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如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董家之事明明还没有个定论,后院一地的尸首还有前院被袭击的仙门子弟尚未得到结果,然而所有的罪名先一步一股脑地都扣在一个人的头上。

  离宿仙尊,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尊者,如今化身成恶鬼从地狱里爬了回来,想要覆灭这个世界。

  有人问:“他为何如此仇恨这个世界?”

  紧接着就用这他们的臆断给仙尊下了定论:“听说当年那位仙尊是迫不得已才加入救世队伍,自己门派再加上其余仙尊均已出手,他骑虎难下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真相如何并无多少人在意,相较于高高在上需得仰望的尊者,更多人乐意将仙尊们拉入泥潭里,再指着那道被他们抹满脏污的身影洋洋得意道:“看,修为再高又怎样,背地里还不是这样自私肮脏。”

  似乎呸这一口就能展现他们有多高贵似的。

  再后来离宿仙尊之事甚至压过秽玡一头,众仙门弟子漫不经心地寻找秽玡的同时,还要平添一嘴:“不会遇到那位,将咱们也变成秽玡吧?”

  似乎大局已定,以至于苍芪派跟着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好在苍芪掌门解庄是个担得住事的,未让此事过于影响门内人心,尤其是如今暂居于门派内的小师弟。

  论起辈分,白千满算是解庄的小师弟。

  于是这个小师弟揣着能碾压绝大多数苍芪人的辈分,跟着一群新入门的门派弟子一同听课修行。

  苍芪的资历放在六大仙门中也算是老的,门下弟子众多,外出云游更是数不胜数,与外界往来甚密,那些传闻自然也很快入了苍芪。

  圤俞峰上,午休时分,白千满端着盘子坐在角落里自顾自地吃着午饭。

  圤俞峰是苍芪派的主峰,周围环绕着几座高矮不一的七座山峰,其中最高的便是寒峰。其实寒峰并无名字,只因其山高陡峭,顶峰常年冷冽,故而得此名字。

  这也是白千满来了这之后才听闻。

  餐食很丰盛,荤素搭配能看出来苍芪在此事上很讲究,考虑到很多新入门的弟子年岁太小,还需要长身体,便也像普通人家那样注重食补。

  宋戚衡坐在对面,旁边还有几个苍芪的年轻弟子。

  宋戚衡问:“小师叔在这苍芪可还过得惯?按理说应该安排您去寒峰,可那边空闲太久,虽有人平时打扫,但难免有东西少缺,您一人住那边又要来回奔波属实不便,我便自作主张与掌门请示,让您住这边了,您别介意。”

  被一个年长不知多少岁的人一口一个“小师叔”“您”地叫着,白千满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别别别,都挺好,哪里都挺好。”眼前的饭都不香了,白千满连连摆手。

  宋戚衡笑笑:“那就好,若是有需要直接知会我就好,若是我不在您直接找相应负责的师兄弟,或者随便找个长老掌门也行。”

  宋戚衡经常找不见踪影,今天也是刚回来就来问白千满情况。

  白千满点点头:“这里人都很好,您放心。”

  “小师叔客气。”宋戚衡还是笑着。

  宋戚衡在苍芪内地位不低,寻常都难见,更不论是在膳堂。

  膳堂大多是低级修为的弟子才会踏足之处,毕竟修为小成就可以辟谷了,难见高阶师兄。

  宋戚衡跟师兄弟关系都不错,这会儿已经有好几个人跑过来打招呼,不过与白千满一道的几个入门不久的小师弟就有些拘谨。

  他们入门没几年,对于一切还是生涩与好奇。

  宋戚衡最后又关心了几句才起身离开,脚步有些匆忙,看起来还有事要办。

  人走后,白千满继续低头吃着自己的东西,好半天都没听见身边人的动静,一抬头就对上几双亮晶晶的眼睛。

  白千满一愣,不解问:“怎么了这是,不吃饭了?”

  “吃,但是……”其中一个人探头过来,“你竟然真的是……我之前也只是听闻,没想到你真的师从那位?!”

  “我之前也是不信的,没想到。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师从那位,为何又是与我们一起上下学堂?”另一人有些不解,又有些意味深长。

  “你们别瞎猜,原本基础课就是要所有同门一起学习的,小师叔入门晚自然要与我们一同巩固基础,这也没什么,赶紧吃饭,下午还有课呢。”

  “倒也是。”

  话题到这差不多就结束了,白千满的身份并未有所隐瞒,毕竟当初晏尘归大喇喇地将他带在身边,想藏也难。

  但大多时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也不会有人提到面上来,时间久了这点早就被点破的身份就变得有些朦胧,如今骤然又被拉了出来,难免有些恍惚。

  饭毕,就在一行人走出膳堂之际,突然有人拦在了白千满面前。

  那人模样稍有些陌生,看年岁应该是差不多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白千满,而后那人出声问道:“你就是那位仙尊重生后收的徒弟?资质这么差,入门又晚,到底是仙尊真如外界传言那般被恶鬼附身才失志收了你,还是你真有什么过人之处,不如让我们大家开开眼?”

