝盖气喘吁吁:“你,你不要,命,命了?”

  “大小姐养尊处优,缺乏锻炼哦!”徐晚低头看看自己修长的双腿,气定神闲。

  “你!你气人!”饶是已经喘不过气,苏玉谨还是使上最大的力气,气鼓鼓地上前推了徐晚一把。

  徐晚倒退半步便稳住身子,顺势扶住苏玉谨的肩膀,对上视线,二人像被火燎了一样倏地弹开。

  “有,有话快说。”苏玉谨别过头,声音细若蚊蝇。

  “虞新竹不是好人,你不能嫁给他。”

  “哦,”苏玉谨冷笑,“他若是个好人,我便可以嫁了?”

  “大小姐……”徐晚一时语塞。

  “怎的?只许你去嫁你的青梅竹马,不许我找个如意郎君了?我自小听新竹先生说书,早就倾心于他,你徐总监本事大,能把安泰城换个样貌,可惜呦,你还就管不着我大小姐日后嫁谁。”

  徐晚顾不得想憨憨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她两步迈到苏玉谨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郑重说道:“对不起,那晚我没有追下山去,没有挡在你的前面,也没有去跟老爷夫人表态,是我不好,我混账,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可是那个虞新竹绝非良善之辈,你不要赌气作践自己好不好?”

  “我没有赌气,也没有作践自己。你说你两年后就走,娘亲也让我两年后大婚。两年后,徐晚,你若走了,我便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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