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颜没做声, 浅淡色的眸子中情绪不明,萧之远急不可耐,“陛下, 到底是如何?”
“没事, 他可以应对, 你先顾好任玉吧。”
回去的路上萧之远越想越不对劲,便叫亲信去查探康顺门的情况,他的直觉,刚刚明颜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道云羽寒那信中说了什么。
战况焦灼, 宫中都传过不得十五守在汴山关的人就得全军覆没,明颜面上看不出什么,但黑眼圈却是越来越重了。
明颜登基时将从前那些老臣都遣散了, 如今弊端便显现出来,这些新选拔上来的都没这么直观近距离的参与过国事, 遇事难免仓皇无措,除了危言耸听半点有用的也说不出。
每每上朝这些人还会吵得不可开交, 闹闹哄哄的, 真叫明颜有种腹背受敌的感觉。
从前晚间明颜还能睡上四五个时辰, 如今却是辗转反侧片刻也不得安生, 人人都道九五之尊乃是人人艳羡, 若是尝得这其中的苦楚艰涩, 这份尊崇也不是人人都享得的。
今夜明颜又失眠了,躺了会便起身看奏折,萧之远来时见屋内还亮着, 他径直推门进来,“陛下, 云羽寒被埋伏了你知道吗?”
明颜抬眸,懵懵的,“什么时候?”
“就在昨日。”萧之远将亲信传回来的纸条递给他,“康顺门后身有一处山坡,那里早就被敌军设下埋伏,云羽寒派去的探子也被买通了,越国出动举国之力,若是咱们再不出兵支援,渝国三万将士命在旦夕!”
明颜沉思须臾,淡淡道:“他信中说了,渝国已经派援军了。”
看明颜轻描淡写的状态,萧之远又道:“康顺门距离楚国只有二百里,但是距离渝国可是有着三百五十里,这时间内又有多少将士命丧于敌人刀剑之下,陛下,你不能借着这个机会公报私仇!”
“哦?”明颜嘴角浮起笑意,将奏折扔到一边,“那你说说看,朕有什么私仇要报?”
关于明颜和云羽寒之间的事,萧之远不想再过问,但眼下战况紧急,他不能由着明颜胡来。
“他死了对陛下也没好处。”
明颜死死盯着他,“你怎么知道?难道萧将军没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典故吗?”
“万一来不及呢?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云羽寒是我们唯一的盟友,为什么非要放弃双赢的机会而行小人行径!”
明颜冷眉横立,拍桌而起,“萧之远!你放肆!”
萧之远昂着下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陛下不顾全大局,臣冒死进谏。也算死得其所!”
“好啊,朕今日就将你打入天牢,连同萧家人一同处死!朕感念你对朕有恩,会给你们留个全尸的,来人!”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颤颤巍巍的走进来,被萧之远一个眼神吓得跪在地上。
“滚出去!”
望着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背影,明颜眼尾绯红,盛怒之下他将案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在地上,茶水墨汁撒了一地,噼里啪啦的,连他最喜欢的白釉青盏都摔得粉碎。
见他这般,萧之远又心疼了,语气便软了下来,“陛下,臣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说啊!那你是什么意思?!”明颜桌上扔无可扔,便回身将椅子上的靠背丢到萧之远脸上。
萧之远被靠枕砸到脸,红了一片。
“请陛下顾全大局。”
明颜冷哼,“朕的话,就是大局。”
“可你答应会派兵支援的。”
明颜被气昏了头,竟没反应过来是萧之远偷看了他与云羽寒的来往信件,他现在满腔激愤,怒火中烧,声嘶力竭喊道:“说过的话就一定要算数吗?!”
“他骗了我那么多,我骗他一次怎么了?!我们之间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置喙?!”
萧之远轻拢眉间,“他死了陛下真的不会后悔吗?”
“死了是什么含义?就是人没了,再也看不见了,哪怕陛下后悔与否,都无法再挽救了。”
明颜攥紧手心,咬牙道:“滚!”
萧之远走了,明颜泄气般坐下,脑中一片空白,望着泼墨似的夜,明颜心内难掩悲痛,他恨云羽寒,但一想要他要死还是会舍不得,那种细密的恐惧和不舍遍布全身,明颜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大概是冷了,可他披上外袍依旧寒的彻骨。
想到曾经仰望的人即将死在自己手上,明颜并没有复仇带来的快感,反倒是很不安,很惶恐,可那又如何,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他与云羽寒也只能这般了,
明颜捂着胸口,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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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顺门
火光交错,嘶吼震天,云羽寒带领渝国三万将士杀敌于阵前,苦战数日,弹尽粮绝,曾经南征北战的铁血帝王跪在血泊中,眸中都是悲切,季欣亦是满脸血迹,他扶着云羽寒,道:“陛下,不是说会有援军吗?援军呢?!”
