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不算是我的爱人

  “几位, 跟我来。”

  阿尔瑟拢起纱袖,做了个「请」的手势,四面八方伸来翠绿的藤蔓攀上他们的四肢, 看起来纤弱得不堪一击,却稳稳地将几十公斤的成年人托举至半空, 跟在阿尔瑟身后向上升去。

  一路上穿过无数枝枝蔓蔓, 还能窥见层叠叶片外更广阔的景象。宁延年小声赞叹道:“哇,豌豆电梯诶!”

  他说得很形象,视野比有透明玻璃的观光电梯更直白,但升空的速度和平稳度毫不逊色。

  小温也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看了, 在经历过险恶的巨蜘蛛和大蝌蚪以后,能这样安心瞭望天地间的绚丽美景,之前的苦难也都变得值得。

  只有季辞, 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没有半点即将参透通天豌豆秘辛的兴奋。刚才少女点破他「想要找一朵花」之后,他就一直神色紧绷,警戒程度上升好几个等级。

  几分钟后, 他们停在类似露台一样宽广的「树冠」上。「树冠」并不是一个准确的描述词汇,毕竟豆科草本植物是没这个结构的;但这儿至少有百来平米, 还有好些座藤蔓编制而成的精致树屋, 错落地挂在空隙里, 随着微风吹拂柔和地摇晃。

  屋子们的窗口开着花, 拨动花瓣的效果就和拉窗帘差不多。女孩子天生拥有更细腻的直觉, 小温总觉得窗户里好像有人……或者不是人, 许多双眼睛在打量他们。

  那些目光和阿尔瑟一样, 并非恶意, 只是纯粹的好奇。毕竟, 按照之前加西亚的说法,人类在秘境森林绝对是稀客,他们的窥探就跟去动物园里看猴子差不多新奇。

  缠在身上的藤蔓放开了他们,不仅没有留下红痕,还让疲惫的手脚都恢复了力气。秘境森林的法则的确神奇。年轻人们活动活动手腕,阿尔瑟领着他们走进树屋中最大的一间,里面倒不算特别,跟人类的卧室差不多,有桌有床,只不过全由最最天然、几乎无后期加工的草木制成。

  少女转过身:“请坐。”

  *

  她身上的藤蔓也消失了,说话间依旧没有开口,但字字句句落在耳朵里清晰且动听。人类暂时还没弄清楚发声原理。

  阿尔瑟从窗外摘下三片嫩黄色的花瓣,里面盛着晶莹的液体,散发着幽幽清香,递给他们。

  尝了一口,甘甜清冽。小温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句女孩儿们之间很流行的话,「仙女都是喝露水的」,这下可算是见到原型了。

  少女有着和豌豆相似的浅绿瞳孔,不同光线下变幻成不同的色泽,有的角度如同最上等的猫眼石。季辞接过花瓣茶杯,并没有喝,盯着她的眼睛,单刀直入:“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目的?”

  阿尔瑟似答非答:“自然是万物的母亲。母亲会倾听所有孩子的心声。”

  直接就把自己当妈妈了。说她给自己抬咖,太过人类用语;说她装神弄鬼,也不准确,毕竟妖精本身就是鬼神的一种;但季辞实在厌倦了高深莫测的态度,并不废话:“请问,您知道它在哪里吗?”

  都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却依旧用着敬语,还真是有意思的孩子。阿尔瑟抿嘴一笑:“告诉我,它的名字?或许秘境森林的神灵会有所感应。”

  先是万物之母,再自比整座森林的掌控者,就算是宁延年也觉得有点儿过了。

  阿尔瑟像是读心似的,看向他:“不是哦,我当然不是伟大的森林之神,我只是祂虔诚的子民。”

  “银焰。”季辞不再隐瞒,“您听过吗?”

  阿尔瑟自己也盛了杯露水,捧着花瓣的动作一顿,瞳色凝成更深的绿:“金色的小星星———那样子的银焰花吗?”

