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予看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最终屈服了。
“演不演?”
被问的人叹出口气,轻轻嗯了声。
“卧槽,予哥好宠啊。”有人嬉嬉笑笑着起哄。
周绪起心脏一跳,扣着桌边的手收紧,泛白的指节企图压制锣鼓喧天的心跳。
温芮拍了拍手,“那就这么定了。一审在20号,最近两个星期尽量抽出点时间对台词。”
“今天先散了,到时候会多印几份剧本发下去,大家去忙吧。”
人群散开,周绪起松开掐在桌边的手,逃似的往教室外走。
谢致予想要跟上去,刚迈开步子又顿住,看着那人的背影:“去练舞吗?”
周绪起飞快的点点头,摆了摆手:“嗯,我先走了。”
谢致予站在原地,眉头紧拧,直到教室门口、横栏窗外的人影消失他才转身。
周绪起又在躲他,为什么?
难道——
目光放到桌面上静置的黑笔,孤零零的卡在书页间。
被发现了?
“绪哥又去练舞了啊?”
“予哥,打球去?”
“……”
“你怎么看着很累的样子?”姜竟盘腿坐在滑木板上,抓着手机抬了个头。
“很明显?”周绪起在他旁边坐下,揉了揉眉心。
“有....点儿吧,”姜竟端详了他一会儿,“主要是很久没看到你这样了,以前你通宵打游戏的精神面貌都比现在好点。”
周绪起:“......”
姜竟给他形容了一下:“你现在像是从心到身的累,打游戏就是身累。”
接着问:“又通宵了?不是要好好学习吗?”
“......”周绪起:“滚。”
“说真的,给哥哥说说出什么事了。”姜竟拍拍他的肩。
“没什么。”周绪起伸了伸腿,腿很长,一下跨了几格木板。
他沉默半晌才开口:“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什么事?”姜竟洗耳恭听。
“嗯.....”他试图组织语言,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泄气,憋出句:“算了。”
“......”姜竟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指着他:“我最烦你这种人,说话说一半。”
周绪起叹了口气,仰起头对着天花板小声嘀咕。
“讲什么呢?”姜竟见他竟然不回嘴,更莫名其妙了,身子往后坐了点,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周绪起拍开他的手:“别乱动。”
“嘿?”姜竟瞪着他,“我就动怎么了。”
周绪起一脚踹开他,站起来,拍了拍头顶的灰:“男人的脑袋摸不得。”
姜竟一噎,突然想到什么,语气质控:“谢致予就能摸是吧?”
周绪起拍灰的动作一顿。
姜竟上回路过一班,远远的从窗户里望进去,正好看到谢致予叫他起床,揉了揉头发不醒又捏了捏耳垂,整个人乖得那样儿简直没眼看,就差脑门顶上“任人宰割”四个大字。
提到谢致予,姜竟忽地有点恼火,“要不是参加刘羽菲的聚会,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和我说谢致予就是你那个新兄弟?”
周绪起直到离别聚会前一天才告知他谢致予的身份,有点打临时预防针,免得到场相见时太惊讶的感觉。
听到兄弟两个字,周绪起烦躁的皱起眉,压了压突如其来的火气,语调平稳的和姜竟解释:“我不是故意瞒你。”
“只是....”长裤顺着站起的惯性滑到脚踝以下,“我自己都很乱……没找到时机和你说。”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莫名其妙接受新爸爸,莫名其妙认识一群陌生的人,莫名其妙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了一段时间,甚至.....
周绪起指节摁得咔咔响,甚至不可控制的喜欢上了一个人。
同性,重组家庭的兄弟。
他缓了口气,强打起精神开玩笑:“我不是告诉你了么。”
“这么重要的事,爸爸会不告诉你?”鞋尖踢了踢他屁股。
姜竟“嗤”了一声,瞧出他状态不好,没有揪着这个事情不放,有眼色的轻轻揭过:“跟谁爸爸呢?”
“儿子,有事和爸爸说,爸爸一定帮你。”
周绪起呵呵笑了声,吐字清晰:“滚。”
校园广播跃过层层教学楼砖,穿插在街舞社音响的电流缝隙中蓦然躁起。
——下课了。
姜竟站起来,扯着他往舞室外走,边说:“今天哥哥哄哄你,去吃三楼我请客。”
“我谢谢您嘞。”周绪起对食堂三楼半点没有兴趣,“你要是能把我之前看上的那双球鞋搞来,我会更开心。”
“你做梦,我搞不来,没钱。”姜竟斩钉截铁。
周绪起毫无波澜:“好的。”
姜竟忍不住骂他:“傻逼。”
周绪起摁电梯,眼皮都不动一下:“反弹。”
姜竟:“......”
