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击案的元凶是一个很普通的年轻男人,在大城市里四处打工谋生,和巷子里的一只猫交了朋友。

  每天下班都会给那只猫带一点吃的,但从来没想过带猫回家。

  流浪的猫猫狗狗这么多,难道见一只养一只?

  有那闲心和钱,不如给自己多买几包烟。

  多买几包烟的事儿还没着落,流浪猫就被下药毒死了。

  听说是放的老鼠药,它自己不长点心眼,偏偏去舔那下了药的食物。

  活该!

  真她妈该死。

  男人想。

  然后举枪嘣了下药的老板。

  砰——

  硝烟从枪口冒出。

  市民心有余悸,纷纷讨论这件事。

  没人知道他到底善不善良。

  如果善良的话怎么会为了一只猫杀了一个人。

  周绪起无比庆幸那天他打开车门,义无反顾地朝一个他不确定是不是周池的背影冲了过去。

  如果他没看到。

  如果他不在意。

  如果晚了一秒。

  事情的结果都会不一样。

  周哲说他住的地方太偏,实在是不安全。周绪起回答说自己没钱,能找到这么个地儿不错了。

  经过此事,周哲不再放心让周绪起一个人瞎弄,说什么也要把他弄进学校宿舍里去。

  电话被挂断的那天,姜竟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人变脸,一副难以置信又伤心欲绝的样子,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实在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憋了又憋最终憋出句:“别太激动,伤口会裂。”

  ——

  周绪起拖着医生说需要静养半个月的伤口买机票回了国。

  站在国内大学top3的门口,他低头打出一段长长的文字,咬着嘴唇上的死皮,又一个个删掉。

  发了句:[小孤僻,我们好好聊聊]

  消息发送失败。

  绿色气泡框旁边弹出红色感叹号。

  微信、手机号、支付宝全部被拉黑。

  周绪起说不出他当下的心情,只觉得心上被人开了一枪,正中心脏,他一瞬间窒息。

  他找彭经延问了谢致予的宿舍,对方说他也不清楚,不过可以给他打听打听。

  周绪起进了学校,就站在保安亭那条道上不远,站在那儿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

  黑眼睛、黑头发,中国人的面貌。

  他久违见到这么多亚洲人,揣着兜看着他们经过,听他们吐槽考试题目奇葩,又说不想考下午的高数。

  周绪起想,谢致予这么聪明,绩点一定很高,能拿国奖的那种。

  他也不想打扰他男朋友复习,但男朋友不要他了。

  他能怎么办。

  周绪起脚尖踢了踢宿舍楼下的瓷砖缝。

  这片是竹园,谢致予在13栋a207。

  彭经延急匆匆地赶来,他和谢致予一个大学,专业不一样。

  本来还在图书馆复习,周绪起一条消息把他炸了过来,远远看见身高腿长的人黑衣黑裤杵在男生宿舍楼下,他喊了声:“绪哥!”

  周绪起背对着他,猛地回头看了眼,见到是他眼睛里的光亮一点点暗了下来。

  “你不是在国外吗?怎么回来了?”终于跑了过来,彭经延喘了几口气。

  周绪起低头瞅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身前人气喘匀了才说:“回来了。”

  彭经延没从他这话中得到有效信息,抓了两下头发:“你……回来就为了找予哥?”

  他抬头看了看上面。

  周绪起抿着唇没说话,良久嗯了嗯,又轻声说:“他把我拉黑了。”

  彭经延倒吸一口气:“你们吵架了?”

  “拉黑?怎么还至于拉黑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记得高中的时候他俩也吵过架,可过了一段时间也好了,后面甚至还甜甜蜜蜜地一起去旅游,把他和许孟几个都抛在脑后。

  周绪起说不清也不想说,他想了想说:“有没有大一建筑系的考试安排表,帮我找一份。”

  彭经延问了几个朋友问到了,将安排表发给他。

  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考试表格,周绪起恍然发现自己对谢致予的生活了解甚少。

  一万三千公里的距离和十三个小时的时差在他们之间劈开一道瞧不着底的沟壑,他甚至连自己男朋友的考试安排表都没有。

  周绪起下定了决心,带着满腔沉甸甸的情绪爬楼,站定在一间宿舍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宿舍内一片安静,等了会儿,有人开了门。

  眼前的陌生男生看到他一愣,问:“找谁?”

