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喜事,苏玉谨本不该出门,但这种场合里,她每次都是作为反面教材出现,被长辈们苦口婆心地“教导”,久而久之,仿佛得了PTSD,总是能躲则躲。

  夫人们在一起总是喜欢聊一些谁家小姐又和哪家公子定亲了,说着话还时不时瞟一眼退婚两次的苏玉谨。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夫人太太,嘴上虽然不会说什么,但那眼神却比语言更能表达嘲笑。

  苏玉谨再怎么天真烂漫,这个时候也又羞恼又尴尬,只能红着脸低着头,任由长辈们欲言又止地打量,尤其是看到母亲因为自己“不争气”而在夫人堆里矮人一头,就更加郁闷无奈。

  老爷们在一起,又总喜欢炫耀自家子女如何如何用功读书,何时开始接手家业。这种时候苏建功倒是还有些话说,毕竟儿子苏玉礼书读得好,人也斯文有礼,在一众公子哥里算是给家门争光了。

  只是总有些叔叔伯伯吹毛求疵,非得揭一下苏建功的伤疤,阴阳怪气地明知故问几句“大小姐如今读什么书”之类的,惹得老实巴交的苏建功窘迫不已,脸上是和苏玉谨同款的面红耳赤。

  圣贤书一本都不读,只酷爱听话本又嫁不出去的苏玉谨在这种场合里,宛如公开处刑。

  所以这天明明是弟弟苏玉礼喜中秀才,苏家大摆宴席的日子,她还是一大早溜出去,去听雨轩听书了。

  谁知这天的书非比寻常,虞新竹只是讲了一小段新书,就开始痛陈徐晚的几大罪状:

  在听雨轩门口说书,误导听客,让听客以为徐晚是听雨轩编外人员,甚至还用了听雨轩的大锣;

  听雨轩好心收留,徐晚收了听客票钱却不与听雨轩摊分,全都揣进自己的口袋,严重侵害听雨轩利益;

  勾引听客,借着听雨轩的名义私下与听客联络,许以美色,骗取听客钱财,让听雨轩背锅……

  说到最后,虞新竹代表听雨轩宣布,如若徐晚再以任何方式,在任何地点说书,便是与听雨轩作对。

  听得苏玉谨冷汗直流:徐晚去哪里了?

  她慌忙跑出听雨轩,却被虞新竹扯住,脸上是和善的表情,嘴里是礼貌的话语,手上却如鹰爪一般扯住苏玉谨的袖子,用“报答”的幌子绑架善良的姑娘。

  幸好诵诗追了过来,投其所好,用爱慕的口气接过虞新竹的话茬,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扯住虞新竹的袖子:“新竹先生上次题字送扇子真是轰动安泰城,我都没排到呢……”

  苏玉谨终于得以脱身。

  走了几条巷子都没有打听到徐晚的下落,心里焦急难耐,想着即便家里的宴会她不参加,今日也要跑一趟徐家村再找找。习惯性地给了街边乞丐一些吃食,意外得知徐晚竟在另一条街乞讨。

  把徐晚摁在自己怀里的时候,苏玉谨是内疚的,如果不是自己追捧,如果没有邀请徐晚一起吃饭,没有叫徐晚给自己单独说书,或许徐晚不会这么短的时间就红到让听雨轩嫉妒,也不会有“勾引听客”这种恶毒的编排。

  家里小厮出来找到她,母亲已经催她回府了。只好先把徐晚带回去安顿好,事后再跟父母禀报,父亲也是爱听书的,请一个说书先生回家,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把徐晚带回家就匆匆更衣去了前厅,去听一段天底下最难听的道理,做一次衬托安泰城所有公子小姐们的绿叶。

  只是这次除了夫人太太们八卦和鄙夷的眼神之外,还有来自同胞弟弟的情绪。

  苏玉礼年纪轻轻喜中秀才,本是家门之幸,父母面上有光,按常理来说这次宴会的焦点全都在玉礼身上,自己还能少受些阴阳怪气的问询。谁知玉礼倾心的胡奕嫦来给他贺喜,二人许是说了些体己话儿,想到了今后的婚事,玉礼就有些恼火她这个姐姐。

  苏玉礼与胡奕嫦彼此倾心,本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姐姐作为府里大小姐还未出阁,父母的意思是弟弟不要抢在姐姐前面,因此他与胡奕嫦就未曾定亲,没名没分稀里糊涂地悄悄来往。

  苏玉礼向来不满这个不学无术的姐姐,何况她退过两次婚,早已成了安泰城的笑话。此次宴会胡奕嫦前来贺喜,二人甜言蜜语时,苏玉礼又不免想到这些日子已经没有人敢来给姐姐提亲,自己不知要何年月才能和胡奕嫦成婚,虽然胡奕嫦知书达理,但自己如此耗着姑娘,总觉心怀内疚,便将怨气放到苏玉谨身上。

  而苏玉谨跟在母亲身后,在夫人太太们的家常里再度成为不被提及姓名,指向性却很明确的那位“老谁家的小姐”。终于熬过了正午的宴会。送走客人又跟随全家在祠堂前祭拜祖先,才得空回到自己的院子。

  一口气还没松下来,诵诗就跑来告诉她徐晚不见了。

  要是平日也还罢了,她苏府也不是牢狱囚笼,总不能不准工人外出。可是听雨轩与徐晚显然是结下梁子了,这又到了日落时分还不见人回来,苏玉谨心下一惊,忙不迭又带了人往外跑。

  刚出院子跟苏玉礼撞个满怀,也不问弟弟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事,苏玉谨脚下不停推开人就径自跑了。

  留在家里的画扇跟苏玉礼解释了一番,苏玉礼才“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说着“荒唐”,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苏玉谨慌里慌张地跑出去,腿脚都有些发抖,是她把徐晚带回来的,徐晚是从她府里丢了的,万一有个好歹,她岂不是难逃干系?

  一天的烦闷叠加在胸口,一向好性子的苏玉谨越发急躁,满街乱窜一通,还是没找到徐晚的影子。

  诵诗在苏玉谨旁边,心想虽然人从府里出走,大小姐内疚或者不悦都在情理之中,如此失魂落魄却是怎么回事?

  “大小姐,徐晚是个有主意的人,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晚些许就回府了。也或许是回徐家村收拾行李,毕竟咱们邀请先生事发突然,给她一些时间准备也是应当的。”

  见苏玉谨呆呆的不说话,又道:“安泰城这么大,我们毫无章法地寻找也于事无益,天色晚了,或许徐晚已经回府,不如我们回去看看,她如果回去了,晚饭后还来得及给小姐说上一段书,如果没回去,我们也该动用更多的人出来寻找才是。”

  苏玉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听诵诗的建议先回府看看,刚到府门前就碰到了正要去找她的徐晚。

  拉着徐晚的胳膊,即便感觉到徐晚袖子都是湿的,好在人已经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苏玉谨才略略安心了些。

  以后要保护好徐晚,来了我苏府,就是我的人。苏玉谨在心里暗暗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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