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 村民们也想起了沈民田,刚才还口口声声骂沈舒没本事,现在……
沈民田一张凶悍的脸迅速怂了下去,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讷讷地喊:“村长。”
沈舒看着他万分无奈地一叹, 道:“民田哥, 当初是我先食言于你, 你骂我, 我不咎, 但你打了柱子哥和九叔公的事, 必须要受到惩处,这样才能服众。”
沈民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对着沈谷堆的方向磕头,“九叔公, 是我错了。”
本来沈谷堆心眼小, 是不想轻易原谅沈民田的,结果没想到这小子忒能屈能伸, 说嗑就嗑,把他搞得都没话说了。
索性他只是轻微的腰痛,没伤到哪根骨头,不然他非要让沈民田挨板子不可,于是也只能不情愿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一把年纪,不能跟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计较。”
顿了顿, 他尤又不甘, 摆出以理服人的架势,说:
“但, 你打了柱子两回,这事儿不能随便过去……舒娃子,九叔公知道你好性子,但他犯了错不能不教训,不然以后其他人都学着跟他一样,岂不是要翻了天了。”
说着,他一一扫过围观的村民,寻求声援道:
“大家伙,你们说是不是?!”
村民们皆是喊“是”,不为别的,就冲他刚才对沈舒出言不逊,沈舒可是平梁村的村长!
于是,众人纷纷开始指责沈民田,让沈舒罚沈民田去“守山”,守不满三天,不准下来。
这三天里,不能有任何人靠近沈民田,给他送水送粮,必须自己艰难求生。
沈舒觉得不妥,秋天的山上猛兽众多,为了冬季囤粮会频繁窜动,万一把沈民田扔到山上自生自灭闹出了人命就大大的不妙。
是以,沈舒斟酌着说道:“民田哥,罚你给良平大爷割稻子,你可愿意?”
沈民田一听,十分激动地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沈良平是村里的孤寡老人,由于年纪过大,干不动农务,之前都是沈舒帮他干的。
现在村里人的稻子都割得差不多了,只有他和其他几个孤寡老人的稻子没割,这对沈民田来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其他村民听到沈舒做出这样的决定,再一次在心里感叹沈舒的宽容——他实在是太好了。
事毕,沈舒顺道去地里薅了一把扁豆,准备拿回去炒着吃,刚到家就见沈小萁坐在凉堂里,正在玩顾怀瑾新给他做的木质孔明锁。
而顾怀瑾人却不知道在哪儿,沈舒去灶房和他的房间看了一下,均未见到。
沈小萁适时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说道:“夫子,你回来啦!顾伯伯在你房里,你要找他吗?”
沈舒愣了一下,心说顾怀瑾在他房间里做什么,点了点头,掀了门帘进去。
只见,顾怀瑾坐在他一贯伏案用的椅子上,双眼看着窗外,手指漫不经心的敲击着桌面,分明走神的模样。
他大抵是等了他好一会儿,连他随手搁在书桌上的茶水都喝了半盏,闻到门口处的动静,他侧目朝他看来,狭长的凤眸一片深晦。
沈舒略觉气氛有异,但也没往心里去,朝他走了过去,语气轻松地说道:“顾怀瑾,你来是为了找书吗?找到了没有,没有我替你找找。”
才至跟前,顾怀瑾忽然摊开手掌。
他的掌心上赫然躺着周子衡送他的玉印,之前他随意丢在了桌面,没往心里去,这会儿见顾怀瑾捧着他,心里咯噔一响。
沈舒连忙主动解释:“前段时间,周蔚和周子衡到村里来了一趟,周子衡想邀我与他吃饭,我没应,他便送了我这枚信物,我想着以后怕是有用处,就收下了。”
说着,他伸手去拿玉印,准备把它扔回原处,令顾怀瑾揭过此事。
然而,他的手才伸过去,顾怀瑾就将他的手腕扼住,目光幽暗的与他对视:“那我呢?”
沈舒皱着眉头:“你什么?”
他都已经解释了他跟周子衡没什么,他总不会这也要吃醋?!
顾怀瑾忍着情绪追问:“含璋收下周子衡贴身信物的时候,有想过我吗?”
沈舒便沉下了脸:“我并不知道这是周子衡的贴身信物,之前周老爷也给了我一枚扳指,我以为都是一样的。”
顿了顿,他又道,“即便是贴身信物,我又不喜欢周子衡,你何必平白呷醋?”
顾怀瑾神情发冷,“所以是一点也没想过,是吗?”
