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绪起挂掉周哲的惯例问候电话,迈开步子走进光亮的室内。谢致予正低头写着练习册。

  揉了揉嗡嗡发涨的脑门,谢致予察觉到他进来指了指桌上垫着纸巾放的冰牛奶。

  周绪起比了个ok的手势,拽起两袋牛奶往木板床上一躺,松手,啪啪冰凉的温度覆盖眼周,他抒出口气。

  累到某种程度,大脑深层会诡异地活跃。

  事情太多太复杂,理了半天理不开思路,只能无厘头无逻辑地东想西想。

  周遭静谧,被子盖了一角,四周昏黑,微凉的温度恰到好处,沙沙的笔尖摩擦纸面声音细小轻柔,本该是令人安心的环境,周绪起心里却憋了口气,总有东西压着。

  没了衡量时间流逝的尺标,不知过了多久,啪——

  室内彻底陷入黑暗,整栋寝室楼的灯熄了。

  周绪起直挺挺的躺着,完全没意识到外界的变化,在微凉的温度和汹涌的疲倦下,逐渐有了睡意。

  床上的人呼吸平稳,谢致予在断电那一刻就放下了笔,侧过身子,目光落在床沿。

  黑暗中,椅子咔叽一声移开,轻微的响动几不可查。

  谢致予手指在椅子上搭了一下,松开,脚步放缓地走到床边,站在床沿边弯下腰轻轻提起两袋温度上升,接近常温的牛奶。

  盯着黑暗中的轮廓看了一会儿,抬手拨了拨周绪起的前额发,分散的头发露出额头。

  周绪起在头发被拨开时困意便消散了点,操着一丁儿能够思考的能力,睫毛动了动。

  想睁开眼。

  厕所的水龙头没拧紧,一滴一滴往下砸自来水。

  水滴砸到地板的瞬间四散开来,谢致予轻扣着人的脸侧,中指托住耳后,指腹压上嘴唇摩挲了两下。

  暧昧的下个举动令半睡状态的人合拢的眼皮下瞳孔猛收缩。

  轻缓的呼吸稳步靠近,最终落在鼻尖上小心翼翼地碰了下。

  蜻蜓点水,不留痕迹。

  周绪起刹那从脖子僵到身体,整个人僵成块铁板,心跳震如擂鼓,巨大的跳动声令他额角冒出细汗,怀疑黑暗中另一个人是否能听到他极速变化的雷动心跳。

  月光透过落地窗静静的投在靠窗边的空床板上,漆黑一片中仅闻呼吸,垂在床铺上的手指关节泛白屈起,貌似是十分震惊克制的样子。

  周绪起以为自己精神不济,感知器官出了偏差,会错意了。

  谢致予拎着两袋牛奶搭到上下铺的楼梯上,撑着楼梯杆身子往下低,端详了片刻底下人沉静的脸,不过瘾地用指腹触碰紧闭的唇缝,一下两下......

  他喉结动了动,传出声梦话般的呓语。

  “哥,我好想亲你。”

  声音轻飘飘的扫到耳根,周绪起指甲死死陷进掌心,大脑思绪紊乱,心底地动山摇。

  谢致予想亲一下他的脖子,呼吸落到上面,到底怕被发现及时制止了自己冲动的行为。

  身下人沉睡的姿态安静乖巧,呼吸轻浅,是特别好欺负的模样。

  但他不敢动了。

  指腹下的嘴唇轮廓有型利落,肉度适中饱满,手指压下去能摸到上面的纹理。

  谢致予漆黑的瞳孔在黑暗的光线中更暗了。

  想起晚修教室窗外男女身高和谐的场景,他眼底某些藏得极深的情绪破开个口子倾泻而出。

  他太妒忌了。

  为什么那些女孩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吸引他的目光,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指尖滑过外沿唇线,谢致予撑在栏杆上的手攥紧,冷静的收回触碰在体温上的手。

  站在黑暗中的人离开床沿,周绪起心跳到嗓子眼,脸边唇间鼻尖被触碰过的地方烫得能冒出火星。

  铺天盖地的喜悦突袭而来,震荡的心跳令他有些慌乱。

  明明四周漆黑一片,他却眼冒金星。

  唇角不自觉的扬起,正中心扉的欢喜过后,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情绪将他的大脑绕成一团杂线。

  黑白色块在眼前上下跳动,他费力消化欢喜同时压住心里长期存在的忐忑不安。

  怎么会这样……?

