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戚衡跟白千满说寒峰常年有人打扫,这话说真不真说假不假,确实有人常年打扫,是宋戚衡亲自动手,只他一人。只不过时间跨度要久一点,只保证那里不要荒败便好,这是掌门解庄的意思。

  早年大乱过后,苍芪所余老人不多,熟悉这位离宿仙尊的更是寥寥无几,也只能通过掌门之口知道,这位仙尊虽一向喜欢清静,却从未拒人于千里之外,凡问问题无不回答的,只可惜那人周遭自带疏离,敬畏是有,亲近难生,久而久之,离宿仙尊高冷避世的名头也就越来越响。

  再后来见过仙尊的人陆陆续续去世,余下的也都修为大乘不愿与人多费口舌,也就没人知道这位仙尊当年也曾毫无保留地给弟子讲过道,甚至面对纠缠不已非要拜入自己门下的解庄,也为有过半句恶言。

  宋戚衡进门晚,从前并未见过离宿仙尊,也就上次仙宁大会混乱里匆匆见过一眼,门内除了掌门和两位长老外已经无人识得这位过世百年的化境仙尊了,所以当晏疏大摇大摆地带着萧亓上山时并未引起人注意。。

  外面还是深秋,寒峰上已见白雪,几间小木屋虽有些旧但还算结实,风吹雨打这么多年不仅没塌,连屋里一应用品都保持着从前的样子,看得出收拾之人用了心。

  晏疏进屋后习惯性地歪在软榻上,看着站在屋子中间四处打量着的萧亓,指着旁边道:“以后慢慢看,先坐着歇歇。”

  两人来得匆忙,不抵之前那般游山玩水。

  眼看着要入冬,屋子里全是寒气,晏疏扯了一条抱毯盖在身上,瞧着萧亓听话坐下,说道:“这里冷清,寻常应该不会有人来,待得住待不住的你都在这里住几天。”

  萧亓:“待得住。”

  晏疏手指抵着脑袋,笑看萧亓:“也对,你守着我的棺材在山上住了那么久,这里确实算不得什么。”

  萧亓:“……”

  “都已经到了这,你总该说说自己的打算了吧,将我引到这是为了什么?想让仙门来个瓮中捉鳖?”

  晏疏保持先前的姿势闭上了眼,声音慵懒地说:“这里屋子不多,更没有厢房供给客人,你自己找个地方休息,我要睡了。”

  说罢呼吸渐渐绵长,当真睡了过去。

  萧亓安静地坐着,屋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雪,扫过窗纸发出沙沙声,显得屋内尤为静谧。

  过了许久,萧亓起身出门,房门关上之际,晏疏的身子整个滑倒在塌上,念了一句“臭小子”,也没管人去了哪里,真的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推开,冷风刚灌进来又被挡了出去,紧接着一阵窸窣后,屋里逐渐有了暖意。

  感受到身上多了床厚被,晏疏喃喃道:“折腾完了去床上睡觉。”

  萧亓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晏疏这是将床留给了他。

  他放在四处走了一圈,能看出来这里常年无外人逗留,统共就这么一间房能住人,其余要么空荡荡一无所有,要么堆着杂物,所以之前晏疏说没有厢房供给客人是实话,并不是要赶他走。

  周边林地里捡了些柴火,又从杂物堆里翻出个火盆——这里多年无人居住,从前不知如何,现在是没见着炭,也就只能烧点柴。

  屋里很快暖烘烘,萧亓就坐在塌边看着,不是帮晏疏掖被角。

  晏疏睫毛动了动:“粘人呢,多大了。”

  有点哄小孩子的口气,萧亓不自觉地就软了表情,跟着压低声音道:“就看看你,不做别的,你睡。”

  “你还想做什么。”晏疏眼睛为睁开,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说你胆大包天有时候又畏手畏脚,说你胆子小有时候又不计后果,真怕你吃亏。”

  “吃不了亏,我很少与人打交道,也就早些年迫不得已时与人有所交集,后来大多时候就只有你陪我,这样挺好的,没有纠纷,过得很安稳。”萧亓说的平淡,晏疏心里却是一揪。

  只有一个死人陪着,这样的日子算什么安稳?晏疏更希望他能像普通人那样,交三五好友,游弋江湖也好,归于门派也罢,即便未有化境之修,那也才算安稳。

  晏疏未开口,萧亓继续说:“你不用可怜我,我真的挺好,我有上天眷顾,每次遇事都能逢凶化吉,甚至最不可能实现的愿望都亲手实现了,我现在,很幸福。”

  终于晏疏慢慢睁开了眼:“我不回不应,嘴上说着报恩事实什么都没做,只将你放在身边恐有吊着你利用之嫌,如此这般你也觉得幸福?”