  周绪起张了张嘴:“谢致予。”

  男生打量了下他,说:“不在。

  周绪起:“那——”

  “可能去图书馆了,你去图书馆找。”

  周绪起肩垮了下来,转身往图书馆方向走。

  彭经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副死了人的样子,说:“绪哥你脸色不太好,吃晚饭了吗?”

  “要不我先带你去吃个饭,然后再去图书馆找。”

  周绪起摇摇头,让他先走:“你先去忙吧,不是要复习吗?别管我,我自己可以。”

  彭经延拧着眉,低头看到手机上发来的消息。

  [让他走。]

  彭经延发了两个问号:为什么?怎么了?你俩怎么了?

  对面没回。

  周绪起注意到他的视线,凑过去看屏幕,彭经延一把摁熄手机,干笑两声:“绪哥,要不还是先去吃饭吧,晚上再来找,予哥晚上一定回宿舍。”

  事实证明,彭经延是个乌鸦嘴。

  周绪起在a207门外蹲了一整晚,谢致予一晚上没回宿舍。

  接下来的两天,周绪起算是彻底知道了,谢致予在躲他。

  他想不通啊。

  实在是想不通。

  他解释了,为什么谢致予不信他。

  为什么要拉黑他?!

  周绪起扯低头上的帽子,连日的劳累令他眼下青黑一片,周哲给他发消息让他快回来。

  他站在男生宿舍楼下的低矮的花圃石阶边缘,他只能站着或许也可以找个座位坐,但不能蹲,会挤压伤口。

  他有点庆幸自己年轻身体好,要不然怎么能扛住在宿舍楼下守了三天。

  如果被周总知道了,周总肯定气得半死。

  周绪起不信谢致予没看见他,只是他狠得下心来不见他。

  真狠啊……

  一点都不心疼。

  他抹了把眼,指腹粗糙的茧刮过眼皮,忽然想,当初谢致予被他拒绝的时候心也是这么痛的吗?

  子弹从腹部一直向上钻到心口,钝刀子剌肉,疼痛一阵一阵的。

  周绪起揣进兜里的手攥紧了,一边蹭着眼皮一边想。

  早知道当初他这么疼,要是没有拒绝他就好了。

  真该把当初那个狠心的自己扇死。

  一张照片在各大学院群里传:高个男生黑衣黑裤,黑色外套里的黄灰色黑边毛衣长出一截,遮住半边屁股,修饰腿型的直筒工装裤下踩着双马丁靴。帽子遮住了半张脸,模模糊糊看出鼻骨挺拔,露出的半边耳朵上戴了两个银色的字母耳钉,宽肩窄腰,低着头看地面的样子也很像明星。

  3班爸爸:是不是艺术院的?艺术院的不住竹园啊

  5班大爷:这哥们不知道哪来的……搁我们宿舍楼下蹲三天了

  9班lh:是不是找人啊,我看他上过好几趟楼

  4班qd:对,找的好像是xzy,去了好几趟他们宿舍

  3班爸爸:xzy?!哪个xzy?7班那个?

  7班胡图图的牛魔王:确实是找xzy,我亲耳听到的

  2班嘟嘴的青蛙(疲惫版):???为什么找xzy?xzy抢他女朋友了?

  1班看到我请叫我去复习:青蛙老师格局小了,我感觉这帅哥不像是来寻仇的

  1班建模去死:卧槽!!!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5班大爷:……哪样?

  2班嘟嘴的青蛙(疲惫版):卧槽!!!

  7班胡图图的牛魔王:卧槽???

  3班爸爸:不是……你们在卧槽啥?

  7班快乐高数(备考中):听说xzy要和这帅哥分手,帅哥不同意,一直蹲在宿舍楼下就为了见xzy一面………

  群里安静了十几秒,几十条卧槽和什么瞬间刷了屏。

  3班爸爸:xzy是弯的???

  7班czq:帅哥是弯的???

  9班Ih:谁懂…本来准备去要微信,安抚帅哥受伤的心灵……结果看到这条消息…谁懂……

  7班czq:我懂……

  7班大眼睛的线性代数:@3班爸爸,你不知道吗?xzy一直说自己有对象,之前就在传他对象是个男的...