  描述有点儿跳脱,但季辞确定他们说的是同一种,点点头。

  阿尔瑟问:“为什么?”

  季辞并不避讳:“我爱的人受了很重的伤,至今昏迷不醒。他需要它来救命。”

  出柜出得猝不及防,一旁的宁延年张了张嘴,刚想说他们要救的不是许先生么,怎么到阿辞口中像生死相依的恋人似的———他猛然意识到什么,震惊地看向旁边的小温,后者颇为同情地点了点头,彻底颠覆了可怜的小宁同学的世界观。

  树精没有在意这边的少男心的三观地震,接着问下去:“你的爱人,也是人类吗?”

  “不。”季辞给了否定的答案,“他还不是我的爱人,只是我爱的人。并且,不是人类……他是龙。”

  阿尔瑟神色未变:“我知道了。自然是所有物种共有的,无论是人类或者其他。你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是挽救他人,我想,无私是种可以知晓银焰花下落的品质。”

  又开始来这一套神神叨叨的。不过季辞也能理解,以前听大哥提起过,银焰花于巨龙而言过于珍贵,也太过稀少,发生过倒卖、哄抬和流血事件。若是树精没有撒谎、真的清楚银焰花在哪里,她的确有职责去守护它,不落入奸人之手。

  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你如何证明,你真的知道它在哪里?”

  宁延年也终于缓过神来,帮腔道:“对啊对啊,我们怎么相信你?”

  少女人畜无害地笑眯眯道:“你们可以不信。但代价是踏遍整个秘境森林,都不会寻见它的踪迹。”

  *

  尽管并不想毫无条件地相信阿尔瑟的话,然而后者说得没错,除了交付信任,他们别无他法。

  至少,到现在为止,通天豌豆藤是进入秘境森林以来,唯一一处没有出现想要猎杀他们的怪物的安详之地。

  按照阿尔瑟的意思,她现在就知道被树精称作「金色的小星星」的银焰花的确切位置,不过需要他们完成某项测验,才能带他们去见它。

  然而她既不说考验的内容,也不讲通过的规则。

  宁延年大呼被骗:“这不是耍我们么?”

  对漂亮妹妹的一见倾心神魂颠倒,已经在阿尔瑟三番四次的打哑谜阻拦下愈发消退。虽然有点儿馋人家的美貌,自己好歹还是个清醒的小伙儿。宁延年满意地想到。

  季辞倒是冷静:“没有具体的内容和评定方法,就说明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下。这不公平,并不能算是考验,任何测试都应当有判定细则。或许你只是想为难我们。”

  “好吧。”人类好像没那么好糊弄,少女叹息道,“看在温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的份上,破例给你们点提示。”

  一旁的小温:“……”

  阿尔瑟看向季辞:“是谁让你们来?”

  “我爱的那个人,他的祖母。”

  “那么也是龙了。她为什么让你的这两个朋友来?他们都是人类,人类太柔弱了,秘境森林里的任何食肉者都可能吃掉你们。”

  季辞迟疑片刻,还是如实回答:“她说了只有特定条件的人,才能见到银焰花。我的朋友们就是这样的人。”

  阿尔瑟循循善诱:“什么样的条件?”

  “忠诚的温情,无畏的赤子之心,不设限的爱。”季辞一字不差。

  “答案正在其中。”少女浅笑,“你们有一天时间,明日落日时分,会再见到我。希望你们能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秘境森林祝福你们。”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年轻人们的眼前蓦地出现大团大团或深或浅的绿色,什么也看不清。等到它们重新消散后,阿尔瑟和树屋不见了,豌豆藤也不在,他们回到浓雾的原点。

  *

  季辞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和脚腕,都缠上细细的藤蔓。活动了一下,身体轻盈有力,再也没有之前草地徒步时抬不起腿的负重感,无论是跑是跳都轻松了许多。

  这就是阿尔瑟所说的「秘境森林的祝福」吗?好像是个还不错的buff。

  “「答案就在其中」是什么意思啊?”宁延年摸不着头脑,“阿辞你说的那些排比句,又是什么意思?”

