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千秋一墨【完结】>第二十三章 混迹乞丐堆

  “萧大哥,怎么办?”段书锦神色一下子颓丧下来,双肩耷拉,整个人透着股丧气。

  立在他身后的萧韫神色冰冷,目光一错不落地盯着锁住的屋门,心中的烦躁不断腾升,已然是对梓里乡、乡中的人和这趟查案之行忍耐到极点。

  直到听到段书锦的求助,他的神色才缓和下来,用令人安心的淡然语气道:“简单。”

  萧韫移开目光,静静同段书锦对视,在这默然的对视下,段书锦心尖一颤,被吓得退后一步,耳夹悄悄红了。

  也不知两人用目光交流了什么,总之一息功夫后,段书锦的魂魄又被挤出体外,而萧韫则用着他的身体走到门前,一脚踹开了门。

  这一脚功夫显然用得极重,门上锁着的铜锁被他踹断就算了,门还被他踹得摇摇晃晃,只剩半截还挂在门框上。

  “走了。”萧韫站在门边,侧身向段书锦伸来一只手。

  他立在半谢残阳的余光中,眉目被光映照得极为深邃,像是从天而降的嫡仙,光是站着便是他人够不到的存在,可他竟随意伸出手,救出身陷泥淖的人。

  段书锦一下子看得呆了,等回神了才急切地向萧韫追去,怕萧韫把他一个人丢下。

  离乡的路比来时好走,来时段书锦只能一脚一脚踩过泥泞,被碎石磕绊得左倒一下右倒一下,然而回客栈时,他却能以虚魂的姿态半飘着,一点泥尘不沾身。

  再看看前方的萧韫,明明是用的同一具身体,他却走路带风,步步稳健,好似多难走的路,于他而言,也是一片坦途。

  在梓里乡碰了壁,回到县城客栈时段书锦整个人也是丧气的,他趴在房间的轩窗沿上,百无聊奈地往客栈下的街巷望。

  此处远离上京,没有皇城那般繁荣,酒楼和客栈稀少,街巷的行走的百姓则一脸急色,没有走走逛逛的闲适之心。

  忽然客栈门口停了辆马车,马车奢华,连帘子都是上好的锦缎制的,足以见得车中人地位不凡。

  段书锦起了兴致,眼也不错地盯着客栈前的马车瞧,接着就见车中下来一个头戴纱帽,身穿蓝袍的五品官员。

  段书锦虽已被封官,却实打实没上过一天早朝,因此并不认识楼下这位官员。

  但见到这位官员时,他莫名觉得怪异。

  燕朝共分州、郡、县、乡四个区划,区区一个县城,既没有天灾人祸需要朝廷赈济,又无征戈需要出兵制止,究竟有什么事值得一个五品官员亲自来一趟?

  大抵是段书锦的目光太过明显,客栈门口的周崇察觉到了,仰头向二楼望来,同段书锦打了个对视。

  段书锦做了这么多年的京中笑柄,名头不是一般的响,周崇当即认出来了,遥遥冲着段书锦行礼。

  段书锦不躲不避受了这礼,手却伸到背后招着,把旁人根本看不到的萧韫引到身后。

  “萧大哥,你看这个官员怪不怪。”段书锦没什么根据,就把怀疑的周崇指给萧韫看。

  萧韫顺着段书锦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了一道穿着蓝袍的身影缓缓走进客栈中。

  不用段书锦多说,萧韫就猜中了他的心思,垂眸看着人问:“你想要我跟着他?”

  “萧大哥对我的心思简直了如指掌。”段书锦毫不客气冲着萧韫笑,随后不依不挠请求,“萧大哥,你身手了得,又能随机应变,且无人能看见你。跟踪这个官员打探消息对你来说,定是易如反掌。”

