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这位将军有点憨>第二十一章 公子说你是个没良心的

  可惜来的不是顾清。

  隐秘又复杂的期待骤然落空,看清来者的一瞬间,竟有些发晕。

  裹着凉意的晚风轻轻拂过,风意温顺,沈浊却被冻出了冷汗。

  赵青干巴的嘴唇上挂着指甲长的伤疤,颧骨处的乌青还没消,眼角也黑了一块,显然之前被揍得不轻。

  来的人是赵青,沈浊确定后就收回视线,无意过多纠缠。

  可事与愿违,赵青黑着脸站在沈浊面前,魁梧的身子挡住夕阳投射的光亮。

  视野突然暗了,沈浊收拾纸笔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脸色难辨的赵青。

  “许公子好才智啊,先前可真是小看你了。”

  “哪有,赵将军说笑了。”

  沈浊蔫蔫的,不想搭理人,可赵青不是顾清,官大一阶压死人,他不敢不理睬。

  沈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蒙着层薄薄的水雾,上翘的眼尾旁像是抹了胭脂,一看就是个勾人的。

  赵青从小混迹行伍,年纪一大把了,连个媳妇都没有,平日来往的,也都是糙比土疙瘩的汉子,哪见过像沈浊这样的书生。

  赵青见人要哭不哭的模样,不自觉后退一步,少有的怜爱心突然泛滥。

  可想起入耳的那些东西,还要军中将士传得快要开出花的谣言,又坚信沈浊是个祸水的东西。

  “可不是好才智好计谋嘛,都把顾小将军迷得团团转了。”

  赵青是个粗人,不懂文化人之间的拐弯抹角,一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

  果然,他一说完,就见沈浊脸上的潮红骤然褪去,转化为不自然的苍白。

  自打留在这儿,赵青就一直憋屈着,几天前更是输给了顾清,见今儿终于有人被自己噎住了,第一次这么畅快。

  沈浊则恰恰相反,他虽与军中将士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身边的二楞早就和他们打成一片,所以他们那些不入流的话,或多或少,都传进了他的耳朵。

  自打他留在军中开始,外人对他和顾清关系的揣度就没停止过。

  军中将士大多白丁,眼界多是狭隘,自是不懂什么断袖龙阳。

  在他们眼中,他与顾清的关系亲密到不正常,再加上顾清毫无理由的偏袒,更是印证了他们的看法。

  他与顾清,早就被他们划在了惊世骇俗的范围里。

  自己倒是没什么,早就戴惯了娈宠、哥儿的帽子,流言过耳,激不起多少波澜。

  可顾清是无辜的,那么清白一个人,平白被添了这样屈辱的名头,肯定难受极了。

  原本他还庆幸着,以为不过是小兵小将的胡说八道,应当不敢舞到上级面前,所以也就由着去了。

  虽然即使想管,他也没有能力。

  万万没想到,赵青已经知道了,那顾清,会不会也听说了。

  很生气或是耻辱吗?

  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不来见他的吗?

  莫名的委屈又涌了上来,沈浊不明白今日的自己怎么总是多愁善感,只感觉脑袋又沉又痛,像是要炸开一样。

  “将军说笑,小生本本分分,没有那些龌龊心思。”

  沈浊有气无力的,哑着嗓子又说了句,“行军在即,将军应当挺忙的吧,小生闲人一个,不敢耽误将军时间。”

  被下了逐客令的赵青既不恼,也没离开的意思,他站在桌前,静静打量了沈浊许久。

  他起初只知道顾老将军对这人不满,直到昨儿收到来信他才明白,顾老将军对这人岂止是不满,简直是已经起杀心了。

  可惜选了个不靠谱的,没杀成。

  他原先还觉得顾老将军怕人是奸细,今儿听了流言才勉强弄懂,怀疑身份是一方面,更多的,应该还是怕这人会勾引自己唯一的儿子吧。

  面前的人可能是体力不济,微微垂着头,发丝柔软,披散在颈后,随风而动。

  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对比自己扎手的头发,这人的发丝软得有点过分了。

  赵青撇了把嘴,他的确非常乐意看顾清被他爹揍得满营跑的样子,但战事面前,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管如何,还是劝你老实点儿,不该有的心思不要有。”

  赵青的确很忙,说完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沈浊依旧垂着头,思维少有的迟钝,反应半天,才明白赵青是劝他不要在顾清身上起心思。

  他怎么能不把主意打在顾清身上呢?

  沈浊苦笑,毕竟他还要靠着顾清北上呢。

  可是……

  若顾清真是因为流言生气了,选择不理他了怎么办?

  难道他真要老实离开吗?

