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的一角有几个咖啡位, 林菀点了五杯咖啡,五个人分两桌坐下了。
“你说咱俩来的是不是有点多余?”依楼俯身小声问郁竹。
“不多余,咱俩要是不来他俩还得各自转述一遍, 省事儿了。而且有你在场, 待会儿真要是叶子情绪崩溃也好控制。”郁竹倒是想得很周全。
“为什么是我?你们俩不是官配吗?”依楼酸溜溜地说。
郁竹弄票,叶雪通知, 摆明了这件事是他们俩商量好的, 她跟萧茗风都是附带品。
郁竹赶紧喝口咖啡压压自己的嫌弃,依楼还真是个小心眼, 这么看叶雪有戏。
“我小时候经历过一次意外您知道吗?”萧茗风客客气气地问。
林菀摇了摇头, “从游乐场分开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我给萧凯东打过电话, 问过你的事儿, 他一个字都不肯说。而且其实离婚的时候我答应过他, 再也不去见你。”
萧茗风信她的话, 萧凯东设计的那么周详怎么会让林菀再干扰他家庭的生活。令他欣慰的是, 那次绑架好歹不是他亲生父母一起策划的。
“就是那次在游乐场出了意外, 小时候的事都忘了,要不是叶子告诉我我可能会把您当成陌生人。”
“你打电话问过我的情况吗?”叶雪突然问林菀。
林菀愣了一下, 随即很急切地说:“当然打过, 你忘了吗?我在国外的时候还在给你打越洋电话,是你说什么都不肯接。”
叶雪确实忘了, 不过想想倒是很有可能,那几年她承受着她那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 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孩很难自己调整过来,她不想听电话那边林菀虚伪的思念。
“我头些年过得不很如意, 完全没能顾上你,后来事业稍微好点了想来看看你, 正好赶上你高三,要高考了,我怕你看见我影响考试发挥。再后来你上了洛大,在网上画画又画得那么好,我又想我有什么脸面去找你!你最难的那几年我不在,等你苦尽甘来了直接享受胜利的果实吗?”
林菀想的倒是很通透。
叶雪失笑,指着一幅画问:“她叫什么?”
那幅画叫《娃娃》,画里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肉嘟嘟的很可爱,怀里抱着个洋娃娃,笑得很腼腆。
萧茗风、依楼和郁竹都不知道叶雪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只有林菀,面如死灰。
“你的人生有起色的时候未必我正要高考,是你的生活里不能再加个我了吧?”叶雪语气很平静,她做到了用自己最成熟沉稳的一面来面对林菀。
萧茗风这才明白,林菀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她再婚了,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女儿,叶子对她可能只是搅乱她平静生活的一尾游鱼。
“她叫念念,对哥哥姐姐念念不忘的念念。”林菀说。
叶雪才不信她的鬼话,但凡她还记得自己有这么个女儿就不会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来找过她。
是,她表现得叛逆,冷漠,她对身边的人无数次表达过她对林菀无法释怀的恨意,但她好歹来找她一次啊!她就没想过那只是叶子为了保护自己最后一点自尊所做的武装?哪怕来一次,她都会发现她的叶子就是一只纸老虎。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现在的叶雪是真的不需要她了。
她从座位上站起,很要强地咬着牙笑了。
“我现在确实过得很好,在全洛城最好的大学分数最高的专业念书,微博上有几十万粉丝,画画挣的钱养自己绰绰有余……就连身边朋友的质量都很高呢!”叶雪的目光落在了郁竹身上,郁竹立即读懂了她的求助,她是想让他把前几天在楼梯间里跟她吹过的牛再吹一遍。
郁竹站起身,微微鞠了个躬,“杭苏越,和您也算同行。”
他的话一出,震惊的不止林菀,还有萧茗风和叶雪。
“杭苏越?是那个……杭苏越吗?”油画圈没有不知道杭苏越的,林菀只是没想到杭苏越会那么年轻。如果眼前的大男孩没说谎,他十八九岁就开始拿国际大奖了。
“对,就是那个杭苏越,我平时从来不接受采访也不出席任何活动。”郁竹点了点头。
“听说杭苏越是……”
“对,房地产的那个杭家,去年洛城的首富。”郁竹又点了点头。
叶雪、萧茗风、依楼三个交换了下眼神,心里都是默契的同一句话——卧槽,让他装到了!