  椅子拉开,卷子对折的琐碎声音消弭,周绪起梗着脖子僵了不知多久,鼓噪的心跳在耳边震了又震,头脑越来越清醒。

  他半睁开眼头稍向上侧边偏了一个角度,视线聚焦漆黑环境中趴在桌上的人。

  没走……

  黑糊糊的一团影子,显得特别寥落。

  周绪起把角度正回去,盯着看不清楚的床板眼睛发直。

  他还不能醒,再等一会儿。

  原来接近得偿所愿是这种感觉,心跳压都压不住。

  梦一样。

  他可能真的在做梦,既混沌又清醒。

  当水滴滴到第213下时,周绪起终于动了动僵直的脖子,撑着床铺坐起来,看了弓着背的黑影几秒,穿上拖鞋走了过去。

  月光更深入了,投射到木纹桌面,跃过黑头发的后脑勺再投到肩膀,周绪起看了眼阳台,被微弱的月光刺激到眼球,喉咙哽住了。

  谢致予枕着手臂趴桌上睡着了,月光在他脸上跳舞,和着睫毛一起,伸出去的手里还抓着黑笔没松。

  周绪起沉默半晌,指尖微动,稍用力捏上笔头。

  攥得很紧,费了点力才拽出来。

  笔身滚落,被抽掉东西的人还维持着圈着东西的姿势。

  周绪起低头想叫他去床上睡,张开嘴发现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抬手轻拽了下他校服外套的袖子。

  桌上的人睡得难受,却不是这么轻易能够叫醒的。

  黑暗中的人影站了一会儿,拎过放在床头的校服外套轻轻搭在趴着人肩头,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发了会儿呆。

  半晌,拉开一旁的抽屉,摸了盒烟出来。

  咔嚓——

  火心向四处散开逐渐浅化成橙色,深秋夜风打到赤裸的皮肤上时,才勉强压制心跳声。

  周绪起靠在栏杆边,向下看到寝室楼下的校道,他突然想起,很多个晚上,他和谢致予也是像这样一道站在宿舍外的走廊往下看。

  方向不同,但漆黑一片看不清的景色相同。

  阳台外墙接连栏杆的小平台一角慢慢堆上烟头。

  一个,两个,三个.....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拿的出来一看发现是手机卡公司提醒充话费的短信。

  周绪起垂下眼皮,牙齿咬着烟滑开了锁屏,点进微信,看到完全陌生的微信聊天界面时又愣了。

  翻到联系人,一个个找过去,找不到可以聊天的人,更找不到周池。

  如果他问周池这件事情,周池大概会讶异的质疑他。

  [哥,你也会喜欢人?]

  嗯。

  [真的假的。]

  真的。

  [那去谈呗,追不到还是怎么样?]

  [不能吧,你这张脸追不到谁?]

  不对。

  [什么不对。]

  性别不对,身份不对。

  哪里都不对。

  [性别???]

  周池一定会瞳孔地震,接着尝试去接受,勉强接受了之后会问。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周绪起摁灭烟,火星一粒一粒暗淡下去。

  亮度未调的屏幕直直射出刺眼的白光,漫无目的地点到微信发现页,朋友圈一栏的旁边冒出个灰黑调的头像。

  头像边上有个小红点。

  周绪起点了进去,最顶上一条是个视频,看样子像是喝醉了酒没分组发上来的。

  开头两秒灯红酒绿的镜头画面一闪而过,紧接着咔哒一声,手机磕到桌上,画面完全暗了下来。

  胡乱的醉语听不清,像极了在人耳边低喃,轻轻唤某个人的名字。

  喧闹声突起,夹杂着长久不熄的摇滚乐,醉乱的谈话声越来越近。

  “你说她之前看着好好的,分手那阵也没有表现出异常,怎么现在这样了?”

  “裴柳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事儿都先往心里憋着,憋久了受不住了才爆发。”

  “……照我说,”起酒瓶的气声,“她那前女友也是够贱的。”

  “就是……出轨个女都比出轨个男的好,出轨个男的不直愣愣的往人心口上戳吗?”

  “这年头,很少有不长坏心,最后不回归‘正常人’轨道的同性恋了……”

  “三年就这么吹了。”

  “你们说裴柳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欸——”画面一阵乱晃,镜头给到屋顶,各种灯光色彩在晃动中变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光晕。

  “裴柳你干什么——”

  视频戛然而止。

  轻唤低喃彻底消失,周绪起睁着干涩的眼睛盯着屏幕,屏幕一步步往下暗,陌生的对话透明玻璃块一般碎在耳朵里。

  扣着手机边的指节泛白突起,力道大到要把一个手掌大小的智能机器捏折。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我不能害了他。

  天际鱼肚泛白,周绪起抬眼看去,爬满红血丝的眼球移动幅度很小。

  天亮了。

  转向室内。

  灯亮了。

  —

  谢致予难捱的动了动脖子,半睁开眼看到一片衣角。

  意识逐渐回笼,骨头发出咔的一声响,拍了拍,恢复清明的眼睛聚焦身旁。

  疑问卡在喉口,耳边爆发嗡的一声,视线落在长指拿着笔上,另一只手的手指捏着从里面取出来的耳钉,看样子像是定在那儿看了很久。

  质感极佳的全包漆黑笔尾端开了个卡槽,而前几天丢失的银色叉形耳钉正托在原主人手里。

  他慢半拍的闻到浓重的烟味,和布满血丝的眼球对上。

  周绪起嗓子被烟熏得音调比往常低了一个key。

  “予哥,我的耳钉怎么在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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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勉强赶上了吧(?)明天有空会修细节

  大家晚安

  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