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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家需要视察的工厂在离钱江一百多公里的鲁县，那是和绍州市政谈成的一期工程关键的一环。虽然只是家小小的新能源工厂，却标志着陈启安的势力正式回到了以钱江为中心的三角区，这也是他多年前起家的地方。而这种久违的奋斗的欣喜也让陈启安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只是身边少了一个嘘寒问暖的陈煦。躺在县城最高级的四星酒店的床上，看着窗外新建成的开发区零星的灯火，陈启安想，一个成功的男人必须要拥有金钱、事业、家庭、香车宝马、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而这些，全入他彀中，这就叫“清明节，雨晴天，得意正当年”。
得意的陈启安打算和自己的贤妻娇儿一起分享这份得意人生的喜悦，告诉他们你有个强大的丈夫以及你有个富有的爸爸。可惜陈煦拨不通的电话破坏了这份正当头的喜悦。怎么回事，陈启安又换了家里的座机打，还是打不通。他像个孩子一样，懊恼地把电话往床上一丢，准备入睡，刚把床头灯关掉躺下，又感觉到一份强烈的羞恼与不安，陈煦凭什么又不接他电话，一天到晚在别扭什么。陈启安在床上来回翻滚着，思索着是哪个环节又出错了。半个小时之后，他想到了。上周他把陈煦压在窗台上腻歪，做到高潮处，摘了一朵陈煦养在窗台上开得正好的兰花让他衔着。事后，陈煦把花唾到了他脸上还踩了两脚。果然是因为这事生气，陈启安气得开了灯起来踱步，一边想着家里有个小气鬼和不贤妻是多么的麻烦，一边给助理打电话，让她明早离开鲁县前务必找到一盆开得漂亮的兰花，最好是含苞待放的那种。交代完毕，陈启安躺在床上，又开始往家里打电话，这次当然还是不通。他心里有些毛了。
“刘阿姨，你去楼上看一眼小煦休息了吗？我找他有事，电话打不通。”阿姨休息的早，在睡梦中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晕乎着，有些没意识到电话那头的是陈先生陈总，只捕捉到了“小煦”，于是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小煦？我在家啊，你不是放了我年假嘛。”
“我付你高出市价这么多的佣金不是让你总是在休假的，过完年你不用来了。”陈启安怒从中来，转而又给小区的保卫处去电话，他压抑住胸中腾起的那股强烈的不安，可又想不通是谁敢在钱江，在他的地盘上对陈煦和孩子动手，但愿只是睡熟了。保卫那边传来的消息当然也是令人失望的，据说家里灯暗着，院子里也静悄悄的没声响。陈启安授权他们进房间查看，结果是并没有人在，屋子也没有被翻动的痕迹。保卫处的经理星夜赶来和陈启安接通了视频，示意他看茶几上小孩吃剩下的蔬菜泥已经糊在了碗边，餐桌上保鲜盒里烹好的熟肉似乎忘记放到冰箱，在恒温的屋里已经散出了酸腐的气味。结论是，屋里至少三天没有人出入了。
陈启安坐在屋里，盯着两个小时前保卫处经理指给他的小熊碗，蔬菜泥果然在碗边糊了一圈，碗底还剩了根已经干掉的菠菜。陈启安抬手把碗狠狠地掷向了对面的巨屏彩电，坚强的电视只是前后摆了两下，从边角处裂开了一道小缝，瓷碗当即碎成了几片，砸在地毯上，声音微不可闻。
陈煦跑了。
“陈总，暂时还没查到。可能是坐船走的。”
“船就不用买票吗，船就可以随随便便开走吗！”陈启安像是钉在了沙发上，助理小张站在他跟前嚅嗫着：“船的话，黄牛票比较多，查起来需要时间。”
