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亓没什么背景身世,机缘巧合下认识了王鹿,那时候的萧亓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并不知道自己见到的这位衣着朴素酷爱甜食的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蕴藉仙尊。

  第一眼看过去时,萧亓并不喜欢这个人,他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最后跟着也是为了混口饭吃,那时候王鹿没说自己叫王鹿,胡诌了一个名字,用的也不是现在这张脸,具体叫什么什么样萧亓记不清了,倒是带着萧亓入了仙道的门,在这点上也确实算得上半个师父,只是后来没多久两个人就闹不愉快,再后来剑拔弩张不死不休。

  萧亓不后悔认识王鹿,也亏得王鹿他才见过了当时还是离宿仙尊的晏尘归。

  秽玡是王鹿养的,养了多久不得而知,萧亓只知道王鹿一直在研究秽玡,但所获甚少。

  王鹿当年在鬼门关走一遭不是虚的,很长一段时间就吊着一口气,也是那个时候王鹿精神不济,被萧亓无意中发现了重生之法。

  当初他与晏疏说是自己在山洞里发现了前人所留的术法,是早就想好用来应对晏疏的话术,至于王鹿,萧亓打心里不希望晏疏再跟他有交集。

  左右这个人也活不了多久了。

  王鹿突然咳嗽了两声,他赶紧给自己倒了杯水,茶水滚烫,他却无知无觉般一饮而尽。

  萧亓一直站着,垂眸看着这一切,无形的压迫感从未消失,眼神却冰冷地好似看个死人。

  一个姑且能算成授业恩师的仙尊,在他眼里甚至不如一个死人。

  王鹿缓过这口气,气息稳了才重新开口:“你和我合作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晏尘归那人虽固执却不是不通情理,也绝对一条路走到黑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接纳你。”

  “你拿我试探他?”萧亓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有点想笑,“你最开始的目标便不是我罢?你倒是对我有信心,竟然在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了?”

  王鹿点点头,颇为不赞成道:“这与信任无关,只是两手准备,若成了于你于我都是好事。我老了,身体也不好,走不了太远的路,归远山下便是抚宁镇,我总需要一双眼睛看着,可惜邹家那些个人身子骨太弱,都不抵我身边这些一半,能坚持到见着你们已是极限。”

  就为了这个极限,搭上了一整个邹家,若非晏疏出手,怕是要搭上整个抚宁镇。

  问良心那是废话,王鹿身上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东西,在他眼里多少条人命都不如自己重要,他迫切需要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东西——活着。

  如此一来,一路上的事情都说得通了。

  萧亓的心一直挂在晏疏身上,期盼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乍然成真,哪怕面上看上去在静如止水,内心却也被情绪所影响,尤其是在最开始的那段日子里,萧亓心中虽疑,却没深思。

  如今开来,从抚宁镇到鹤温谷,再到昌水郡和平阳村,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步步将秽玡引到所有人视线里,再把晏尘归推到最前面。

  心中不安越来越浓,萧亓暗骂自己大意,冷声问道:“你知我不欲与你合作,也该知道劝说无用,如今能这番与我言说自是有了底气,你还准备了什么等着我?”

  王鹿今天心情显然很好,中间虽有波折,大体还算不错,尤其是听见萧亓这番话后,圆溜溜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只是给彼此一个机会,我眼瞧着你在晏尘归身边这么久都没有进展,如今我也算是帮你一把。”

  “帮我?帮我让晏尘归名誉扫地,背上一个怪物的名声?”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萧亓不知道百年前几位仙尊之间关系如何,也不知道王鹿与晏尘归之间是不是还有旁的恩怨,可萧亓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摧毁堤坝的一个蚁穴。

  所以一开始王鹿就故意引着鹤温谷的人到了抚宁镇,将乍然入世还有些闹不清情况的晏尘归送到了鹤温谷眼前,推到昌水郡,之后埋了平阳村。

  “鹤温谷那个小弟子和整个平阳村都是你动的手?那么多人。”

  “那么多人,要不是我他们早死了,让他们苟且于世多活了几日,不应该谢谢我吗?”王鹿面色平静,几十条人命在他手里还没有这一句谢谢重要,“不讲晏尘归逼到一定境界,他眼里哪看得到你?鹤温谷那个小孩太弱,送到面前的福气都受不住,废物东西还没做什么就死了。平阳村那些人本来就该死,如今也算是物尽其用,只是没想到殷燮扶死的那么早。”

  如此看来,当初那个平阳村幸存者禹丰茂大概也是王鹿的人,最后还被殷燮扶灭了口。

  自己救下的人成了王鹿的,萧亓不想对殷燮扶这个人过多评价,当初救他也只是一时兴起。

  萧亓那时候精神不算好,在那口棺材里试尽了办法也没能得到一点回应,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用错了法子,是不是早就没了机会,甚至有时候神情恍惚,看见那个人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对他笑着招手,而他一边情形地知道这都是幻觉,一边又着了魔地跟着进了棺材,差点死在其中,直接殉葬。

  萧亓就是在那个时候听闻殷燮扶的事情,机缘巧合地见着了本尊,他在殷燮扶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看见了自己逐渐丢弃的疯狂和执着。

  后来他帮着殷燮扶带回了季景同的尸体,也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再后来殷燮扶如何,萧亓没有过多关注,更不知道他何时与王鹿走到了一起。

  殷燮扶的事情萧亓并不关心,生死祸福是他自己的选择,可晏疏不同,即便萧亓再不想,若没有他的执念,晏尘归这个人更应该带着他真真假假的传奇故事,成为受尽赞誉的救世仙尊,怎么都不应该到现在这个地步。