  午休的膳堂熙熙攘攘,一点摩擦很快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无论是白千满的身上,还是那个死而复生的仙尊,都是这些初出茅庐的少年们感兴趣的,无人阻拦,更多的是好奇心趋势下的冷眼旁观。

  与白千满相熟的几人将白千满挡在身后:“侯涞,苍芪什么规矩你应该知道,不管外界如何,门派内不得内讧,你如今这番所谓何意?”

  “别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我不过问问。”侯涞是个身形壮实,衣饰华贵的少年。门派内虽必须穿弟子服,但身上配饰不限制,就看侯涞腰上一串玉佩就知道来头不小。

  若非如此,也不敢在膳堂堵人。

  侯涞外头看向众人身后的白千满,耻笑一声:“倒是没想到是个胆小的,如今只能躲到众人身后,我真不知你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能得离宿仙尊青睐,不给看就不给看罢。”

  说罢他向旁边让了一步,做出个请的手势,看上去好说话又讲礼貌。

  白千满被推着往前走,在路过侯涞时,侯涞忽然低声开口:“当年掌门想要拜入仙尊名下几经不得,那样天才人物都未入得离宿仙尊的眼,怎么看你这样子也不该有现在的机会吧,便是与苍芪天赋最低的相比,好像你讨不了多少好。外界都说离宿仙尊重生蹊跷,原本我还不觉得什么,如今看见你倒是真让我觉得蹊跷。”

  白千满脚步忽停,侯涞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继续说道:“听闻你上山时还带了个有趣的小东西……”

  “侯涞!”一声斥责起,是去而复返的宋戚衡自人群中走来,众人自觉让到两侧。他先是看向侯涞,声音不大,“话不用我多说,自觉去刑堂领罚,其余看热闹者一人领十戒尺。”

  乌泱泱一群人哄地散了,宋戚衡平时看上去好说话,但这种时候谁也不敢求情,保不齐就要多几戒尺,到时候手掌直接开花,谁遭罪谁知道。

  宋戚衡这才重新看向白千满,脸色不如之前那样随和,但也不比面向其他人那样冷冽,只叹了口气:“小师叔……”

  “我也去领戒尺。”

  白千满低着头就要走,宋戚衡赶忙叫住了他,“小师叔等等。”

  其余人散尽,宋戚衡低头看着白千满叹了口气道:“外界之言不必理会,只是……小师叔自己带的那个,万勿让他人瞧见。”

  几次三番,白千满终于反应过来这些人所说的是自己带上山的小傀儡,他不解道:“可是小傀儡有问题?师父曾看过,并未说什么啊?”

  “既然仙尊说并无不妥,那大概没什么问题,只是如今外界情况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二,万全考虑,您的那个小物件还是不要现于人前,怕有心之人多做文章。”

  宋戚衡点到即止,白千满立刻明白其中含义。

  白千满虽不知其中来龙去脉,隐隐也有所听闻,有人怀疑师父是以秽玡而重生,若是他手里的小傀儡被人发现,保不齐坐实了这个罪名。

  白千满郑重地点点头,道了谢,而后追上离开的小伙伴。

  早在白千满第一日入苍芪就知道,门中弟子遇事一起罚。同门理应互相照拂,猜忌、挑事、冷艳旁观等等均有违门规,无论是非均要罚过后再论其他。

  眼看着白千满走远,宋戚衡留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许久之后一人不自从何处来,停在他身边,问道:“掌门那边怎么说?”

  宋戚衡摇摇头:“掌门只吩咐护着这位小师叔,其余的…”他叹了口气,看着头顶不停变换的云,“苍芪的祖训从不曾改变。”

  *

  蓝天之下,树木已然凋零大半,清澈的小河里游着米粒大的小鱼,漆黑如线,混在碎石里一眼难辨。

  小河旁边坐落一个很小的村庄,满村上下不足十户,房屋简陋,屋顶尽是稻草,院落用碎石堆砌而成,看模样估计连一只野猪都防不住。

  山下有几块地种些简单好养活的菜,田地不大,就算丰收也未必够村子里的人吃上多久,更何况还要带到镇子里卖些银钱,村里的男人也会捡柴打野味一并带到镇上或卖或换些米面回来。

  村子太破,甚至都分不清哪里是村口。

  萧亓低头看着脚下坑洼,想不通这样一个即便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村子是怎么被晏疏找到的。

  眼皮跳个不停,萧亓半是无奈道:“你不会怕仙门追杀,故意找了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来避难吧?”

  “什么叫避难,这叫躲清静。”晏疏先是摇摇晃晃入了一处无人草屋,而后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定格在萧亓身上,极尽温柔地微笑道,“这么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很适合咱们来好好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