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凭他有眼无珠【完结】>第六十四章 你的对不起很值钱么?

  方凝傍晚抵达酒店,李济州似乎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神情疲惫,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她见到儿子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失魂落魄的?”

  李济州单手插兜很是敷衍地笑了笑,没接腔,母子俩穿过旋转门步入酒店大堂,他才岔开话题问:“你秘书这回没跟来?”

  方凝似乎看不惯他这副颓丧模样,故意拿话刺道:“我儿子有手有脚,还用秘书做什么?”

  李济州被怼得耸了下肩,是投降的意思,进电梯一路上到顶层,礼宾推着行李车跟在后面,步入套房客厅,方凝一屁股坐进沙发,边锤肩颈边使唤儿子:“去给我倒杯水。”

  李济州转身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斐济水出来,拧开盖子递过去。

  方凝没接:“不喝凉的。”

  李济州从善如流地放下水又拿起边桌上的客房座机,问:“你要喝什么?这个点咖啡还是算了,来点热红酒助眠行吗?”

  方凝挑刺上瘾:“伺候人都不会,难怪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李济州低垂着眼,拨号的手顿了顿,并未回嘴。

  方凝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端详着他的表情,片刻后又道:“才两天就等不及了,非要提前来,难不成这里有你惦记的人?”

  李济州打通客房电话,吩咐了两句后挂断,重新抬起头看着他妈,神色认真道:“有。”

  方凝原本只是诈他,闻言愣了愣,“谁?”

  李济州丢来一句:“明天你就知道了。”

  “明天?”方凝更加困惑:“明天不是要去黄净之的生日酒会么?”

  这三个字猝不及防又撞进耳朵里,引李济州心口一窒,声音无端低沉几分:“对。”他说这话时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不就破罐子破摔跟他妈摊牌算了。

  熟悉李济州的人都会说他是个飞扬跋扈又放浪形骸的二世祖,但其实在方凝面前,他一直都很孝顺听话,因为知道这些年来对方排除万难操持这么大的公司有多不易,所以从不会主动惹是生非去给她添堵。

  李济州出生在方凝与丈夫李闻廷感情破裂之际,从小被丢给家里管家佣人照顾,和亲妈方凝聚少离多,这事要换了别人必定母子离心,中二期那会儿他也是恨过的,恨父母为什么生而不养,也有过打架酗酒离家出走的人生经历,但说破天去还是小孩儿,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五百的法子来吸引父母的注意力,只是往往收效甚微,渐渐的心也就凉了。

  再后来等叛逆期一过,不用大人开解,自己就想通了,成长路上缺失父母陪伴的孩子通常早熟,李济州也差不多,他早熟就熟在活得明白,但又太吝啬,从小没真真切切地体会过什么是爱,也就不懂怎么表达爱,物以稀为贵,爱在他这儿是个奢侈品,所以藏着掖着视若珍宝,轻易不会拿出来示人。

  没一会儿房门被敲响,打断母子俩的对话,客房管家举着托盘送来一杯热红酒和一壶花茶搁在茶几上,酒香与玫瑰花的芬芳气息弥漫开来。

  方凝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转而看向窗外,高层视野宽广,一整面墙的玻璃将B市浩瀚璀璨的夜景呈于眼前,她安静地看了一阵,收回视线说:“我都快忘了黄净之长什么模样了,哦对,上次你提到的那个明星,我后来查了查,不是什么同名同姓,没想到这孩子性子比你还野,居然跑去娱乐圈混了几年,小时候倒看不出来,乖乖地跟在蒋婕身后,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

  李济州听得一愣:“小时候?什么时候,你见过他?”

  方凝双腿交叠,小臂支在膝上捏着酒杯晃了晃,语气自然:“不止我见过,你也见过。”

  “什——”

  “不过那时候你更小,才周岁,”她回忆起往事,脸上的笑涡都是少有的温柔:“还有张老照片呢,我也给带来了。”说着朝丢在不远处沙发扶手上的Kelly包一努嘴,“去拿。”

  许是霍然起身冲过去翻包的阵仗太过急切,又被方凝抓住机会揶揄:“慢点,我那包很贵。”

  “弄坏了陪你一个。”话音落,照片抽出带起一声响,来自二十多年的一幕画面刷地铺陈眼前。

  李济州瞳孔震颤,直愣愣呆住。

  “这是……”

  “是你周岁宴那天拍的,”方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疾不徐,像在讲故事:“碰巧赶上蒋婕回N市探亲,请柬发出后,我原本是不抱希望的,还是同学那会儿就知道她性子冷,不善交际,没成想,她居然很给面子地来了,还领着三岁的儿子黄净之。”

  又喝了口酒,她继续说:“照片上是当时你在抓周,满桌的物件儿,一个都不正眼瞧,偏偏对你爸凑数从花瓶里抽出来的一支玫瑰情有独钟,拿在手里看两眼,又继续往前爬,一直爬到长桌尽头,黄净之被蒋婕牵着站在那儿。你后来给那么多男男女女送过花,有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的第一支花,早在周岁宴那天就送出去了?”