  “至少说明我在你这里还是特殊的,也没见你对别人用这么多心思,对吧?”

  晏疏轻笑。

  萧亓跟着笑道:“挺好,没有骗你。从前的我只能遥遥看着你,后来即便在你身边也是阴阳相隔,如今我能看着你能与你说话,做得都是我从前遥想不得之事,这于我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人是有贪念,我自然也希望不止步于此,可我也不希望强求你,我只希望你万事从心,不要背负太多,闲云野鹤般地悠闲过日子。无论是外界还是我,都不希望成为你的负担。”

  晏疏弯了弯眉眼,笑意掩藏在银发之下,萧亓没有看见。

  许是今天气氛太好,萧亓说了很多,关于他在归远山时遇见的乐子——

  “其实归远山很小,也不知道哪里传出个神仙的传闻,现在想来应该是王鹿故意的,这样百姓频频前往,我自然也就很难发现他安排了探子在那附近。安置你的地方我设了阵,寻常人进不来,但也偶有人误打误撞进了那片林子,见着一口棺材和守在旁边得我差点吓疯,那边有雾气,气温也较外面冷很多,那人一边喊着‘救命,我不是故意打扰,请鬼差不要抓我’,一边拼了命跑了。”

  晏疏笑着,萧亓也跟着笑笑:“那几天我人不人鬼不鬼的,后来才想起来一直这样蓬头垢面恐吓着你,自那后我每日都会找个地方洗漱一番。”

  “那你如何成了小孩子模样?是知道我那天会醒,所以刻意扮成少年靠近我?”晏疏问。

  “不是,巧合罢了,功法失控才得了那样的结果,我没想骗你。”这个话题萧亓一带而过,紧接着又说,“苍芪我不是很了解,这些年也不怎么打交道,只听闻解庄早年非要拜你为师,跟屁虫似的走哪跟哪,还赖在寒峰不肯走,我方才出去找柴发现这里冷得很,如今还未入冬就这样,冬日外面可待不得人。”

  晏疏手指压上被子往下拉了拉:“酸了?试探我?”

  萧亓亮着一双眼睛没回声,显然承认了晏疏这句话。

  晏疏笑道:“先前不是与你说过,我这里不设待客的厢房,只有我这一间屋子。”

  “他睡在这……啊。”

  脑袋猝不及防地被敲了一下,萧亓忍着捂住额头的啥动作,听晏疏道:“都说了我这里不待客,他住我房间作甚,你当左右人都有你那心思?我性子不好,外界与我的传言也不好听,谁会如你这般没规矩。”晏疏翻了个白眼,“白日跑上山,夜里再去主峰住。其实解庄是个很有分寸的孩子,不如外界说的那样没脸皮粘人,他会在分寸之内表达者自己的愿望。那时候他已经被收入门派,只是师尊只是一直未定。方入门派的弟子都要一同上课,课下他才会过来,待不几个时辰就要回去休息了。后来他看我确实无意,而掌门又几次表示愿意收他,这事儿才算落定。”

  “倒是个有眼光的。”萧亓说得是解庄,嘴上夸着,只是这味道有点不对劲。

  晏疏笑着没有戳破。

  过了会儿晏疏接着说:“从前你不是不愿意收徒,如今怎么刚下山就动了念头?”