沈舒:“……”
这话他答不了。
于他而言,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无需在意,他实在不知道顾怀瑾在纠结什么。
顾怀瑾迟迟未得到想要的答案,却是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含璋,你要我了解你、尊重你、收敛自己的本性、克制自己的欲/望,我都做到了,你便是这么对我的?我早该想到以你的性子,谁都拒绝不了,自是八风不动享遍所有人的殷勤,再从里面挑个合眼的,哪儿还会记得我姓甚名谁呢?”
“诚然,这怪不得你,是我轻信了你,这些时日尽顺了你容了你,两情相悦其实还不如金屋藏娇来得痛快你说是不是?强扭的瓜不甜也是解渴的。”
话落,沈舒头皮发紧,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是因紧张导致的,下意识转身就跑。
然而,顾怀瑾握着他的手,哪里还容得他逃,轻轻一扯,就将他扯到自己身上。
两人对视,沈舒诚惶诚恐,顾怀瑾戾气邪生。
“别……”
沈舒试图让顾怀瑾冷静,道:
“你既然心里不畅快,我明个儿将它还回去就是。”
什么原则不原则,都没保住裤/衩子重要。
却见顾怀瑾一手搂着他,一手当着他的面将那枚玉印碾得粉碎,指尖一松,白色的齑粉从他的指端飘下。
他说:“含璋猜得不错,我的身份的确不是什么游商,乃是名门之后,十个周子衡及不上一个我,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这玉印毫无用处,我替含璋处理了它,含璋谢我。”
沈舒在心里骂了声“妈了个巴子,谢你个仙人板板”,嘴巴却万分诚实,“我谢你,你放开我,成么?”
顾怀瑾覆在他耳旁低低地笑,“当然不成。”
他岂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沈舒真是服了,这什么顶级醋王,刘敬和的醋他吃,林小姐的醋他也吃,现在周子衡的醋他还吃,他上辈子是个醋罐子吧?
不过很快这些念头就散了个干净,因为顾怀瑾抬起他的脸,开始吻他,不同于上次在巷子里胡乱的在他嘴唇上一通乱蹭,他竟是握着他的下颌指尖发力,使得不禁吃痛张唇,然后……
沈舒睁大双眼,浑身血液瞬间冲到头顶,脑子更是随之发出“轰”地一声巨响,思绪化作绵长的空白。
他竟然……
他竟然……
沈舒失神过后,便是巨大的愤怒,他的耳尖脖子被气得通红,开始拼命挣扎。
顾怀瑾却吻得愈加发狠,像是要将他吞进去似的。
作为皇室子,十三岁有晓事宫女教导,十六岁开始开枝散叶,虽然顾怀瑾当初因不习惯女子的触碰,命令晓事宫女退避三舍,但那些看过的春图、读过的春诗这会儿都派上了用场。
那些东西就像是活了似的,从自己的脑海里一一闪过,使得他越发自由欢畅如鱼得水,他竟不知二人交吻是如此快活的事,快活到他无法自控的试图追逐、驯服沈舒这一尾游鱼,手掌也肆无忌惮地摸索、采撷着。
挣扎?
有何用?
就如此刻,他听到沈舒被他的采撷逼得闷哼出声,逐渐卸去许多力气,逐渐在他的吻下求一线生机,双手紧紧抓着他肩膀上的衣料,似抗拒,非抗拒。
沈舒眼尾沁着水光,恨死顾怀瑾了。
这对于一个直男来说,绝对是天大的耻辱,从前他还只是摸一下,在他嘴巴上蹭一下,现今已过分到何等地步了?!
如果他手边有把匕首或是什么花瓶之类的,他肯定毫不犹豫重重往顾怀瑾身上招呼。
可是他的手只是稍微动一动,顾怀瑾就吻得更深,跟他所有的举动都是在求欢似的。
是以,沈舒非但不敢动,还只能牢牢攀着顾怀瑾的肩,等待这一轮鞭挞结束,再与他论理。
顾怀瑾却没完没了。
渐渐地,沈舒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眉头不由自主锁紧,紧接着他如遭雷劈,表情极其难看……
为什么?
为什么他被顾怀瑾吻得起反应了?!
前生二十多年,他从未与人这样亲密无间,亲密到能够深刻体会对方的温度、呼吸和味道,他以为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直男,一直想象着女子的柔软、香甜和乖巧,结果此时此刻的生理反应告诉他,他居然弯的?!
不。
这不可能!
这什么鬼!
沈舒整个人都快要要裂开了。
之前顾怀瑾摸他,他尚能解释,男人嘛,身体结构注定了比女孩子更容易兴奋,能是什么大问题?