  方凝的话宛如平地一声惊雷,打得李济州好半天回不过神,足足愣了有七八秒,才再度找回组织语言的能力,什么玩意?二十多年前?

  ……就是说早在他还是个懵懂无知情智未开的小混蛋时,就已经和黄净之见过面了?

  原本是经年之久又啼笑皆非的一件往事,却让李济州蓦地生出一股玄妙而又难以言喻的感觉,以至于方凝觉察出儿子神色有异,连叫了好几声才唤回他不知飘去哪里的魂儿。

  “都很多年前的事了。”她毫不留情地泼冷水,“我也是翻照片才想起,那之后和蒋婕再没机会来往,要不是这次有项目促成合作,恐怕她连我这个老同学都忘了。”

  “这张照片能给我吗?”李济州转过身看着他妈问。

  方凝挑眉:“怎么,觉得是黑历史,想趁机销毁?”

  “不。”李济州自顾自将照片塞进西装口袋,面朝她稍稍欠了下身,正色:“妈,有件事是时候通知您一下,”他顿了一息,接着说:“请恕儿子不孝,您这辈子,大概率没机会抱上孙子了。”

  翌日天公作美,是个晴好的艳阳天,高纬度的北国之秋,空气中搅动着一股冷冽而又清新的气息,黑色轿车在林荫道上平缓行驶,阳光不要钱地洒下,被沿途的枝桠切碎,印在挡风玻璃上斑驳成影。

  方凝体寒怕冷,一路都撑着太阳穴阖眼假寐,又或许,是在为昨晚李济州突如其来的出柜宣言头疼。

  平心而论,她对同性恋这种事的接受度并不低,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特别是在从管家口中听说了李济州前阵子把那个叫白桦的男孩带回家后。

  她一直有种隐约的预感,只是现实来得太突然。

  车子开过有专人看守的两道岗亭,在两岸辽阔起伏的前庭草坪中央穿行,远远看见偌大的露天停车场外已经琳琅满目豪车遍地,黄家坐拥泼天富贵却素来低调处世,如今置身这座以英亩为计的庄园,饶是见多识广的方凝也忍不住咋舌。

  宴客的地点就在庄园内的私人会馆,一幢白色外墙的古典建筑,李济州和方凝一下车就有专人礼宾迎上前接待,从正门步入,带天花板的中庭近十米挑高,装潢走巴洛克风的繁复华丽,巨型水晶灯倒垂照出一片金碧辉煌,满目尽是衣香鬓影珠光宝气,侍者们举着托盘在人群中穿行,悠扬的管弦乐与人们的聊天声混杂交错漂浮空中,尽头处的旋转楼梯旁,一袭墨绿色改良旗袍的蒋婕挽着丈夫黄淮笙正和一对穿着考究的老夫妇攀谈,旁边站着同样着正装的顾西恩,却未见这场生日宴正主的身影。

  李济州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目光开始在人群中快速逡巡,方凝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

  客人来了先去面会东道主是礼数,可今天这个日子,想借此机会攀附黄家抑或想牵线搭桥沟通生意往来的人实在太多,那对老夫妇离开后,立刻就有人擎着酒杯迎上,方凝立在不远处,从路过侍者的托盘里取下香槟,慢悠悠喝着,也不着急。

  不多时,蒋婕先看见了他们,也实在是李济州太过扎眼,他着装这块向来不会出错,今天选的是纯黑色高定西服三件套,配湖蓝色绸质暗纹领带,半温莎结饱满工整,同色系的条纹口袋巾点缀,往那儿一站宽肩窄腰高大英俊,今天来赴宴的人里不乏社会各界的富豪名流,满场同质化的西装革履中,自然是穿得最出挑的那个最让人眼前一亮。

  蒋婕朝他们这边举了下酒杯,方凝跟李济州上前,听见她笑着说:“阿凝,好久不见。”转而向黄淮笙介绍:“这位就是我那个老同学,N市方申集团的董事长,方凝。”

  黄淮笙笑了笑:“久仰。”

  方凝异常谦逊:“不敢当,这话应该我对黄董说。”

  旁边两位年轻人也攀上话,顾西恩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状似调侃,却绵里藏刀:“我还以为李总今天不会来。”

  李济州听出他语气里没来由的讥讽,也瞬间明白了缘由,反问:“为什么这么讲?”

  当着几位长辈的面不能说太多,顾西恩勾唇笑得比方才灿烂:“玩笑而已,李总切勿当真。”

  李济州扬了下手中的香槟杯,绅士又从容:“不会。”

  两人的对话引蒋婕看了过来,柔声细语道:“这位年轻人倒是一表人才。”

  方凝妥帖地接过话:“犬子不成器,比不上你们家那位。”

  这样一讲像是提醒了蒋婕,她扭头看向身侧的黄淮笙,秀眉微蹙:“净之跑去哪儿了?”