  小温用指尖摸了摸藤蔓的叶子,它们像含羞草一样收起来:“是不是,说的我们?”

  “忠诚的……什么什么来着?”

  “温情,赤子之心,和爱。”季辞简略地回答。

  “对应我们三个吗?”

  “是。”

  小温想了想:“她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们证明,各自是符合条件的人选?”

  “大概是这样。”

  宁延年不解:“可这些都好抽象,要怎么证明?我知道跑得快跳得高怎么证明,成绩好怎么证明,但是温情、赤子之心和爱———写作文么?”

  自然不会是写作文,只是季辞同样不清楚,怎样才能证明他们是这样的人。

  连他辞哥都不知道,宁延年就更没头绪了,嘟囔道:“不想帮我们就不帮呗,还非得整这些幺蛾子为难一下,没劲。”对美少女的滤镜算是彻底碎了。

  肯定不会轻轻松松,季辞想,不然要是谁都符合条件、谁都能找到,银焰花也不会如此稀缺。几百年小舅独自上路寻找时,一定也不是哪里就正正好好存放着花种等待的。

  现在的问题在于,他小舅一个人能够证明的事儿,他们三个人,要怎样通力合作去完成?

  小温担心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先走吧,想出方法前,得确保安全。”

  也是,眼见着森林里暗下来,手表显示的外世界时间也已经傍晚,他们在日出后没多久抵达,经历巨蜘蛛、蝌蚪、豌豆藤一列的挑战,也差不多是晚上了。

  夜晚的森林会加倍危险,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连大白天都死里逃生好几次,更别说许多真正恐怖的食肉动物都是夜行性的,救人之前先自救,活命要紧。

  “我们睡在哪儿呢?”宁延年问,“阿辞你不会背包里还能掏出个帐篷来吧?”

  季辞转了转手腕,藤蔓像是在回应他似的欢快地抖了抖叶子,他缓缓道:“你们不觉得……完全不累吗?”

  *

  宁延年和小温一愣,也看向各自手臂上的藤蔓。他们的确有进餐过,季家准备的那些能量蛋只能解决温饱,不能恢复体力;然而他们逃亡一整日,现在却没有丝毫疲惫。

  ——看来,阿尔瑟给予的「森林的祝福」,除了在力量、速度上加点以外,还同时兼具回蓝回血的效果。换言之,他们不需要在晚上睡觉来保存和恢复体力。

  是好事,避免了扎营的麻烦,和美梦之中成为盘中餐的惨剧;也坏在需要全天候高强度打工做任务。

  树精随手将他们传送过来,也没告知地点。这儿既不是最开始的玫瑰园,也看不见通天豌豆茎,倒是和乘坐豹鲶时看见岸边的淡蓝色藤萝有点像。远观的确绮丽,凑近了可就没那么有趣了,哪哪儿都可能暗藏杀机。

  天色越来越黯淡,雾气也越来越浓,深吸一口肺部都有些冷冰冰的不适。阿尔瑟没有附赠他们强化夜视力的buff,三人还在商量着朝哪里走,忽然传来一阵哭声。

  弱弱的、小溪流一样时断时续。不仔细听,根本发现不了。

  三人互相看了看,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或许试验正式开始了。他们大着胆子寻找声源,最终在一棵藤萝下发现了背对着他们的身影。

  是个人……吗?

  季辞主动发问:“你还好吗?”

  他连问好几遍,那个身影总算停止了哭泣,站起来转过身看向他们。

  不,准确来说,是飘了起来。

  苍蓝的花串垂下犹如冰凌,即使在夜色中也能清楚地看见,花串就这么从「他」的身体中直直穿了过去。

  透明的。

  “鬼、鬼……”宁延年指向「他」的手指颤栗,倒吸一口凉气,本以为已经淡定不再会瞪目结舌,还是高估了自己,惊恐万分地尖叫,“是鬼……鬼啊!!”

  他双眼一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