至于在巷子里被按着亲,他毫无感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而现在,他居然从这暴烈的亲吻中品味出一丝快活的滋味来,身体不受控制的软下,像是被抽掉了骨髓。
最要命的是,胸口处的痛意夹杂着愉悦,连带着有些东西都开始发烫。
顾怀瑾忽觉沈舒没了动静,食髓知味的暂停,凝视他,却发现他一脸饱受打击的颓败、茫然。
嗯?
这是做什么?
不由地,顾怀瑾好笑出声道:“难道含璋被我亲了亲,便想着该往哪条河里跳么?”
沈舒呆呆地看着顾怀瑾,面色如同天气疯狂变幻,竟一反常态地没有骂他。
他喃喃地开口:“顾怀瑾,我竟然……”
竟然真是个断袖。
顾怀瑾听了前半句,没听见后半句,遂问:“竟然什么?”
沈舒唰地住嘴,不,不能让他知道,让他知道他便愈发得寸进尺了。
而且,他未必就是真断袖,被顾怀瑾这么个亲法,是个人都遭不住,这厮的吻技一定是狠狠练过的。
为了验证这一结论,沈舒做了个极其大胆的举动,他抱着顾怀瑾的脖颈,主动的吻上了他的唇瓣。
没感觉。
完全没感觉。
就是。
他怎么可能是断袖?!
也不可能喜欢顾怀瑾的。
顿时,顾怀瑾的面色微变,乌眸浓黑,他似是受到某种鼓励,一手拂落书桌上的书籍砚台,将沈舒抱起放了上去。
沈舒眼皮一跳,那俊美的面容随之再度压下。
“唔……”
所有的抗议都被堵于口中,唯有激烈的唇齿缠绵在室内发出暧昧的响声。
最终,还是沈小萁听到卧房里的异动掀帘进来救了沈舒的狗命,沈舒浑然一副被蹂/躏过的模样,衣衫不整,好不失仪。
顾怀瑾握着沈舒的手,宽大的袖子掩住,无声的把玩,面上却挂着微笑,问:“小萁,饿了吗?”
沈小萁盯着地上的书籍,愣愣点头,小声说:“饿。”
顾怀瑾这才放开沈舒的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从卧房里离开。
*
县里各大酱铺的老板是在自家的酱货卖完以后,才发现官府封山的事的,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生意刚起头,就没了做酱用的食材。
自古以来,山水皆属民众,百姓们心照不宣,任是谁也没想到,官府好端端的把山给封了……不,准确来说,是卖了。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各大酱铺的老板纷纷赶往县衙,聚集在门口要求县令出来给个说法。
姜哲生卖山的时候就料到了会有这个场面,颇为从容地道:“去年清河县的税赋没交够,朝廷那边一直催着补交,今年县里的收成却仍是不好,因此我向县里的富绅征粮征钱,幸得林员外慷慨解囊,作为一方父母官,我也不好白拿,便将县里几座山头抵给了他当谢礼。总之,你们休要聚众闹事,这钱不归林员外出,便得县中百姓出,为了百姓,我也是无奈之举。”
酱铺老板们听言两两对视,均是无奈,姜哲生的品性他们是知道的,的确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退一步讲,即便姜哲生真的在这事上当真被钱迷了眼,所谓“民不与官斗”,他们也拿姜哲生没什么办法。
于是,酱铺老板们只好从衙门口散去,另想他法。
待他们走后,姜哲生返回县衙里,师爷从衙堂里迎了出来,问道:“大人,他们走了吗?”
姜哲生点头。
师爷顿时哈哈大笑道:“恭喜大人,既解决了辖内大片荒地的事,又得了大笔银钱,可以为咱们清河县做出功绩、升官之事指日可待了。”
姜哲生亦作此想,他在花钱为百姓办事和花钱买关系调离清河县之间毅然选择了前者,倒也不是他不想速速离开这个穷山恶水之地,而是他想起县城里如今有一位大人物,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绝不能行将踏错落得不好的下场。
至于这山……哎,的确是他对不起县中百姓,山水向来是百姓们的依傍,如今却被他轻易抵了换钱。
姜哲生心想,他为官数载处处清廉,这便当他做的唯一一件昏事吧。
*
与酱铺老板们的焦急截然不同,县里的百姓相当安宁,反正自打菇子无毒的事儿传出来以后,许多人擅自去山上采菌子吃,结果都殒了命,他们对自己亲身试菇采菇的事没啥想法。
却是有些药铺饭馆急了,他们有的要去山上采药,有的要去山上打野味,这会儿山一封,他们就得额外花钱去别处购买自己所需,结果听说这山不封就得多交税,立马就歇了去县衙闹事的心思。
多交税和少卖一两味药材、一两样菜式比起来,他们还是拎得清孰轻孰重的,反正这药材和野味原也不是清河县独有,去邻县弄来就是,从中多费的工钱,回头全加在他们卖的东西上面。
如此一来,最坐不住的还是酱铺老板们了,他们也想像这些药铺老板、饭馆老板一样,跑去邻县采菌菇,结果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邻里两个县也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也封了山,只许当地百姓进山,不许外地人口进山,那一大片一大片连绵的山头时不时会有人巡逻,若是被抓到直接按盗窃罪处理。
“……”
行吧,都怪他们没想到这一步,没防到林老爷来了招釜底抽薪,直接把做酱的食材给截断,这他娘的……真招人恨呐!