  1班看到我请叫我去复习:这八卦搞得我都没心思复习了

  1班建模去死:复习老师说得对,本人正在图书馆,书没翻一页,八卦看了半小时

  2班嘟嘴的青蛙(疲惫版):弯的归弯的,这哥们是真帅,我那天路过瞟了一眼,比艺术院的还帅

  8班伞被人撅了:青蛙老师保真?!!竹园哪栋楼,我等会儿吃完饭去路过一下

  3班爸爸:服了…帅哥就爱内部消化是吧……

  1班建模去死:其实……像这种很会打扮的帅哥多半是gay(我有潮人恐惧症)

  4班莲花盛开(考试勿扰):院里面有没有gay啊,出来说一下你们是怎么想的@所有人

  4班qd:莲花老师直接去问xzy或者帅哥(大胆想法)

  4班莲花盛开(考试勿扰):qd老师大胆!

  7班胡图图的牛魔王:别说,帅哥还挺深情的,真的在楼下蹲了三天,雷打不动

  3班爸爸:苦肉计

  5班大爷: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这哥们应该是个二代…

  1班看到我请叫我去复习:大爷老师何出此言

  过了大概一分钟,大爷传上来张图,图中低着头的男生上衣鞋子帽子分别被圈了出来。

  5班大爷:黑色外套大概两万三,里面的毛衣如果是我想的那件的话要一万多,鞋子四万,帽子也要一万多

  又是一片卧槽刷屏。

  2班嘟嘴的青蛙(疲惫版):真的假的?你不要诓我,一身九万多???

  5班大爷又传上来几张图,分别是外套毛衣帽子鞋子的品牌官网图片。

  7班胡图图的牛魔王:……震惊了,怎么会有人把九万块穿在身上啊…

  9班Ih:九万……

  7班大眼睛的线性代数:xzy为什么要和九万分手啊,又帅又有钱还深情这种男的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4班莲花盛开(考试勿扰):院里的gay出来分析一下xzy的心理@所有人

  7班czq:盲猜一波,xzy突然喜欢上了女生,直了,所以要和九万分手

  7班胡图图的牛魔王:瞎说,院里边女生本来就少,xzy又不近女色,怎么可能突然直了

  8班伞被撅了:刚路过了一下,九万真的很帅,@2班嘟嘴的青蛙(疲惫版),感谢青蛙老师

  3班爸爸:哈哈?九万成外号了?

  2班嘟嘴的青蛙(疲惫版):撅老师不客气

  8班伞被撅了:路过的时候在九万面前踉跄了一下,这才有幸看到九万的正脸

  9班Ih:撅老师社牛啊……

  8班伞被撅了:九万脸色很不好,手一直捂着肚子看起来是肚子不舒服

  7班胡图图的牛魔王:啊这……xzy真不见九万啊…毕竟是前男友也不至于闹得这么难看吧

  7班czq:话不能这么说,保不齐是九万先绿了xzy,xzy气不过不见他怎么了?

  9班Ih:很有可能啊…现在是来求原谅的,但是xzy是真狠心,九万蹲了三天,昼夜不停啊

  7班大眼睛的线性代数:Ih老师这话有失偏颇,九万先出轨了再可怜也不能原谅啊,怎么能说xzy狠心…

  1班看到我请叫我去复习:大眼睛老师说得对,渣男就该狠狠地扇他

  3班爸爸:赞同!渣男不可原谅!九万看着就很花,现在又用苦肉计!好有心机!

  5班大爷:(阿弥陀佛)

  4班莲花盛开(考试勿扰):都去复习,别聊八卦@所有人

  2班嘟嘴的青蛙(疲惫版):嗻

  ………

  周绪起下颚线绷得紧紧的,牙齿用力地咬着下唇,瞪着彭经延递过来的纸条。

  纸条折叠得很工整,里面的字同样工整,是清瘦有力的行楷,第一个字的一竖向下划出一道笔锋,像一把直刺心脏的刀,锋利地泛着白光,冷不丁将人扎了个对穿。

  [你走]

  彭经延回避着周绪起看过来的恶狠狠的眼神,煎熬又无奈地将谢致予交待他的话说了出来:“绪哥你别等了,予哥最后一门考试申请了缓考,他已经离开学校了。”

  他已经离开学校了。

  周绪起从来没听过这么难过的话,用力将手里的便签纸攥成一团,纸张里的两个字扭曲变形,他捂着腹部咳了一声:“他什么意思?”

  彭经延没说话。

  周绪起赤红着双目吼了出来:“我问你他什么意思?!”

