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达武忽然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问，“我们会一起跟血腥玛丽号共进退吧？”
海兹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他，杜尔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奥瑟对母兰的统辖期就快结束，而他们的行动无疑会加快这一进程。杜尔在问他这个问题时，海兹还曾想到这次在伽马区与帕掣一战，将会是劫掠者的收官之战。但是杜尔说得对，他们是星际海盗，一旦踏上海盗的亡命生涯，就不可能有回头的一天。
什么退隐，就算结束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也没有地方容得下他们这样被改造过的怪物，痴人说梦罢了。他还有船员要保护，他们是捆绑在一起的。海盗的末日只能在审判庭或枪炮利刃之下，注定只能是星际海盗的身份迎接死亡，他们没别的出路。所以在这之前，他会一直尽船长之责，与船员们共进退。
这样暗示着，海兹把心里奢求的未来又隐藏在心里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是的，我会和大伙战斗到最后一刻，劫掠者的精神永不熄灭。”他说。
几句话的时间，他们到了驾驶室，里面比较宽敞。海兹问他想喝点什么，达武喜欢甜食，便要了一杯能量饮料。海兹从冰箱里拿出两罐，递给达武一罐。
“干杯。”海兹握着罐身朝达武举了举。达武捏开灌口，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当啷一声把空罐子扔进了垃圾处理口，随后一抹嘴，问：“杜尔怎么样了？”
海兹一手握着没喝完的饮料罐，一手将驾驶椅转向达武，结结实实地坐了进去，“不用为她担心，古恩正在照顾她。”
达武把手里的能量炮搁在一旁，也坐到了另一个驾驶位上，他把胳膊肘耷拉在膝盖头，扭过头为海兹：“你可以回房间休息，这里我来值守。”他清楚海兹一天的作息规律，他们常年在飞船，不像陆地有白天黑夜。海兹一直要求船员们严格遵循船钟规律，他自己也以身作则。凌晨四点的早班值守开始，海兹会最先抵达甲板，对船员们训话和命令；直到零点的值守，他也会巡视一圈再去休息。
握着罐子好一会儿，时间似乎变慢了，达武的建议令他莫名急躁，好几次海兹都无意识地想起房间里关着的那个男孩，那双灵动却倔强的绿眼睛，可他并不想和他见面。那个孩子被关的时间越长，他的精神就越会被很快击垮。
“指挥长，你看上去很心不在焉。”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海兹从思绪里跳出来，转脸看向达武。
“你的饮料，快要洒出来了。”达武指了指他手里的罐子，正倾斜着，眼看瓶里的液体就要流出来了。
“噢……该死。”海兹把身体往前凑了凑，快速把罐子拿正，“抱歉。”他又说：“我得告诉古恩，让他调整一下值守的排班。”
“新的变动？可你打算怎么调整？”
“这些天可以把我放在最晚的一班值守。”这样一来，他可以在值守的哨岗休息，而不用回自己的房间。
“那是你的房间，指挥长。”达武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那个囚徒打扰到你休息了吗？”不过达武很快想明白了，换做是他，他也不愿意每天都在房间里见到一个奥瑟人的脸。
海兹随意摆了摆手，“还好，那囚徒挺安静。”
虽然不知道海兹为什么不愿意回房间休息，但达武也不过问原因，他思考了好一会儿，又问：“不然把那个囚徒放出房间？之前在欢庆篝火晚会上，大伙儿不是同意让他透透气来着？”他试着回想这个建议的执行结果，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给了他机会，是他自己不要。”
“出来透气的机会他都不要？”达武睁大了眼睛，“我想他一定是被关的太久了，脑子都糊涂了。”
海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声音含糊低沉，“也许吧。”
“不如让他见见他的同伴。”达武建议，停顿了一阵，又想起来什么，继续说：“那些奥瑟人真的太奇怪了，有些不正常。”
“谁？”
“在曼波亚星球和奥瑟人干的一仗。那个小胖子，还有那个来救他们的人，帕掣。小胖子竟然被来救他的人给打伤了。”
海兹又笑了一下，他说的对。
“而且那个人还是绿眼睛的师父。真想不到绿眼睛知道了会变成什么样子？”
闻言，海兹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他本不会在意那个囚徒会是什么感受，但此刻他萌生出和那个小胖子一起守住这个秘密的冲动。他静静地坐了一阵，然后扭过头对达武吩咐说：“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帕掣连人质都开枪，保不准他有放弃人质的打算。如果大伙儿知道了这一点，会影响他们战前的情绪。”
“明白。”达武点点头。
不知过去了多久，迦南已经在角落里的毯子里又睡醒了。忽然，房门打开的声音令他立刻从毯子里警觉地坐起来，看向门口。见来的人是海兹，他又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警惕。
迦南把双脚盘起来，看着海兹大步走进房间，走到铁桌前，那双透亮的绿眼睛紧盯着他。海兹没有看他，故意把脚步声弄得咚咚响，以震慑那个囚徒，这是他的房间，他怎么会让一个囚徒掌控局面。
海兹眯起眼睛，隔着一段距离俯视角落里的迦南，“你可以去医疗室看看你的同伴。”
“真的吗？”迦南欣喜中又透着怀疑，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像那晚欢庆会那样，用什么怪点子羞辱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海兹扬起了眉毛，现在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你去还是不去？”
