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大。
胆大包天。
连夷族的金尊玉贵的四殿下都敢放在脚下踩,段书锦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但莫名心情畅快是怎么回事?
燕朝臣子如此想着,赶紧埋头咳嗽一声以作掩饰,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
“甘孜大人,我们真的要任由殿下继续胡闹下去吗?”
躲在远处的夷族侍从低声询问乌甘孜,眸光却紧盯着比武台上爬不起来的乌尔木,眼中暗流涌动,似乎对乌尔木如此嚣张行事极为不满。
“让人去把殿下带下来,但也不必管他。继续按我们的计划行事,一切以大事为主。”乌甘孜也抬头看向比武台,一向表现得对乌尔木十分恭敬的人,如今脸上只有森冷寒意。
他轻轻一声,幽幽道:“本来我和达那也没指望殿下能成事。”
“是。”夷族侍从领命,转身上台去扶乌尔木下场。
燕朝臣子也像这时才反应过来似的,笑着同乌尔木和夷族侍从打哈哈:“今天这比试当真精彩。夷族四殿下果然威武不凡,武艺精绝,令我等大开眼界。”
“是啊,殿下。比武乃是切磋,无论输赢,燕朝和夷族切莫伤了和气。”
“说什么呢,四殿下胸襟开阔,定然是个大度之人,岂会因为一场比试同我们计较。”
苏拯笑着同乌尔木拱手,他话虽然说得客气,眼神却嚣张得意,仿佛胜了乌尔木的人不是萧韫,而是他一样。
不过“段书锦”乃是燕朝臣子,大事面前,臣臣一体,他胜了,便是他苏拯胜了,燕朝胜了。
苏拯打着圆场,心中却惊骇,朝萧韫投来似嗔非怪的一眼,似乎是在控诉萧韫深藏不露。
若是早知萧韫武艺高深,他怎么会在他纵马闯入围场的时候如此担心,误以为他官位不报,急得口干舌燥,却一口水都不敢喝。
“可还有人上台比试?”只同一个人算了帐而心情不虞的萧韫转着手腕,淡淡出声打断众人。
他清楚借段书锦的身体暴露武艺会震慑旁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他更清楚,如今会武的他在一些人眼里就是香饽饽,跃跃欲试上来比试。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方才还落得满身是伤的段远青眼神明亮,其他的跳上台。
“大哥我来!我要同大哥比试!”段远青傻子似的握紧剑,亮晶晶的眸子紧盯萧韫,生怕他会从眼前消失不见似的,半点看不出当初折辱段书锦时那副讨厌憎恶的样子。
变傻了?
傻了也不妨碍他动手。
萧韫面无表情勾唇,眼中是极深的冷意,身形猛地一动,掠至段远青身前。
他一改同乌尔木对阵那副懒散的样子,招招带风,拳头都是力道,落在身上极疼。
段远青果真是傻了,拳头落在身上越疼,他眼神越晶亮灼热,满是崇拜,忍着痛意龇牙咧嘴向萧韫靠去。
萧韫瞧他这傻样十分心烦,一拳砸在人面门,让段远青脸颊顿时红肿起来。
“大哥,打人不打脸!”一场比试下来,段远青如同在水里泡过似的,满身都是臭熏熏的汗。
他满心畅快意,误以为比试修复他和段书锦的关系,故而拔高声音朝萧韫哀怨地控诉。
萧韫准备打出去的拳头果然一停,段远青一喜,正欲再说些讨好他的话,萧韫就心烦地皱眉,毫不留情地一脚把他踹下比武台。
被踹下比武台的人并不觉得丢人,还在大声嚷嚷:“大哥,你出手怎么这么狠!”
林玄泉见段远青如此用热脸去贴萧韫的冷屁股,萧韫还无动于衷,出手狠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皱眉瞧着如今突然展露武艺的萧韫,不知道他为何有了如此通天神力。
若不是看到萧韫一直用的都是左手,曾经断掉右手一点没用,还小心避开,他都要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段书锦。
敢折辱段远青,那就别怪他这个老东西倚老卖老,出面教训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萧韫了。
林玄泉神色阴沉,猛地夺过架子上的金刀,身姿矫健地冲上台,半点看不出他已年过花甲。
“段侯爷,你看这,这……这不合规矩。”苏拯瞧见林玄泉登上比武台后,顿时一阵头大。
武宴不比文宴,随时都会受伤。
为了朝中诸多资历尚浅的年轻武官考虑,武宴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带兵上战场征战者,功绩在身声名赫赫者,不可参与。
因此林玄泉、段成玉等人,之前才没参与狩猎,更不会参与比武。
怎么如今林玄泉公然违背约定,不顾身份,跑到了比武台上。
要知段书锦今日之前,还只是个不通武艺,弱不经风的文弱臣子,如今虽然展露拳脚,还胜了乌尔木,但并没有人清楚他实力如何。
就算“段书锦”真的武艺通天,是天生将才,但到底没上过战场,不知战场险恶,瞬息万变,自然也就没有林玄泉那般随机应变,因地制宜。
若是林玄泉肯收着一点还好,但传闻林玄泉和段书锦一向不对付,他如今定是要给“段书锦”难堪的。
倘若“段书锦”真的因此受了伤,他如何同皇上交代,毕竟皇上对段书锦总归是有些不同的,除了君臣之谊,还有长辈对晚辈的照拂。
试想家中哪个长辈,愿意看到晚辈受伤,被人欺负的样子?
