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阴缘【完结番外】>第七十五章

  宋时清挂断电话,正准备将谢司珩的手机放回去,动作却在目光触及到锁屏界面时顿了一下。

  谢司珩的锁屏,是他穿着嫁衣的那张黑白照片。

  和上次看到的一样,照片中的他双手放在腿上,神情全然不像是其他ai合成的那般模式化,是极为真实强忍着的惊怯慌乱。

  宋时清心底有一瞬间的古怪,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虽然看着自己穿裙子的照片让他有些羞赧,但如果谢司珩真喜欢,他也……尊重吧。

  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分手。

  这样想着,宋时清将手机塞回谢司珩的口袋里,趴下来在这人的肩膀上叹了口气。

  “怎么了?”谢司珩侧头。

  “……感觉你是个变态。”宋时清小声控诉。

  谢司珩愣了下,随即就想明白了宋时清这话的来由,弯起眼睛哼笑了一声,“你看见我屏保了?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想打你。”

  他俩正在走的这条巷子也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了,好几栋建筑的外墙都有贯穿的裂痕。主人估计是限于经济水平,就用几条木板钉了一下,中间留的空荡足够一个人侧身经过。

  宋时清本来没注意,但谢司珩背着他路过裂缝时,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抓住,猛地朝后一扯——

  宋时清只觉喉咙处传来一股被生勒的痛感,接着就听见自己的外套被撕扯开的声音。

  “嘶。”宋时清疼得吸了口凉气。

  肩膀似乎被抓破了,宋时清痛得眼前都是生理性眼泪。

  他朝身后看,只见狭窄的巷道中,一个矮小的身影拎着他的背包,飞速朝他们原先经过的那条路跑去,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这里怎么会有抢包的?”宋时清不可置信。

  谢司珩半跪在他身边,默了会,才阴沉沉地开了口,“疼不疼?”

  他话音才落,巷子转角处就伸出了一个脑袋。宋时清这才看清,刚才抢他包的原来是个黑皮肤的小男孩。

  【嘻嘻……】

  小男孩朝宋时清恶意满满地咧了下嘴,抬手向两人展示他手上的包。

  来抢回去啊。他的肢体动作是这么说的。

  这种行径恶劣的小孩,宋时清只在偶尔看新闻的时候见过。那些经济条件不发达的农村,大人都去大城市务工,家里小孩多年没人管,就容易沾染一身恶习。

  但不知道为什么,比起不舒服,宋时清心底更多是迟疑。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宋时清微微抬头,他本来是想和谢司珩说话的,可目光却不经意地划过了谢司珩身后的窗户。

  一个人形的半身正站在那里,窥视着他们。

  窗帘很薄,带着许久没有洗过的灰旧,那个人在缝隙中露出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僵硬的宋时清。

  活人对于另一个世界的感知一旦开了口子,就会越扩越大,像是一杯白水被滴入了墨汁。

  宋时清再次转头看向那个小男孩——

  他没有影子。

  它没有影子。

  而刚才他们走过的巷子两边耳朵窗户后,皆是高高低低一动不动的人形。这巷子里这么安静,却人影幢幢,宋时清的手微微战栗了起来。

  谢司珩轻轻捏着宋时清的手腕。

  所以说,蛮荒之地终究是蛮荒之地,就连鬼都不懂规矩,莽撞得令人发笑。这些东西是看着时清和他快要走出这片居民区了,才彻底显露了本相,想将他们两个留下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

  “我去看看。”谢司珩说道。

  宋时清几乎本能抓住了他,“别!”

  他惊惶无措地看着谢司珩,唇微微翕动。宋时清当然以为谢司珩根本不知道四周的情况,面上勉强挤出一个笑,“谢司珩,我不要包了。我们赶紧出去吧。”

