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很深,一眼望不到头。一道微弱的蓝光照亮了方寸之地,引了萧亓的路。

  耳边风声呼啸,带着诡异的调子,像是什么人的哀嚎。

  萧亓下落的速度极快,几个呼吸间蓝光突然一顿,萧亓意识到了什么,屈膝手向下划动,下落的速度减慢,紧接着脚尖点到了地面。

  他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砰砰两声,有人紧跟着下了。

  先前书阁什么个情景萧亓有所见,不用动脑子就知道身后下来的是什么人,他没有回头,漂浮于前的蓝光好像了解萧亓内心的想法,只是稍作停顿就继续向前。

  蓝光好像长了双翅膀,挥舞着上下浮动,照亮了周围古旧的书架。

  泛黄的书页上沾了许多灰尘,角落里还有织起的蜘蛛网,怎么看都像是许久未见人的样子。

  身后脚步声未有掩饰,只距一人身,直至过了两排书架,身后人才开口:“师弟,咱们这还要走多久,黑漆漆的不会藏着不干净的东西吧?”

  那声音小心翼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萧亓脚步一顿,愕然回头,看着突然贴近黑脸再次吓着:“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也就我跟着你给你擦屁股,不然你以为是谁?”白千满不满地推着几乎贴在身上的人,手指碰着硌人的骨头。萧亓看似弱不经风,没想到执着起来比得上金刚罗汉,白千满推不动只能往后退一步,顺便一指身后,“莫衡也来了,看着你怕你惹事。”

  书架之间的路只容得一人通过,白千满话至此,莫衡探头到光里,尴尬地打招呼:“毕竟师兄吩咐我照顾诸位,若是出错我得担责……”

  后面的话不好说,大家都明白。作为客人这样乱走确实不对,莫衡拦不住就只能看着。

  若是换做平时,萧亓才懒得管他们做什么,总归和他没关系。

  可今日……

  萧亓:“你们怎么下来的?”

  这次换白千满不明:“跟着你啊,你从哪我们从哪,不然呢。”

  白千满觉得萧亓在废话,萧亓觉得白千满在废话,两人面面相觑,二脸不悦。

  最后还是好脾气的白千满先妥协:“你先前走得那么快,我们怕你出事,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这么凶做什么。我这还不是关心你么,师父不在,你拿着我的铜钱就跑……说到铜钱,那可是师父给我的,赶紧还给我。”

  萧亓手里正攥着那枚铜钱,还自然会还,但不是现在。

  他懒得和白千满多说,直接问:“地窖门口的人就放你们下来了?”

  “地窖门口没看见人啊,说来奇怪,你们这藏书阁周围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就院子外守着两个弟子,翻墙也就过了。”白千满回头问莫衡。

  莫衡挠挠头:”钟倚楼守卫弟子一直不多,这里虽是放一些典籍和密法的地方,平时也只有几个掌门或长老的亲徒回来,寻常弟子无令不得擅入,况且我们谷里几乎一步一阵,即便没有守卫也不是说进就进……”

  说到这,莫衡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地住了嘴,奈何对面是个不识趣的,再加上最近混的太熟了,白千满噗嗤笑出声,捂嘴道:“是什么阵,请君入瓮吗?翻个墙就能破?”

  这是玩笑话,然而刚一出口就被萧亓敲了一下,白千满笑声一顿,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莫衡先一步说:“莫要在此地胡言乱语。”

  请君入瓮……

  入这么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妈耶……

  白千满汗毛瞬间竖起,左右慌张地看了看,奈何视线受阻,什么都没看见,只瞧着一排排书脊,但也亏得这紧密的布局,让白千满心中稍安,而后问萧亓:“你到这里干嘛,难不成这里有什么宝贝?秘籍还是神兵?没什么鬼怪看守吧……”

  守着鹤温谷弟子在研究人家鹤温谷的宝贝,除了白千满也没别人了。

  萧亓不想理这种傻缺行为,奈何傻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非要凑上来,用着一点都不隐晦的声音,道:“要不咱们先把后面跟着的这个灭口。”

  后面跟着的脖颈一凉,拢了拢衣襟。

  鹤温谷气温常年不变,弟子所穿的衣服大多轻薄,许久未尝试冬日是什么滋味的莫衡,久违地觉得周围冷飕飕的。

  地窖气温不如上面,但也还没到冻人的地步,两人玩笑过后就算了。

  萧亓的行为确实越矩,作为一个客人,在鹤温谷内硬闯书阁,是可以直接拿下候审的程度,奈何晏疏今天刚被掌门叫去,门内之人皆不知其身份不敢妄动。

  莫衡原本想给谷里传句话,这一路奔波竟是一个能说话的都没遇到,等他想起留个字条时,白千满已经爬上了墙头,然后两个人就稀里糊涂地下了地窖。

  如今莫衡的脚步比白千满跟的还要死,生怕萧亓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回头别一起连坐被处置了。

  萧亓比莫衡还要烦,他要去找晏疏,虽不知道人在哪里,更不知道缠住晏疏的是什么麻烦事。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如今身后跟着两个小尾巴,还是两个废物小尾巴,他现在恨不得一手拎一个直接扔出去。

  急匆匆地向前走了几步,萧亓再次停了下来,突然一转头差点和白千满装了个满怀。

  白千满二次惊吓,捂着胸口:“你这是要干嘛啊,怎么又停了,找到宝贝了?”

