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敏拿起压满弹的手枪,他看着场中互殴的两位领袖,一个如疯狗般悍不畏死,一个步履从容游刃有余。他左手在身后一晃,掏出另一把手枪,分别指向傅闻安和子爵。

  砰砰——!

  两发子弹各自落在两人脚边,硬生生扼住相争的势头,大厅内瞬间寂静下来,锐利如刀的目光里,谢敏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子爵用脚尖抵住地面的弹孔,站姿含胸,透出一股压抑森冷的气质。他咬着牙,意味不明地看向谢敏,似是惊恼。

  傅闻安则挺直身体立在原地,手中的枪瞄准子爵的头,他挪了视线看过去,带着平静与笃定。

  子爵的脚尖向前一错,只听砰的一声,又一发子弹落在他脚边,特工略带调侃的责备紧随其后。

  “不要动。”

  子爵沉着脸色,眼里的怨毒与戒备更甚。

  谢敏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他迈开步子向前,鞋跟在被炸碎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极有规律的闷响,手臂抬得平稳,枪口坚定不移。

  准星在两人之间不断徘徊,游走,终无定处。

  “我的盟友,我的同僚,你们都希望我杀了另外一个人,那么,你们谁对我有支配权呢?”谢敏疑惑地偏头,眉梢轻挑,话语如同孩子顽劣的戏言。

  “银,你要违背我们的盟约吗?”子爵不住地怒吼道。

  “呵。”谢敏一哂,转而看向傅闻安,朝他挑了挑下巴:“你呢?不发言吗?”

  “没必要。”傅闻安面不改色,好似十拿九稳。

  笑意在谢敏的眼中一闪而逝,他的手臂绷直,颀长瘦削的身躯如同屹立在废墟中央的破败长刀,雪亮锋利、光可鉴人。

  他的嘴唇嗡动,不可捕捉的低喃粘连在唇瓣之间,他的瞳孔被阳光一晃,露出一瞬清透又惊悚的狂意。

  砰——!

  噗——!

  左右两个手枪同时开枪,那一瞬间,子爵仿佛感到全身血液凝固住,子弹旋转时剿灭的空间与带起的热风将他的脸颊割开一道看不见的伤口。重锤击打似的恐惧感震荡了他的意识,时间仿佛延长,又或许只有零点几秒。

  心跳在短暂空白后重新出现,子爵差点被自己的一口气噎住,他浑身一晃,猛然向傅闻安的方向看去。

  没有血。

  执政官脚下的土地依旧平坦无缺,只是先前如山松般挺拔的男人微微驼着背,仿佛在忍受莫大的冲击。他踉跄了一步,勉强站稳,抬起手掌捂住心口,随着他晃动的幅度变大,一枚子弹从他胸前落了下来。

  咔哒——!

  清脆的、饱含着金属制品冷硬无情的声音,令人单是听见就能想象它出膛时被施加的穿透力,嵌进骨骼毁灭躯体的冲劲,与落地时回弹的角度——一道满是阴谋与算计的抛物线。

  子弹滚落在一旁,他没能穿透傅闻安穿在内里的防弹衣。

  “可惜。”谢敏遗憾地收回手枪,换个散漫又嚣张的姿势,与傅闻安对视。

  男人眼中的冷静与笃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谢敏也看不懂的阴戾。

  “现在我们二打一,执政官,你快被将死了。”

  谢敏向前踱步,逼近,学着傅闻安的姿态。余光瞥见子爵抬起的枪口,他闪电般抬平胳膊,潇洒地一枪打掉子爵的枪,无视男人的暴怒与谩骂,停在傅闻安面前。

  “你选他?”傅闻安咽下舌尖的血味,澄明的瞳孔隐约泛起血丝,声音更为压抑,一瞬不瞬地望着谢敏。

  “遗言留这三个字会显得你很没面子,听起来像什么痛失所爱的落魄青年。”谢敏哼了一声,他愉悦地将枪口摁在傅闻安头顶半米外。

  “你还没有回答我。”傅闻安又道。

  谢敏扬起下巴,比男人略高的傲慢姿态令他看起来额外有气势,他漫不经心地舔过唇角,手指下意识屈了一下,不去理会傅闻安的话。

  因为特工不愿意坦诚展示其自诩精明的小心思,在几分钟前,那个险些将人碾进骨血的“拥抱”让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傅闻安的身体,更让他摸到了防弹衣上特有的纹路。

  这人是怎么做到在防弹衣外还能穿齐一整套华丽军服,开完一整场会议的?