  宋时清几乎能感到那视线戳在他后背上的阴冷感,但即使这样,他还是紧紧地握着谢司珩。

  他记得顾青跟他说过,人在第一次撞鬼以后,就容易不自觉地去注意那些黑暗的边边角角。这不是他们的本能反应,只是身体中还存着凉气,容易被那些东西使手段吸引。

  装看不见赶紧走开就好了。

  【哐!】

  宋时清颤抖了一下,余光中,那个小男孩阴恻恻地盯着他们,开始用他的包砸墙。包里的水瓶和相机都是重物,一下一下地被砸在墙上。

  如果此时在这里的不是宋时清,很可能就恼火上头跑过去了。但宋时清只觉得可怖。

  两三下间,包里的东西就被砸开了。

  宋时清低头站起来,拉着谢司珩就朝前走。此刻他甚至忘了两人刚才不断在原地打圈,脚下根本不敢停。

  身后陡然爆发的咒骂声语调怪异恶毒,宋时清紧紧抿唇,内脏仿佛都因为恐惧战栗起来。他越走越快,到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为什么这里也会有这些东西?是被他的体质招来的吗?

  宋时清脑中一片乱麻,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谢司珩从头到尾都在看着他。

  只看着他。

  ……宋时清的防晒外套里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脸上血色褪尽,肩膀上的伤口却洇湿了一小片布料。如果他有一天知道,这些可怖的事情都和自己有关——

  宋时清一步跑出小巷,仿佛空气中有一道无形的栅栏在这一刻瞬间隔开里外,那机械的打砸声消失了。

  巷子对面的景象完全和谢司珩之前找到的图片一样,椰树成林,沙滩浅金,海水在阳光下玻璃一样,浅海处都隐约有小鱼在活动。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车道,有好几个踩着木棍的人在浅海活动。

  这样看来,根本想象不到他们身后的巷子里会闹鬼。

  宋时清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刚才在做梦的错觉。

  “时清。”

  宋时清看向身侧,谢司珩伸手捋了捋他的头发,“你怎么了?是肩膀太疼了吗?”

  ……谢司珩什么都没看见,只有他一个人撞鬼。

  宋时清背脊微微发凉,他抓着谢司珩的衣袖,抿唇一言不发。

  “流血了,还好伤口不深,我拿酒精给你清理一下。”

  谢司珩说道,小心地检查着他的伤口。他大概是不清楚宋时清到底怎么了,声线很是犹疑,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试探着观察宋时清的脸色。

  啪。

  一滴眼泪从宋时清的脸上落下砸到了地上,谢司珩瞬间噤声。

  宋时清低着头,无声地哭。他没办法把这件事告诉谢司珩,怕将影响扩散到谢司珩身上。但心底的惊惧逐渐蔓延,演化成了一种在亲近之人面前难以掩饰的委屈。

  谢司珩什么都没说,只细致地用纸巾给他擦脸。

  “别怕。到底怎么了?”他轻声说道。

  “诶——你们是什么人啊!?”

  宋时清本来就不想告诉谢司珩前因后果,闻声立刻望去。

  朝他们喊话的是个短头发的年轻女孩,五官清秀,但脸上的皮肤被晒得有些脱皮。她打量宋时清和谢司珩,像是不明白他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走进了,她明显是注意到了宋时清微红的眼角,还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地转而打量谢司珩,不太能拿得准两人之前发生了什么。

  宋时清有点不好意思,在谢司珩面前示弱可以,但在陌生人面前……

  他尽量若无其事,“我们是来兰卡渔场玩的,有什么事吗?”

  女孩一脸,来玩能玩哭?你俩什么情况?

  不过她没多问,只是挑了下眉,“是你们啊。跟我来吧,渔场现在的管理人就是我爸爸。”

  说着就朝前走去。她英语很顺畅,和宋时清他们住的酒店的服务人员比起来,都要好很多。

  “你小心脚下,沙子底下有很多海螺壳,是我们之前晒的。还没来得及收,风就把他们都埋了。”女孩回头看了眼宋时清,“小心点别摔跤。”

  “谢谢,你英语很棒。”

  “因为我之前是这里的导游。”

  女孩真的非常健谈,宋时清只夸了她一句,她就打开了话匣子,“原本你身后的这些房子是我们这里的民宿,向你们一样的游客都喜欢住这里度假。但几年前开始,新城区建了不少酒店,他们和国际旅行社合作,渐渐的,就没人来我们这里了。”

  “而且原本的居民也越来越少,都去那边工作了。唉,以前我在家门口就能把鱼都卖掉呢,现在,不仅要被酒店压价,还赚不到旅客的钱。这个月来我接待的客人只有你们两个。”