“你看,我真的挺好的!不像你,居然会相中个凤凰男。”叶雪似是得意地笑了,“所以以后确实也没有联系的必要了。”
她客客气气地感谢了林菀的咖啡,然后假装潇洒地走出了展厅。
另外三个也紧跟着出了展厅,跟着她一起上了商场的扶梯。
“郁竹你深藏不露啊?不仅是大画家还是洛城太子爷!”叶雪故作轻松地调侃。
“嗨,她又没见过杭苏越。”郁竹有些羞愧地搔了搔头。
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他在借着杭苏越的名招摇撞骗。叶雪并没太纠结他到底是不是杭苏越,指着某家女装店展窗里的羊绒外套说:“这个大衣好看,我都好久没逛街买衣服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在商场里再逛逛。”
萧茗风明白她是想自己待一会儿。
“我刚好也想买衣服,一起吧。”依楼不想留她一个人。
叶雪当然不会主动撵她走。
萧茗风和郁竹识趣地先走了。
叶雪试衣服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只是麻木地跟随导购的推荐,刷卡,走的时候差点把衣服落在店里。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买给你补做生日礼物。”虽然依楼也觉得叶雪不是那种“包治百病”的女孩子,但还想挣扎着试试。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叶雪冷冷地回绝了她。
依楼受不了她把所有的情绪都憋在心里,蓦地拉住她的手,扳过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给不了?”
我想要你喜欢我。
叶雪把心里最想说的话憋住了。
她绝望的眼神看得依楼心如刀绞,她温柔地捏了捏叶雪的脸,“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叶雪鼻腔一酸。
“无论我说多丢人的话,你都不会笑话我吗?”叶雪软糯糯地问。
依楼温柔地亲了下她泛红的鼻头,“只要你能笑一下,我裸奔都行。”
叶雪被她逗笑了,依楼却神色一僵,“你不会真的让我裸奔吧?我怕警察叔叔抓我!”
叶雪一眯眼,方才蓄在眼眶中的泪被这个笑挤了出来。
依楼赶紧帮她擦干眼泪,“今天这个妆这么好看,花了就可惜了。”
叶雪猛地点点头。
她抽了抽鼻涕,鼓足了勇气对依楼说:“我有点想见林菀的女儿,我想知道是她更可爱还是我更可爱,行吗?”
依楼笑出了声,“这有什么不行,走,去找她!”
两人坐着扶梯又回到了展厅那层,看见门口保安依楼很自然地说:“我俩刚拿着票进去过,刚才出来上个厕所还能再进去不?”
保安看了看依楼手里的购物袋,这是顺带在厕所里买了点东西?更主要的是展厅里面有厕所。
“没关系,可以进去!”保安很客气地说。
俩人正要进去,刚好林菀出来了。
看见叶雪的林菀有些惊讶。
“你要回家吗?”叶雪有点紧张。
“我……我要去幼儿园接念念。”林菀也不比她轻松多少。
这不巧了!依楼暗自叫好。
“我们能不能和您一起去接念念?叶子还有些话想跟你聊聊。”依楼自作主张地帮叶雪提出同行的要求。
“当然可以。”
林菀的车停在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是一辆很好看的红色轿车,依楼和叶雪两个车盲都看不出车的价格,不过车的外形和内饰都很好看,完全符合女司机的要求。
依楼坐在后排,叶雪坐在副驾,林菀开了一路也没见叶雪说话。
“不是还有话和我说吗?”在等一个冗长的红绿灯时,林菀终于耐不住车里的寂静问了出口。
“她可能怕您一边驾驶一边聊天不安全。”依楼在后面帮叶雪找补。
“我是第一次坐你开的车,想感受一下妈妈开车带我出去是什么感觉。”叶雪无需依楼帮她解释,她确实有话想和林菀说。
叶雪的话让林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
“姥姥生病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拿钱给她看病呢?你当年拿到的赡养费应该不是一笔小数目吧?”没有萧茗风和郁竹在,叶雪终于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这个问题太现实了,人多她有点问不出口。
“我当然拿钱了!我知道你姥病了第一时间给你大姨打了十万,还跟你大姨说不管费用是多少我都包了,是你大姨说老太太不想受那个罪,不治了。”林菀激动地说。
叶雪的脑子有点乱。林菲当年可不是这么和她说的,林菲说家里供两个孩子上学很困难,要是给姥姥治病得把家里房子都卖了,也就是让老人多遭几年罪,医生说了,她当时那种情况不可能痊愈,只能适当地延长预期寿命。
“我的赡养费,你是走的时候一次性给姥姥留的还是每个月给她转钱?”叶雪故作镇定地试探。
“按月转的,毕竟物价每年都在变,一次性留多少都未必够。”林菀一边打转向盘一边说。
“我倒是没怎么见过姥姥每个月去银行取钱。”
“转给你大姨的呀,你姥一个老太太弄不明白我转给她干什么,都是你大姨把钱和取的退休金一起给她的。”林菀神态自若地开着车,没有一丝伪装的局促。
叶雪无数次看姥姥数林菲交到她手上的退休金,只有三千块。
“你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不是你大姨给你的吗?”林菀发现了叶雪神色的异样。
从她上大学后,就没在林菲那拿过一分钱。
她脑中那些年少时因为钱吃苦的记忆,一瞬间全都崩塌,凌乱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