  谢敏很好奇,但眼下显然不是好奇的时候。

  如果这一枪能直接扎进傅闻安的腹部,令他短时间丧失战斗能力,谢敏定会毫不犹豫地击毙子爵,然后带着受伤的执政官溜之大吉。

  但计划未能成功,他不觉遗憾,出于对安斯图尔军造部工艺的信任,谢敏并不觉得自己能凭手上这把流浪者的破烂手枪击穿防御,一切仍在他的意料之内。

  “傅闻安,你试过一颗子弹能炸穿几颗头颅吗?”谢敏轻声问道。

  答案是……

  谢敏嘴唇嗡动,如同自言自语,忽然间,他听见有板机卡壳的声音,来自他的身后。

  砰——!

  他下意识回身,一枪击毙一名刚从死人堆里爬起来、即将从他身后突袭的私军,被猎捕着盯住的战栗感令他迅速转身,躲过傅闻安顺势绞来的手臂。而后挡住对方扫来的腿,刚要反击,只听身后传来枪响,一枪擦着他的耳尖飞去,一枪没入他的小腿。

  噗呲——!

  血从军靴覆盖的腿部涌出,子弹擦过胫骨,没入皮肉。谢敏颈间软骨迅速凸起,因失血而骤缩的瞳孔凝聚在一处,他咬着牙,钻心的疼痛几乎夺走了他对右腿的全部掌控力。

  谢敏怒视暗杀来处,只见一个刚刚咽气的士兵,手枪从他布满血污的手掌中滑落,那是他燃烧生命开出的最后一枪。

  视线一扫,只见傅闻安突然伸手,掐住谢敏的下巴,他刚要挥拳,一发从另一侧双子大楼高处发射的剿灭式火箭炮悍然撞碎一整片玻璃,在窗台处炸开。

  火光飞溅,烟尘弥漫。

  源源不断的喊杀声如在耳畔,似乎听到动静,越来越多的私军和流浪者从各处赶来,整个大厅乱成一团。

  谢敏向后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右腿几乎无法触地的撕裂性伤口令他不敢移动,血始终未止住,寒冷如附骨之蛆般席卷而来。

  他用力抿着嘴唇,还没休息哪怕一秒,迎面撞来子爵,震得他胸口剧痛。

  “你他妈刚才为什么不杀了他!”爆炸掀起的黑尘成为最好的遮掩,令子爵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谢敏身边。

  他怒不可遏,凸起的眼珠中弥漫血丝,歇斯底里的癫狂令他的双手都不可避免地发着抖。他猛地一脚踹在谢敏中弹的右腿上,泄愤般揪起他的衣领,压低嗓音,愤怒到恨不得啖其血肉。

  谢敏忍痛地皱起眉,他一手掐着对方的手腕,短短一分钟,失血便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暴戾的眼睛里却投出强悍的凶光。

  “你找死!”

  谢敏的话里含混着血,他从袖间摸出钢针,刚要伸手,只见从子爵背后的黑雾中闪过一道人影,之后,一击破开尘霾的扫腿直冲子爵的脖颈。

  谢敏心惊,猛然后退,目击子爵被突如其来的偷袭踢飞出快十米,他瞪大眼睛,连忙向旁边躲。

  但他躲得不够及时,当他反应过来时,傅闻安的拳已凌风而至。

  谢敏只能架起手肘横在头部左侧,轰在他小臂的力道仿佛当空砸下巨石,震得他从手掌到肩膀俱是一麻。右腿失力无法支撑,谢敏根本扛不住这一拳,他被猛地掼进侧边的柜台里,四肢百骸散架了般疼痛。