  黄淮笙语气温和:“应该在马场。”

  蒋婕不悦道:“宾客都在这里,他一个人跑去马场做什么?”

  “不是一个人。”黄淮笙纠正:“他带着李熵容骑马去了。”

  “吁——”马蹄踏碎青草,被勒紧的缰绳带起一声嘶鸣,红棕色鬃毛迎风飞舞,前蹄高高扬起后刹住。

  黄净之翻身下马,姿势矫健利落,他身后不远处,李熵容立在道旁鼓着掌由衷赞叹:“漂亮。”

  也不知说人还是说马。

  黄净之走近将马鞭抛过去,李熵容伸手接住,听见他问:“来一圈?”

  “不了。”李熵容笑着婉拒:“今天衣服不方便。”

  “行吧。”黄净之并未强求,接过佣人递来的热毛巾擦手,刚经过一番剧烈运动的脸颊白里透着薄红,挺翘鼻梁上覆了一层细密汗珠,衬着那精致的五官,比以往李熵容见到的更为生动。

  毛巾递回给佣人,他又吹了声口哨,那匹红棕骏马应唤而来,打了个响鼻,马蹄声哒哒,黄净之牵起缰绳:“那就回去吧。”

  俩人沿着马场边缘的林荫道往外走,李熵容偏头看了黄净之一眼,问:“你又不开心了?”

  黄净之转过头,情绪很淡:“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经常不开心?”

  李熵容弯了下嘴角,故作思考后回答:“确实。”

  “那你为什么还跟我过来?就不怕我把你也传染得不开心?”

  “那你有没有想过,”李熵容顿了顿,他二十三岁接手父辈创下的商业帝国,杀伐果断所向披靡,做事从来笃定,“或许我可以把你变得开心起来。”

  黄净之顿住步子,李熵容也跟着停下来,转过身面对面看着他,成年人从不绕弯子,方才那句话几乎等同于明示。

  “很难。”心如止水地丢下这俩字,黄净之从他手里抽走缰绳:“你先回去吧,我要再骑一圈。”

  即便是深秋的B市,午后烈阳依旧很晒,佣人都站在马场旁的遮阳伞下候着,表面淡定内心焦灼地看着他们的少爷正孜孜不倦地纵马一圈接着一圈,没人敢上前提醒宴会开场已进入倒计时。

  内心嚎叫着:不管是谁,快点来个人让少爷停下来吧。

  也不知是哪路的神仙听见了佣人内心的祈祷,一道尖锐的马嘶声后,远处黄净之猛勒缰绳堪堪刹停,马蹄扬尘,他正前方几步之外,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像是突然闯入,不要命地拦在马儿必经之路的正中央。

  场面过于惊心动魄,着实让人捏把汗。

  黄净之胸口剧烈起伏,眯着一双冷眸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深秋的风打耳旁呼啸而过,他看见李济州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便立刻收紧缰绳,马儿一声嘶鸣,迫使男人不得不停住,立在原地仰面遥遥看过来,隔着数米远冲他笑了一下,张口喊出两个字:“白桦。”

  那声音实在温柔,但被B市肃杀的冷风一经过滤,再多的浓情蜜意也所剩无几。

  “这里没有你的白桦。”

  李济州苦笑,双眼一瞬不错地盯着面前人的脸:“……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错了。”他站在那里,像个不做挣扎便束手就擒的囚徒,眸色因为覆上了某种情绪变得深邃又哀伤:“……而且错得离谱,但是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我想跟白桦说的。”

  黄净之沉默良久,久到李济州以为他可能压根都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毕竟过耳的冷风那样大,吹到他眼睛都开始酸胀发疼。

  马儿打着响鼻靠近,李济州一个愣怔,看黄净之翻身下马,心跳在一瞬间抵达峰值,他动也不敢动,用目光迎接着对方走向自己。

  折起的马鞭一头戳上肩膀点了几下,这动作堪称挑衅,声音也冷:“你的对不起,很值钱么?”

  马鞭被一把抓住,李济州喉结滚动目似火烧,强忍着想把人拽进怀里的冲动,哑声道:“不值钱,所以我今天来见你,想要如何,任凭处置。”

  被猛然用力的马鞭推得一个趔趄,李济州正住身形,抬头对上黄净之不留半点余地的冷眸。

  “滚。”他对自己说。

  李济州深吸一口气,忍着从心脏处不停翻涌上来一阵阵撕扯般的疼痛,很轻微地牵了下唇角:“我会滚的,但在此之前,希望你能听我把话说完。”

  回答他的是黄净之突然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继而深深地看他一眼,扭头望向远方。

  李济州瞬间明白过来,同时转头,不远处马场边缘,黄氏夫妇和方凝三人并肩正往这边走来,旁边落后他们半步的,是李熵容跟顾西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