两人乘电梯下到一楼,穿过一群街舞社的人走到高台边缘,突然看到教学楼里冲出来一帮人紧随前边的担架。
有人大喊开道,场面混乱,救护车尖锐、识别度极高的警铃声响彻一中。
周绪起一愣,姜竟看到人群包围中露出的白色担架,弯腰跳下高台,拍了拍站在操场边缘的同学问:“兄弟,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高三有个人偷跑到实验室喝酒精,酒精中毒了。”
“为什么?”
“前段时间不是考试么,没考好,学习压力太大了呗。”
周绪起太阳穴跳了跳,眼睛掠过着急忙慌向校门口奔去的医护人员,在操场上巡了一圈。
没找到。
兜里的手机震动,姜竟感慨了句为什么想不开就转过来对着他说:“走吧,去食堂。”
“不,”周绪起摆了摆手,“你先去,我先.....回趟宿舍。”
话悬在半空,人已经跑远了。
姜竟望着他的背影摸不着头脑,“这么急赶着去干什么.....”
周绪起跑回寝室的途中,在楼道间划开手机看了眼。
[郭理理:梁威退学了]
他停在房门口歇了会儿,压下心底的不安,“为”字刚打出去,对面来了消息。
[郭理理:和你没关系。他成绩不好,加上他哥梁自北要复读,他家没钱支持他读书,他自己也不爱读书,干脆退学出去打工了]
嗡嗡——
[郭理理:这点破事儿,陆冬那傻子还和谢致予讲了。草。]
[郭理理:我总感觉谢致予有点在乎这事儿,你,你去劝劝他。]
周绪起曲指敲了敲门,拧了拧门锁发现锁了,他皱着眉把手机揣回兜里,又敲了敲。
没人开门,可能去食堂了?
不对,许孟他们还在篮球场上。
这么想着,转身回了419,一打开门发现谢致予正坐在桌边,垂眼盯着油漆亮黄的桌面,神情像是在发呆。
校园广播躁动的音乐重新占据绝大多数人的心神,周绪起眉尖抽了抽。
椅子上的人视线移动,聚焦到裤管边垂下的手上,创可贴摘掉,手指节突起处残留暴力擦伤的痕迹,默然几秒。
他抬手抓上几根指尖,如愿以偿的将它贴到脸颊上蹭了蹭。
“痛吗?”
周绪起喉咙哽住,看到他下垂的眼睫毛在空中滑出的弧度,手压上他的脑袋拍了拍:“不痛。”
周绪起一直知道他对梁自北一事或多或少存在些歉疚,毫不夸张的说,高考作为绝大部分人人生中重大的人生节点,关系往后余生的命运走向。
世人信奉,高考改变命运是恒定真理。十二年寒窗全为了一次机会,凡是在高三挣扎过的人都会明白,命运的沟壑早在某个六月拉开。压抑、崩溃、自杀在全国无数高中接连上演,周绪起每回路过五楼高三教室都会被从沉默的教室里满溢出来的疲惫和窒息震慑。只是他没料到喝酒精事件恰好发生在这个时间节点,距离近到让人茶余饭后谈起都觉得讶异。
郭理理多次隐晦地提起谢致予对他自己间接改变了梁自北的人生极其愧疚,对造成错误结果却无能为力改变现状的渺小愤怒之极。他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唯一能做的只是给梁自北说一句“一切都会好的”。
人生走向的改变全在一念之间。喝酒精的一中高三生谁也不知道被抢救之后结果如何,是不是会和上一届摔到脑袋的学长一样受到巨大的影响,然后直接导致高考走和梁自北相似的落榜命运。
谢致予被突发事件刺激到了,他说他已经不欠梁自北了,但他本来就还不起。
周绪起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捞进怀里,语调平稳:“梁威退学无论有没有梁自北复读这事做催化剂,以他的成绩他照样考不上大学,最终结果仍然是出来打工。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懂吗?”
“人皆有命,”周绪起尝试开解,“梁自北和梁威这么走未必不是好事。”
理科生的人皆有命不可信,未来变数很多。窗外夕阳余晖投进室内,周绪起恍惚间看到命运的幕布拉起。
校园广播低空盘旋,他看到他和谢致予之间隔着不止一条鸿沟,那是蜿蜒的山脉。
“已经到这里了。当初梁自北如果没有做选择,你根本劝不动他。是他在两条路中,选择了竞赛这一条,你的三言两语作用能有多大?”
谢致予没说话。
“再说,”说话的人神情变暗,“梁威早就替他哥讨回去了。”
一旦想到谢致予孤零零的穿行在十九中那个小破校园里,试卷被撕,桌面被涂,书包被丢,跪在地上弓着腰咳嗽,胸口烫出一个个痕迹,一切的一切,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受着,他就异常愤怒,恨不得把梁威拖过来再打一顿。
“以后都不会有了,信我。”
他不会再将谢致予推到千夫所指的田地。
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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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