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使杏花村的人察觉端倪, 沈舒带人挖了几天菌子就没挖了,俗话说得好细水长流,也不能一下子给人挖秃了不是, 沈舒决定把采来的菌子做成酱先。
于是,他在村里召集了一波人手, 这次足足召了三十多。人, 做酱小队得有七八十人了。
村里的汉子十分纳闷, 这次沈舒要的全是村妇, 拢共就那么三四个男人,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偏爱妇人的村长, 搞得他们这段时间的家庭地位都要降低了。
此刻,狭小的院子里, 水缸、菌菇、木盆……凌乱的放了一地,村民们边干活边唠嗑, 分外热闹。
沈四郎嘴里念念有词:“砖瓦房, 砖瓦房,砖瓦房……”
乔婶大声打趣:“四郎, 你快别念了,婶娘看你想砖瓦房都要想魔怔了。”
沈四郎咧咧道:“乔婶,你看咱们村的人谁想砖瓦房能不魔怔?!”
“可不是么?”沈二狗说,“我有钱我也盖间砖瓦房,到时候乔婶你把你家翠花嫁给我做小呗?!”
新来做酱的沈福春顿时笑骂:“赚两个钱,瞧你把嘚瑟的,还敢想二房?也不怕你媳妇儿打瘸你的小兄弟。”
乔婶更是彪悍, 抖着抖了手上的水站起来, “沈二狗,我明天告诉你媳妇儿去!”
沈二狗立马求饶:“婶娘, 错了,我错了。”
霎时,整个院子都充斥着欢声笑语,皆在讨论着“砖瓦房”和“二房”。
沈舒隔着窗子都被他们给逗笑了。
转而,他指着《诗经·采薇》上的字,教沈小萁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沈小萁下巴搁在桌子上,一张包子脸墩圆,眨巴着长长的眼睫毛,“夫子,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沈小萁是个好学的孩子,不懂就问,沈舒正要解释,看到坐在床尾执着书籍的顾怀瑾,“顾麟玉,你来。”
也不知道顾怀瑾是不是一个人待不住,非得找借口在他房间里赖着,明明搬进来前,两人说好了“如无必要,不可随意出入对方卧房”,他却振振有词地说:
“含璋,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人生二三事,唯读书最不能懈怠,你总得让我摸摸你的书吧。”
沈舒只道:“那我给你拿一本,你回自己房间读。”
顾怀瑾颔首:“行,我想温诗经。”
沈舒:“……”
他故意的!
他明知诗经沈小萁在学。
到底是斗不过这厮巧言善辩,沈舒没好气的掀帘让他进来,于是便有了他随意从他床头抽了本书,坐到床尾阅览的一幕。
见他知道离自己坐得远些,沈舒心里好受了许多,这会儿沈小萁问问题,他直接把问题抛给了顾怀瑾,然后踏出房门,道:“我去帮忙。”
顾怀瑾见他逃之夭夭,哑然失笑,却也没追出去,反教起沈小萁学问来。
*
沈舒一走出屋子,院子里的村民们就朝他看来。
他们皆是面露笑意,喊他:“村长!”
沈舒问:“菌子处理得怎么样了?”
沈四郎一拍胸脯,自信满满,“村长,我们做事你还不放心么,我们可是做酱的老手了!”
因着这次采摘的菌菇够多,完全够做两千多罐,沈舒为了提高效率,分别给他们分了一点,让他们全程操作,味道及格了才肯让他们包揽一切。
如今,沈四郎、沈二狗还有最早加入做酱队伍的村民个个都是合格的做酱师傅,与沈舒的手艺差不了多少。
沈舒就怕采的菌子多了混杂了有毒的闹出人命,特意让张铁牛进行监制,张铁牛上前道:“小舒,我每筐只挑出了一两株,采错的几率不高。”
沈舒眉头舒展,绽放了一抹笑,“铁牛哥,你做事我放心。”
于是,两千罐野香菇酱浩浩荡荡进入制作工序,做好以后放在院子里,等周家人来验收。
听说这次的货量足有两千,周蔚特意带了一大批伙计前来,仍是将马车驴车停在官道上,徒步过来,他忍不住擦汗,抱怨道:“沈大官人,你这路修的得抓紧了,不然货量再大些,搬货都得搬好些工夫。”
沈舒也知自己这路修得慢,满口应答道:“修路非一日之功,还请周管事再多给我些时间。”
周蔚也不是催促,就是很为这个烂路着急,但一看到院子里的野香菇酱,他又大喜道:“我来时酱铺仓库余货不多,沈大官人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沈舒亦是欢喜:“真的么?”
