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窗外万灯将熄。
江越侧躺在病床上,眼睛一直看着坐在角落背靠墙壁睡觉的贺凌。
这个姿势用看的都知道很不舒服,要真睡一夜第二天起来腰肯定会难受。
但贺凌就是宁愿这样难受地委屈自己也不肯到病床上跟江越一块躺,拧得谁都拿他没办法。
他心里有气,即使发泄过一通,也哭过了,但江越为了不相干的人脑震荡进医院这事在他心里还是没过去。
他气得睡觉都不安稳,闭着眼眉头还是紧锁的,眉眼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郁色。
江越看得很心疼也很后悔,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脑震荡昏迷了他也没有太当一回事,可是让贺凌那么难受他后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满脑子都是贺凌掉眼泪的画面,心脏疼得他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不敢去想万一今天自己真的出了事,万一运气没那么好,那他的贺凌怎么办?谁来照顾他的贺凌?
想到一个人孤零零在家等他的贺凌,江越心口忽然骤疼至无法忍受,他眼眶通红地坐起身,光脚走到角落把睡觉都皱着眉的贺凌紧紧抱进怀里。
他发现比起害怕自己不在了贺凌会爱上其他人,他更怕他要是不在了贺凌会一直一个人,他怕贺凌以后不管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贺凌差点睡着了突然被他弄醒,心烦得抬手抓他头发,正想骂他是不是疯了就感觉江越的情绪不对劲。
他轻轻揪住那头黑发让人仰起脸看自己,拧眉和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对视,问他,“干什么?”
江越跪在他腿边心都快碎掉了,“我错了老婆,以后我一定按时回家。”
贺凌抬手抚开他细碎的额发,露出一整张俊美的五官,指腹划过比画还精致的眉眼,淡声说:“检查还是要写的。”
“回家了我马上写。”
“那你半夜不睡觉难受什么?”贺凌手指轻柔地抚摸他的眼角眉梢。
江越拉开他的手,整张脸埋进他温暖的肩窝里,有些说不出话。
病房寂静,也没有开灯,唯独窗前洒落一地清冷月光,落到两人脚边便很难再多一分。
他们藏在月亮都看不见的角落里相互依偎,紧紧相拥,什么都不说也都明白彼此心意相同。
后半夜贺凌还是被抱到病床上,他侧躺着背对江越,腰上紧紧环着一条手臂,好像谁也拉不开。
次日,江越顺利出院,贺凌付清医药费还有赔偿医院卫生间门板的钱,后一笔自然是算在江越自己的账上,从他下个月的零花钱里扣。
两人平时节俭惯了,能坐公交地铁就不会选择打车,回去的地铁上时间也不早,就快能吃中午饭了,于是从地铁里出来江越便拉着贺凌去菜市场溜达,买了点菜回家煮面。
江越脑震荡刚出院这件事他没有打算告诉父母,贺凌更不会主动去找他们说这件事,为了这天能顺利见面吃一顿饭两人的兼职都是请了假的,江越既已出院没事了,写完一千五的检查他们下午还是按时赴约。
这次吃饭的地点是江清彦定的私房菜馆,据说老板是他的高中同学。
去的时候江越特意买了罐玫瑰花,公交车上他一直拉着贺凌的手,“不怕,他们要是让你不高兴了我们就走,回家我给你烧排骨吃。”
贺凌提醒他,“家里没有排骨。”
“那我们去超市买。”
江越旁若无人地搂着他的腰低头亲他的脸,和他说悄悄话,问他想吃红烧排骨还是糖醋排骨,今天做不了明天可以做。
公交到站下车,江越牵着贺凌走进店门,他报了江清彦的名字店员很快就将他们引向包间。
江清彦和越馨岚是提前到的,看那些购物袋就知道他们今天又去逛商场了。
江越帮正在叫叔叔阿姨的贺凌拉开椅子,问店员要了一壶开水,拿出路上买的玫瑰干花开始泡。
桌上三人都在默默看他,看他把干花泡进水壶里,再分别倒出两杯放到玻璃转盘上,让贺凌把这两杯玫瑰花茶转到越馨岚和江清彦面前。
“爸,妈,喝点水。”
越馨岚直接把脸转开,江清彦扶额低笑,问儿子,“那这算是你泡的还是贺凌泡的?”