  这一刻晏疏的视线突然放的深远又难以捉摸,他似乎看到了过去的某一刻。

  “可能是刚醒所以比较多愁善感,总觉得自己来去之后心里空空的,大概就是孤单久了想跟什么人有所牵绊把,好巧不巧那时候就遇到了你。”

  “不还有白千满?那傻子估计到现在还闹不清情况。”

  晏疏又缩回了被窝里,神色恹恹,看起来又困了。

  “千满不傻,只是开蒙晚,可惜的是现在入门已难再有成就。也好,平平安安的。”最后的声音没在被子里,带着他这位不着调的师父的祝福。

  萧亓见此没再接话,果不其然多了没多久晏疏的呼吸就平稳了,看来又睡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萧亓试探地叫了声:“晏疏?”没得到回应,而后他慢慢抽出晏疏的胳膊,手指搭在脉搏上。

  他之前一直疑惑,化境辟谷无需睡眠,晏疏若只是喜欢吃睡也就算了,可今天看来已经不是他喜不喜欢的问题,更像是普通人到了夜间不得不睡一般,周身尽是疲累。

  脉搏稳健雄厚,不见任何端倪,萧亓不敢盲目将魂元渡过去仔细查看,两人不同源不说,这一动作也可能引起两股魂元相撞搏杀,化境体内容不得他人四处闲逛。

  找不到问题所在,萧亓只能悻悻收手,将晏疏的手又放了回了被子里。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歪倒在团他软塌上,在晏疏身边沉沉睡过去。

  夜半,晏疏突地睁开了眼。

  被子盖到了萧亓身上,他起身于榻上坐了一会儿,看着萧亓睡沉的样子,之后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夜里雪愈发大,院子上落了一层白。

  小院不大,下面设了阵法,晏疏刚进门的时候感应了一下,果然他原本的阵法上有加了一点东西,大抵是防止外面进入的。

  他方一推门出去,就看见守在外面不知站了多久的解庄。

  “站在这作甚,掌门当腻了要看门?”晏疏脚步未停向山下走,“还是想清理门户,设了陷阱等我跳?”

  “看门的倒是想,仙尊不给我机会。”解庄落后半步跟着往山下走,顺着晏疏的话笑道,“这么多年未站了,乍然来一遭还有点怀念。”

  从前解庄可没少在这站,晏疏未曾罚他,可他死心眼不肯进去怕打扰,又不甘心离开,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主峰有宵禁,几次解庄顶着一身的惩戒过来接着站。

  那时候许多人说离宿仙尊不近人情没人性,也是从那时起,他清冷孤傲的名头越来越响。

  山路少有人走生了不少杂草,铺上一层雪后尤为难行。

  晏疏问解庄:“既不想清理门户,跟着我作甚?”

  解庄轻笑:“您徒弟还在主峰呢,这话就是消遣我。没做坏事何来清理门户,更何况我也打不过仙尊您啊,被您清理了还差不多,或者仙尊您当真打算一统天下,晚辈倒是很乐得做您的马前卒。”

  “就你这个性子,做掌门真是难为你了,如今的苍芪看着很不错,想必你废了不少心。”晏疏没什么感情地夸赞着。

  解庄叹了口气:“我做这掌门也只是赶鸭子上架,不提也罢,倒是仙尊打算如何处理现在的事情?外面风声可不是很好听,我虽约束门派不要自乱阵脚,但是仙尊的名声如何也是要和苍芪挂钩,不想跟晚辈谈谈?怎么说也让晚辈提前有个准备不是?”

  “你可以选择清理门户,然后我叛出师门,以后也就和苍芪和你没关系了。”晏疏说得轻松,解庄一时甚至分不清这是玩笑还是正经话,隔了少卿,他低声说,“要不您带着我一起叛出师门算了。”

  晏疏脚步一顿,低头斥道:“胡闹,你师尊要是听见你这话能气活过来找你算账。”

  “那正好,门派还给他。”

  越说越没个正行,可能在这么个年少仰慕的人面前,解庄难得没了一派之主的派头,像幼时孩童般说着不顾后果的话。

  晏疏没再说解庄什么,解庄也只是随口一句便过了。

  夜路难行,又不见月光,小路没多久就断在了林子里。

  眼看着前方林子越发茂密,解庄猛地停下脚步:“仙尊既有事,晚辈跟着也是不便,此次前来只是想听仙尊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