  段书锦一通夸下来,萧韫唇角不着痕迹地翘了翘,又很快压下来,最终答应了段书锦的请求。

  接下来几天萧韫都跟在周崇左右,细心打探消息,段书锦自然也没闲着,他在偶然看见街巷角落聚集乞讨的乞丐后,忽然眼前一亮,心中有了主意。

  昭明帝如此励精图治,大刀阔斧改革,造福万民,燕朝依旧有那么多乞丐遍布各地州县,人数众多,不可估量。

  这些乞丐并非都是走投无路,不得已乞讨为生,也有许多身体健全,游手好闲讨日子的人。

  他们精明,拉帮结派,各自占地,以求乞讨到最多的钱财。

  可正是这些人,在段书锦眼中,是查清科考舞弊案的重要机会。

  梓里乡的人对程如墨的事缄口不言,对他敌意很大,根本打探不到任何消息。而这些乞丐就不同了,假如他能混到他们之中去,探听到消息不是难事。

  越想段书锦的眸子越晶亮,他不再坐以待毙,匆匆下楼找到客栈的店小二,找他买了一身十分破旧的粗布衣裳。

  店小二虽然不知道段书锦穿着华贵,为什么要买破衣服,但招架不住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很快便送了衣服到段书锦房中去。

  段书锦一番乔装打扮后,便趁着没人从客栈后院溜了出去。

  此刻的他头发毛躁地披散,脸上抹了姜汁和锅灰,显得灰扑扑的,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破烂烂,手中还拿着一个脏污的破碗,完全同一个乞丐无异。

  乞丐们也有领域划分,段书锦不敢贸然靠近蹲在街口的乞丐,只随意找了一个地方蹲下来,面前摆着破碗乞讨。

  段书锦的身形比大多数乞丐还要瘦弱单薄一些,因此他埋着头的时候分外可怜,街巷路过的行人见了,竟难得起了恻隐之心,往破碗丢了几个铜板。

  段书锦一愣,刚准备动手去拿,对面的乞丐见了,一下子冲上来,明目张胆抢了段书锦的铜板。

  段书锦的目的并不是乞讨,所以对方抢了铜板就抢了,他只当做没看见。而他这副样子落进乞丐眼里,就是柔弱好欺负。

  于是接下来凡是有人施舍东西给段书锦,都被蛮横的乞丐们抢走。

  一天下来,段书锦脚都蹲麻了,和县城的乞丐仍是不相熟的状态,更别提打探消息。

  但他早就做好了细水长流的打算,因此并不泄气。

  往后几天他都要扮作乞丐,免得惹人生疑,所以他悄悄揉了揉腿,打算起身,找个破庙休息一晚。

  扮作乞丐这件事,段书锦写了一封信放在客栈中,萧韫回去就能看到,避免他担心。

  谁知他刚磨磨蹭蹭站起身,眼前就站了一道人影。

  萧韫身形直挺,高高大大,比段书锦高出不少。两人站在一起,不用说他们的身份,也能叫人猜出他们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是拳拳见血的蛮野武生。

  天色已晚,见四周并没有人在,段书锦小声叫了一声:“萧大哥。”

  “嗯。”萧韫冷淡应声。

  他私心里并不赞同段书锦扮作乞丐这一举措,有危险且十分受罪。

  但段书锦既然都已经扮作乞丐了,想必也不会听他的劝解回到客栈去,他索性也就不开口做那个恶人,而是跑来段书锦身边护他安全。

  段书锦并不清楚萧韫所想,听见萧韫的语气,他只觉得他生气了,呐呐开口:“萧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不睡在客栈吗?”

  “你一个常人都敢在晚上不回客栈歇息,我一个恶鬼,住不住客栈又有什么关系?”萧韫冷冷呛声段书锦。

  段书锦一下子无话可说了,他把头埋下,把手攥得很紧。

  本是凶人,可见段书锦真的怕他惧他后,萧韫又忍不住放软了声音,催道:“不是要找地方休息吗,还不快来?”