  话虽这么说,但看渔场的规模和眼前望不到尽头的椰林,宋时清估计旅客的流失没给这姑娘家带来太大的经济负担。

  椰林里,很多椰树底下堆着还没来得及放进筐里的椰子。女孩朝前快走几步,在树下拿了两个,一个给宋时清,一个给谢司珩。

  “前面桌子上有刀,你们自己开,我去跟爸爸说一声你们来了。”

  宋时清逐渐平静了下来。既然这里有人住,还是一家三口,那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的吧。

  他正要说好,身边的谢司珩就开了口,“我们和你一起去。他受伤了,你家有酒精碘伏吗?”

  女孩愣了下,这才注意到宋时清肩上的血迹,“好。”

  因为之前也做过旅游业的缘故,女孩家在沙滩渔场旁边的房子是很漂亮的岛屿木屋,靠海的一边,还有好几个沙滩床。

  一个穿着简单纱衣的老太太正拿着扫把慢悠悠地扫木地板上的沙子。

  大概是觉察到了宋时清和谢司珩的到来,她抬起头眯着眼睛看过来。

  宋时清被吓了一跳。

  老太太长得非常丑。

  她脸上最显眼的是那个巨大的鹰钩鼻,脸短龅牙小眼睛,连脸上的皱纹都是崎岖的。不知道是长相原因还是心性使然,她看谁都像是透着一股凶相。

  “奶奶!”女孩朝老太太招了招手。

  这是她的奶奶?

  宋时清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向对方问了好。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被对方注意到了,老太太的目光明显落在了他的脸上,几秒后,放下扫把走进屋里。

  “我奶奶不会说话,你们别在意。”女孩转过头小声对宋时清说,“是基因病,所以我爸爸也不会说话。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谢司珩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在女孩说她奶奶是基因病的时候,多看了她一眼。

  三人走进木屋,挂在门廊下的数串海螺风铃叮叮当当地从这头一直响到那头,女孩朝里面喊了句本地土话,立刻有个高壮的男人走出来,用手语跟她笔画了一通,然后对宋时清和谢司珩憨憨地笑了笑。

  女孩直接拉住宋时清的手,“来,你跟我来,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

  “嗯?”宋时清一惊,没挣扎,只是下意识看向谢司珩。

  毕竟……对吧。这时候和别人手拉手,还真有点心虚。

  正如他所料,谢司珩高高挑起了眉,跟只突然发现自己的磨牙棒被分给了别人的狗子一样。

  宋时清好笑,偷偷把手抽了回来,引得女孩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在一个小房间的桌子两边坐下,女孩从抽屉里拿出酒精和棉棒,悄悄侧过身朝外面看了一眼谢司珩,然后突然伏低身问宋时清,“他是你男朋友吗?”

  宋时清一愣,下意识想否定,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谢司珩是他男朋友吗?这个答案虽然他从未正面回答过,但其实两人心中都已经有了定论。

  女孩:“肯定是吧。刚才路上,只要你说话他就会看你。我本来还想着你俩会不会是朋友,结果刚才一抓你的手,他立刻瞪我了。”

  宋时清没觉得谢司珩瞪她了,只以为女孩是开玩笑。他默了一会,然后笑了笑。

  “嗯,他是我男朋友。”

  “真好”女孩笑嘻嘻,“我其实很喜欢他那种类型的男生,但既然你们已经在一起了,那祝你们幸福,永远在一起。”

  小房间外,谢司珩站在侧墙前看着上面的照片。

  这边的照相机很明显不如国内的清晰,但墙上零零总总几十张照片,从黑白到彩色,全都是这家人的生活照,看起来很温馨。

  其中有一张照片似乎吸引了谢司珩的注意力,他站到那张照片前,目光不带什么情绪地盯着它。

  那是一张记录了一次集会的照片。

  十几个身穿黑裙大兜帽的女人围着火堆炙烤着某种肉类,在摄像机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她们集体抬头,盯着镜头。

  没人笑,所有人都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女巫集会。

  老太太从另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年纪不大,但走得很慢,似乎左腿比右腿短了一截那样。

  谢司珩转向她,笑着抬手点了点照片上的一个女巫,“这是你吗?”