  乒乓砸落一堆东西,谢敏挣扎着爬起来,右腿却被倒下的文件柜重重压住。他失声痛呼,哀鸣却又压在嗓子里,只余气音。

  特工死死咬着牙,冷汗如瀑,他的肌肉不住地抽搐,力量开始流失。

  大厅内赶来支援的私军越来越多,流浪者溃不成军,子爵受到多人夹击,疲于应付,战况几乎反转。他看了一眼谢敏,屡次试图救援却无法冲破越来越多的包围,他一咬牙,瞬间做出抛弃的决定。

  没什么是不可替代的,银也一样。

  他在傅闻安的进攻中连连败退,看似仓皇,实际已渐渐接近窗台边缘。傅闻安发现不对,只是为时已晚,子爵从窗纵身一跃,傅闻安连开三枪,全部擦身而过,未能击中。

  傅闻安脸色如霜。

  他沉默地注视着子爵逃跑的方向,挺拔身影在肃杀凝重的氛围里几乎快要崩断,私军有序地在他身侧两米外列阵,他们浑身浴血,战况惨烈,却有破败英武之师的肃然与血腥气。

  满室混乱、一地狼藉,如同腥风过境。

  “包围大厦,敌人格杀勿论,通知黑枭,掘地三尺也要把子爵找出来。”

  傅闻安咬牙切齿,他转头,下意识看向谢敏,只见特工斜倚在破烂的柜子旁,身子笼在阴影里,正举着枪,沉默而如猛兽凝瞳,透出死寂的锋锐感。

  枪口正对傅闻安。

  谢敏双手握枪,扣下扳机。

  砰——!

  子弹出膛。

  那一刻,傅闻安以为自己看清了未来。

  他想象到子弹切入肉体时的绞杀力与破坏性,肌肉坏死、血液奔流,一切生命无论尊贵卑微都在其威慑下平等。

  当他看到特工用坚定不移的冷酷眼神望向他时,一种出离的愤怒与杀意燃烧着他的理智,不知是什么落空,剜掉心口血淋淋的东西,徒留一片凄惨的空洞,寒意从空洞中渗出,怨毒地侵吞着他的骨血。

  傅闻安一瞬间得知,那是嫉妒与憎。

  嫉妒他人成为谢敏的优先选择;憎恨谢敏的无情无义。

  但恶人的情绪达到顶峰时,当傅闻安恨不得一枪崩了谢敏时,那颗命中注定要穿透他头颅的子弹,擦过他的头顶,向身后飞去。

  子弹打断支撑繁复红绒窗帘的支架,厚重布料从天而降,如同逆涌的波浪冲至疮痍遍布的地面。光线被吊诡的黑红色隔绝,昏暗而旖旎的阴影笼住傅闻安的面容。他怔了一瞬,紧接着,沉底的情绪如同海浪后沉渣泛起,苦涩而难缠。

  他向谢敏走去。

  只走了三步。

  一发不知名的火箭炮突然从窗外发射,劲风狂涌,厚重落地窗帘被掀起大片,从南到北,琴键般此起彼伏,如浪花般绚丽。

  火光在傅闻安背后炸开,仿佛硝烟拥护着灾厄之主,炮弹中心,正是他先前所在的位置。

  傅闻安咬紧牙关,瞳子掠过一抹冷光,凝视着谢敏。

  谢敏把额头贴在冰冷的木柜上、缓缓闭上眼睛。

  从第一发剿灭火箭炮的出现开始,谢敏就锁定了支援者的位置,毫无疑问,支援者属于“殉道者”。

  在子爵消失后的第二发火箭炮,是对傅闻安的最后威慑。

  打下帘子,视野消失,谢敏断送了这最后的机会。

  而这一点,傅闻安同样明白。

  过了几秒,或许是十几秒。

  等到谢敏呼吸都衰弱,右腿彻底因失血而麻木,感觉有阴影覆下,他用后脑勺在柜子表面蹭了一下,而后疲惫地睁开一只眼睛,

  “你逃不掉了,谢敏。”

  男人说道。

  谢敏如落进深渊般晦暗莫测的涡流中,掌控权已然易主,但他笑了,近乎懒散地挑了下唇,唇间有血,显得整个人鬼魅而妖异。

  “那可说不准。”

  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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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