“我帮小凌泡的,我说了他只会泡茉莉,你们要是不想喝就算了,我们自己喝。”
江越手指扶上玻璃转盘就想把那两杯玫瑰花茶转回来。
但江清彦先按住了转盘,与此同时贺凌也拉住了江越的手腕。
江清彦表情无奈地把其中一杯放到妻子面前,说:“我跟你妈也没怎么样吧,你总要给我们一点时间。”
“我有给你们时间。”
江清彦抿了口还滚烫的茶水,放下茶杯说:“如果能在领证前给就更好了。”
“有什么区别吗?”江越问。
江清彦叹了一口气,昨晚他和妻子聊了很多,大概明白了她的心情和想法,他完全可以理解越馨岚,但江越明显不理解。
“你妈妈只是有些在意,在你心里我跟你妈是不是没有那么重要?”
江越摇头,“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可你有很多事情我们都不知道。”
“你觉得这责任在于我?”
江清彦微怔,随即苦笑着摇头否认,“当然不是,这是我们失职。”
江越面露无奈,“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在意我和小凌先领了证再告诉你们,事实上我还没成年就跟他求过几次婚了,我做梦都想跟他在一起,他答应我求婚的那一秒我恨不能马上带他去民政局,更何况我领完证就告诉你们,从头到尾我都没有隐瞒过。”
包间一时无声,过了一会儿店员敲门推进了一辆餐车,报一道菜名上一道菜,摆满了玻璃转盘再推着车离开。
江清彦看向安静的贺凌,这个孩子他见得少,几乎没怎么接触过,也并不了解他,得知是他跟儿子一成年就领证也只能模糊想起那孩子长得挺乖的,就是话很少。
他和妻子工作太忙,对儿子江越关心不多,江越也很争气,从来没让他们操过心,对此他和妻子一样感到骄傲和欣慰。
只是忙忙碌碌许多年,直到江越不声不响地领证结婚,他们才恍惚明白这些年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江越不是会怨恨父母的孩子,他本心坚定,一个能对自己所有选择和决定负责任的人是无比清醒的,因为他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存在头脑发热将来会后悔。
越馨岚的烦恼只是作茧自缚,没有人责怪她,是她自己不想放过自己,也是她不愿承认的悔意在自我折磨。
而她这么做除了把江越推得更远外没有其他作用,她一帆风顺的前半生忘了教她学会如何放下,如何冷静面对取舍的结果,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后悔也该她自己承担,怪不了任何人。
餐桌上,除了保持身材不敢多吃的越馨岚,另外三人都是吃到七分饱停筷。
江清彦拿出了他给贺凌带的见面礼,是一对情侣手镯,设计简约大方,上面还嵌了碎钻。
“谢谢叔叔。”
贺凌宠辱不惊地收下礼物,起身端起那壶玫瑰花茶走到江清彦身边给他倒满。
越馨岚那杯还是满的,不需要再添茶水。
贺凌见状就想走回座位,但他忽然听见江清彦温声叫了句,“馨岚。”
他和江越都忍不住看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越馨岚,看她沉吟,然后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江清彦这才笑着对贺凌说:“谢谢你了。”
贺凌摇摇头,走到越馨岚身边把她抿下的那一小口添满,再回到江越身边。
江清彦和越馨岚没提改口他就不改,晚饭结束了道别时他说的都是叔叔阿姨再见。
江清彦两手提满了购物袋,和妻子站在店门前目送两个孩子手牵手走向公交车站,灯影憧憧能看见江越偏头跟贺凌说话时脸上的笑意和几乎溢出眼底的喜欢,可以很直观地看到一些东西。
越馨岚安静地看着江越的背影,直到泪水模糊她的视线,她轻泣着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我从来没给江越挑过鱼刺。”
她说的是刚才餐桌上的事情,晚餐有一条蒸鱼,她爱吃鱼腩,因为无刺,丈夫总会把最嫩的鱼腩夹给她。
而其他有刺的鱼肉部位,她看到贺凌夹给江越前会先把鱼刺都挑干净。
一看妻子掉起眼泪,江清彦慌得顾不上购物袋,掏出手纸给她擦。
“我也没有给江越剥过虾……”
“没事,他自己会剥。”江清彦安慰妻子。
“我没给他念过睡前故事,我没几张他小时候的照片。”越馨岚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她忽然情绪崩溃地抱住丈夫大哭:“他是我生的啊!他是我儿子,我为什么没有好好陪他?他都不要妈妈了。”
“没有没有,他没有不要妈妈。”
“呜呜呜可是他都没有回头看我。”
江清彦深深叹气,搂着妻子拍抚她的后背,哄不住了只能让她哭,哭出来也好过憋在心里。
已经离开的贺凌和江越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手牵手走在路灯下,看着地上的影子。
江越轻轻摇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轻声问贺凌,“老婆吃饱了没有?”
“嗯。”
“时间还早约个会吧?难得周六有空不要浪费了,我跟你都好久没有约会了。”
“你想去哪?又看电影?家里不能看吗?”贺凌还是有些心疼电影票钱。
“也好,那我们回家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