周蔚连连点头:“最近酱铺的生意虽赶不上开张时火爆,但是买酱的人依然前仆后继,为此老爷不得不限着数卖,结果还是日日都卖光。”
尤其是县里有几个富绅,对“肉酱”很是着迷,他们光是买回去吃还不够,还想跟周老爷合作。
周老爷当然是拒绝了,谁会把垂手的利益让人,那不是傻子吗?
沈舒说:“那就好,我还怕卖不动呢,不然这两千罐压在我手头,我当甚是为难。”
周蔚说:“做,尽管做,做一万罐周家也有销路……”
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沈大官人把该解决的问题解决了么,可别这两千罐是最后一笔生意。”
沈舒莞尔:“目前是解决了,但长远计还得长远再看。”
闻言,周蔚大大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现下解决了就好——
托沈舒的福,他现在已是酱铺最大的管事,酱铺的生意越好,他的进账越多;可以说,他比周老爷还担心沈舒供不上货,毕竟周老爷除了酱铺还有绸庄,而他什么都没有。
接着,他让伙计速速搬货,好早点回到周家复命。
这一搬就搬到晚上,沈舒的茶都不知喝了凡几,顾怀瑾伫立沈舒身侧,望着夜晚里来来回回忙活的人,含笑道:“早听说含璋跟人做了笔大生意,却没想到做得如此阔绰。”
大大小小的坛子往外运,足足运了十几趟。
沈舒笑了一声:“阔绰不敢当,和你比起来,我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的银两才以千计,而他光是封地的税收还有他所坐拥的土地、军队,就有千万,可以说是除了皇帝以外最富有的“游商”。
犹记得原著里,作者写过渣攻将金银玉石给苦情受掷着玩儿的桥段,苦情受的金屋藏着许多稀世珍宝,堪称世上最华美的囚笼。
顾怀瑾挑了下眉,总觉得沈舒说的不是自己游商这个身份,却也没有细想,“游商走南闯北,甚是辛苦,不如含璋偏安一隅坐收钱财来得自在。”
沈舒心里疯狂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说得也是,还是我比较轻松。”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将时间消磨完了,周蔚擦着额头上的汗,走上前道:“沈大官人,货已搬尽,我让人抬货款给你。”
沈舒笑道:“有劳了。”
随即,几个精致的小箱子噔噔放在沈舒的跟前,开箱里面全是金灿灿的黄金,竟不再是白银。
沈舒神色一凝,连忙将箱子关上,按住。
他紧张道:“周管事,你来时没惹别人注意吧?”
周管事面上笑吟吟,“金子是出发前就装好的,钉了钉,刚才才撬开,沈大官人,我做事你放心。”
沈舒堪才松了眉宇,他可不想这金子前脚到手,强盗小偷后脚进村。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沈舒赶紧让人把参与做酱的村民从睡梦中喊起来,尽管有些村民压根没睡,就等着沈舒这边完事。
约莫一刻钟,领钱的人嗖嗖来齐了,沈舒把金子分到他们手上,让沈文庆记账。
村民们看到金子呼吸一重,眼睛都瞪直了。
金子!
是金子!
这是他们能拥有的么?!
所有人双眼齐齐放光,就好像八辈子没见过钱,恨不得叫个人来打醒自己。
沈舒道:“我算了一下,十两银一锭金,你们刚好每人一锭,多出的二两充公。”
眼下,哪儿还有人听得进沈舒说话,全都捧着手上的金子,巴不得今晚抱着这锭金子睡。
“呵呵呵呵呵呵呵……”沈四郎已经乐傻了,不停的傻笑着。
其他村民的表情比他好上两个钱,笑容咧到了耳后根。
就是说……这是什么绝世的村长,竟然能让他们平生发这样的大财,活财神呐!
更有激动的比如沈青蛾,她直接哭了出来,喃喃道:“买宅子,买宅子……”
再攒点她可以去县里买宅子,带沈小萁到县里去住,然后送沈小萁上私塾,她再也不用被沈有志左右,苦哈哈的想着自立门户。
沈小萁站在沈青蛾腿边,看着沈青蛾哭泣,手足无措地喊了声:“娘。”
沈青蛾蹲身,将他抱了个满怀,她哽咽着说:“小萁,之前是娘对不起你,是娘懦弱,你等娘再赚点,再赚点……”
沈舒看得心漪阵阵,上前安慰母子二人,待得沈文庆接过沈青蛾那份钱,记了账,他才让沈青蛾跟着村民们一块散去。
眼见院子里的人走了个精光,沈舒掂着属于自己的那锭金子,边进屋边说:“累死了睡觉,明日还有得忙。”
顾怀瑾跟着他越过门槛,眼光流转着一笑,“不若我给含璋捏捏手脚?”