“我给你们时间，一年够不够！”陈启安又砸了一个花瓶，瓶子里已经蔫掉的多头玫瑰连着有些发臭的水一起被摔在了地上。陈煦亲自去家具城为贝贝挑的山羊毛绒地毯又染上了一层污渍，根茎酽成的绿色汁水提示着主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彼时，陈煦刚刚下船。船舱内空气不好，贝贝又就几乎从没离开过家，受不了旅途颠簸，根本在舱里待不住。陈煦只好带他到甲板上去，可海风又吹得厉害，无奈又回到房间去，这样一来二去，一下船贝贝就烧了起来。文陵充其量只是个小小的镇，岛上是山，四面是一望无际的海。陈煦在招待所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诊所给包的花花绿绿的退烧药他根本不敢给孩子吃，随身带着的退烧贴和脐贴都用上了，还是不见效，贝贝的一张小脸烧得通红，蹙着眉头叫爸爸。陈煦心疼的不停地吻着贝贝的额头，去楼下敲前台小妹的门，央求她带他们到镇医院去。前台的小妹疑惑地盯着陈煦，要他再三向自己保证不是人贩子。
“你是他爸爸，那孩子妈妈呢。你们外地人，平白跑到我们这渔岛来干嘛。”陈煦真的百口莫辩，贝贝又在他怀里难受的抻了起来。“我真的是孩子爸爸，他妈妈不在了，是我在带。”
“你为什么不打120？我们镇医院大小也有一辆救护车啊。”前台小妹还是不敢信他，她在这里做接待六年了。除了政府的公务接待，轻易很少来外人。这大晚上的热剌剌住进来，还抱着个病了的孩子，怎么能不让人起疑呢。
“孩子是在船上吹风着凉的，真的已经很严重了，有什么话我们先到医院说可以吗，拜托了。”话说到这里，前台小妹似乎也意识到现在这样扯没有意义，于是出门取了自己的电动车，要载陈煦他们过去。“风大，你把孩子包好了。”陈煦千恩万谢，赶忙取了贝贝的小毯子坐上了她的小电驴。
“医生，请问孩子情况怎么样啊。”陈煦抱着贝贝，发现他露出来的小耳朵都烧红了，只觉得舌根发麻。
“先输液吧，明天早上再看看情况。”医生开了瓶清开灵，又要打青霉素，要给贝贝做皮试。陈煦看着贝贝被剃掉的头发和因为皮试肿起来的手臂，只觉得心都要碎掉了。贝贝生下来就体弱，好在一直养在温室里，连稍大点的风都没上他吹过，平时就算有头疼脑热也有家庭医生的悉心照料，他还从来没遇上过这种情况，贝贝也没有遇到过。陈煦觉得自己太冲动了，根本没有思虑周全，他只感到深深的抱歉，太对不起孩子。
陈煦一夜没合眼，眼看天将亮，贝贝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呼吸反而更急促了。中午一过，渐渐开始咳嗽，大夫又给加了瓶左氧氟沙星，说是会好得更快。陈煦把手机卡扔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医院里的公共WiFi很差，上不了网。他只在记忆中隐约记得这好像确实是用来消炎的常用药。于是，尽管不安，还是看着护士给贝贝挂上了那瓶淡黄色的液体。
陈煦看着贝贝窝在椅子上睡熟了，给他掖了掖小被子，往护士站去了。“护士小姐，我想问问去市里的船一般什么时候开啊。”
“一天两趟，上午八点，下午两点。一三五往三山去，二四六往海市去，今儿赶不上了。”值班护士看着陈煦忧心忡忡的样子，宽慰他说：“你就放心吧，我们江大夫医术还是可以的，这岛上的人都是找他看的。小孩子三灾五病挺正常的，输两天液就行了，而且这孩子现在能折腾吗？你就放宽心吧。”
陈煦勉强地笑了笑，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在医院门口的小店里买了两碗小米粥和一笼素包子就匆匆赶了回去。文陵咸湿的海风夹杂着细细的雨丝迎面吹来，天阴的很快，陈煦拎着包子和粥往输液室走，听到身旁匆匆赶着下班的人们议论着台风怕是要到了。
今年的一号台风，姗姗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