  萧亓原本只是来探探口风在从长计议,不管他如何自负,也没那个自信在一代仙尊的地盘上将其诛杀,更不论杀死仙尊后再全身而退。

  王鹿可实打实的跨入了化境多年,即便如今身体抱恙,也绝非等闲之辈。萧亓虽有除去王鹿之心,但也不急于一时,他还想与晏疏多待些时日,没有上赶着送命的打算。

  然而事到如今,萧亓心中突然升起杀意。

  王鹿笑意不减:“莫要动气,史书是胜利者书写,这点你不早就应该知道了吗?你看民间流传的《元纪年书》,有多少是他柏明钰的笔墨,又有多少是我们这些人,他柏明钰当年出力最少,反而功劳最大。等一切尘埃落定,这还不是由得你说。成大事当不拘小节,当年我带你时间太短,倒局得你目光短浅。只要你与我联手,我可以用平渊派来发誓,必定保全二位,以后是想重归仙门也好,归隐山林也罢,定然不会有人敢打扰,就是夺回苍芪的地位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王鹿的话说得理所应当,将晏尘归的声誉做成了可以牺牲的筹码。

  萧亓被气笑了:“如此看来,你的目标不只是将我逼到这里,还妄图颠覆一整个修仙界,想要灭掉其他仙门一家独大?你还想什么,搭个梯子飞上天去?”

  顺着萧亓的话,王鹿当真抬头看了看天,随即又摇摇头:“人间世道尚且没闹个明白,如何能窥探上天,我甚至不如你。”他话锋一转,看向萧亓,“你当真不与我说说你的法子?你可要考虑清楚,要没有我,晏尘归身上的泥点子可就洗不干净了,或者你觉得‘死同穴’便是归途,那我自不会再多说。”

  “我猜仙门的计谋你现在还没看明白,其实秽玡与晏尘归有没有关系并不重要,那些人想让晏尘归与秽玡有关系,那就是有关系,鹤温谷的弟子可以是晏尘归所杀,平阳村可以是他百年前试炼秽玡的残局以至如今不得不悉数灭口,仙宁大会的混乱也可以是一场报复,你或许不知道,当年若那些仙门没有为了保留根系不被灭门,每一门每一派都留了后手,也因为他们留了余力,才指使几位仙尊不得不拼尽全力,其他仙尊是没有回来算账的机会了,可晏尘归如今有了。”

  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哪怕当时真的因为仙门才致使众仙尊丧命,依着晏疏的性子也不可能去讨这笔账。

  萧亓突然想起来晏疏之前为了激他说了一半的话。

  他神色一顿,王鹿轻笑:“看来你知道这事啊,晏尘归说的?那便不需要我多解释了。柏明钰也就罢了,邳灵宫这些年顺风顺水,自己也未受到太大影响,姑且可以不算这笔账,其他仙门大概也猜到了柏明钰的意思,邳灵宫借着这层心虚得以快速发展,如此也算是达到了一个平衡,可苍芪呢?离宿仙尊乍然现世,其他仙门怎么想?你真觉得……仙门是因为我的引导而对晏尘归生出猜忌?”

  “别做梦了萧亓,我只是在他们瞌睡的时候抵了一个枕头,如何做怎么做,那是他们的事情。有件事你应该清楚,这个世上除了你,没有人希望晏尘归回来,包括柏明钰和晏尘归曾经一力保下的苍芪,若不是你,晏尘归就只能七零八落被野狗啃食。”

  一道黑光骤然飞驰,如闪电般直奔王鹿脖颈——是原本栖息在萧亓肩膀上的小蛇。

  王鹿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小蛇少有动作就已经起身向后,脚下连动,人于院落中盘旋,之后手中光芒一闪,一把匕首咻地对上转面而来的小蛇。

  小蛇躲闪不及被迎面而来的匕首钉在了树干上,还不等王鹿松口气,一道劲风接踵而至。王鹿连忙接招,脚下动作不停,可惜今日不知是他身子不济还是旁的什么,半个时辰后,他苍老的身体被重重摁在了墙上,皮包骨的脖颈被一只苍劲有力的手狠狠拿捏着。

  “晏尘归如何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萧亓手背青筋暴起,手指陷在王鹿脖颈的皮肉中,骨骼咔咔作响,骨头断裂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然而王鹿此时却还能笑出声,哪怕表情并不好看,笑声也比阴鬼还要难听,喉咙艰难地发着嗬嗬声,沙着声音说:“露马脚了,我倒不知你的修为如今竟到了这般境地。”

  萧亓手上动作有一丝半毫的偏移,很快又加重力道,可惜那一点偏移落到王鹿眼中实在是太明显了,明显地让他足够利用。

  “晏尘归当年烂成那个样子,你是如何将他复成最初的模样?又如何能让他带着原本的本质修为重活于世?萧亓,你知道杀了我并不是明智之举,我若是死在这,外面的一切就都成了定局,即便你带着我的尸首出现也是无用,死人可以证明清白,也可以给你们泼尽脏水,你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不然不只是晏尘归,连你也在劫难逃。你告诉我萧亓,你是如何做到让他全须全尾重活过来的?”

  王鹿的声音并不连贯,用魂元补全了威胁和诱惑,传到萧亓的耳中,像钉子一般每一字都往萧亓的心上钉。

  “那又如何。”萧亓手上力道更甚,他向前栖身,贴着王鹿的耳朵,“大不了我将他藏到无人知晓的深山里,日子还不由得我过?至于其他人是生是死是善是恶与我何干,自始至终我只要一个晏尘归。”

  咔嚓——

  一道清脆的断裂声后,小院又恢复了静谧,竹林中未见其他身影,似乎这便是既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