沈舒吓得一窜,回过头眼含戒备,“这怎么行?”
顾怀瑾悠悠道:“我寄居含璋家中,多是叨扰,为含璋做些小事,亦无不可。”
沈舒摇了摇头,“你若真想为我做点什么,就多帮我照看小萁,其他的却是不必了。”
开玩笑,他天天跟他呆在一块儿,避他犹嫌不够,怎会让他“上下其手”。
顾怀瑾微微一叹,不掩惋惜之色,“好罢。”
沈舒直想掰开他脑壳看看,看看他到底在惋惜什么,但他怂得很,根本不敢去开那个潘多拉魔盒,只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赶紧洗漱去睡。
顾怀瑾望着他逃似的背影眸色渐深,片刻懒洋洋一笑——
近水楼台,他急什么?!
*
第二日,村里多了很多小动物,牛羊鸡鸭鹅,都是村民们一早从县里赶回来的。
“哎呀,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我能养鹅,瞧瞧我这大鹅威不威风?”
“哪儿有我这大公鸡威风,明个儿早上叫给你听。”
“你们都别说了,沈二狗买了头牛,听他媳妇儿说,这头牛足足花了二十两银,把他之前赚的钱都搭上去了。”
“哎哟喂,二狗买牛干嘛?小牛犊子真是贵得很嘞。”
“听他媳妇儿说,他们家的地以后租给别人种,还能把牛养大了租出去。”
……
村民们凑在村口你一言我一语,别提多热闹了,那些没被选上做酱的人看了都眼红。
连续挑两拨人了,他们怎么还没被挑上?不行,他们得找沈舒去。
一到沈舒家里,就见发了财的村民赶着给沈舒送肉送排骨,他们提来的那点鱼蛋米粮简直不够看的。
但再怎么寒酸,他们也是要去的,当他们对沈舒说出来意,沈舒笑道:“好,你们的名字我已经让表姑父记下了,等到下一波再有活干,我优先选你们。”
没被选上的村民登时大喜,心里的怨气尽散,腰都不知道弯了几回了。
说实话,要是做酱需要那么多人,沈舒早把他们全捎上了,所以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步一步来。
傍晚,平梁村来了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
只见男的身着深紫色绸衣,头戴黑色帻巾,腰间束着个嵌着劣质玉石的腰带,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布靴;女的则是梳着双丫髻,身着清丽的粉裙,脸蛋圆润,脖子上戴着个串着璎珞的项圈。
他们陡一进村,就引起了村口村民的注意,村民们纷纷议论道:
“我怎么觉得这姑娘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不是,我也觉得熟得很咧……我想起来了,这姑娘不就是村长说的那个来咱们村儿打听刘敬和有没有家室的林家丫鬟么?”
“刘敬和都死了,她还来干什么?”
“指不定人家林小姐情深,看刘敬和死无尸身,打算把刘敬和的骨灰买去埋了。”
“沈福春,我看你是掉到钱眼里去了吧,尽在这儿胡说,别管了,赶紧告诉村长。”
……
说完,立马有人跑开去给沈舒报信,很快沈舒也出现在村口。
见到林家的管事还有林小姐的贴身丫鬟翠竹,他扬起一抹笑容,迎了上去,道:
“姑娘,又见面了。”
“沈公子。”
翠竹颇为惊喜,惊喜沈舒还认得她。
沈舒道:“托你家小姐的福,我已与刘敬和解除婚约,今后定遇良人。”
翠竹一听到“刘敬和”三个字就面露嫌弃,“呸”地一声道:“这厮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咱们不提他。”
稍作停顿,她又福了一礼,“沈公子,我今次前来,是有要紧事与你商谈,这是我们林家的管事,叫林富贵。”
沈舒对林富贵颔首微笑:“林管事好。”
林富贵是个大胖子,脸上极易出汗,又加上最近天热,不停地拿袖子擦汗。
他长话短说道:“沈公子,是我家老爷让我前来与你谈笔生意,有关于周家酱铺的肉酱,我们知道是你做的。”
说来也巧,林家主花大价钱买通周家酱铺的伙计,套出沈舒的住址名姓,才知做酱师傅是平梁村村长。
翠竹到平梁村里来过一回,也见过沈舒一面,故而经林小姐授意,主动跟着林管事前来。
她今个儿来是为了促成林家与平梁村的合作,林家主开出的条件想必沈舒不会拒绝。
然而,沈舒连问都没问是什么条件,就道:“抱歉,我不能与你们林家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