  老太太斜了那张照片一眼,从喉咙里低低地发出一阵嘎嘎咯咯声。

  你听过乌鸦的叫声吗?

  她所发出的声音就和那些看起来不详但又聪明的鸟儿一样,只是小了很多。

  女巫是会说话的,只是沟通各种“灵”的仪式做多了,她们就忘记了人类的语言。为了内部沟通,她们于是创立了一套自己的言语。

  比较麻烦的是,这种“遗忘”会遗传给自己的儿女。如果是女儿,女巫当然可以带她进入另一个世界。可如果生下的是男孩,那这个世界就只能多一个哑巴了。

  谢司珩笑着点了点头,“我没去过黑海,那里景色很好?”

  老太太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明年我带时清去玩。”

  老太太嘴角牵动了一下,隐约是个笑容,她没再发出那些怪声,抬起手摊开,手心里是一块浅黄色的粉末凝固物。

  这是用鹿的头骨加几种草药磨成粉制成的香料。

  她们这一类的女巫会随着时间慢慢变得丑陋,所以总是被男人抛弃,乃至于举报抓捕。于是,她们做出了这种能让人遗忘一段记忆的香,方便自己带走孩子。

  再粗糙的体系也有可取之处。

  谢司珩接过香料,垂眼静静地盯着它。他就这么盯了足足有几十秒,时间长到女巫都怀疑他要将香料还回来的时候,谢司珩将他收进了口袋。

  他淡声开玩笑,“我小时候看童话书,上面都说女巫有一种能让人喝了就爱上她,矢志不渝的药剂。你们怎么就没发明出来呢?”

  老太太也笑了。

  她露出东倒西歪的牙,神情显得不怀好意,从喉咙里发出了一连串干哑的叫声。

  他如果爱你,就会爱你丑陋如同青蛙的外表,肮脏如同污泥的灵魂,邪恶如同毒蛇的心性。但如果他不爱你,脚下的砂砾都会成为他放弃奔向你的理由。

  任何药剂都无法遮掩无爱的真相,就像你虽然费尽心机,也依旧掩盖不了最终败露的谎言。

  谢司珩脸上的笑意不减。

  “这是预言?”

  老太太堪称优雅地朝他行了个礼。女巫可不是什么善良的玩意,虽然被威逼利诱着交出了香料,但别想她会说什么好话。

  宋时清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只剩下谢司珩一个。

  “还疼不疼?”谢司珩笑着问道。

  “有点。”宋时清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头,“刚消毒的时候有点疼。”

  谢司珩低下头,在他肩膀上吻了一记。

  宋时清:……

  他耳朵被这一下亲红了。

  更过分的是身后,女孩端着铁盘走出来,故意走到他旁边蹭了下,满脸调侃的嫌弃,“有男朋友真好哦,爱情。”

  宋时清:……

  他能怎么办,只能躲躲到谢司珩后面这个样子。

  同一时间,一架满载的飞机在科伦坡机场降落,十几个身穿便装的白人从上面走了下来。

  “先生,机场一切正常。”一个拿着仪器的女人说道。她摘下耳机,散了散头发,“咱们现在立刻去酒店吗。能不能让这边的警方直接控制目标?”

  “不行,这次行动谨慎点。杰里可是完全被塞进了下水管道中,不想和他一个下场就牢记手册规范。”

  身后十几个人零零散散地应了句。

  女人抬起头,“哎,另一个失踪的女队员找到了没有?叫伊莱昂娜的那个。”

  男人嘟囔,“消耗品,谁管她。”

  但没人知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伊莱昂娜就呆滞地趴在他这边的车窗外,那血红血红的眼睛,正在离他脸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盯着他。

  就这个吧。

  就这个,这个是最好的。

  海滩渔场,宋时清光着脚踩沙子,被碎贝壳扎得又疼又痒,小声嘶气。

  谢司珩跑过来,环着他的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怎么什么东西都能欺负你一下。”

  “哪有。这里贝壳多而已。”宋时清恼,“放我下来,你鞋湿了。”

  谢司珩笑而不语。

  腰真细啊。

  这么点,回头得疼吧。

  前期准备正式完成!下一章入胎,可能有点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