  “你现在出去,从哪来回哪去,别在这添乱。”

  “咋的,有宝贝你还想独吞不成?就算我想走,我身后这个也不可能走啊。”白千满侧身让了半步,“你在人家地界翻人家东西,还不许主人家看着,你可真霸道。”

  莫衡既然来了自是不可能走,白千满的铜钱还在萧亓手里,也不打算走。萧亓看着两人被蓝光映得诡异的表情,一挥手:“随便吧。”

  而后接着向前,蓝光接收到萧亓的念头,再次往前飘起。

  越往前气温似乎越低,白千满搓了搓胳膊:“有没有觉得越来越冷了。”他说话时吐着白起。

  这股寒气并非递进,而是最近几步突然降了温,好像冬日突然想起了这里有个被它遗忘的地方,这会儿憋着劲儿得冻死几个。

  白千满感觉自己好像直接掉进了冰窟窿里,跺着脚:“哎呦冷死了。”

  白千满这么个走南闯北吃过苦的都受不了,更别说莫衡了,这会儿比白千满惨得多,嘴唇已经发紫,鼻子双眼都是红的,但又不敢放任这两个人在这里,只能硬着头皮坚持。

  其实萧亓自己也被冻得不轻,他身上没有魂元加持,只是个肉体凡胎甚至有些瘦弱的少年,还不如白千满耐冻,可是他能忍。

  飘荡的蓝光至始至终都未曾有过迟疑,萧亓步履坚定地跟着,乍一看上去没有丝毫异样。

  白千满没得到回应,自己嘟囔了一下,最后实在没办法,拉着莫衡两人抱团走,就是走路姿势难看了点,倒是没之前那么冷了。

  不知走过了多少书柜,飘荡的蓝光终于停了,停在一处高耸的书架前,见不到顶也看不见头,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尘,几个歪倒的书上标注得出这些是一些无用的杂书,而就在萧亓想要仔细去辨个仔细时,蓝光突然熄灭,四周漆黑,连带着空气的流动都变得慢了下来,只有数不尽的寒冷。

  视线被剥夺后,其他感官就变得额外敏感,周围的气温在这时又开始下降,冻木得不只是身体神经,还有运转不及的脑子。

  不知过了多久,萧亓突然听见扑通一声,竟是将白千满和莫衡冻晕了过去。

  萧亓的眼睫毛上挂满了白霜,他想抹了一把,然而僵硬的手指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地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此时他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自然也就没办法控制手指的去向。他扑通一声跟着摔在了白千满身旁,意识接着模糊,眼皮合上之前恍然惊觉,这应该也是个阵,保护什么东西不为外人寻得的阵。

  意识消失的那刻,萧亓好像掉到了一个梦里。

  在那里,他没有顶着一个少年的皮囊,还是从前身量修长的模样,可以一手提剑,大步流星地走到晏疏面前,尽管他依旧不知道要如何和晏疏介绍自己。

  而晏疏也不是一脸陌生,看着他时还会带着笑容,甚至于先一步和他说句话,声音温润好听,熟络地说:“想开了,不躲了?”

  萧亓没听懂这句话,不明白晏疏所说的“躲”是什么。他从未躲过晏疏,甚至更想与之接触,想要在晏疏的眼里心里都留下身影,奈何百年前他只是个无名小辈,百年后又成了一个小辈。

  可当真是造化弄人,无缘无份大体便是如此吧。

  萧亓不信天不信命,所以他挤进了晏疏的眼里,却又不敢越矩半步,但那也只是现实中。

  如今在自己的梦里,萧亓压抑了那么久的心境总得释放一点。

  于是他走到晏疏身边,摸了晏疏的头发,是醒来后才有银丝,缠在手指上软软的。他看着晏疏挑了眉,另一只手摸上晏疏脖颈后,不顾对方的反应,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力道之大似乎要将人融进自己骨血。

  晏疏个子算高的,可萧亓还要比他高上半个头,抱着人时倒是将晏疏衬出几分娇小来。

  晏疏没说话,眉毛挑的老高,萧亓看不见晏疏的表情,眼底染了红,哑着声音说:“哪里是我躲你,分明是你躲得远远的,躲到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我找了你好久,那么久你都不肯见我。”说着说着语气愈发埋怨,像是个被负心汉抛弃的怨妇,囔着道,“你个坏心肠的,找得我好苦。”

  “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