迦南站了起来，“我去。”他还是选择相信他，毕竟直到现在为止，海兹并没有做出欺骗他的事。
他跟着海兹离开了房间，顺着船舱狭窄的走廊，海兹也没有让他离开他的视线一步。来到医疗室，古恩正头戴一副高倍镜，盯着手里的一枚子弹仔细看。
“古恩，情况怎么样了？”海兹问。
“杜尔的情况有好转了，指挥长。”古恩身后被隔开的区域，一边是躺着云信，另一边是杜尔。他回头看了一下，又说：“杜尔刚才已经醒了，现在又睡了。”
迦南趁他们说话的功夫，环视房间，一面遮帘后隐约可见一个圆胖的人影翻动了一下。“云信？”迦南小声试探道。
“头儿？”声音很小，“头儿！”这一遍清晰很多。云信拉开帘子，跟认亲似的叫道：“头儿，你终于来看我了。”迦南立刻走了过去。
海兹放他们说说话，转而跟古恩继续确认起来，“子弹上的毒剂有什么发现？”改造体几乎不会受伤，但这一次杜尔中弹后情况却很严重。
古恩无奈摇摇头，“从来没见过。但这东西对你们不利，也许……对非改造体影响不大。”
正如他所料。
古恩有些犹豫，说：“杜尔和云信同时中弹，子弹上涂的物质对云信没有影响，只是一般的擦伤。但是在杜尔身上，把子弹取出来之后，她的自愈功能明显衰退，已经倒退到普通人的体能。但是云信中弹就是中弹，擦伤，流血……我是说，没有更坏的影响……”
“这种毒剂对我们的影响有多坏？”海兹沉思了一下，问。
古恩把子弹放回了托盘，抬头说：“不是致命的，但肯定不好受。”
“这玩意儿是从哪里来的？”海兹顺着他的手看向子弹。
古恩摇摇头，“我没见过这种毒剂。”他指了指子弹，“但这种子弹我见过。”
海兹抬头，等待着他的回答。
古恩耸耸肩，“在黑市上见过，现在已经没有星球用过这么原始的子弹了。但是这也说明，也许它和毒剂是配套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虽然它是被淘汰的种类，但——”
“——但这种子弹能打穿改造人的身体，以子弹作为载体，把毒剂打入体内。”
“是的。”
海兹扭开了脸，神情严肃，陷入了沉默。
“可以让船员们看看，也许有人见过。”
“问题不是子弹，而是涂抹在子弹上的毒剂。”海兹说：“如果没有它，就算被这种子弹打中，改造体也可以很快恢复。”
“这可能是FOV研制的东西，”迦南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从云信的隔间里退了出来，他站在帘子前，看着托盘里的子弹，说：“这种毒剂原本是用来杀死那些失败的改造体的。也许现在迭代了，就是你们拿到的这一种。”
虽然他主动说起奥瑟对母兰人改造的话题，但海兹却没有发怒。他对这孩子了解了一点，也许并不完全是和研制毒剂的家伙一伙儿的。“你参与了制造吗？”如果他参与了，或许知道解决的办法。
迦南摇摇头，如实说：“我曾就职于罕瑟科学院，那里终止改造体实验之后，FOV公司就接手了这项实验。”他想了想，“这东西本来的用途就是毁灭。”
闻言，海兹把双手撑在桌沿，沉默了一阵，然后开口对古恩说，“还有半个多月，能不能找到解决办法？”
古恩深吸了一口气，“我尽量，但是，海兹，我必须如实告诉你，时间太短了，恐怕……”
“我明白，古恩。”海兹盯着他的眼睛，“请你尽力。”
古恩郑重地点点头。那一瞬间，迦南忽然意识到，海兹和他的追随可能并没有打算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活下去。他的思绪被打断，海兹扭过头对他说：“你可以再在这里呆一会儿，不过下一次响钟开始之前，你就必须回我的房间去。明白了吗？”
意外之余，迦南松了一口气，然后脱口而出问：“那你呢？”
此时，海兹已经向门口走去，听他这么问又扭回头。他下意识地想回答他，说他先回房间写航行日志，但看到了古恩和云信都在朝他们这里看，海兹立刻换上凶狠的模样，冲迦南吼道：“孩子，你再敢多问一句，我就让古恩医生把你的嘴封起来。”
等海兹离开后，古恩宽慰他，“其实指挥长人不坏，只是性格有点孤僻。”迦南倒是无所谓，他耸了耸肩，坐到了云信的床边。
杜尔还在睡觉，古恩把她胸口的遮布往上拉了拉，阖上她的帘子，来到了迦南这边。见古恩来，迦南往一旁挪出些空位，继续医生刚才的话，“医生，海兹杀过多少人？外界说，他是作为战争机器改造的，他们也叫他‘杀戮机器’。”
看出他眼神里一丝恐惧，古恩仿佛明了他的心思，他拧着眉毛笑了，“我们又不是以杀人为乐趣。海盗的生活嘛，你多少能想象的到，为了一口水一顿饭都可能打得你死我活。我们居无定所，没有星球愿意接纳我们这些人，所以只能以飞船为家。”他说的很轻松，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接着加上一句，“为了生存。你可能不会明白。”
迦南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做作，有种装出来的不屑，“你知道吗，医生，在奥瑟的课本里，母兰人是一个温顺平和的种族，他们信奉自然，但我在海兹身上已经看不到这些。”他掉回目光看了一眼云信，假装随口一说，“真是可惜。”
“但他不算是母兰人，你忘记了吗？”古恩盯着他，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严肃认真，“他被改造过，这一艘船的人都被改造过，他们时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迦南转回头看着他，“那你呢，医生？你是奥瑟人。”医生是这里另类的存在，他彬彬有礼，学识渊博，也许也是被困在这里，身不由己。“我得说，你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文明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是不是奥瑟人，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古恩露出一个耐心的微笑，神色坦然，“我只知道，海兹接纳我，他总是给船员充分的尊重。我受过教育教会我不要低看任种族，哪怕他们看似多么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