苏拯急得满头是汗,急忙看向段成玉,希望他出声劝阻一二。
谁知段成玉竟是神色凝重地看着台上的萧韫,半响后忽然拿起架子上的剑丢给他:“段阑,接剑。”
段成玉专门叫的是段书锦的小名,谁知萧韫一刻就转了头,毫无停滞,仿佛他就是段书锦似的。
段成玉这才压下心头的怀疑,认真看林玄泉和萧韫比试。
苏拯全然没料到段成玉会有这般举动,不可置信地朝他望来,眼神幽怨急躁,仿佛想摇着段成玉肩膀大声质问。
他忍了又忍,这才平息翻涌的情绪,幽幽问:“段侯就不怕令郎受伤?”
“他隐匿锋芒多年,将精通文墨又会武的事瞒了这么多年,想必本领通天,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知为何,苏拯隐隐从这话里听出一丝被冷落的委屈。
就在两人谈话间,萧韫和林玄泉已经你来我往过了数十招,林玄泉每一击不遗余力的招式都被萧韫挡了下来,萧韫接得颇为轻松,还能反击。
他的剑挽得极为漂亮,似龙飞在天又似鱼潜在水,进退有度。
围观的臣子不时为萧韫出声喝彩,涨得脸红脖子粗。
在喝彩声,萧韫近身贴进林玄泉,面无表情伸用力一折将林玄泉的手臂折得无力垂落在一边,算是报了段书锦当初受的断骨之痛。
他本想像踢段远青下台一样,将眼前这个为老不尊的老东西踹下去,但他抬脚的一瞬又想到林玄泉是段书锦名义上的长辈,他若是做踹人这种折辱人的事,将来定会被人指道指道。
旁人辱自己为所谓,他不愿段书锦受辱。
一番思索后,萧韫瞬间找到林玄泉的破绽,将剑横在他脖子上:“外祖父,你输了!”
林玄泉停了下来,整个人僵硬住,气息不顺的胸膛上下起伏。
他不敢相信自己输了,但他确实输在了“段书锦”手上。
“胜!段书锦段大人胜!”苏拯怕再生事端,赶紧敲锣定局,听那清脆的响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想把锣鼓敲烂。
这对局结束了。苏拯抹了一把冷汗,刚准备丢开鼓槌,就见段成玉去架子上挑了一把红缨枪,缓步走上比武台。
“你我父子二人还从未切磋过,今日便痛痛快快打一场。”段成玉手执红缨枪,幽深而叫人看不透的目光直视萧韫,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齐了。
萧韫长身玉立,静静望着眼前的人,他虽面无神色,唇角却小幅度一翘,恍若晴雪,一瞬便消失不见。
段远青、段成玉、林玄泉、乌尔木。
一切让段书锦难堪,令他伤怀的人,都在今日登上了这方比武台,败于他手。
段成玉自然也不例外。
一刻多余的寒暄也没有,萧韫提剑杀来,招式狠厉,仿佛这具身体的主人和段成玉并不是父子关系,而是有着血仇的仇人。
段成玉起初还没意识到什么,直到发现萧韫每一剑都在他身上划出一道不大不小的血口子,并不奔着人命而来,只为折辱人时,他才觉得不对。
再次按了按被震得发麻的虎口,段成玉蹙紧眉心,深暗的眸子朝萧韫看去。
他是在报复他吗?报复他多年来冷漠至极,险些过问关心,让他受了那么多苦楚。
报复便报复吧,是他不堪为人父,孩子心中有怨也是应该的。
段成玉心中发苦,更加认真对待起来,以便和萧韫对打得更痛快,完全发泄心中的怨恨。
约莫又过了十招,萧韫剑式更加狠厉,一剑挑飞段成玉的红缨枪,剑尖抵着他胸口。
威名赫赫的宣平侯段成玉输了。
萧韫再一次赢了。
想算账的账都已经算完,萧韫已没有在比武台逗留的心思,也不关心武宴魁首究竟落在谁头上,丢下剑就要离开。
谁知禁军统领周野不知是看比试手痒,还是怎么,竟走上台拦在萧韫身前,朗声道:“段大人,末将也想同你比试一番。”
几场比试下来,萧韫已压制不住身上的血腥气,他眸子变得暗红,冷冷瞧着眼前的人,心烦地想道:哪里来的碍眼东西。
“周统领,书锦已经乏了,来日再切磋吧。”萧韫故意将话说得无力,摆足了疲乏的样子。
周野似乎也极通人情,侧身让萧韫离开,谁知下一刻他竟是猝然伸手扭向萧韫臂膀。
带兵打仗之人,常有警惕心,萧韫头也没回就侧身避开,而后和周野动起手。
他此刻只想回段书锦身边邀功,偏偏有人不长眼要碍着他回去,他只好奉陪了。
大概是因为被惹怒的原因,萧韫的招式越发不管不顾,竟在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时间内,将周野击败。
萧韫看都没看落败的周野一眼,转身欲走,却停身后的人肯定道:“当初在竹里馆外和我交手的人,果然是你。”
萧韫步子一顿,而后神色如常离开围场。
认出来就认出来吧,只是今日过后,他厉害的小锦恐怕就是世人口中那种文武双全的奇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