极度的悲痛与绝望叫人说不出话,云羽寒捂着胸口连剑都也拿不稳,看着前方渝国将士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去,他恍然,原来这一切竟都是骗他的吗?
报复自己成亲,报复自己欺骗他。
明知道自己要在康顺门与越国开战,明颜偏要在这个节骨眼成亲叫自己分心,云羽寒执着残剑,笑的异常惨烈,明颜啊,你还真是狠心啊。
敌军前后夹击,眼看着就要杀过来了,季欣拉着云羽寒节节败退,“陛下,走啊!”
云羽寒勉强起身,失神之际,自远处射来一枚冷箭,猝不及防的刺进他的胸口,季欣伸过手想拦也没来得及,他忙将云羽寒护在身后,对身旁的人道:“前方人数太多,你们带陛下从后身杀过去,突破防线后赶紧上山隐藏起来,等渝国的援军,听见了吗?!”
“是,季将军!”
季欣红着眼眶将云羽寒推过去,“陛下,我带人掩护你走!”
云羽寒反应过来季欣是想去送死引开敌人视线,忙拽着他的手腕,“不行!要走一起走!”
“能追随陛下季欣三生有幸,待季欣杀敌而归再与陛下同饮!”
此前被埋伏渝国就已经损失惨重,此次越国又用了洧水作战,战士们还没被刀剑刺伤就已经被火烧的失去了战斗力,火光蔓延的很快,这东西不仅杀伤力大,对于没见过洧水的将士来说也有着一定的震慑力,许多人慌乱中就已经被它重创,如今渝国将士所剩无几。
季欣将几个精英都派去护送云羽寒,自己则带着一众士兵从正面迎敌,渝国向来注重兵力,即便是前期遭了暗算,但这一战越国也没讨到什么大便宜,双方都损失惨重。
季欣的忠心护主唤醒了云羽寒的一丝理智,他重新握紧手中的剑也加入厮杀,眼看着就要到越国所设的防线,这里地处偏僻,又临高山,该是兵力最薄弱之地,但这地势云羽寒也清楚,易守难攻,脑中正想着对策,自半山腰处刷刷刷的射出无数支羽箭。
“护驾!”
那些士兵将云羽寒团团围住,用刀剑遮挡密密麻麻得羽箭,可对面很明显是有备而来,云羽寒身边的几十人第一波箭矢雨下来就所剩无己,连带着他肩膀也中了两箭。
“陛下!你没事吧?”
云羽寒双腿发软,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他现在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甚至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他抬起头,眼前也花白了。
算了,走不出去了。
云羽寒深深吸了几口气,未成想他一生征战,从无败绩,第一场丧命之仗竟是拜心爱之人所赐。
也罢。
省着惦念,省着纠缠,省着念念不忘。
死了也好,死了一了百了。
对面响起齐刷刷的声响,是敌人在更装箭矢的声响,云羽寒左右看看,身边也只剩下十几个人,个个身上都带着伤,能不能撑得过这一波都难说。
又想起还在前方与敌军厮杀的季欣,云羽寒心口处传来阵阵疼痛,原来爱一个人代价竟然这么大。
又是一阵箭雨,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倒下,云羽寒用剑身挡了几下,但对方箭矢的数量太多,他压根无法招架,胸口处又多了几支箭。
若不是袖口处黏腻腻的淌着血浆,云羽寒都不知道这些箭刺没刺进去,不知疼痛,只觉疲累。
累的,不想反抗,累的只想死在这。
坚持到最后,云羽寒身边只剩下满身伤痕的三人,他抹了下头上的血,道:“败了就败了,黄泉路上,朕给你们做伴。”
几人面上都是悲壮,对面又传来刷刷刷更换箭矢得声响,这声音传过来无异于就是众人的催命符,云羽寒叹口气,绽了一个苦涩的笑。
原来自己的一生,竟然是这般惨淡收场。
似乎是拉弓的声响,云羽寒站在原地,动也没动,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是羽箭撕裂空气的声音,云羽寒闭上眼,只期望自己的死状不要太难看。
等了许久也没动静,而且他听力极好,那箭矢是从他头顶飞过去的,方向是对面的半山腰。
云羽寒猛然睁开眼,天无绝人之路,莫非是渝国的援军到了?那个算命的果然没骗他,自己就是长命百岁的命格。
他回过头,却见着一张熟悉的脸。
萧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