  不可能。

  总会有办法的,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先见顾清一面。

  沈浊计划着,撑起力气叫住经过的士兵,“麻烦你……能不能帮我去叫一下二楞。”

  士兵点头离开,于此同时,松了口气的沈浊再强撑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身体像是被拉进了两重天,胸前是灼人的热焰,身后是冷意往骨髓里渗的寒冰。

  沈浊还记得军队马上就要启程北上,知道自己一定要快点清醒,去找顾清好好谈谈,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可是不知怎的,意识昏昏沉沉的,眼皮像是坠上了巨石,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掀不开。

  挣扎、无助,最后还是无能为力。

  沈浊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缠了线的木偶,连思想都任人摆弄,抗拒不得,直直被拉进无尽的深渊里。

  沈浊又梦见了前世……

  随着梦境的浮现,他才模糊想起,刚开始时,他也是快被流言逼死的那一个。

  那是他断腿后的第六年,也是在家破人亡后,第一次以沈浊的身份面对世人。

  金銮殿站满了朝臣,繁复朝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鸟兽,在珠光宝玉的映照下越发瘆人。

  满朝文武静立两侧,打量的目光不加掩饰,直直落在他身上。

  沈浊毫不在意,他是个读书人,毕生之愿就是穿上官服,站进金銮殿,同各方英才一起,共论天下事。

  如今,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即使违背本心当了整整六年的棋子,即使不能顶天立地的站着,他还是迎来了这一刻。

  他当时可谓是单纯至极,只觉得朝臣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只是审视。

  可直到他拖着轮椅找到自己的位置,能在人群中听见他们不加掩饰的窃窃私语时,才知道,原来刚刚的目光里,除了审视,更多的是鄙夷。

  “罪臣之子,也配同我等共论民生!”

  “何止是罪臣之子,他本事可大着呢,不然怎么能把上面那位迷得神魂颠倒。”

  “原来如此,我说皇上怎么突然让这人上朝,原来是被吹了枕边风啊。”

  ……

  他们声音不小,恰恰好让他听见,又恰恰好让皇位上的帝王听不见。

  就在那时,沈浊第一次知道,原来读书人骂出的话,比目不识丁的莽夫嘴里的还要脏。

  更甚者,他们可以在谈笑风声间,一个脏字都没有的,将一个人从里到外内涵一遍。

  明明都是假的,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可在他们嘴里 ,就像是亲眼见过一般。

  沈浊想争辩,可双唇难敌悠悠众口,越描越黑的事,没必要做无谓的挣扎。

  于是,明明是他做梦都想要站上的金銮殿,明明是他幻想了无数次的结果,此时此刻,却成了比扔在滚烫油锅里还难熬的惩罚。

  身上深蓝的官袍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数念想崩塌在流言纷飞的一瞬间。

  他花费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才强撑着没让自己的脊背弯下去,才不至于蜷缩起来,成为过街的老鼠。

  终于硬撑到下朝,他想赶快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可身下的轮椅偏偏不听话,轮子卡在了石缝里,无论怎么他努力,都弄不出来。

  青天白日,烈日灼灼,他却流了一身的冷汗。

  流言蜚语像是无孔不入的细刃,见缝插针往他身上刺,一下又一下。

  直至将他刺得鲜血淋漓,将他年少以来的骄傲和尊严砸到地上,张狂又鄙夷地将他们踩得四分五裂,直至再拼凑不回原本的模样……

  ……

  沈浊是被突然出现在脑门上的冰凉激醒的,模模糊糊睁开眼,刺目的阳光就闯进瞳孔。

  这是……已经到第二天了吗?

  顾清他们已经走了吗?

  说不失落那是假的,可失落之余,又有一抹奇怪的思绪淤积在胸口,堵得他通气不畅。

  “你终于醒了,这都第三天了!”

  “第三天?咳咳……”

  沈浊吃惊,竟呛咳起来,“咳……咳咳,那你还没走?”

  “你都快烧死了,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也是……”沈浊撑着手臂做坐起身,领口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他扯了一下,“最起码你还是个有良心的,不像某人……”话也不留就跑了。

  “什么?”

  沈浊声音很小,自言自语而已,没指望二楞听到,他没搭理一脸疑惑二楞,只忙着思考孤身一人如何北上的问题。

  可万万没想到,二楞竟然听到了,他先是满脸疑惑地反应了半天,随后茅塞顿开。

  “哦……我知道了!”

  沈浊刚醒来,脑子转得有点慢,被二楞一句话吸引,茫然地转过身,没明白这小孩嘴里的“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茫然的同时,二楞嘴角狡黠地咧开,双手包住嘴,面朝房外,一副要大声呼喊的样子。

  没由来的,沈浊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不能让二楞说话。

  沈浊连忙起身,伸手准备捂住二楞的嘴,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大病初愈的腿还是软的,刚碰到地面就瘫了下去。

  与此同时,半大小子刺耳的呐喊声已经响起,直直在耳边炸开。

  “将军,公子说你是个没良心的!”