  段书锦和萧韫这晚是在一间破庙歇下的,破庙里还有其他乞丐在,那么多蓬头垢面的人凑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有些臭熏熏的。

  但段书锦不一样。

  萧韫垂眸,把目光投注在盖着一块破布睡着的段书锦身上。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脸颊。

  段书锦哪怕做乞丐,也是最惹眼的那个,想叫人抢回家,养起来。

  萧韫在破庙一直守着段书锦,直到天亮才走。

  段书锦让他跟踪官员打探消息的事还没眉目,他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一人一鬼就这样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直到晚上才在破庙相会,短短相处一晚。

  大概是段书锦一连数天都扮作乞丐的缘故,他这个生面孔已经被附近的乞丐熟识了。

  这天段书锦抱着路人施舍的干巴巴的馒头,小口小口啃时,对面的乞丐忽然招呼他过去。

  段书锦也不露怯,紧捏这干巴的馒头,慢吞吞凑过去蹲下。

  “你哪里来的?怎么想到来乞讨?”乞丐中领头的人物,眯着眼睛细细打量段书锦,忽然问道。

  问话的乞丐长相阴厉,脸颊上有道长疤,眸子比常人要黑,透着股狠意。

  “邻……邻县来的。家中爹娘死了,我又身体弱干不了重活,所以……所以才来乞讨的。”段书锦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让人一眼瞧出他柔弱的性子。

  乞丐头子打量了一下他的小身板,似是信了他的话,放下了怀疑。

  “各位大哥都是本县的人吗?”段书锦小声打探。

  许久没被人叫哥,乞丐们一下子笑开了,立刻搭话。

  “可不就是本县的。我是梓里乡的。”

  “我是青岭乡的。”

  “我是云丛乡的。”

  ……

  乞丐们说了那么多,段书锦一个没记住,只把目光放在那个说是梓里乡的乞丐身上。

  “梓里乡?我前些日子乞讨,看见有两个人在打探梓里乡的消息,是出了什么事吗?”段书锦不动声色试探。

  他长相生得太无害了,声音又软又弱,一时间还真没有人怀疑他,而是七嘴八舌说起梓里乡的事来。

  “梓里乡的破事谁不知道,不就是那个谁……程如墨的事。”

  “这程如墨可真不是个好东西,他家中贫寒,爹娘费心费力把他供去读书。他起先也争气,一路过关斩将,走到会试。谁知他进京后就变了,吃喝嫖赌,尽沾染些不良习气,比我们这些做乞丐的还丢人。”

  “他吃喝嫖赌也就罢了,还欺骗他爹娘,每每寄信回家中,说他读书一切安好,高中不是问题,让他爹娘不要操心。”

  “直到放榜那日,榜上根本没有他名字,他欺骗爹娘的事才被拆穿。程家爹娘因此一病不气,写信给程如墨这个不孝子,要他回去请罪。谁知他心虚,直到程家爹娘死都没有回去过,简直不是人。”

  “确定拆穿的那人是同窗,而不是诬告吗?他……”段书锦急急忙忙追问,他还欲再说,手腕却忽然被人捉住。

  捉住段书锦的人是乞丐头子,他神色阴沉地盯着段书锦,手在他手腕皮肤上摸了一下后,忽然神色大变,怒骂:“你他妈是个假乞丐。”

  听到这话,周围的乞丐神色一凝,纷纷伸手去扒段书锦衣襟。

  段书锦哪里是这些身强体壮的人的对手,即使他拼命挣扎,衣襟也被扯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

  眼前的一切确定了段书锦假扮乞丐的事实,乞丐们勃然大怒,纷纷对着段书锦拳打脚踢起来。

  一片混乱中,段书锦被人甩了几巴掌,脸颊高高肿起。腹部和背部则被人狠狠踢着,好像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嘴巴里都是血腥味,眼前阵阵泛黑,段书锦疼得快要晕过去,但他却死死咬住牙关,保证神智清醒,只为了从乞丐这里探听到消息。

  被欺骗的怒意压过理智,乞丐们眼睛赤红,开始口不择言,什么东西都往外吐。

  “竟敢骗我们,真是找死!”

  “打听消息都打听到我们头上了!”

  “不知道有个大官威胁任何人说出梓里乡程如墨的事吗,自己找死还要拉上我们,真是晦气!”

  ……

  听到想要的消息,段书锦终于挺不住卸了全身的力道,如同濒死的野狗般躺在地上。

  他眸子半阖,却一直盯着一个方向看,那是萧韫今早离开的方向。

  忽的,不知是他恍惚了还是怎么,竟看到一个身形颀长的人正急急向他奔来,那人神色如此焦急,好像失去了一个珍宝。

  他是珍宝吗?

  好像不是。

  段书锦费力地想着,终于耐不住身上的疼痛,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