正当他们以为这生意做不成了,处于心灰意冷之际,林家人却放出话来,道是他们均可到平梁村找平梁村村长沈舒买菌菇,平梁村的菌菇新鲜安全,量大从优,绝对物美价廉。
得知这个消息,酱铺老板们哗然一惊。
……嚯,合着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再物美价廉能有不要钱的物美价廉吗?
奸商!
奸商啊!
不过,他们也没法否认沈舒的智慧,换做是他们,他们也是一样,更何况这菌菇酱本就是沈舒研制出来的,是他们先抢了沈舒的饭碗,沈舒才会如此。
哎……
早知道跟沈舒合作就好了,也免得这会儿非得心甘情愿往沈舒的陷阱里钻。
更有之前见过沈舒频繁出入县衙的,佩服起沈舒的手段和心计,沈舒当真本领过人。
于是,酱铺老板们一股脑往平梁村涌去,欲从沈舒手中购得菌子,沈舒早有准备,与他们谈妥了价格,收了钱,让村民们带着他们上山现摘。
如今县中的菌菇酱已降到了七十文一罐,沈舒卖他们五十文一斤,卖得这么便宜不是为了方便他们对半赚,而是为了能把菌菇酱的价格压得更低,让县里的百姓都能吃得菌菇酱,让菌菇酱走进千家万户,薄利多销式的赚钱。
等到把他们定下的菌子挖足,沈舒谆谆善诱地蛊惑道:“诸位老板,你们把菌子留下来加工,我们送货上门,连同这菌菇的费用一起也只要一斤七十文噢。”
酱铺老板们闻言突然十分心动,无他,仅因县城开了这么多家酱铺,还是周家酱铺的生意最好,周家酱铺的酱贴着“平梁村菇子酱”的标签,深得百姓们的喜爱。
继而,便有老板道:“让你们加工,这酱能打着你们平梁村的名义出售么?”
沈舒愣了一愣,想起“品牌效应”四个字,含笑颔首:“当然了,敬请诸位老板放心,我们平梁村菌菇酱的味道永不过时,过一阵子还会出新酱,介时也可包工包料。”
酱铺老板们顿时纷纷道:“好,那就给你们做,你们什么时候送货?!”
沈舒遂与他们约定好了时间,以及让沈文庆一一记下他们的姓名和地址。
*
时间转眼来到秋分,平梁村村民忙得如火如荼,因为他们发现卖菌子赚加工费好像比之前踏实,所有人都卯足了力气投入到里面。
也因要不辞辛苦走烂路给酱铺老板们送货,所有村民再一次敬佩起沈舒的高瞻远瞩,怪不得他宁愿费力气跟别的村子打村架、花那么多钱进去也要修路,这路是该修,修好了以后能用驴车、马车,以后出去的货量再大,他们也是轻松的。
只是,林家往拓展外地市场的事儿没传出什么好消息,倒是周家的人又找上门来,厚着脸皮要见“沈大官人”。
村民们原是恼了周家,想将周蔚和周子衡从村里赶出去,不让他们见沈舒,但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说“就该让村长见见周家人这落魄样儿,出出气”,村民们这才许周蔚和周子衡进到村子里面。
事到如今,周蔚已经不奢望沈舒跟周家独家合作了,只希望沈舒不要把事情做绝,不卖菌菇给他们。
虽然周家财力丰厚,人脉也广,但是县中菌菇酱的价格摆在那儿,千里迢迢跑那么远的路去买材料回来,实在得不偿失。
周子衡却无心周家的生意,而是想着沈舒收了他的信物,怎地如此无情,居然这么久了都不找他吃饭,着实让他受挫。
一会儿,他就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