  彭经延抓上他的手:“绪哥你别这样!”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他根本想不明白!

  谢致予怎么可能不要他呢?

  周绪起胸膛剧烈起伏,甩开扶着他的手,抬手抹了把眼,偏过头去。

  “绪哥……”彭经延回答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抓着他,末了叹了口气,说:“回去吧。”

  回去吧。

  你走。

  周绪起呼吸一颤,捂着腹部转过身去。

  缄默良久,声音很轻地说:“对不起。”

  “打扰你考试了。”

  彭经延抓上他的手臂,抓得外套袖子上全是褶子,无声地摇了摇头。

  周绪起站直身体,放下扶着腹部的手,脊背挺得很直一步一步走到垃圾桶旁边。

  他撕掉被攥成一团的废纸,握得紧紧的拳伸进垃圾桶口,张开。

  碎纸片飘扬。

  周绪起回头看了彭经延一眼,说:“这是他选的。”

  谢致予走得很果决,把他心脏扎了个对穿,又翻来覆去地煎至两面焦黑。

  —

  期末了,院大群里仍然热闹。

  7班胡图图的牛魔王:九万好像走了

  7班大眼睛的线性代数:xzy也走了,考试申请的缓考

  2班嘟嘴的青蛙(疲惫版):be了

  3班爸爸:……

  7班快乐高数:剧情真精彩啊

  帅哥二代蹲守男生宿舍三日只为追回7班大冰山谢致予的桃色八卦在建筑系22届中广为流传,传了一整个期末。

  传闻中的神秘男主角还得了个外号:九万。

  —

  “Good evening, Ladies and Gentlemen:

  We will take off immediately, Please be seated, fasten your seat belt, and make sure your seat back is straight up, your tray table is closed and your carry-on items are securely stowed in the overhead bin or under the seat in front of you……”

  “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现在有客舱乘务员进行安全检查。请您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座椅靠背和小桌板。请您确认您的手提物品是否妥善安放在头顶上方的行李架内或座椅下……”

  流利而清晰的广播贯穿机身,周绪起目光平静地向窗外望了望,很快,收回视线。

  机翼跨越一万三千公里,飞跃十三小时时差。

  从夜晚到白天,终于落地。

  离落地还有四十分钟,周绪起起身去了趟厕所。

  厕所里是暖光灯,狭窄却干净,他捧了把水往脸上泼了泼,水珠滑过眉骨,途径眼角。

  眨了下眼,水珠顺着鼻梁骨一路滚了下来,滴到嘴唇。

  他擦了擦,望着镜子里的人好一会儿,伸手将耳垂上的耳钉取了下来。

  一个,两个,三个。

  细长的银针狠狠扎进他的手心,扎出一个深深的凹陷。

  有些粗暴地将透明的养耳棒戳进耳洞里,透明塑料管撑开耳洞,代替了原来的耳钉。

  那天是姜竟来接的。

  周绪起下了飞机还有心思说他怎么不好好学习,他那点知识储备再不好好吸收新知识考试过不了转不了本科。

  姜竟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摸了摸鼻尖:“伤口没裂吧?”

  周绪起拍了拍他的肩:“好着。”

  姜竟叹了口气:“你真的是,你去这一趟我根本瞒不住周总,他肯定知道了。”

  周绪起很平静地点了点头,无所谓地:“知道就知道吧。”

  又说了句什么,姜竟没听清,淹没在人声嘈杂的机场里。

  姜竟拖着他的行李往前走,走着走着发现人不见了。

  冬风穿堂而过,将敞开的外衣吹得向后掀起,也吹乱了头发。

  他回头看,猛然愣住了。

  行李箱轮子停摆,滚着滚着定在原地。

  周绪起站在机场出口,身旁经过高矮穿着不一的外国人。

  冬风刮得他指根疼,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指根,上面有道浅浅的凹陷下去的痕迹。

  他心底有一道声音升起,清晰的、直击心灵的:只要迈出这个机场,你和谢致予之间的联系就彻底斩断了。

  姜竟摆正箱子,大步迈过去:“别哭了。”

  周绪起闭了闭眼,将手揣进兜里抵挡寒风。

  脸上有点凉,他抬手摸了摸,放到眼前一看,是一滴水。

  咸的。

  可能是眼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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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gm:《我们俩》

  (如果可以的话,去听,please!)

  ——

  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